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的眼睛一直看着姑妈,她的面容依然显得有些悲戚。过了一会儿,只见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随着胸部的起伏缓缓地吐出来,然后喃喃地说:“我真的希望奥斯卡能带着往常那样的微笑出现在我面前,对我作些解释,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姑妈,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还是接受现实吧,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新的生活。”
姑妈还清楚地记得,三个月前的一天,奥斯卡又像往常一样驾船出海去垂钓了,原本以为他能按时回家,但天色很晚了也不见踪影。当海上巡逻队找到奥斯卡的船时,只见船已倾覆在海水中,除了船桨和钓鱼装备还在,茫茫的海面连个人影都没有。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要知道,奥斯卡可是个很有钓鱼经验的人,他以往经常独自一人轻舟出海垂钓,从来也没有出过事情。“难道是被海怪拖下了船?”姑妈经常疑惑地问着自己,甚至梦中还见到过一只巨大的海怪掀翻了奥斯卡的船,将他拖入深深的海水中。
“不要再难过了,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好在你生活无虑。”莫尔继续劝慰着姑妈。
望着身边的莫尔,姑妈沉默了一会儿。“不,你不懂,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会去掉伤痕,但却永远抹不掉我内心的创伤,奥斯卡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失去了他,我永远都无法排遣自己的生活。”她的神情依然摆脱不了阵阵忧伤。
“是的,如果从某种意义而言,那是你赋予美满婚姻的代价。”莫尔不无理解地说道。
“我总觉得他还活着,还会回到家里。”她又陷入沉思,轻轻地说道:“唉,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和奥斯卡生活过多年的那幢公寓是不是该放弃?因为一进到那些房间,几乎全是他的影子——书房里有他的写字台,衣柜里挂着他的衣裳,还有他的洗漱用具,也都摆放在卫生间里。”
“姑妈,别多想了,你还是和我们多住几天吧,我们先找个人去公寓收拾一下他的东西,重新作些整理,这样好吗?”莫尔真诚地说道。
她摇摇头:“不,莫尔,谢谢你。我必须要收起悲伤,重新开始面对生活。我要感谢你和苏珊,这三个月来你们一直细心地照料我,耐心地听我翻来覆去地说话,这让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我还是准备回家去,因为我已经请罗拉明天回来了,她能够帮我做一些事情。另外,为了防止我旧病复发突然离开这个世界,就像你姑父会突然失踪那样,我也和医生约好了,准备星期五上午去看他,他要求我至少每四个星期检查一次身体,你们就放心好了。”
看着姑妈执意要走的样子,莫尔也不好再坚持了,他将身子又朝姑妈那里挪了挪,说道:“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人就是姑父了,而你又待他那么好,让他快乐,姑妈你知道吗?我和苏珊一向都很欢迎你。”
听了莫尔的话,她的眼角又湿润了,连忙从兜里掏出手帕准备擦拭,然而只拿到一半,手就握成拳头,紧紧地压在胸骨上,表情显得紧张而略带痛苦。
“姑妈,你怎么了?”莫尔急切地问道,“要不要药片?在哪里?”
“快,莫尔,快打开我的皮包。”她边说着,边用手指着身旁的黑色小皮包。
在莫尔的帮助下,她找到了装药的小玻璃瓶,用微微颤抖的手把里面的白色小药片倒在手心上,送到嘴里含着,然后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她慢慢睁开双眼,呼吸也变得比先前平缓了许多,“啊,现在好多了。”
“你在这儿不会麻烦我们的,一定要走吗?”莫尔问。
“是的,莫尔。我也很喜欢你和苏珊,这个地方也很可爱……可是……”
此刻,莫尔和姑妈正坐在一片海滩上,他们在这里可以俯瞰海湾,眼前那一片湛蓝的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道道金光,平静而深邃。这里是属于莫尔的私人海滩,为了打造这片海滩,他进行了一番独出心裁的设计,并用进口的、最好的珊瑚色沙石铺就。
这一天,姑妈准备回家了,她穿好衣服打算乘火车走。莫尔也穿上了他那套昂贵的星期日便装,显得蛮精神的,只是他的头发太长了,少说也有三个星期没理了。至于注重整洁这方面,莫尔与他的姑父不太相像,因为他的姑父非常注重仪表,不仅每天早晨上班前都要刮胡子,穿着整洁,即使是假日休息,他也像准备上班一样去打扮,甚至连在喝第一杯咖啡之前,他也要打上领带,穿好外套才肯端起杯子。
当两人都准备好之后,突然从里屋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莫不是他?难道是海上巡逻队的人已经发现了奥斯卡!”姑妈不禁一愣,她紧张地想着。
三四秒钟之后,电话铃声停顿了,只见苏珊拿着电话机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微笑着说:“姑妈,请别紧张,刚才是你的律师的电话。”
“啊,”她的心跳缓慢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是波顿的。”顺手从苏珊手中接过了电话机。
“喂,是波顿吗?”姑妈说话的语调已经变得平缓多了。
“是我,奥斯卡太太,你好吗?”
“噢,我很好,这些天我在莫尔和苏珊家里,他们都快把我宠坏了。”
“听说你明天要回家,是这样的吗?”
“对,不过不是明天,我一会儿就准备去火车站。”
“唔,原来是这样的,奥斯卡太太,我本来不想催你,只是……”
“很抱歉,波顿,我知道……”
“……那么,还是我把文件送到你家去吧,你就不必到办公室来了,好,就这样。”
一直站在身边的莫尔朝她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表,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姑妈,时间快到了,我们必须要去火车站了。”
“波顿,谢谢你!我们星期三如何?好的,很抱歉,我要去火车站了。”
莫尔拎起她的行李箱,“姑妈,真不舍得让你走,你要是寂寞的话,欢迎你随时再来,回去后别忘记给我们经常打电话。”跟在身后的苏珊轻轻地吻别姑妈后说。
从她住的曼哈顿到莫尔住的兰琴蒙特并不算太远。莫尔开车将她送到火车站,在月台上等车时,他对姑妈说:“我很乐意开车送你回到曼哈顿的公寓去,行吗?”
“好了,莫尔,不要麻烦你了,我觉得在火车上反而能很好地休息。再说到了曼哈顿,出租车司机会帮我提箱子的,至于我的身体,你也不用担心,等到家后我就会通知医生的。”
莫尔和姑妈互相微笑着吻吻面颊,分手了。
坐在开往曼哈顿的火车上,她内心不断地翻腾着。对于那间曾带给她和奥斯卡许多欢乐的公寓,她是既希望尽快回去,又感到有些莫名的害怕,或许是担心睹物思人,看到奥斯卡的影子吧。
下了火车,她招手唤来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把她送到公寓门前,还帮她把行李箱一直送进电梯。
“唉,这个家门我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踏入了!”她用微微发抖的手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感觉到房间里似乎有人:迎面房间的一扇窗子略略地开着,“难道几个月前我是那样开着的吗?”她慢慢地踱进房间,似乎闻到房间里有一股略带清香的新鲜气息,这种香味使她有些陶醉,“这是奥斯卡刮胡子时用的刮胡水的香味呀,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难道是我没有将瓶盖拧紧?”一连串儿的疑惑萦绕在她心头。
或许是她急于要弄个明白,于是她将外套、帽子和手套都迅速脱下,快步走进卧室,“咦,这里也不对!我去莫尔家时把奥斯卡的床铺都收拾利索了,如今怎么这样凌乱呢?还好像有人在**睡过觉。”
她再看看衣柜顶层的抽屉上,依然挂着奥斯卡的裤子,那种打开抽屉,将裤管夹住的方式,就像他每天晚上挂裤子时一模一样。
“莫非真的是奥斯卡回来了?”她不禁心里震颤了,轻声叫着,“奥斯卡,是你吗?”她边轻声呼唤着,边走进浴室,一眼就看到一块新肥皂的上面压着一小块银色的肥皂,“对!这是奥斯卡的习惯。”原来奥斯卡使用肥皂时很节省,他总喜欢将一块快要用完的小块肥皂压在另一块新肥皂上。她伸手摸了摸那小块银色的肥皂,竟然是湿的,显然有人刚刚用过!
她顿时感到呼吸急促,喉咙里犹如鲠着一块东西,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头部阵阵眩晕,两腿发抖,接着就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栽倒在地上,她觉得面颊压在了浴室垫上,眼镜也被碰掉了。接下来的事情她就记不清楚了。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观察室,一个心脏监视器摆在她身旁,各种导线与她身体的部位紧紧连着。到了第四天,她从观察室被移到一间私人病房,有特别护士全天24小时看护她。
病房门轻轻打开了,“唔,你又闯过来了!虽然你的心脏没有明显的病,但也要保持安静,无论是谁来访,谈话都不能超过十分钟,这样对你恢复健康有好处。”听了医生的话,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一位来访者是她的律师波顿。她先将护士支开,然后让波顿把带来的文件放在一旁,向他口述了一些指示,波顿在这里大约忙了二十五分钟的样子。
波顿走后,莫尔就来了,他的表情显得忧虑而震惊,“天哪!姑妈,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懊悔那天怎么不亲自送你回家呢?我和苏珊真怕失去你。”
“别紧张,莫尔,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感谢上帝保佑,姑妈,你看上去挺好的,那我们就放心了。”
“是吗?莫尔,苏珊她好吗?”
“苏珊?啊,她很好。原本她要和我一起来的,但医生建议她还是别……”
“唔,原来是这样。莫尔,我问你,那天你送我上火车后,没有直接回家,苏珊不惦记你吗?”
“惦记我?苏珊为什么要惦记我呢?姑妈,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那天你送我到兰琴蒙特火车站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一直开车到曼哈顿,赶在我之前到了公寓。莫尔,我来问你,在我离开家这三个月里,你是不是借过我的钥匙,又去另外配了一把?”
莫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不过他很快又掩饰住:“姑妈,你在说什么呀?是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是吗?”她突然大笑起来。“莫尔,其实我很清醒,你知道吗?当我一想到你听我讲述往事的时候是那么认真、仔细,我就全明白了。你正是通过我的讲述,知道了奥斯卡的许多生活习惯,比如说,他是怎样打开窗户、怎样挂裤子、刮胡水用的是什么,以至于连他怎样节省肥皂等等,我说的没错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想必你对这一切事先都是有计划的!”
莫尔的眼睛有些不敢再看姑妈,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可捉摸。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不,不是的,姑妈,你是在指责我吗?……”
“莫尔,你知道我的心脏不好,这样做的目的难道不是企图吓死我吗?好了,莫尔,不必再试探我了,因为波顿已经来过了,按照我修改后的遗嘱,你除了能得到一元钱之外,什么都不会有了。”
“真是荒谬!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姑妈,你怎么能相信……怎么……”莫尔连连地摇头。这时,病房内静极了,仿佛只剩下两个人呼吸的气息。
病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原来是护士。
“好的,我们再谈一分钟。”姑妈微笑着对护士说。
“莫尔,我今天有些累了,你也该走了。不过,我刚才说的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你知道吗?那天我回家后,看到你精心布置的一切,的确惊吓了我,晚上当我在浴室地板上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浴室门口铺的地毯上有那种特别的珊瑚色沙粒,那一定是你从海滨带来的。莫尔,你不必再狡辩了,因为波顿已经用瓶子装了一些沙粒,并将它们存放在保险柜里,万一需要做证据时就可以取出来。”
莫尔的脸顿时涨红了,嘴唇也在不停地抖动,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站起身,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