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李臻一直以为各种秘密组织只是武侠小说上的渲染,很简单,侠以武乱禁,大唐王朝是不会允许江湖组织和武林门派合法存在。
直到后来他才渐渐明白,各种秘密组织其实一直存在,只不过它是权力的副产品,为权力斗争和利益争夺服务,而不是那种超然于官府的武林门派。
大唐游侠众多,很多武艺高强的游侠被权贵用厚利招揽,逐渐沦为他们的鹰犬,各种依附权贵的秘密组织也就孕育而生。
李臻也曾听李林甫说起过神都洛阳的各种秘密组织,不过李林甫也只是泛泛而谈,他也说不清楚,如果赵秋娘肯告诉自己,他当然愿意洗耳恭听。
赵秋娘笑了笑道:“天子的内卫、薛怀义的白马宫、武三思的武将堂、武承嗣的武氏家将、太平公主的太平府、上官婉儿的上清楼,还有来俊臣的黑吏,这是神都最有名的七大秘密组织,你认为今晚刺杀你的是哪一个?”
李臻和上官婉儿的上清楼以及来俊臣的黑吏打过交道,而且他也知道,李旦和李显都各自有支持者,只是从来不显山露水。
他沉思片刻道:“我觉得可能是薛怀义的白马宫。”
赵秋娘却摇了摇头,“薛怀义的白马宫内全是武僧,而今晚之人不是和尚,所以他们不是薛怀义派来。
也不是内卫和上清楼,来俊臣的黑吏都身着镶银边的皂服,比较容易辨认,所以只有三个可能,武三思的武将堂、武承嗣的武氏家将和太平公主的太平府。”
事实上,李臻觉得武三思不太可能,毕竟武三思在佛经舍利案中和上官婉儿是盟友,他们不会这么快翻脸,而来俊臣是薛怀义的人,他倒有可能,黑吏也可以换装,不一定总穿银边皂服。
至于太平公主,李臻还没有和她打过交道,不能肯定,倒是武承嗣和自己有仇,会不会是武芙蓉想借机除掉自己?
李臻又问道:“秋娘大姐知道嵩山韦真人吗?”
“怎么可能不知?”
赵秋娘冷笑一声,“这个妖道在神都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居然还想当相国,惹得群臣愤怒滔天,天子只好被迫令他辞职,他也抽身回嵩山,却在嵩山混得风生水起,王元宝兄妹不就是为他而来吗?”
李臻并没有吃惊,只是淡淡笑道:“他们不是去少林寺上香吗?”
“那只是借口,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去嵩南观见这个韦真人。”
这时,李臻站起身长长伸了一个懒腰,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鸡鸣,东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李臻想了想,便对赵秋娘笑道:“秋娘大姐,不如让我也跟着你吧!就当你多了一个手下。”
……
王氏兄妹的上香队伍大约有四十余人,十几辆大车,除了十几名家仆侍女外,其余三十人都是护卫保镖。
赵秋娘是洛阳地头蛇,在洛阳附近人脉众多,王元宝又出三百贯钱,聘请赵秋娘护卫他们前往嵩山。
赵秋娘带了两个徒弟随行,不过第二天队伍出发时,赵秋娘身边又多了一个徒弟,赵秋娘是信得过之人,护卫首领也没有把这个多出来的徒弟放在心上,他大声吆喝着,命令手下弟兄搬运物品上车,准备出发了。
李臻的马和皮囊已经从客栈取回,昨晚刺杀他的黑衣人已无影无踪,问了不少人,都不知道昨晚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就仿佛他们凭空消失一般。
李臻换了一身武士服,实际上武士服和平常穿的襕衫差不多,两边开叉,便于骑马走路,下身穿长裤,腰束革带,脚蹬一双长筒皮靴,后背弓箭,腰佩长剑,显得十分精神抖擞。
赵秋娘的另外两个徒弟李臻都认识,其中一人就是在大姊酒铺前被他打伤的无赖头子,名叫张炜,虽然已时隔半年,但他见到李臻,还是有点尴尬,一直低头不语,不过就是他发现了跟踪李臻之人。
另一人叫做林擒虎,是赵秋娘的三徒弟,长得极为威猛,使一根五十斤重的铁棍,他不骑马,而是步行护卫。
这时,王元宝从客栈内快步走出,他妹妹王轻语跟在身后,她穿着一条色彩艳丽的银泥黄罗裙,上身穿着襦衣,肩上披着红帛,因为外出旅行的缘故,头上戴着一顶帷帽,轻纱遮住了她的容颜。
待王氏兄妹各自上了马车,车队启动,缓缓向嵩山少林寺方向进发。
……
少林寺距离登封县约四十里,大部分是山路,车辆行走十分缓慢,到中午时,队伍只走了一半的路程。
路过一片松林时,护卫首领被王元宝叫了过去,片刻,他回头大喊道:“老爷有令!就地休息。”
马车停在路边,侍卫们纷纷进松林内休息,李臻也牵马进了松林,在松林边缘找了一块大石坐下。
这时,赵秋娘走过来,给了他两块肉饼和一壶酒,坐在他身边笑道:“堂堂的贞观殿散卫,开国县男爵,居然化身为我的徒弟,不觉得委屈吗?”
“当秋娘大姐的徒弟,有什么可委屈的。”
李臻笑了笑,他又惊讶地问道:“秋娘大姐怎么会知道我是贞观殿侍卫?”
赵秋娘也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她随即淡淡一笑道:“我还能怎么知道,你大姊告诉我的呗!”
李臻着实感到奇怪,大姊只知道他是皇帝的贴身侍卫,但具体什么岗位,他从未告诉过大姊,就连张曦也不可能知道,这是宫中机秘,只有内部侍卫才清楚,赵秋娘怎么知道?
他刚想再问,这时远处护卫首领在叫赵秋娘,赵秋娘便将手中的胡饼也塞给了李臻,笑道:“能者多劳,都给你了!”
她站起身快步向松林外走去,李臻咬了一块肉饼,望着她背影走远,心中充满疑惑,她怎么会知道宫中的机密?
这时,李臻若有所感,他一回头,却见王轻语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臻慌忙起身抱拳行礼道:“王姑娘,好久不见了。”
王轻语慢慢走上前,秀眉轻轻一挑问道:“车队出发之时我就看见你了,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见我?结果最后是我来找你,是不是我们王家得罪了你,让你怀恨至今?”
李臻勉强笑了笑,他能体会到王轻语话语中的不满,这可让他怎么回答?
“王姑娘言重了,王家并没有得罪我,我没有忘记王姑娘把影舍利给我,也没有忘记令兄对我大姊的帮助,我和王家没有仇恨!”
王轻语听他还记得舍利之事,脸色稍稍好看一点,但语气中依然有一丝不满,“那你为什么不过来打个招呼?就像陌路人一样,我们兄妹就那么不值得你交往吗?”
一个个如同弩箭一般尖锐的问题,使李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抵御盾牌了,这时,赵秋娘缓缓走过来。
“王姑娘,你错怪李公子了,我觉得他并不是不想和你们交往,而是他觉得自己身份略略低微了一点,毕竟他是我雇来的帮手,而你们是东家,王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臻简直哭笑不得,赵秋娘竟然帮他找了这个借口,以后被王轻语知道真相,自己又该怎么解释?
不过这个借口似乎有了效果,王轻语脸色更加和缓了,问李臻道:“是这样吗?”
李臻看了一眼赵秋娘,见她转过脸去,不理睬自己,他只得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赵秋娘给他找的借口。
王轻语用一种责怪的目光望了他半晌,又道:“你和赵馆主之间的交易我不管,但作为老朋友,我想请你喝杯茶,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李臻不好再拒绝,便欣然点头答应,“那就打扰王姑娘了!”
……
李臻走进了王轻语的马车,从外面看,王轻语的马车并不华丽,只是略显宽大,但马车内却是另一个天地,就是一间移动的屋子。
虽然布置得并不算金碧辉煌,但也极为考究,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车壁用色彩艳丽的蜀锦装饰,车厢内并没有看见香炉,却流动着一种淡淡的幽香。
靠车窗摆放着一张紫檀木小桌,固定在车壁上,小桌上放着一只白玉花瓶,花瓶内斜插着几株淡黄色的腊梅,腊梅开得正艳。
“请进来坐!”王轻语满脸笑容地邀请李臻进她的马车。
一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上前替李臻脱了鞋,换上一双厚软的绒鞋,李臻这才走进车厢,在小桌旁坐下,他看了看自己身后,角落里堆放着几十卷书。
“路上无聊,看看书消遣!”王轻语坐在李臻对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李臻这才注意到她的容颜,依旧是那般美艳无双,俨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白牡丹,只是和上次长安相见,略有几分清减,但更显得她楚楚动人。
这时,小丫鬟给他们上了茶,李臻端起热气腾腾地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上次王姑娘送我影舍利,我一直没有机会……”
李臻话没有说完,便见王轻语向自己急使一个眼色,他心中一怔,不由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