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西风缭乱、干冷异常。
一匹快马,宛若闪电一般,由北向南急速奔驰,马上的男子身着束身黑衣,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护着身后长而阔的剑匣,那剑匣看起来十分沉重,但男子的脸上却丝毫不露疲惫之色。
男子的身后,不过数丈距离,一抹烟尘散尽,三名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长须老者紧随而上,他们并未骑马,但脚下所御的长剑却似比马匹还要迅速,他们个个面色凝重,身体在剑身上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不多时,马背上的男子回首一望,嘴角微微闪过一丝恶毒的愠怒,大骂道:“三个牛鼻子,别再追了,你们如此费尽心思,到最后只能惘然一场!”
为首的老者恨然开口,道:“司空无方,你这离经叛道,不知悔改的孽徒!我等一再对你忍让宽容,却不想你得寸进尺,不仅打伤掌门,还盗取门派密物,行为当真荒唐!劝你快快束手就擒!”
马背上的司空无方微微抬起头,高傲的神情宛若孤峰顶上的雄鹰,道:“可笑,你们凭什么言之凿凿,说我打伤掌门?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了?”
“你住口!”另一名身材微胖,面色凶煞的道人吼道,“我九玄宫怎会出你这等叛徒,要是掌门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教你碎尸万段!”
“修道讲究平心静气,真不知道你这老牛鼻子是怎么修炼到化神之境的,小心走火入魔!”司空无方大笑起来。
“无须与他多言!”为首的老者挥手道,“此等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一阵尖锐的马嘶,一段尘土随着马蹄的跃动飞腾而起,司空无方已经拉住缰绳,勒紧马首,他的面前,是陡峭的绝壁。
“看你往哪儿跑!”微胖道人道袍一展,掐指念咒,口唇翕动之间,拂尘中隐有点点微光,忽然向空中一指,只听一声撕裂炸响,一道锋利的亮光自空中落下。正打在司空无方与他**坐骑一旁,方自站定的坐骑顿时受惊嘶鸣,步履混乱。
司空无方急忙飞身下马,那匹马一个趔趄,后蹄踏空,轰然一声竟从山崖上直坠而下。
司空无方死死盯着那越变越小的影子,目送它消失在崖下的云气之间,脸上的肌肉微微**,英俊但略带几分邪气的脸庞上,两片刀刻般的薄唇一开一合:“可怜,真是可怜。”
“不想作恶多端的司空无方,也会对**之马起恻隐之心。”三名道人已经纷纷落在司空无方面前,长剑持于手中,做出应战姿势,双方的距离不过丈余。
“我可怜的是你们。”司空无方面对三人,毫无惧色,狂傲的语气令人不敢逼视。
三名道人微微一怔。
“九玄宫衰微至斯,连奔雷咒也只能用来打马了,你说可怜不可怜?”司空无方大笑起来,笑声在云气间回荡。
“你不要欺人太甚!”那微胖的道人狠狠地道。
“不必与他逞口舌之利!”方才一直未说话的道人站在另外二人身后,轻轻抚着胡须,此时才开口道,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神情亦是不动声色,三人之中可见他最能沉得住气。
“镜明、镜冷、镜光。”司空无方摊开双手,说,“真是亏难你们这些镜字辈的长老背着这讽刺的名号活了那么多年,明镜乃世间最能明察秋毫之物,而你们却双眼蒙尘,主观臆测!我若非蒙冤,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一派胡言。”为首的镜明道人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狡辩!还不快快交出妖剑毁殇,我等或可饶你不死!”
“要剑?自己来取!”司空无方解下身后的剑匣,单手持着,示威般地道。
“休得狂放!”为首的道人右手一抬,手中的长剑浮于半空,剑身之外顿时幻化出另外几道苍蓝剑刃,挥手之间,已朝司空无方破风而来,司空无方的嘴角依旧微微上扬,不可一世的狂傲不曾递减半分,“九玄剑诀?你们的道行仅止于此了吗?”说罢,挥手一招,虚空之中顿时闪出一盘旋转的五行金轮,飞来的剑光在遇上金轮的片刻顿时化为虚无,镜明的长剑也被反弹回到自己手中。
“无相化法金轮?!”微胖道人镜冷几乎吼叫起来,“你竟盗得此物?!”
“为何要盗?”司空无方冷笑道,“此物乃是上清道人亲赠与我,你们不信,自可向他询问。”
“满口胡言。”沉稳而不动声色的镜光道人道,“你是明知师尊已被你打伤,不省人事,才敢有此一言吧?”
“用你们的猪脑袋好好想想!凭我的力量岂能伤得了师尊!若我能将他击败,杀你们三人岂非易如反掌,我何必手下留情!”司空无方怒道。
“必是你仗着平日师尊对你的恩宠,对他老人家进行偷袭!”镜光道,“两位师兄,结剑阵,与这孽徒决一死战!”
另外两名道人相觑点头,随即,三人同时腾空而起,半空之中,微亮的辉光时隐时现,皆是仓颉之时的上古文字,文字流转之间,巨大的伏羲八卦阵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缓缓运转,八卦的各方位皆有剑影流转,仿佛死死守护的精魂,三名道人徐徐落定,正将地面上悬崖边的司空无法框在中间,掐诀念咒之间,三人手中剑光同时闪烁,八卦轮盘渐渐下落。
“九玄天罗阵?你们用这样的阵法来捕捉我,还真是抬举在下!”司空无法笑道。
“你跑不了!”镜冷将手中佩剑向旁边一划,动作与其他二人几乎一致,八卦轮盘下落速度越来越快。
“正好。”司空无方似乎完全没有把一切放在眼中,不紧不慢地取下身后的剑匣,道,“就让我看看,这妖剑毁殇与天罗阵,到底哪一个强一些吧!”
“两位师兄小心,妖剑一出,天地色变,即便他无驾驭掌控此剑的能力,亦不可小觑!”镜光提醒道。
此时,司空无方以取出剑匣中的“毁殇”。
毁殇通体乌黑,剑身没有任何雕镂,只是简单地锋利,这种简单与锋利,更是令人胆寒——薄如纸片、细如苇草,看似能随风而动,实则凶煞刚猛,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毁殇出匣的片刻,一阵哀怨的呼号从剑身奔涌而外,仿佛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嘶力竭、裂人肝胆。毁殇的周身燃烧着黑浊的气体,更让着神秘与诡谲之感平添几分。
“破!”没有多余的动作,司空无方将毁殇向空中一指,顿时,一股漆黑的光芒由司空无方所握的剑柄处流转而上,在剑断开裂,恰好与降下的天罗阵八卦轮相撞,黑色的光芒如落地散开的墨汁一般在由法阵中心向四周蔓延开去。
“不好!此剑当真……”镜冷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师弟莫怕!稳住阵脚!不可妄动!”镜明道,“这妖剑虽然凶煞,但并未释放出真正的力量,集我三人之道术,必能将它压制。”
“凭你们?压制此剑?”司空无方笑道。随即空出左手,张开五指,手中的无相化法金轮又开始转动起来。
“合我三人之力,料也不怕你的法宝!”镜冷吼道,鬓角已滴下汗珠。
司空无方的头顶,九玄天罗阵所形成的巨大伏羲八卦轮之上,无数剑影摇摇欲坠,一旦八卦轮成功罩住司空无方,这千万残光便会随即落下,甚至可以将他打得神形俱灭。要知道,他所面对的是三位化神期的道人。
自上古以来,泱泱华夏,修道者、修道门派层出不穷,但几乎所有人都遵循“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的铁律,这十六字,又细分为“筑基、开光、合气、化气、凝气、化神、凝神、归元、地劫、通体、天劫、羽化”十二个阶段,修道之人,往往将筑基称为“百日固基”,“开光到合气阶段”称为“十月怀胎”,能够练到“合气”阶段,道术也只能算是刚刚入门而已——由此可见修道绝非一日之功,其中艰辛更是难以想象。在整个华夏大地之上,能够修到化神之境的道人,绝对算是佼佼者。
此刻,包围在司空无方周围的三位“化神期”道人,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
毁殇剑的力量不断向上奔涌,尽管如此,九玄天罗阵依然在不断下压,司空无方的双脚已经深深陷入坚硬干燥的沙土之中。
“嚯!”司空无方将手中的无相化法金轮向上一推,金轮顺势而上,疾撞于九玄天罗阵中央,九玄天罗阵微微颤动,但显然,金轮的力量并不足以将天罗阵击破。
“哼!劝你不要枉费心机了!”镜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颜色,但此刻他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司空无方一手托住毁殇,傲立于三人中间,狂傲地笑道:“胖子少废话,我劝你们三个快把身上的法宝都拿出来,否则,这么相持下去,必然对尔等不利!”
镜明的额际掠过一抹阴云,他极其明白,司空无方所言并非虚张声势,毁殇由于多年封印于九玄宫伏魔谷之内,力量已经沉睡大半,但如此缠斗下去,毁殇之力必然会在战斗中不断觉醒,此剑也必然变得越来越强,相反,三位道人那时早已是强弩之末,绝无可能再抵挡住凶煞邪剑的妖力。
“师弟,既然他要找死,何不让他死得痛快一些!”思量至此,镜明对镜冷道。
镜冷会意地点了点头,拂尘在空中轻轻一划,一个古旧的铃铛已腾于半空之中,铃铛看似并无特别,中心却闪烁幽光。
“哈哈,奔雷咒不成,又想使出‘万象九音雷’吗?”司空无方当然认得此物,由于镜冷所修仙法五行属金,故而他身旁所有法宝、乃至本生所谙仙术都与雷有关,这“九音伏魔铃”正是他三件看家法宝之一。
镜冷并不理会,轻笑一声,双瞳凝视之间,九音伏魔铃已腾空而起,一股浓云随之陷入空中的伏魔铃中央,只听九声高低不同的巨响,九道奔雷由“东、西、南、北、东南、西南及司空无方头顶等”九个不同的方向袭来。
这一招完全不给司空无方任何退路,似是誓将这“门派叛徒”炸成齑粉。
刹那间,八方及头顶的炸雷已经直落而下,再无避让的可能。
司空无方突然伸手往那毁殇的剑刃上一握,一股黑红的血液顿时喷溅而出。
“血祭妖剑!”镜明惊惶地大喊。
那妖剑毁殇的周身雾气顿时变成淡淡的紫红色,更加诡谲神秘,陡然一瞬,妖剑发出一阵强横的律动,涟漪般的黑光环形扩散,向四周直冲而开。
“唔!”镜明急忙翻身后撤,那凌厉的黑气几乎贴着他的胸口划将过去,与此同时,镜冷与镜光也不得不放弃法阵,飞身而起。
当三人再一次站定身形时,雷光、伏羲八卦轮、剑影已都完全消散,有的只是持剑而立的司空无方,他依然站得笔直,不带丝毫颓败之意,他的手掌之后,黑紫色的血液滴滴落下,落到土地上,竟冒起一团妖异的青烟。
“好!你很好!”镜明惨声道,“你竟为求生存血祭妖剑,你可知,血祭的代价?”
“我有何不知?血祭妖剑,即成剑侍,终生为妖剑奴,服从剑主,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司空无方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说,“既然所谓的正道容不下我,做一个魔道剑侍又有何妨?总比起整日在那无聊的山上静坐思索要逍遥快活得多!”
“既成妖孽,更是天下大敌,我等断不会令你离开此地!”镜光再次摆出应战的姿势。
“你们当真以为我会傻到继续与你们拼命吗?”司空无方道。
“你什么意思?”镜冷心念微动,问道。
“哼……”一声冷笑,司空无方忽然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将手一扬。
一声轻吟,如长剑之歌声,干冷的西风被撕裂,干燥的尘土流转而起,司空无方竟将毁殇抛入深谷之中。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镜光的脸色有些变了,大喝道。
“呵呵……”就在三位道人由于错愕迟疑的瞬间,四只早已叠好的千纸鹤飞出了司空无方的左手。
“灵鹤传音?!你在做什么?搬救兵吗?”镜冷惊道。
司空无方道:“那倒不必,只不过,这四只千纸鹤,半日之内将出现在神州四大门派掌门人的桌上,告诉他们,上古神兵、妖剑毁殇,就在鸿蒙谷底。”
“你卑鄙!”镜明不禁说道。
“卑鄙的是你们吧?”司空无方道,“披着伪善的外衣谈经论道,实则渴念丛生、欲望无穷!你们若无占有毁殇之心,又岂会互动杀念?若果真此举引起血雨腥风,那便是为神州清理败类!”
说完一步步退向崖边,并不理会三位道士的任何言辞。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剑入深谷,并不一定会损坏,所以,我也不一定会死!”随即纵身一跃,向深不可测的悬崖之中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