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 / 1)

活下来的偷袭部队且战且退退入树林中,等待许久的轻机枪手们立刻开始火力压制,使得日军不敢贸然追入树林。

顾修戈亦活着退了出来,他那一队比刘文郭武带的队伍损失更重一些。他让机枪手断后,领着队伍往西南撤去。

只跑了两步,马霖就扑倒在地。

皮胡冲过去把他扶起来,只见他胸口上有一个枪眼,鲜血正在汨汨往外流淌。皮胡一愣,立刻大吼道:“来人帮忙!”

离他们最近的黑狗跑了过来,看见马霖胸口上的伤愣了一愣,二话不说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他和皮胡一人一边架起马霖,跟着队伍撤走。

一群人疯狂地往山林的深处跑着,他们能听见身后催命的枪声。日军一个联队的阵营竟然让他们几十只狐狸给摸了,联队长气得发疯,一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管不顾地用手中仅存的弹药向他们索命。

几名轻机枪手压制不住,已放弃了节省弹药的点射法射击,而是疯狂扫射,但任然挡不住气疯了的日本人的追命队伍。顾修戈他们能够听到,枪声正在逼近,并且还有汽车的轰鸣声——日军开着车追进了深山里。

马霖在黑狗和皮胡的耳边喃喃道:“我不行啦……”枪子打进了他的肺叶里,他强撑到了偷袭结束,已经撑不下去了。

黑狗什么也没有说,皮胡大吼道:“闭嘴!广东佬!”

马霖笑着说:“扑街仔,说两句好话会死啊。”

皮胡强硬地把他的胳膊架的更高了一点。

马霖咳嗽了两声,但是他立刻咬着嘴唇憋住了。他怕他的气会从肺叶上那个洞里漏光。他虚弱地说:“团座,我有话要跟团座说。”

皮胡和黑狗扶着他跑到了顾修戈身边。

马霖说:“团座,还有没有□□啊?给我点□□吧,不行给我手榴弹也好啦。”

顾修戈看了眼他身上的伤,问道:“你要干啥?”

马霖说:“我去炸小鬼子。”

皮胡怒吼道:“你疯了?!”

马霖摇了摇头:“我不行啦,我不想白死,求求你地,给我点□□。”

皮胡说:“你哪里不行了?你还能跑!回去就能治好你!”说着他松开了马霖的胳膊,没想到马霖立刻瘫软地滑了下去。他连忙又把马霖扶了起来。

马霖央求道:“我求你啦,不要让我白白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啊河南佬。”

皮胡再说不出话来,崩溃地痛哭:“广东佬,你别死!”

顾修戈沉默了几秒钟的时间,从身上掏出一包□□交给马霖,马霖立刻颤抖着撩起衣服把□□绑到自己身上,引线扯到衣服外。顾修戈大叫:“手榴弹!把手榴弹都拿过来!”

人们递过来七八个手榴弹,马霖都接了过去,塞进衣服和裤子里。

皮胡死死拉着他的手,马霖试图将他掰开,但是几次都失败了。他叹气:“河南佬,都最后了,你就别欺负我啦。”

皮胡终于颤抖着松开了手。

马霖转向黑狗,拉住了他的袖子,黑狗看出他还有话要说,立刻低下头去凑到他耳边。马霖虚弱地说:“你问我做乜要当兵……我告诉你……我为你地一帮人渣……为了同袍兄弟四个字……”

黑狗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马霖微微摇了摇头:“松吧,没时间了,我走啦。”

黑狗慢慢放开了他。

马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扶着树慢慢向后走。

顾修戈吆喝着士兵们继续撤退,黑狗和皮胡一边跑一边回头。马霖已经走不动了,他在一棵树边倒下,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死了一般。但是他们知道他还没有死,他还在等,等小鬼子从这条路上经过的时候他会为了他的同袍兄弟们而活过来,然后永恒地死去。

黑狗突然之间不再恨了。他从来不喜欢憎恨,憎恨让他活得难受,所以他放走了让他家破人亡的黄三爷。然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拿起那杆枪了。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保护。保护他的家园,保护祖国同胞,保护同袍兄弟,保护他在意的人。为了保护他们不再受伤害,他必须拿起武器,必须变强。

顾修戈带着人冲出数百米,忽听身后传来了接连爆炸的巨响声,爆炸过后,汽车的轰鸣声消失了。几乎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回头向爆炸的方向看去。他们朝着英雄低头默哀,几秒之后,继续撤退。

日军的追兵最终没能吃下这一支立了奇功的突击队。顾修戈带着几十人潜进山林中,躲过了日军的搜查,然后一路向西摸到杨湾镇,与大部队会合了。

大部队看着平安归来的突袭小队,人人喜出过望,冲上来与自己的同袍兄弟回合。然而回来的人却一个个低眉丧眼的,并没有完成任务并且生还后的喜悦。

田强冲到皮胡身边,一边拉着皮胡一边张望:“你小子居然活着回来了?小鬼子是越发没能耐了啊。你这啥表情?任务失败了啊?我就说,团座不叫我去,挑了你和马霖那瘪犊子玩意儿去,那能成事?”

皮胡抬起头,神情恍惚,喃喃道:“完成了……小鬼子的粮草和弹药库全烧了……”

田强一愣:“完成了?你别骗我,你以为我能信你们驻马店人说的话?马霖那混球呢?咋没跟你一起?”

皮胡用力咬住了嘴唇,过了一会儿才颤声道:“没了……”

田强死死瞪着他:“没……了?没了是啥意思?”

皮胡说:“他身上绑着□□,把日本人的战车炸了。”

田强松开他的胳膊,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你又骗我。他一南方佬能有那能耐?还炸小鬼子的车?哎,你这啥表情啊,你演的还挺像!别哭,我警告你把眼泪吞回去!信不信我削你啊?”

皮胡很平静地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泪。

田强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啊?你们一起去的!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你赶紧跟我说实话,不然我真削你!”

皮胡什么都没说。

不一会儿,田强渐渐松开了皮胡的衣襟,弯下高高的个子,把头抵在皮胡的肩上哭了。两个北方佬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黑狗找到了叶荣秋。

叶荣秋看见黑狗活着回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简直怕极了,如果黑狗回不来了,他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留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摆弄那些武器。诚然,他想证明自己,但他也需要一个观众,他的心眼比黑狗小得多,容不下那么多大义,他只是想让那个人看到他能行。还好,黑狗回来了。

黑狗走到叶荣秋面前,伸出头摸了摸他的头。叶荣秋垂下眼,但是没有抵抗。

黑狗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将头靠在他肩上。叶荣秋感觉的到,黑狗很难过,他刚才必定经历了让他身心憔悴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再闹脾气,而是反手抱住了黑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黑狗摇了摇头。

片刻后,黑狗说:“阿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叶荣秋鼻子一酸,小声问道:“你到底把我当啥呢?”

黑狗松开他,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看了一会儿,终于诚心实意地说道:“你是我重要的人。”

叶荣秋一头扎进他怀里,也控制不住地哇哇哭了起来。黑狗的答案他还是不满意的,因为他觉得还少了一个字,不过他可以暂时原谅黑狗,毕竟什么样的事情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他会继续努力,更加证明自己,让黑狗把缺了的那个字加上去。

顾修戈带着集齐的部队一路继续往西南撤退。

黑狗和叶荣秋重归于好,叶荣秋立刻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紧紧贴在黑狗身边,寸步不愿离开。有两次顾修戈叫黑狗到他身边去帮他提东西,黑狗都借故拒绝了。他很清楚顾修戈的心思,顾修戈想要叶荣秋进步,因此希望他能和叶荣秋再冷战的更久一点,以此为动力刺激叶荣秋。然而如今黑狗已经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斗,他想要保护他珍视的东西,就不会再轻易松手。顾修戈见他二人又如胶水一般黏在一起,也无办法,只得甩手不管。

在第二天天黑之时,他们撤回了军部的基地。他们的部队在基地外被拦了下来,等了半个小时后,一个约莫六七十岁已满头白发的男人跑了出来,看见顾修戈,震惊道:“顾团长?!你们怎么真的回来了?什么时候撤的?怎么连封电报也没有?”

那个男人的肩上有一颗星,是个少将。

郭武出列一步,站得笔直:“报告师座,电报坏了!”

那师长惊讶道:“坏了?怎么会?”

顾修戈苦着脸凑上前:“师座,我们在望江边苦守,师座答应七天之内运来补给,可是十天了都没个音信。天天发电报天天都不回,我想这电报肯定是坏了。要光是电报坏了不要紧啊,我心里这个担心啊,军部会不会让日本人给黑了,担心的我日思夜想睡不着,所以就赶紧带着队伍回来支援。”

那师长脸色几变,最后苦笑,拍了拍顾修戈的肩膀,低声说:“委屈你啦。我这里也不容易。”

顾修戈演戏似的抹眼泪:“看到基地无事,我心甚安。”

这时候从基地里又走出一名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军装穿的笔挺,腰带也是全新的,气势昂扬,如果不是他的肩章上和顾修戈一样只有两颗梅花,是个中校,顾修戈和黑狗他们几乎要以为这家伙的军衔比师长还高。

那中校大摇大摆走过来,一脸鄙夷地打量着顾修戈和他的杂牌军。顾修戈挺起腰板,笑嘻嘻地叫道:“丁团长。”

被称为丁团长的家伙名叫丁宏磊,是和顾修戈同师同为步兵团的团长。但是他看起来和顾修戈就不像一路货色,如果是在以前,黑狗和叶荣秋第一次见到这两位团长,他们一定会更欣赏丁宏磊这样的,因为他的气势看起来更像个军人,而顾修戈看起来更像个打砸抢的土匪。

丁宏磊不屑地打量着顾修戈,冷笑道:“顾团座,你带着你的杂碎们这是当了逃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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