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差,日军占领了南京,在整个南京对中国的战俘和百姓展开了大规模的屠杀,每天都有无数人在日军的刀下死去。政府无法再控制舆论,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文章都在指责日军的凶残和政府的无能,整个中国人心惶惶;叶家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难过了,每一顿的菜量都在减少,原本一顿饭至少有三个荤菜三个素菜和一锅汤给一大家子人吃,如今减了一荤一素,除了孕妇苏樱还有加餐之外,其余人连下午的点心也减了。百余匹布料的成本不少,叶家把流动的资金都拿去工厂了,要早点把布赶工做出来。
虽说日子是有点苦了,可事情有了转机,按说比前些时日该好,可是这一天,叶荣秋发现整个叶公馆的气氛都不太对劲。
一家人正吃着饭,苏樱突然将碗筷往桌上一搁,拿出手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众人都是一愣,坐在她身边的苏梨忙放下碗筷拍她的背:“妈妈,你怎么了?”苏梨是叶华春和苏樱的长女,如今已有十三岁了。
苏樱抓起大女儿的手,发狠道:“小梨,过了年,你就不要去读书了,学学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儿,在家学习女工,还能填补家用!”
苏梨一愣,叶华春大声打断道:“你胡说什么!”
叶荣秋一惊:“嫂子,这是怎么回事?”
苏樱绞着帕子擦眼泪:“我胡说?照这样下去,明年的学费还交的出吗?”
叶华春一脸焦急:“好嘛好嘛!大家在吃饭,你说个锤子哟!”
苏樱不甘示弱,指着桌上的菜道:“吃饭的时候不让说,啥时候说?连饭都要吃不饱了,等老三出来,还有奶喝吗?”
坐在首位上的叶向民沉声对一旁伺候的佣人道:“告诉厨房,等吃完了饭,炖一盅鸡汤,送到二奶奶房里。”
苏樱幽怨地瞪了眼叶向民,大家闺秀的仪态也不要了,含怨带嗔道:“你给我煮鸡汤有个啥子用嘛!还能吃好多顿?我晓得,我晓得,你们都不想让二爷晓得,他每天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啥子都不用管,外头天塌了也跟他么得关系!可事情到底是他招出来的,他不管,你们也管不到!”
叶华春急得不停对老婆使眼色,可他是个耙耳朵,外面还能管事,家里却管不住老婆。苏樱搂住自己的两个女儿,许是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又或是被吓到了,两个小女孩也呜呜哭了起来。苏樱抹着眼泪道:“我说这些话,我晓得你们要怪我,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为我三个娃。一大家子人,那么多张口要吃饭,咋弄得下去嘛!”她捧住自己凸起的大肚子,殷殷切切地看向叶荣秋:“二弟,算我求你,你想想法子,你大哥是真的没法子了,他弄不过黄三爷,谁都弄不过他。黄三爷是冲着你来的,你肯定有法子!”
叶荣秋茫然地看向叶华春:“二哥,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叶华春愁眉苦脸地叹气:“唉!”
叶荣秋的目光又转向自己的父亲,叶向民低着头没吭声。
男人们都不发话,苏樱又叫了起来:“好嘛!他们不说,我说!二爷,你不是找人来定了一批布吗?咱家全部的钱都投进去了,就为了快点把布赶出来交货。现在布做好了,人家说不要了!”
叶荣秋手一松,碗落到桌上:“不要了?!为什么?!”
“唉。”叶华春又叹了口气:“今天白天我给宋校长打了个电话,问他年二九交货怎么样,他却跟我说,布不要了。我为他为啥,再多问两句,他就把电话挂了。我下午去找人,他也避着我不见,我怀疑又是黄三捣的鬼。”
叶荣秋顿时脱力地躺倒椅背上。虽然刘校长他们给了定金,但那点定金根本不够用,为了进原料,叶家把铺子里流动资金都贴进去了,如今宋校长不要了,又没人买他们的布,叶家一大家子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叶荣秋失神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他满以为刘校长和黄三爷不会扯上什么关系,才满心欢喜地接下了这笔生意。没想到黄三的手能伸的这么长,这下他们是彻底被推进火坑了。
苏樱大声地哭着,叶向民不住摇头,叶华春急得去拉扯妻子,苏樱猛地把他挣开了,高声道:“我晓得二爷你脸皮薄的很,你拉不下脸去见黄三爷。你替我引见,我去求三爷,我给他下跪,我给他磕头,求他放过我们叶家!”
叶向民听不下去了,不停地拍桌子:“老大!带你媳妇下去休息吧!”
叶向民扶起苏樱,一脸恳求地架着她往屋里走,苏樱一边走一边扭头看着叶荣秋高声道:“二爷!家里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再下去,锅都揭不开了!我求你,我真的求你,你想想法子吧!”
叶荣秋修长的手指死死绞着筷子,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悲凉。他的愤怒不仅仅来自宋校长的背叛,更来自于家人的责怪。苏樱是知道黄三爷的企图的,她却对自己提出这种要求,难道她想让自己像那些下贱的倡优戏子一样去以色事人吗?可是他也知道,苏樱说得没错,如今叶家所有的人都是在陪他遭罪。再这么下去,叶家就撑不住了。难道真的要去求黄三爷……
叶华春一家四口回屋后,餐桌上就只剩下叶向民和叶荣秋父子了。
叶荣秋无助地叫道:“爹……”
叶向民半晌没说话,突然长叹一声:“小秋啊,是爹不够本事。”
叶荣秋突然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抽了一个耳光。抽得太狠了,连胸口都跟着疼。
叶向民说:“没事,小秋,你不用怕,爹不能让你受苦。爹前阵子在外地接了笔生意,本来要是做得好,够咱一家子吃半年的,不过……最近也出了点小问题,资金一时没周转过来。再等几天,再等几天,肯定会好的,拿到钱,一切都好了。”
叶荣秋看叶向民神色犹疑,便知道他那笔生意恐怕也失败了。他颤声问道:“家里还有多少钱?”
叶向民没吭声。
叶荣秋又问了一遍,叶向民苦笑道:“娃,你不用急,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之这个年还是好好过吧,过了年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叶荣秋不再发问。他直接上了楼,闯进叶向民的房间,找出了家里的账本看。账本上的数字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才知苏樱所言非虚。再这样下去,别说家里的孩子读书,生下小侄子后连请月婆的钱都出不起。叶向民说能过年,但是过了年,他们一家子人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叶荣秋把账本放回原处,冲回自己的房间里,把能砸的东西砸了个精光。叶向民上楼来敲他的门,他大吼道:“走开!不要管我!!”然后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敲门怎么劝,他都不肯开门。
屋里的灯没熄,黑狗看得见屋里的人在发疯。黑影飞来飞去,是叶荣秋正在砸东西。他笑了笑,蹲在地上掏出一根烟点上,点燃了烟却没有立刻熄火,用火柴的余火烤了烤冰冷的手,直到火柴自己熄灭。
叶荣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白天才从房里出来。他的脸色很憔悴,显然昨晚并没有休息好。
叶向民和叶华春很担心地询问他的状况,他什么都没说,坐到桌边吃了碗抄手,然后道:“我出门去了。”
叶华春吃惊地拦住他:“小秋,你该不会要做傻事吧?”
叶荣秋手插在兜里,摸了摸兜里的折叠水果刀,说:“哥,爹,你们放心,我很冷静。我只是去找黄三谈谈,像嫂子说的,我跪下来求他放过我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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