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风满楼(上)(1 / 1)

阿萨想了想,起身对杰西卡说:“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为什么?”杰西卡皱眉看着他。

“太危险。”阿萨淡淡回答。他很清楚杰西卡的潜行蹑踪之术有多高,黑精灵本身就是这方面的天才,所以他才会让她去探路。但是连她都几乎被发现,那足可说明那几个守卫的警觉性和洞察力有多高。

当然,警觉性和战斗力永远是两回事。即便这些守卫中夹杂着有两三个圣堂武士,阿萨也有信心对付他们。但是他现在的目的并不是对付这些守卫,而是那正在房间中等着什么人的红衣主教。只要那些守卫一旦发现自己,那刺杀就会演变成正面战斗。

同样的,刺杀和战斗力也是两回事。阿萨敢去刺杀艾斯却尔,并不是说明他自己有信心在正面战斗中去战胜他。

在波鲁干大人给他的那张羊皮纸上,红衣主教的名字是最大,最注目的。这个名字旁边的说明远没有其它人的说明详尽,只有几个小字‘量力而行’。虽然只有这几个字,已经把这个人最重要的一点交待清楚了。

即便这是个最重要的目标,但却不是必须要除去的目标。因为太危险。

实际上那张羊皮纸上之所以有红衣主教的名字,不过也是波鲁干大人一向以来严谨的做事风格,在记载那些对欧福最有威胁的人的时候按照顺序把他排在了第一位而言。而无论是波鲁干大人还是塞德洛斯,根本就没要求也没指望过阿萨能够杀掉艾斯却尔。

早在二十多年前,艾斯却尔就和罗尼斯还有当今的教皇马格努斯一齐并称为大陆三大白魔法师。虽然他是这三人中最年轻也最弱一个,但这并不说明什么,就像再弱的狮子也终究是狮子而不是兔子一样。在他早年的战斗和冒险生涯中经历了无数的战斗,千锤百炼出的神经,反应和魔法技巧绝不是阿德拉那样缺乏实战经验的水平可比的。何况身为埃拉西亚的红衣主教,身边绝对不会没有护卫,护卫绝不能不是高手。

更关键的是,如果他还是笛雅谷的一员,那么这个背后隐藏起来的身份也绝对伴随着难明的实力。

即便是阿萨自己在一开始也并没有妄想过要去杀掉这个最大的目标。昨天的刺杀完结后,德鲁依和希尔顿帮助凯琳一起把救出的精灵们送回图拉利昂森林。阿萨则是和杰西卡则是留在了王城。图拉利昂在埃拉西亚的西南,而欧福则是东北。阿萨在这里一边等着希尔顿两人,另一方面也可以随时留意埃拉西亚方面的动静,一旦有什么事发生立刻可以做出反应。

但是留在这里潜藏踪迹就成了最大的问题。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两个外来陌生人绝对会引起注意,王国骑士团正在满城搜索可疑人物。而圣彼得大教堂则刚好是王国骑士团不会去搜索的地方之一,所以阿萨两人就悄悄潜入了大教堂,潜伏在了一个最隐蔽的地方。虽然这里的牧师还有守卫的战斗力和警觉性不见得就比王国骑士团的骑士们差,但是这大教堂实在是太大,结构又太复杂,别说是藏两个本身就擅长隐匿的人,就算是两头牛都能找地方塞进去。

但是藏在这里后,一个念头在阿萨的脑子里油然而生,既然自己可以隐藏在这里,那么可不可以干脆把那个目标杀掉呢。这也许是他在埃拉西亚的最后的时间,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说之前暗杀掉的三个人还只是教会进攻欧福的手指,那么艾斯却尔至少就是一只完整的手臂。根据波鲁干大人作为欧福使者时的观察,凯瑟琳女王和教会的关系并不是亲密无间,甚至可以说是貌合神离,如果埃拉西亚的红衣主教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死,那凯瑟琳女王也许就会借机削弱教会在埃拉西亚的势力。

虽然从这个观点来说,如果艾斯却尔一死那最大的得益者将是凯瑟琳女王,但是现在的情况下欧福和凯瑟琳的利益确实是挂在了一起的。政治就是如此,外表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背后并不一定就有悖常理,只是常人一般无法看透而已。

但是这个并不是阿萨想冒险一试的全部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也很简单的原因,他想试试自己。

自从在图拉利昂森林出来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启发了。他不大能够分辨出这到底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格鲁和他那惊天动地的一战后对那两人的敬畏向往,还是自己和兰斯洛特交手中被激发的斗志,抑或是精灵长老告诉自己那番话。无论是那无以伦比的压力还是动力,确实让他感觉自己的心中又有了什么东西重新博动了起来。

那是有了目标的动力,还有斗志。和他刚刚离开卡伦多的时候一样,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胸中又充满了那种生机和力量。他看到高山,却没有仰止,反而心中更有了力量,也看到了自己。

所以当面对艾斯却尔这样一个有巨大价值,也有巨大危险的目标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决定了自己要去看看,去试试。这固然是一个很危险的任务,却也是让自己迈向更高处的一个台阶,一个试验。而这突然而起的暴风骤雨更无疑是天赐良机。所以他决定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

“要我留在这里算什么?怕我送死吗?我说过,我不需要你来关心。”杰西卡冷冷地看着阿萨。

阿萨叹了口气说:“我只是不希望你送死而已。先说一声,这不是图拉利昂,如果到了真正危险的生死关头我大概不会分心来救你。”他知道如果只是潜行匿踪,杰西卡倒绝不会拖他的后腿,但是如果战斗起来则是另一回事了。

“那就最好,我跟着你也好送死也好本来就是我的事。”

“那就随便你了。”一声雷响就炸在了耳边,连窗户都在微微颤动。阿萨不再理会杰西卡,起身轻轻推开了屋顶的那个小窗户。风立刻扑了进来,夹杂着雨的腥味和雷鸣闪电的煞气灌满了这层小小的阁楼夹层。

在图拉利昂森林,他从格鲁手中保下了杰西卡后,她并没有对阿萨救她表示丝毫的感激,反而用一种带点敌意和讥嘲的眼神看着他说:“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然后就永远做你忠心耿耿的奴隶吗?这种做出一副高尚伟大的模样其收买人心的伎俩你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

阿萨怔了怔,虽然他也没想过杰西卡会像骑士小说中的角色一样感激涕零,誓死追随,但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现在知道了吧,在黑精灵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善意这个概念。你的好人是白做了。”格鲁看着阿萨一笑。

阿萨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是对格鲁,还是对杰西卡说了一句:“我从来不做好事,只做我要做的事。”

格鲁终究还是按照他说的那样为阿萨的话而放过了杰西卡,只是最后丢了句‘不许告诉别人我的事’。而杰西卡则在后来找到了阿萨,用一种很古怪的神态对他说她打算以后会和之前一样跟着他:“不过你不要以为我是感激你,我不过是想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打的什么样的主意。”

阿萨自然没有说什么就表示同意,他正需要帮手。而虽然黑精灵至此之后根本不和他靠得太近,更毋庸说是之前每晚和他的疯狂,但在行动上却还是和希尔顿他们一样保持着作为阿萨的帮手的立场。不过也有些许不同的地方,比如现在。

阿萨像一只水中的泥鳅一样从打开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贴在了外面的墙壁上。

大教堂的青石外壁虽然也算凹凸不平,但至少即便是只猴子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在上面攀登。阿萨不敢使用羽落术之类的任何魔法,一个艾斯却尔这样级别的白魔法师,方圆百米之内任何魔法波动都会引起他的察觉。他是利用冥想术把自己的每一条肌肉都控制到极限,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和墙上的凹凸贴在了一起,甚至可以和壁虎一样把自己吸附在上面。他慢慢地朝下面移去。艾斯却尔主教大人的房间位置他已经很清楚了,就在下面。

像天突然之间就漏了个大洞把积蓄在上面万年的风和水一股脑地朝下面灌,豆大的雨点被风扔着打在身上感觉就像一个个小小的拳头。阿萨刚从里面钻出来不到三秒钟身上就完全湿透了,风发疯一样地撕扯着湿透了的衣服和皮肤,有好几次几乎要将他从墙壁上吹下去。

但是阿萨很满意,这样大的风雨中连他自己几乎都听不见自己攀爬的声音,更不用说是教堂大厅中的护卫们了。

突然一个身影从上面缓缓滑了下来,阿萨一怔,居然是杰西卡。她虽然不能像阿萨那样把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控制自如,但是双手尽量地攀住墙壁外沿,双脚悬空,居然也能慢慢地朝下面滑落。这不是魔法,而是黑精灵贵族特有的一种种族异能。

阿萨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她跟来,他也知道阻止也没用。

风和雨还有雷和电交织成的黑夜中,两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在大教堂的外壁上移动着。下方一扇窗户散发出柔和的灯火光芒在黑暗中有如一座指路的灯塔。

雨很大,风也很大,风雨不断撞击推攘着车厢。马车就像是正在爬着蛮荒高地边缘的山路一样剧烈地颠簸着。女骑士爱怜地摸了摸在自己怀中的少女的面颊,轻声说:“别怕,马上就要到了。艾斯却尔主教大人在那边等我们呢。”

女骑士手中的少女很瘦弱,几乎可说是皮包着骨头,即便如此也可以从大概的轮廓中看出她原本清秀非常的美丽。但是她现在并没有表示出丝毫的害怕,不只是没有害怕,而是连任何情感还有思维的光芒都没有,那双大大的眼睛中却蒙着一层迷茫混沌的雾气。她的神情也是呆滞的,口中不断地低声念叨着什么。

“塔丽丝骑士,艾斯却尔主教大人真的是……绝对值得相信么?”同车的少年突然开口问。他的相貌和那少女依稀相似,看得出是少女的哥哥。

塔丽丝一脸的好气又好笑,说:“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艾斯却尔大人身为埃拉西亚的红衣主教,执掌埃拉西亚这个西大陆最大的信教国已足有二十年,即便是在赛莱斯特除了教皇陛下也得就数他了。难道你对这样一位神明的忠实仆人有什么好怀疑的么?”

“不。我只是觉得……”少年踌躇着。

“亚宾,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女骑士笑了笑。她原本就俊朗亮丽的样子在这一笑之下更是亮得可以让见过的人一怔,想不到这样一个严肃得近于古板,言语甚至思想中都全是正义和神明的光荣的女子居然会有这样好看的笑容。这样一个笑容大概是连她的老师兰斯洛特和其它神殿骑士们也没有见到过的。大概正是因为她笑得太少,所以才会太好看。

“我知道你们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对所有使用白魔法和心智魔法的人都有了戒心,这也是你没有向教会求助的原因。但是我可以以神的无上容光保证,那一定是有居心叵测的人使用了什么手段制造出的假象。艾斯却尔主教大人一定可以治疗好艾依梅妹妹。我还将把这件事情上报赛莱斯特,一定要找出你们那场惨案的背后元凶。”

马车已经驶到了大教堂门口,塔丽丝和亚宾抱着艾依梅下了车,快步走入了教堂大门。

风雨越来越大了,连神圣的教堂大门似乎都无法阻止,雨点被气流裹挟着不停地朝里面灌,拼命地灌满了这幢雄伟庄严的巨大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