卓吾也与其他现成派亚流一样,在提出“满街人都是圣人”的同时,又论述了“即心成佛”说(参见《李氏焚书》卷1,《答耿司寇》)。由于他坚持民众性而提倡安易的现成思想的缘故,其学被称为持简易、任自然之学。他以求天地人物生生之本于“一”或“太极”或“理”者为妄论,而求之于阴阳夫妇。他认为,否则终究会像所谓“无”、所谓“无无”那样,成为天下之惑(参见同上书卷3,《夫妇》)。他反对以“一”或“太极”或“理”为体,认为由于这些东西存在于“阴阳夫妇”的“实”,所以如果离“实”而在实上立体,那不就反而陷于空虚枯槁了吗?不言而喻,他虽然基于现成论,但就像众所周知的夫妇论那样,他的现成论甚至越发显现出民众化的形态。据《李温陵传》(《李氏焚书》)所载,卓吾排斥虚文而求实用,去浮理而揣人情。就是说,在卓吾看来,民众素朴的要求及其自然的心情,就是本原的道。
以实用为宗的卓吾,尽管也讲伦物,但就像他所说的“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李氏焚书》卷1,《答邓石阳》;《李氏说书》卷8)那样,是以衣食充实伦物的。在《论语》(颜渊篇)中,有作为政治纲领而提出的食、兵、信,若不得已要去其二,则主张去兵与食。这是为什么呢?据说是因为,如果没有来自人民的信赖,那就会使国政不保。但卓吾认为,这种论调误解了圣人的立言宗旨。他说,圣人最重视的是兵与食(参见《李氏焚书》卷3,《兵食论》)。这又显示了他尊重实用的意图。所以,卓吾认为,以往儒者所讲的道理都是不切实用的。
对此,陈几亭批评卓吾是不知道理为何物(参见《陈几亭外书》续3,《李贽昧道理》)。此论若就卓吾现成论的流弊而言,也难说是失当之论。从道学家的立场来看,卓吾之说是功利主义的。以朱子为首的宋儒好谈“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董仲舒之语,而排斥功利,期望道义的纯正。但卓吾则明确反对董仲舒此论(参见《李氏焚书》卷5,《贾谊》;《李氏藏书》卷24,《德业儒臣》)。
重视实用和功利的卓吾,还具有贵智谋之士而轻节义之士的倾向。他认为,由于国家败亡才能使正直节义之士获得名声,贵显后世,但这不能带来任何利益。“节义”毋宁说是“败亡之征”。在他看来,惇厚清谨之士并不是在天下缓急之际使用的。相反,他倒把历来为儒者所忌嫌的苏秦、张仪、吕不韦等人物当作智谋之臣而给予了高度评价(参见《李氏藏书》卷14),甚至对由于不计较王朝交替而仕官于数代君主的、长期以来被认为是无节操之臣而恶名远扬的冯道也大加褒赏,认为冯道是为了拯救安养无辜的民众,才忍辱负重而采取这种仕宦之道的(参见《李氏藏书》卷60,《李氏焚书》卷5,《孔明为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
卓吾尊奉法家所依据的老子愚民政策,并评论“圣人之道,非以明民,将以愚之,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的老子之说道:“至哉深乎!历世宝之。”(《李氏焚书》卷3,《兵食论》)
重事功的卓吾赞赏管子、商鞅、申不害、韩非子、苏秦、张仪、吴起等人的事功,认为他们是不顾后患地从事专门学术而取得天下的大功者。与此相对,他非难庄子由于顾虑后患而不仕官,所以未能成就天下之功。即使对于儒者,他也没有什么一定之见,只是批评他们持欲甚多,因而未能获得事功。他认为,儒者一方面想获得商君和吴起那样的事功,一方面又向往庄子那样超脱仕宦之累而获得自由的快乐生活。所以,他不同意范仲淹“居朝廷则忧其民,处江湖则忧其君”的态度,认为这完全像两头之马,普天下都找不到(参见同上书卷5,《孔明为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