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冲出来的叶荣秋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他用力地张开双臂,牢牢地将黑狗挡在自己的身后,无所畏惧地面对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把枪放下!你们不能开枪!”
那些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用力的士兵们看见一个穿着八路军军装的家伙跑出来堵枪口,连忙松开了扳机。
那中国军官看着叶荣秋都糊涂了:“你哪个队伍的?”
叶荣秋说:“我是独立五团的政委叶荣秋!”
那中国军官一下有点傻眼。独立五团的叶荣秋,开办兵工厂的叶荣秋,新四军里就没几个不知道他大名的!把日军驻鄂南最高首领炸瘸了一条腿的不就是他吗!那军官再看看他的军衔,果然也对的上。
“你……你是叶荣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团呢?”那军官半信半疑。
叶荣秋说:“我的团还在路上。我自己先来的。”
旁边一个士兵过去拉了拉军官的袖子:“连长,他真的是叶政委,他上次来咱们团帮忙修战防炮,我见过他!”
那连长连忙立正:“叶政委,你这是……”
黑狗说道:“没时间解释了,我得赶紧去机场阻止鬼子的行动!”
叶荣秋二话不说,横眉冷眼地冲着边上堵路的老百姓吼道:“让开,把路让出来!”
看热闹的老百姓们都被叶荣秋震慑住了,犹犹豫豫让出一条小路。
黑狗撒腿就要跑,一名老百姓抓住他的袖子:“不能让他跑了!他是山寺幸,是个大汉奸!”
黑狗已经没有时间再跟他们纠缠,直接用枪托砸开了那人的手,黑狗一抬枪,那些已经把枪放下的士兵们又纷纷举起枪,叶荣秋一边跟着黑狗往人群外退,一边还张开手臂护着黑狗:“老子是念白的人!现在有特殊任务!全他妈滚开别挡路!”
念白的名号可比叶荣秋的名号更管用,人群呼啦啦就散开了。
“哎,政委!”那连长急了:“你这是……”
“出了任何事老子扛!现在别他妈废话!”叶荣秋是真急了,平日的斯文都丢到了一边,出口就是脏话。他现在还不知道黑狗嘴里所说的鬼子的阴谋究竟是什么,但能让黑狗如此急切的,必然是大事。而让他如此上火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到底还是看到了他害怕看到的一幕——黑狗被老百姓们砸的鼻青脸肿,他拼了命的想要解释,却没有人相信他!
黑狗跑过一个路口,叶荣秋在后面呼唤他:“往这里走!我有车!”
黑狗立刻转身跟着他往他丢下车子的地方跑。
两人跳上车,叶荣秋把车发动,一边踩油门一边疯狂地按喇叭:“让开!让开!有紧急任务!”
看到前面有挡路不走的,黑狗直接朝天鸣枪。武昌城里顿时鸡飞狗跳,有不怕车的,却没有不怕枪的,前方的道路立刻宽敞了。
叶荣秋开着车,黑狗三言两语给他说了战斗机和细菌弹的事。日军在武昌后方修建了一座机场,今年春天的时候,冈本奈请来了几架战斗机停在机场。但是这几辆战斗机几乎没怎么投入使用过,这几年日本的制空权已经不像抗战刚开始时那样霸道了。但是念白的成员们总觉得他调来战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经过深入调查之后,发现冈本奈命人暗中制作细菌弹的事。
叶荣秋听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细菌弹,又是细菌弹!该死的鬼子!该死的冈本奈!现在鬼子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了,这该死的日本军官却还不肯罢手,这么多年来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所造的罪孽还不够吗?!几吨的细菌武器一旦污染了鄂南的水源,上百万的老百姓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的!
“周书娟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我跟她分开行动,让她先去找附近的部队,请部队帮忙。我想先赶去机场拖延时间,没想到……”
叶荣秋侧头看了眼黑狗。黑狗额头上一道鲜血蜿蜒地顺着眉角流了下来,那是刚才被人用石头砸破了头。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血。
叶荣秋攥紧了方向盘,拼命把油门踩到底!
几分钟后,他们赶到了机场。机场没有守卫,因为大部分的鬼子都已经撤走了,他们一路顺畅无阻地冲进去,开到机场跑道附近。
机场上停着两辆日军战斗机,还有几个士兵站在跑道边上挥着棋子喊叫着进行指挥。
“妈的!”黑狗一把抓起冲锋枪:“那家伙在喊装弹完成了,准备起飞!”
叶荣秋对着那几个日本鬼子吼道:“你们的国家已经投降了!快点停下!”
黑狗麻溜地装弹:“别喊了,他们是敢死队的,不会投降的!”
那几个鬼子看到了开车冲过来的叶荣秋和黑狗,立刻举起枪向他们射击。
“砰!”一枚子弹打中了车前盖,叶荣秋吓得一脚踩向刹车。车头已经冒白烟了,叶荣秋想把车停下,但是黑狗却大声吼道:“开过去!再开近点!”
叶荣秋只好咬牙松开刹车,继续踩油门。
“砰!啪!”又一枚子弹击中了车玻璃,粉碎的玻璃碴子朝着叶荣秋迎面盖来,他吓得松开方向盘用手护住自己的脸。车朝前方冲了过去,猛地撞向跑道边粗壮的槐树!
叶荣秋整个人扑向方向盘,身上扎满了碎玻璃,痛得晕了过去!
黑狗也因为撞击短暂地昏了几秒,但他很快清醒,挣扎着爬起来,举起冲锋枪对着跑到两边的日本鬼子扫射!
在一片枪声中,鬼子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黑狗停止射击,推了推叶荣秋:“快醒醒!”
叶荣秋呻|吟着转醒,全身散了架一般疼痛。
黑狗却如同铁打的人,他浑身是伤,却依旧动作灵活,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吩咐道:“把车开到跑道上去!挡住鬼子的飞机!”
说完他扛着枪向那两架战斗机冲了过去。
看到有人前来阻止,飞行员非但没有放弃驾驶,反而启动战斗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了!
战斗机的体型虽然不是飞机中最庞大的,但是黑狗凭只身之力想要截停,无疑是螳臂当车了。他立刻开枪朝着战机扫射。日军的战斗机驾驶舱并不封闭,但是舱前有防弹玻璃。普通的子弹打到战斗机的铁皮和防弹玻璃上都被弹开了,丝毫不能阻碍战斗机的前进。
黑狗索性把冲锋枪一丢,抽出腰间的两枚手榴弹,朝着两架战机的方向分别丢了过去!
“轰!”
一枚手榴弹在一架战机的车前轮处爆炸了,爆炸的冲击使得战斗机偏转了方向,冲出了跑道,撞向两侧的障碍物!
然而另一枚手榴弹却没有爆炸,幸存的战机继续在跑道上滑翔。
那边叶荣秋也在努力。他试图发动车子,可是只听见引擎的空转声,车子却发动不起来。他急得出了一身汗,发了疯似的狂踏油门,可车子还是一动不动。
黑狗回头看了眼叶荣秋的情况,知道他是帮不上忙了。已经来不及了,战斗机正在加快滑行的速度,再不想什么措施弥补,战斗机就要上天了!
黑狗身上已经没有手榴弹了,他一咬牙,朝着战斗机冲了过去。战斗机的速度已经不慢了,对四周形成了一股阻力的气流。黑狗弓着身子冲过去,奋力一扑——他抓住了战斗机后轮上的横杆!
驾驶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断地加着油门,飞机终于冲到了跑道的尽头,向天上飞去!
叶荣秋放弃了损坏的汽车,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他看见黑狗两条手臂抓着机身下方的横杆,整个人被吊在了空中!这一幕让叶荣秋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开始跌跌撞撞地向战机飞行的方向追赶:“阿黑!阿黑!”
黑狗没有听见他的呼喊。他现在无法分心,空气的阻力和风让他的手臂几乎发麻,他必须快点爬上去,阻止飞行员,摧毁这辆战机和他所携带的炸弹!
叶荣秋简直要疯了!他现在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黑狗体力不支掉下来摔死或者黑狗摧毁了战机和战机一起坠落同归于尽?!
他试图追赶那辆战斗机,但是他两条腿又怎么能比得上天上飞的?跑了没几步战斗机就已经飞得很远了。叶荣秋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他发现在机场跑道的旁边停着一辆日军的巡道车,他立刻冲过去跳上巡道车,发动车子冲了出去!
黑狗吊在飞机下方,努力地把脚也勾到了横杆上。这样一来他手臂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他抱着横杆得以喘息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继续向上爬。他开始试着向机翼移动,只要能够爬上机翼,距离驾驶室就不远了!然而这个过程非常艰难,即便战斗机停在陆地上也不是那么好攀爬的,更何况现在飞机飞在天上,猛烈的风吹得人身上的热量和力气正在不断流失。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黑狗调整着呼吸,仔细地观察着飞机的构造,选择最佳的攀爬路径。如果他不能及时爬上去,或是他的体力先耗尽,或是驾驶员已经投弹,他所作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叶荣秋开着车一路狂飙,方向盘几乎给他拽下来。
地面上的路不像天上那么好走,经常会有障碍物,而且汽车的速度也远低于飞机的速度,他根本不可能追上飞机。可他还是坚持徒劳地追赶着,不愿让那架战斗机离开自己的视线。
黑狗站在战机的轮子上,一手扶着身后的杆子。他先是抬头看了眼机翼的高度,再低头看了眼脚下。战斗机飞得并不高,但这也是他这辈子到过的最高的地方。那些熟悉的城镇在他的脚下,人变得只有拳头那么大。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眩晕。他闭上眼缓了缓,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脚下,全神贯注地盯着机翼,奋力一跃——!
“哗!”叶荣秋驾着车冲进了一条小河里。他眼睛一直盯着天上,没有注意前方的路,甚至没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路面开到了河里。好在这条河不深也不宽,他索性加足马力冲了过去!
黑狗抓住了机翼边缘的凸起!天上和地下悬着的一颗心同时放了下来,黑狗双臂用力一撑,开始往机翼上爬。
突然,叶荣秋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支队伍。他立刻加足了马力开过去。
“叶政委?!”对方的人看见他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全身都是血?”
叶荣秋放缓了车速,打量着那支队伍,那是新四军第三师的人。忽然,一个女人从队伍里跑了出来:“茂实?!”
叶荣秋也吃了一惊,连忙踩下了刹车:“书娟?”
周书娟指着天上的那家日式战斗机:“那是鬼子的战机,我……”
“我晓得!”叶荣秋打开车门跳下下来。他身上的伤比他自己想的更严重,脚一落地,就软软向前倒去。旁边的士兵立刻冲上前扶住了他。他推开别人自己站稳,吼道:“我刚送他去的机场!你们在这里做啥子,还不快点去追?”
这时一个士兵喊道:“连长,目标已经瞄准!”
叶荣秋循声望去,看见了一台战防炮。他一怔,回忆着领队人的面孔,才想起这是这是三师炮兵连队。他震惊道:“你们想把那架飞机打下来?!”
周书娟急急忙忙地问他:“飞机上那个人是不是钟无霾?”
叶荣秋抬头,发现黑狗已经蹲在机翼上了!黑狗小心翼翼地扒着机翼的边缘移动,正在向驾驶舱靠近!
就在这个时候,战斗机的飞行员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黑狗!他吓了一大跳,差点摁错了操作键。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中国人是什么时候上了他的飞机,又怎么无声无息地来到驾驶舱旁边的?!
叶荣秋急得直跺脚:“那是钟无霾,你们不能开炮!”
“啊!”突然一片惊叫声响起。
飞行员突然操纵着战斗机在空中猛地转了个弯,巨大的惯性让黑狗根本抓不住机翼,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甩飞出去。
叶荣秋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心肌一梗,差点没昏死过去。
黑狗的身体重重地撞到了飞机的尾端,好在他没有掉下来,而是被飞机的尾翼给卡住了。
“连长!”炮兵又叫了一声。
“别开炮!”周书娟忙道,“等等看,也许钟无霾能阻止这架飞机!”她及时找到了三师的队伍,以念白的身份很轻易地说动了他们的炮兵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如果黑狗无法阻止日军的战斗机,他们就让炮兵击落敌机。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黑狗竟然会爬到这架飞机上!
炮兵连的连长脸色茫然,炮兵手有些急了:“敌机就要离开射程范围了!”本来在没有定位系统的情况下,让地面的炮手击落敌军的战机就是很难完成的任务,好在敌军战机几乎是贴地飞行,这个距离又是正正好好,成功击落的概率会比较大。等敌机飞得更远,瞄准就越来越难了!
连长皱眉,下令道:“炮手准备!”如果那家敌机上装的真是如周书娟所说是细菌弹,并且敌人准备用它来污染鄂南的水源,那么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为了区区一个人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叶荣秋急了,冲过去扑向大炮,用身体堵住了炮孔:“不能打!”
所有人都傻了眼,连长急忙去拉他:“叶政委,你这是干什么?快走开!”
叶荣秋手脚并用地扒着大炮不肯放。他不管了,他什么都不管了,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八年,八年了,鬼子终于投降了,他和黑狗历经磨难却都活了下来,明明应该结束了,他们说好一起回重庆,说好一起过日子的,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结束!
绝不!!!
叶荣秋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血和眼泪一起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整个人都粘到了战防炮上,恨不得将自己化成子弹钻进炮膛里,让大炮送他上天去陪伴黑狗。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他们眼里的独立五团的叶政委,明明是个大英雄,在战火中撑起一片天,由一把矬子一把锤头办起来的兵工厂一点点凿掉了鬼子的碉堡。从来没有人见过叶荣秋这么无赖的样子。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坚韧和顽强只是叶荣秋的伪装,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到达了极限,他扛不下去了。
“快,快来帮忙把政委拉开啊。”炮兵连的连长急得直跺脚。飞机上的那个家伙好像是被砸晕了,自从掉到尾翼上之后就趴在那里不动了。飞机越飞越远,一旦到达江边,弹药投下,就什么都迟了!现在哪怕在飞机上的是自己的团长甚至军长,也必须要打了!
士兵们连忙冲上来帮忙,可是叶荣秋突然变得力大无穷,士兵们又不敢对他下重手,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就连周书娟也跑过来挡在了叶荣秋的身前,哀求道:“再等等,再等等,钟无霾会有办法的!”
“他动了!”一名士兵大叫了起来!
众人连忙抬头往天上看去。
刚才那一下撞的实在结实,黑狗的背被甩到尾翼上,剧烈的疼痛侵袭了全身,让他好一阵子完全动不了。现在他慢慢找回了知觉。他开始匍匐,从飞机的尾翼处一点点向驾驶舱爬去。
地面上的人立刻停止了吵闹。
经过这一通折腾,就连炮兵连的家伙们也或多或少把希望寄托在了黑狗的身上。他们握紧了拳头,屏住了呼吸,在心里拼命地为黑狗加油。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成功了!
这一次的黑狗比先前更加沉着冷静,他不急不躁,缓缓地移动,没多久,又一次靠近了驾驶舱。
飞行员回头一看,看见了身后的黑狗,吓得大叫起来,再一次在空中猛地转向!
地面上也有人因为过于紧张而尖叫起来。每个人心里都为黑狗捏着一把汗。
空中快速转向让黑狗很难受。头很晕,身体很压抑。他放声大喊给自己打气,喊叫也能够令他释放压抑,感觉不这么难受。他紧紧抓扒着机身凸起的部位,不让自己被甩飞出去。
飞行员见怎么都甩不开黑狗,越发急了,更加大幅度地调整着飞行角度。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黑狗身下就仿佛有吸盘一样,死死地吸附在飞机上。
“好样的!!”有人疯狂地为黑狗鼓劲。
已经越来越多人发现了上空那架异常的日军战机。人们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活,全都抬起头看向那个和飞机搏斗的中国人。
“胜利是我们的!”又有人大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观望的队伍中。他们热泪盈眶,为英雄喝彩。为了黑狗,也为了所有奋战多年,活着的或是死去了的人们。
“嘀!嘀!嘀!”日军战斗机发出了警报声。陈旧的机器无法驾驭这样飞行了。
飞行员不得不停止了转圈。江面已经在下方了。
他不敢去看身后的人是否已经被甩脱,哆哆嗦嗦地伸手按向投弹的按钮。转了数圈,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眼晕了。他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去,却按偏了,弹药没能成功发射出去。因为紧张,他的手指抖得更厉害,再一次向着发射键推去。
一道黑影猛地从背后扑了上来,将飞行员的身体撞偏了!
黑狗勒住飞行员的脖子,飞行员奋力挣扎。他的飞行帽已经掉了,黑狗强有力的胳膊勒得他无法呼吸,他越挣扎,力气就流失的越快。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操纵飞机。黑狗拔出手枪,贴着飞行员的胸口开了一枪,紧接着对准战斗机的操纵面板又是数枪!
“啊!!!”一片尖叫声中,失去了控制的战斗机朝着江面俯冲下去!
叶荣秋猛地推开身边人,跳上汽车,朝着江岸开去!
战斗机坠入了长江之中!
叶荣秋不断加着油门。他已经不选择路了,不管是泥泞地石子路还是树林,他都驾着车笔直地穿过。他只想快一点去到黑狗的身边。
八年。从他二十二岁到他三十岁,整整八年的时间,这场仗打了八年,他跟黑狗也认识了八年。这八年里他们相守的时光加在一起都不到一年,只占了他人生的三十分之一,而他占据了黑狗的二十七分之一!他不甘心!多少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都撑了下来,终于等到了今天。他即便能够占据黑狗一生的百分九十九,他也还是嫌太少太少。他怎么能甘心!黑狗绝对不能死!
叶荣秋驾着车横冲直撞,终于开到了江边。
江边已经围了很多人了,坠毁的战机浮在江面上。战斗机是贴地飞行的,所以坠落的距离并不长,飞行员为了甩掉黑狗而进行的一系列旋转也使战斗机的速度也被大大降低,坠毁后的战斗机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然而沉浮之间,却看不到黑狗的身影。
叶荣秋把鞋一脱,在人群的尖叫声中跳进了江水中!
他全身的伤口被冰冷的江水刺激着,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奋力地游着,时而上浮换口气,又很快下潜,在水下睁大了眼睛寻找着黑狗的身影。
更多人跳下江帮忙了。
突然,叶荣秋在浑浊的江水中看见了一具模糊的身影,他奋力游了过去。
那是已经失去意识的黑狗。
叶荣秋立刻揽住黑狗的腰浮到水面上,大叫:“帮忙!快帮忙啊!”
水性好的人游了过来,拖着他们两人上岸。
叶荣秋游到岸边,几乎已经脱力。他喘息了片刻,就立刻坐了起来,去检查黑狗的情况。黑狗的身体很冷,他哆嗦着去探黑狗的鼻息,然而黑狗的鼻息微弱到他根本无法察觉。他哆嗦着解开黑狗的衣服,看到了一身的伤。
叶荣秋擦掉脸上的水。他现在已经分不清那是江水还是泪水了。他避开黑狗身上的伤,开始给黑狗做心肺复苏。
附近的军队终于赶了过来,立刻组织打捞坠毁的日军战机。
旁边闹哄哄的,叶荣秋都听不见。他时不时把耳朵贴在黑狗的胸膛上,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黑狗微弱的心跳声了。
“连长!”潜水的士兵从江面上冒头,“炸弹密封的很好,没有泄露!”鬼子的飞行员到死都没能按下发射键,细菌炸弹没有泄露,安全地藏在机体内。
叶荣秋不停歇地为黑狗做着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黑狗呛进去的水都被他压出来了,可是呼吸和心跳还是没有恢复。他就这么不知疲惫地按压着。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
赶来的周书娟难过地直掉眼泪,她想过去安慰叶荣秋,但是被旁人拦下了。
“让他去吧。”连长说,“给他一个机会。”
军队小心翼翼地把战机从江中打捞上来。战斗机上岸的一刻,聚拢到江边的上千百姓都欢呼尖叫起来!
他们胜利了!真正地胜利了!从这一刻起,战争结束了!
叶荣秋再一次将脸贴到黑狗的胸口上。周围的欢呼声太吵了,他轻轻用手指扣着黑狗的胸膛,让他听到他自己想听的声音。他又一次直起身子,继续为黑狗做复苏。然而这一次,他是真的精疲力竭了,再强大的意志都无法支撑他透支过度的身体,他倒在了黑狗的怀里。
叶荣秋紧紧咬着嘴唇,把眼眶中的热泪逼退,微笑着颤声道:“阿黑,你听到没有,中国胜利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抱住黑狗的腰,将黑狗的头靠到自己脸上,用自己体温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他们曾经一起憧憬过的日子还没有展开,就已经结束了。说好一起回到重庆,给叶向民和娥娘扫墓,让长辈们知道,他们已经变成了可靠的人;说好一起开工厂,叶荣秋做技术,黑狗给他打下手,每天早上九点开业,五点就关门,不用很辛苦,赚到的钱够吃够穿就足够了;说好等他们年纪大了,攒够了钱,就领养几个孩子,叶荣秋教孩子读书写字,黑狗给孩子们讲他们从前的故事……
求求你,热起来。求求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带我回家。
叶荣秋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搂紧黑狗,无声痛哭起来!你曾经许过的承诺,每一句都实现了,这一次,这一次……
“我们……回家吧。”耳畔传来一个极虚弱的声音。
叶荣秋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黑狗疲惫的脸上带着微笑。
回家吧。
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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