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逸荻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道:“想来,我在这世上,少说也活了两百年了……年轻时以医入道,兼学无极玄功,三十岁突破地仙之境,四十岁渡天劫成功。原本,便可以直登天界,位列仙班。谁曾想,就在那时,出现了一些看似不可饶恕的事情。”
“那年我深具长白山之内,一方面修道,另一方面研习医术,治病救人。有一日,我在山间救下了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狼,那狼已有些修为,竟还识得人语。我本不欲救他,但他对我言说,自己从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时,亦不曾伤害人类,平日里捕食野兔、鼠类皆乃为了生存下去。”
“我当时年轻,不知所谓的规矩,便对它施以援手,并让他发誓,无论其后修炼到何种境界,何种地步,都不可伤害任何一个人类,即便是做了王者,亦须教化子民,不得伤害人类,不得滥杀无辜。”
说道此处,祝云沧不禁一惊,心下似乎隐隐想起了某事,只是未敢肯定。
“谁曾料想,就是这件事,令我失去了成为天仙天神的机会。天界言说我触犯天条,在荣升天仙之位时与妖类斯通,故而要让我受那五雷天火之刑,这刑罚我自是承受不起。经过天界几位好友——其中便有那凄灯,劝谏援救,天地伏羲方自同意放我一条生路,但却消去我一半仙力,令我永堕地界,再不可上天庭。”
祝云沧从椅子上缓缓起身,道:“这岂非有些太过霸道了。天条到底是天定还是神定,所谓的上天存好生之德,到底是该听天的还是听神的?难道神即是天么?”
吴逸荻笑了笑,道:“这些道理,凡人都明白,天仙天神亦是十分清楚,只不过大家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言而已。”
“这……”
“这天地之间本就难有公平,所谓的天仙天神,实际上便是裁断人间人类生死的君主大臣,他们与我们人间的君王一样,要维持自己的统治与利益,就必须牺牲我们。”吴逸荻道,“我们头顶上住着的这些,视我们为蝼蚁一般,本就是亘古如此的。”
祝云沧摇了摇头,道:“我不觉得本该如此,我觉得这需要改变。”
“年轻人。”吴逸荻笑道,“倘若有朝一日,你能挥剑指向天神,或许还有改变的机会,若是没有,强自触动天条,只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他们,能够创造人类,自然亦可彻底毁灭人类。”
祝云沧蹙眉不语,心下不知是何种感受,只觉得心潮翻覆难平,愤怒之意无处发泄,痛恨之情难以排遣。那吴逸荻走上前来,拍了拍祝云沧之肩膀,道:“你不必总是记挂此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当务之急,乃是缓解人间危急,继而消弭妖族之祸患。”
祝云沧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天边已泛起一片鱼肚白。
“好了。”吴逸荻道,“让你姓郜的小子受了两日的风雨霜露犀利,也该差不多了。”说罢推门出去。
那郜飞,依旧直着身子跪在门前,眼眉之上竟凝出一层薄薄的冰霜。祝云沧跟在吴逸荻身后,见了此景,心下不禁一阵淡淡酸楚。
“修道之人,多跪几日,应该没有事吧?”吴逸荻望着郜飞,道。
“前辈,你告诉我,我该跪到何时,你才肯救我父亲。”郜飞道,“你要我跪一日就一日,三日就三日,若是跪一年,我便一年都跪在此处!不过我父亲命在旦夕,还希望你高抬贵手,即刻前往郜家,我就跪在这里,等你归来,绝不反悔!”
转而又望向祝云沧,道:“祝云沧兄弟,麻烦你,引吴前辈去郜家为我父亲疗伤,麻烦你!”说罢竟意欲磕头。祝云沧急忙上前扶住郜飞,道:“郜飞兄弟,不可如此!”
“你起来吧。”吴逸荻忽然开口。
“什么?!”郜飞似是没有听清。
“我说,你起来吧,跪着如何能御气飞行,带我去郜家?”吴逸荻道。
“前辈,你果真应允……”
“别废话了,事不宜迟,不想你父亲有更大危险的话,我们即刻便去。”吴逸荻淡淡笑了笑,说道。
当祝云沧、吴逸荻与郜飞三人启程返回郜家,准备为郜晋南治病之时,郜家附近的小镇上,孤天溟却早已深陷巨大的危机之中。
孤天溟与那少女在城墙边得阴影处,踏着朝露,接着城墙上方突起的砖石所落下的阴影,躲避前行。然而未走几步,孤天溟就捂住胸口,再墙边靠倒下去。
“哎!你怎么了!”少女急忙过来,本想挥手为他疗伤,却忽然停住,道,“该死,我……我体内的灵力不适合你这身体,却不能为你疗伤,真该死……”的确,身为上古魔神的她,若是将妖魔之力注于孤天溟体内,只会让孤天溟更加痛苦。
“咳咳……你自己快走……”孤天溟嘴角流下鲜血,咬着牙,道。
“不行,此事是我拖累了你……”少女道,“你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没有我,你就更没有逃生的机会了。”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们二人与冰帝、邪侍一场恶斗,虽然将冰帝打伤,却始终伤不了邪侍一根毫毛。即便是这少女饕餮,也仅仅只能接下他三招而已。
二人最终只得潜身奔逃,奈何孤天溟早已是身受重伤。日前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疾,总至于气息紊乱,口吐鲜血,甚至连跨步行动亦是十分艰难。
“你……你……”孤天溟翕动着双唇。
“你不要说话,我背你走!”少女道。
“你……”孤天溟一惊,身体已被少女背将起来,这时他才想起来,对方乃是上古魔神,而且以力量闻名,要被他,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说,我们去哪儿。”少女道,“快,你为我指路!那两个家伙就在天空中飞行,我只能暂时隐藏住自己的气息不被发觉!”
“那个……那个包子铺,你还记得吧……”孤天溟双目已经难以睁开。
“包子……记得,记得!”少女飞奔起来,她不敢御气飞行,只要上得天空,断然逃不过邪侍的双眼。
“包子铺,左面有个客栈……上楼左面第二间,乃是……我的房间。里面,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咳咳……”孤天溟又开始咳血。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即便是被发现了身份,也必须先把寂灭之剑取回。
“明白了!”少女几个箭步,只是瞬间,便从城北奔跑到了城南,这速度仿佛施用了缩地之术一般。她并未从紧闭的正门中进入,而是绕道客栈之后,背着孤天溟直接从窗户上窜了进去,窗户有半人高低,她欺身而上,恰好两人同时通过窗口,落在屋中。
“有什么东西?在哪儿?”少女问道。
孤天溟气息奄奄,道:“你……你将我,放在**,自己……快逃吧……”
“不行!我不救你,永远都不会心安!”少女道,“快告诉我东西在哪儿?”
孤天溟心知已然是难以遮掩,索性豁了出去,道:“枕下,快!”
少女闻言,伸手向那枕下一摸,取出包得严严实实的寂灭剑。当她将那剑握在手中之时,身形竟停住了。
“这么说……真的是……”
孤天溟见已然瞒不住了,道:“不错……这便是寂灭剑……咳咳,我也知道,你……咳咳,就是十二魔君之一的饕餮,咳咳……”
少女一个激灵,转而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告诉我,现在该去哪儿,去哪儿能救你?”
孤天溟头昏脑胀,但却并不糊涂,心下暗暗揣度着当下的情况,暗道:“何不先将她引去郜家,一来,或许可以救我,二来,纵然杀不死她,也可暂且限制她的行动。”
思量既定,开口道:“天幕山,去……去那郜家……”
“天幕……”少女似乎有些迟疑。
“除了那里……这附近,没人……能救……”孤天溟已几乎没有任何力气,话至此处,胸口竟被反复的真气狠狠一阵,昏厥过去。
“喂?你怎么了?”少女惊呼,“你怎么了啊?喂,醒醒!好好,我带你去天幕山,去郜家,去就是了,你千万不要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