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木材场主走进他老板的房间的时候,差点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躺着一个不大像人的人。即使是节肢动物也没有那样扭曲的四肢,与其说是四肢,看起来更像树的枝桠拼凑在身体上。这个人脸上的骨骼也完全碎了,看起来那张脸皮好象是紧绷在一堆什么垃圾上一样奇怪地凹凸着,原本的相貌已经辨认不出了。中间大概是嘴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大血洞,地上的几十颗牙齿就是从里面一颗一颗地敲下来的,而上面的两个小点的血洞下挂着两只已经被拖出了眼眶的眼球,留着后面的一些经络挂在里面,旁边的一只被撕了下来耳朵。
但是这个人居然还没有死,还在微微地颤抖。虽然身体和面貌都完全变形了,但是从他黑色的皮肤和精干的肌肉大概看得出他就是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小个子工人。他被叫进来只是几分钟的时间而已。
克劳维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贱民的贱骨头还是有硬朗的。当然了,他还有很多拿手的招数没用出来,他很想知道有没有骨头能够硬得过他的手段。除了姆拉克公爵和他的师傅罗兰德团长以外,他最喜欢请教的就是那些刑讯官,他甚至知道怎么一刀一刀一地割人直到那人能够活生生地看到自己的内脏和大部分骨骼。但是现在无疑是没有时间来展现这些拿手好戏,必须尽快地问出有用的东西。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尊魔性的石像在诅咒:“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家人?妻子,父母,小孩什么的。”
“……这是本地一个村子的村民……还有几个和他同村的也在我们场里工作……他们都住在一起,好象还有几个小孩子……”木材场主缩在墙角结结巴巴的回答。
“小孩子?”克劳维斯露出一个食尸鹰般的笑容。“把他们全都给我带来。”
木材场主逃命似的跑了。
“你……不是人……”猎人莱文艰难地用血窟窿似的嘴吐出几个字,那吊出眼眶外的眼珠子也一起用尸体的怨毒看着克劳维斯。
克劳维斯好象对这个形容很满意,他很威武自信地笑了。刚才自从他出手逼问的时候就一声都没吭过这个人现在终于开口了,这就是屈服,徒劳的咒骂就是对方心志已经绝望的证据。他鄙夷地皱起眉毛:“我特意留着你的舌头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说的。你们这些既蠢又贱的下等动物,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我都不知道你们还那么犟地去撑什么。”他难得地露出慈悲的语气施舍地说。“说吧,趁你现在还听得见,还说得出,好好地详细地把我要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吧。我知道你一定不希望听到那些小孩子的哭喊的声音的。”
罗德哈特和阿萨带着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进城了。这种情况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强行带人走。
刚才阿萨根本不明白罗德哈特为什么那么谨慎。就凭他们两人,难道对付不了一个克劳维斯?即便他确实是罗兰德团长的弟子,但是那样一个心胸狭窄,不过只是公爵的一条狗的男人,能有多高的身手?
但是他也相信罗德哈特的判断应该比自己的好才是。既然他这样决定,那就说明这样回去带兵来更稳妥些才是。
现在听着身后那五百个重装步兵的整齐的步伐,阿萨终于认识到了这就是权力在手的好处。虽然自己认为两人至少有八成的把握把克劳维斯痛揍一顿然后把人带走,但是现在这五百个重步兵却起码有八十成把握。再有十个克劳维斯也得通通滚蛋。
但是刚进了城门不久,就看到了苦瓜地方官迎面而来,一张苦瓜脸挤出笑容,说:“两位大人果然是回兵营去了。下官已经在这里久等了。是这样的,刚才木材场的老板,就是王都来的那位埃尔尼家族的贵人,公爵大人的女婿,圣骑士团的队长……”他仿佛觉得这些尊贵的称谓是一个都忽略不得的,全部罗列了一遍。“他派人来说他抓到了一批诬陷两位大人是通缉犯的刁民。”
阿萨和罗德哈特对看,脸色全都变了。
“这位大人先叫了我们本地的所有大小官员一起过去。哎,我知道,居然出现了这样胆大妄为的刁民我们地方官员也是难辞其咎的,叫我们过去接受一下教训也是应该的……”苦瓜没注意到两位大人的神色,自顾自地说着。“其他大小官员已经去了。那位大人告诉下官说,两位大人一定是回兵营了,让下官在这里等着,请两位大人一起过去审问清楚。”
罗德哈特脸色铁青,长叹了一口气,对苦瓜地方官挥了挥手说:“你先过去吧,我们跟着就来。”
地方官刚一走,罗德哈特就转身对领队的长官下令,让他把这五百重步兵带回兵营。
“怎么?我们还是可以强行把人带走啊。”阿萨问。
“没用了。”罗德哈特的低声叹息。“当着本地区所有官员的面把诬陷自己的人强行带走?即使我们是钦差大臣,有这样的权力,但是却也留下了这么多的证人。以姆拉克公爵的手段,我们这样做和找死没区别。”
阿萨明白。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罗尼斯主教也不可能一手替自己的所作所为遮瞒过去。这是王法,是政治,是公爵的天下。
“我太小看克劳维斯了。一直都因为他只是公爵的助手而没有太在意他。却忘记了一点,如果不是有卓越的能力和头脑,公爵怎么会让他当自己副手?你看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从猎人莱文的嘴里问出那些事情,而且第一时间判断出我们两人一定是回去带部队来强行抓人了,立刻把事情故意闹大,让我们不好下手。他的头脑和判断绝对一流,这个人绝对不好对付。”罗德哈特的脸色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所有情绪都收进了那双看似亲切的眼睛化做了一种坚定的光泽。“现在就只有见步行步。我们先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吧。”
木材场主家中的宽阔大厅中,不成人形的莱文像一只被踩碾过的蜥蜴一样瘫在地上。
“大家看,就是这个刁民。”克劳维斯像展示自己一件了不起的战利品一样指着地上的俘虏。“就是他和另外一些同谋一起诬陷两位钦差大人,诬陷居然是半年前曾经在艾里杀害当时的地方官和钦差大臣的通缉犯。大家说,该不该打?”
“该,该。”其他官员一迭气地说,其中也有不少声音走样的。这些小地方的官员们见识也小了点,第一次欣赏到王都的官员的手段。
阿萨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没冲上去一拳把克劳维斯那张得意得狰狞起来的脸揍得稀烂,主要还是顾忌着罗德哈特。自己即使可以什么都不用顾忌,但是罗德哈特却不一样。
克劳维斯眼睛一直直盯着阿萨,走过去俯下身在莱文的耳朵旁边用一种屠夫加猎人的口气说:“好了,你现在把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这里的大人们听听吧。我提醒你,一定要照你刚才的告诉我的说,你知道胡说会有什么后果吧。”他很有把握,很温和地说。“我知道你是一定不会胡说的。”
“差不多半年前……”猎人莱文吃力地张开全是血的嘴,一双只是血窟窿的眼眶正对着他看不见的罗德哈特,用没有牙齿的声音漏风地说。“在埃拉西亚学习的罗德哈特回来了,他是我们的乡亲,而我们当时因为贫困的原因而绑架了……”他用走样的带血腥味和垂死气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把当时的情况大概地说了出来。
大厅里鸦雀无声。每个官员都听得很清楚,他们对当时的那件事都是知道的,从某些角度和细节来说,这不像是很荒谬完全无中生有的诬陷。官员们分不清特意叫他们来听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感觉得出其中有什么别致的危险古怪的气息。大厅中似乎连空气都全凝固了。
猎人莱文无疑已经是伤重到了极限,这些话已经把他仅存的体力消耗完了,他鼻子里只有出的气了。阿萨终于忍不住,上前帮他简单地处理了那些严重得过分的伤势,用上治疗法术。
“这分明就是在诬陷。”克劳维斯看着脸色铁青的阿萨,话语里全是胜利者的喜悦,讥嘲。“大家看看,连对一个诬陷自己的刁民也这样仁慈,这样道德高尚的神官大人怎么可能是罪犯呢。就凭这一点,凭这高尚的品德,就能够判断事情的真伪了吧。是吧。诸位大人。”
“是啊是啊,一定是诬陷,是胡说八道。”找到了台阶的官员们连忙点头称是。
“这样尊卑不分的刁民本来应该当场处死的。但是我仔细一想,这样有点不妥。”克劳维斯抑扬顿挫的声音说明他正在享受这种制住对手快感,眼睛在所有人的面孔上扫来扫去。“大家可以想想,如果轻易地就把这些胡言乱语的家伙处死,或者把他们流放到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去,那不是落人话柄吗?别人还会以为我们是真的心里有鬼才迫不及待地消灭证据呢,这对两位年轻有为的大人可是很不好啊。”
阿萨和罗德哈特都心里明白,这些话都是说给他们两人听的。这是示威,也是警告。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在姆拉克公爵的手段之下,他们两人绝不只是‘很不好’而已。
但是相对来说,这样暧昧的表态也表明了这只是要挟,并不是一下就会将两人置于死地。只要接受一定的条件,事情并不是不可挽回的。
果然,克劳维斯眼光在两人的脸上转了转,以一个慈悲为怀的口吻说:“所以我决定把这些诬陷者带到王都去,也许可以调查清楚,彻底地消除掉所有的疑虑,还两位大人一个清白。大家说,这样好不好?”
“好,好。”官员们继续顺着口风点头。虽然这些人的头脑不见得有多聪明,但是做官的诀窍和经验是无比丰富的,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表什么态。
“但是这些犯人的人身安全就一定要小心应付,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就糟糕了。那就真的落人话柄,以为我们有鬼呢。所以我想两位大人的其中一人最好和我一起走一躺。”克劳维斯看着罗德哈特。“对了,就罗德哈特大人好了。你比较理智冷静。我想,这个时候还是理智冷静点对大家有好处,是吗?”
“好。我和你一起去。”罗德哈特点头,他的表情很自如。好象真的是一件平实祥和的公务一样,甚至嘴角上还有一丝笑容。“我也想知道这些乡亲们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诬陷我。但是他们原本都是很善良很淳朴的人,现在搞成这样,绝不是他们的错,就请你不要为难他们了。”
“没问题。”克劳维斯胜券在握地点点头。“只要结果能够和我一样预想的那样良好,中间的这些小芝麻我也不用去在乎了。”
克劳维斯向地方官要了一小支部队,准备立刻就出发了。趁这个时候阿萨和罗德哈特短暂地商议了一下。
阿萨说:“你真要和他一起回去?不如我们带兵在半路把这家伙宰了,伪装成异教徒们做的就行了……”
“什么样的异教徒可以杀掉一个圣骑士团的小队长?那些动手的士兵怎么办?再杀了灭口?说不定我们这样做公爵反而会更高兴。”罗德哈特列出的每一条理由都把阿萨的计划打得稀烂。“而且……就算我们两个联手再加上士兵,他真的想逃我们绝对也留不住他。”
“难道就这样让他把猎人莱文他们全带回王都去?”
罗德哈特沉思着,温和可亲的面容全被痛苦之色煎熬成了刚毅,半晌后他缓缓点了点头。“不,有办法。”
“什么办法?”
“他要我跟着他的意思就是要把我们分开。皇命在身,这里的任务不完成的话我们两人绝不能全部离开。但是如果你尽快地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然后追上我们,那事情也许会有转机。我会在路上想办法尽量地拖着他的脚步。”
“好。这里就交给我了。”阿萨很有斗志地回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有过斗志了。
罗德哈特离开后,阿萨立刻叫来了苦瓜地方官问:“把所有有关自然之神的细节,怎么入教,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情给我派人去弄明白。我马上自己潜入到自然之神中去调查一下。”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钦差大人您去做,我立刻就安排人……”
“不用了,我亲自去了解比较好。”
“不行。让您身犯险境是我的失职。而且这样身份尊贵品格高洁的神官大人怎么能够去和肮脏的异教徒混在一起呢……”
“少他妈的废话。”品格高洁的神官大人恶狠狠地瞪了苦瓜一眼。“快给我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