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长约十余丈,当他们从另一端钻出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座小院之中。
李臻看了片刻,只见这里的房子和之前的鱼品龙宅子完全不同,泥墙黑瓦,低门小户,对狄燕道:“阿燕,你发现这座小院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狄燕点点头,“这……好像是民房!”
“是普通民宅,我们现在已经不在鱼品龙的宅子里了,而是在隔壁民宅内,真是有趣,难道隔壁民宅也是鱼品龙的房子吗?”
这时,刚才的书童从一条走道内蹦蹦跳跳跑来,一眼看见了他们,吓得大叫一声,转身便跑,“他们来了,公子,他们来了!”
“跟上他!”
李臻和狄燕拔足向书童追去,绕了两个弯,书童正在一间屋子前拼命敲门,只见对方追到了,书童吓得抱着头蹲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玉娘,开门让他们进来吧!”
门吱嘎一声开了,在他们面前出现一个妇人,月光下,只见她年约二十七八岁,身着布裙,头戴银钗,皮肤没有一点光泽,脸上还有几颗白麻子,长得非常干枯黑瘦,让李臻不由想起了大姊每年秋天腌制的风鸡。
她冷冷对李臻道:“你们进来吧!”
李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进了房内,房间内灯光昏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李臻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内收拾得还算干净,摆放着普通的柳木家具,床榻上躺着一人,半支撑着身体望着他,正是鱼品龙。
他削瘦得厉害,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嘴唇上布满了水泡,早已没有了从前英俊潇洒的模样。
“李公子,好久不见了!”鱼品龙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毫不奇怪李臻眼中的吃惊。
李臻见他似乎浑身是伤,不像只仅仅中了箭伤,不由奇怪地问道:“鱼兄,这是怎么回事?”
鱼品龙叹息一声,“是我自作自受!”
他又对妇人道:“玉娘,你去倒两杯水来!”
看得出妇人极不欢迎二人,她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出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消失,鱼品龙脸上露出苦涩笑意,对李臻道:“刚才这位是拙荆!”
“拙荆!”
李臻和狄燕对望一眼,两人都露出惊讶之色,鱼品龙居然还有妻子。
鱼品龙苦笑道:“我已经三十五岁,有妻子很正常嘛!我两个儿子都十四五岁了,在老家呢!”
李臻顿时明白了,鱼品龙住着韦团儿的府宅,但他妻子却住在隔壁的民房内,两人挖了一条地道相连,瞒着韦团儿,两人每天偷偷见面。
想着挖地道的艰难,不知耗费了多少时日,李臻颇有点同情这位被韦团儿包养的男子,不用说,他偷卖韦团儿的首饰也是为了养活妻儿。
李臻笑道:“确实看不出,我还以为鱼兄才二十余岁。”
“长得年轻罢了!”
鱼品龙沉吟一下道:“你们找我,可是为长安之事?”
李臻摇摇头,“长安之事与我们无关,我找你是另有其事。”
同情归同情,但不能因为同情就误了正事,李臻取出了翠羽簪,“鱼兄应该认识这件东西吧!”
鱼品龙顿时脸色大变,嘴唇哆嗦起来,目光恐惧地盯着这支簪子,半晌,他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一声,“你们想知道什么?”
这时,妇人端水进来,把两碗水往桌上重重一放,阴沉着对丈夫道:“你不要乱说话,当心祸从口出!”
站在后面的狄燕大怒,按剑柄怒视着她,鱼品龙摆摆手,“你下去吧!我知道该怎么说。”
妇人冷冷瞥了一眼狄燕,转身走了,李臻笑了笑,又对鱼品龙道:“鱼兄请继续说,这支簪子从哪里来?”
鱼品龙沉思片刻,缓缓道:“断潭案我也听说了,我确实没有想到她们会被杀害,不过我告诉你,她们不是我杀的,那是嗣滕王妃,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知道,那是韦团儿干的,或许不是鱼兄下手,但你是知情人。”
“我确实是知情人,之前就是我代表韦团儿和嗣滕王妃接触,保证把她丈夫弄回来,你知道她丈夫天天从岭南写信来哭求,说再不回来就死在岭南了,把王妃逼得无路可走,这才上了韦团儿的当。”
鱼品龙叹息一声又道:“韦团儿早就知道嗣滕王妃有很多名贵珠宝首饰,她便狮子大开口,让王妃拿所有的首饰珠宝来换,嗣滕王妃被迫答应了,我是接交人,她把一大包珠宝首饰给了我,我从里面偷拿了七八件,这支翠羽簪就是其中之一,后来之事我就不知道了。”
李臻注视他的目光,见他不像说谎,便不解地笑问道:“鱼兄今天怎么如此爽快?”
鱼品龙眼中露出怨毒之色,“当她要把我打死之时,我就恨不得一剑斩下她的头,我原本有大好前途,就毁在这个女人手上。”
李臻却并不同情他,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当初他依附武承嗣时,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而且他依仗韦团儿的权势作威作福时,却没有听他抱怨过,就如他自己所言,自作自受罢了。
李臻又问道:“她的藏宝之处在哪里?鱼兄应该知道吧!”
鱼品龙却摇了摇头,“我并非要隐瞒,藏宝之地是她最大的秘密,她绝不会告诉我,不光是我,就连她最心腹的宫女也不知道,只有她本人才知晓。”
李臻没有表现出异议,鱼品龙不知道藏宝之地在他意料之中,他虽然是韦团儿的面首,但他同时也是武承嗣的假子。
而且他居然偷韦团儿的首饰来卖,这种人韦团儿是不会相信他,更不会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他。
但李臻还是不太甘心,又追问道:“真没有人知道韦团儿的藏宝之地吗?”
鱼品龙苦笑道:“或许有,但我不知道,这是她最重要的机密,从来不会让我参与,我只是偶然听她的贴身侍女抱怨过,说她若出意外,她的宝藏要深埋地下了,我便推断没有人知道她的藏宝之地。”
这时,又听见鱼品龙妻子在门外喊:“你不要傻了,胡乱说话会害死你的!”
鱼品龙歉然道:“她就是这样,你们别见怪。”
李臻笑了笑,表示他不会在意,李臻沉吟片刻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作证扳倒韦团儿。”
鱼品龙凝视李臻片刻道:“韦团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当今天子的授意,包括她诬陷东宫刘妃和窦妃,也是因为天子想除掉这两人,如果天子不想铲除韦团儿,谁也扳不倒她,上官婉儿也不行。”
鱼品龙脸上红得滚烫,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又对李臻道:“李公子,你是因为有高延福在后面撑腰,所以韦团儿才不敢动你,否则你现在会比我还惨。”
这些话李臻早听出了老茧,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对这种‘善意的劝言’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吗?
他注视鱼品龙片刻,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鱼品龙苦笑一声说:“先养好伤,再回老家看看儿子,然后我也不知道了,或许去西域、岭南,反正逃得越远越好,还能怎么办呢?惹不起她,只有躲了。”
李臻见确实问不到什么线索,也无心再呆下去,他给狄燕使个眼色,两人便随即告辞而去。
就在两人刚走,鱼品龙的妻子便如幽灵一样出现在房间内,她看了一眼两碗丝毫没有喝过的水,抱怨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喝,还倒什么水,还要让我再洗碗!”
“你就别烦我了!”鱼品龙被她永无休止的抱怨烦得头大如斗。
妇人恶狠狠地问道:“你对他们说了什么,是不是什么话都说了?”
鱼品龙闭上眼睛不睬她,妇人自言自语道:“他们知道了断潭案的真相,一定会逼你出来作证,明天官府就会上门,太危险了,我们必须马上走。”
妇人这句话说到鱼品龙心坎上,他也觉得不妥,必须要马上离去,他迟疑一下问道:“现在外面天黑了吧!怎么走?”
“天黑是不错,但离关城门还有一段时间,来得及!”
鱼品龙点点头,“先让书童先去租辆马车,你收拾东西,要快一点。”
……
从鱼品龙的民宅出来,天色已经黑尽了,狄燕低声埋怨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线索,结果他还是不知道,我就说,想找出韦团儿的秘密哪有这么简单,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藏宝之地只有另外寻找机会,一时也急不来,不过我打算把断潭案的真相告诉孙礼,让他心里有数。”
“他会来抓鱼品龙吗?”
李臻摇了摇头,“鱼品龙和韦团儿关系太大,抓了鱼品龙就等于宣布断潭案是韦团儿所为,孙礼不会抓鱼品龙,最多抓几个江洋大盗来顶罪,说他们劫财害命,给皇族一个交代,女皇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嗯!你现在懂一点官场之道了,不错,有进步!”
“你真以为我那么笨吗?”
李臻哈哈一笑,这时,他听见自己肚子一阵乱叫,便摸摸肚子道:“有点饿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家。”
狄燕看了看夜色,若吃完饭再回去,坊门就已经关了,她嫣然一笑,“不如去安业坊的老地方吃饭,然后你在我家里住一晚,我家客房很宽敞,还有貌美的丫鬟伺候,李公子意下如何?”
“你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很向往,走吧!”
两人说说笑笑,去客栈牵了马,翻身上马向安业坊奔去。
就在李臻两人离去不久,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鱼品龙的民宅前,妇人后背一只大包袱,扶住鱼品龙从大门里出来,两人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向南门方向急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