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缭绕,满室茶香。
一双男手以匙舀了适量茶叶倒入素净的白色瓷碗中,缓缓将热水注入——
茶叶在碗中尽情伸展舒张,每一片皆是完整的漂亮全叶,茶汤色净,毫无杂质,迎面而来的浓烈香气馥郁,不需将鼻子凑近碗缘都闻得到。
以碗冲茶的步骤简单且一目了然,执碗冲茶的那双男手优雅修长、骨节劲瘦分明,捧着素碗凑到鼻前,邀请面前接拿到碗茶的宾客们与他一同嗅闻茶香。
窨制真茶——近五年来大放异彩的东方茶品牌。
销售的是东方窨制花茶,以别出心裁的时尚设计,包装传统的茶叶产品,加上实体门市独具一格的品茶试茶体验、网路媒体的强力推荐与贩售,结合了文化与创意,在传统茶市场上一枝独秀,成为炙手可热的文创产业。
今日,窨制真茶举办新茶试饮记者会,店内茶香惊人,执碗冲茶的男子也是俊逸惊人。
男子轮廓分明,五官立体,眼形狭长深邃,淡然中隐约藏着些许霸气,一双薄唇弧度优美,有股说不出的优雅性感。
明明该是温文淡若的气质,却又充满着不容忽视的强硬存在感,不过一件简单的敞领衬衫微微卷袖,在他高大身形与优雅的冲茶动作衬托之下,竟也被他穿出一身风情。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五十坪店面,此时挤满了前来采访拍照的媒体,门外尚候着一串等着入内品茗之人,本该乱哄哄的场面,却被他那身浑然天成的沈稳气势震慑得鸦雀无声。
四周一片沈静,安静无声到每人随他咽下碗内的第一口茶时,几乎都听见茶汤流过喉咙的声响。
咕咚——
色泽美丽的茶液溜过味蕾——
安静、绝对的安静。
门市内先是一片诡异的沈静,而後瞬间爆起一阵惊异躁动,彷佛方才宁静的片刻根本不曾存在。
「好茶!」、「完全没有涩味。」、「天哪!你闻,连汤匙都是甜的……」
不绝於耳的赞叹声、鼓掌声,与闪个不停的镁光灯。
无懈可击的茶叶。
无懈可击的品牌。
气质非凡的男子站起来,一一向宾客们行礼的动作落落大方,唇畔优雅扬笑,却又带着令人不得不臣服的神秘气势。
他是尉真,窨制真茶的创意总监与烘茶师、窨制真茶的拥有者,一举将品牌做起,并推至高峰的关键人物。
这里是他的天下,这是他的茶品牌,在这里,他睥睨一切,主导每人的味觉、嗅觉及一切感知情绪。
在窨制真茶里,他是王。
★★★
「窨」字,音同「熏」,指的是以花入茶,使茶叶染上花香的技术,始於南宋,距今已有一千余年的历史。
约莫五百年前,斗茶风气鼎盛,窨制花茶风靡一时,江南文人聚集一带兴起了许多花茶的手工作坊。
今晨天未亮,作坊内掀起一阵天摇地动的,便是这间江南最大的窨花茶行。
「不好啦、不好啦!花管事落水啦!」一票夥计满头大汗地由屋外奔进来,扬声高嚷。
「好好的怎会落水?花窨她不是去莲池收茶吗?」作坊主人闻声从里屋走出来,还在慌张系衣带的动作显示出他才刚醒。
「花管事就是去采昨日入茶的莲,一脚踩空摔进莲池里。」夥计们口中叫嚷着落水的,便是这间窨制作坊中,鼎鼎有名的花管事——花窨。
「混帐!莲池也就那麽点儿大,水才多深,你们不下去找,跑来找我做啥?」
「主子,咱已经找了大半个时辰啦!花管事明明就在咱眼前这麽扑通一声掉下去,可咱怎麽找却都找不着啊!」
「岂有此理!胡说八道!我随你们去,若是等会儿找着了,你们下月的月钱通通扣一半!」作坊主人怒斥了一番,急急忙忙随着夥计们往莲池去,脚步越跨越急。
神佛保佑,他的摇钱树花窨可得千万无事才好。
她是江南手作工坊内最负盛名的烘茶师,更是从前福州最大茶行的茶园管事。
二十六岁的老姑娘,没人在乎她嫁不嫁得出去,她一手以花入茶的技艺了得,本领高竿,就连他选茶挑茶时,都得仰赖她精准无比的味觉与嗅觉,他能敬她十分时,绝不敢只让她九分。
神佛保佑,就算作坊主人心中祈求了千次万次,江南首屈一指的烘茶师花窨,今晨却在自家作坊的莲池内,平白无故地凭空消失。
★★★
「我已经说了,不可能、办不到,没得商量。」
窨制真茶的工作室内,尉真蹲在地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这次烘焙好的茶胚察看,口吻平淡坚定地对着电话那端的人表达意见。
「阿真,看在当年李伯伯好歹也拉过你一把的分上,这回你就帮李伯伯一次好吗?」电话彼端听来已有些年岁的中年男人温言相求。
「李伯伯,你对我的恩情我一直没敢忘,但这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你也知道,真茶目前状况很不错,这个月才发表了两种新茶品,下个月至少有三个新点要开幕,若是平时就算了,但现在这时机真的不对。」
他年少时曾经误入歧途,若是没有李伯伯,就没有现在的他,这份提携之恩他向来感念,每月汇给李伯伯的孝养费与衣物吃食更是从没少过。
但偿还恩情有很多种方式,绝对不会是李伯伯眼下提的这一种。
「怎会不对呢?你这麽忙,正好需要一个人帮你打理家务,李伯伯跟你好歹也是情同父子,帮你请个管家也不为过吧?」
「李伯伯,你刚才是怎麽说的,你要不要再重复一次?」尉真闻了闻手中茶胚的香气,确认这次烘焙应该没有出太大的问题之後,起身,眯了眯眼,决定专心对付电话那端丢来的难题。
「啊哈哈哈,我刚刚哪有说什麽?不就说想为你请个管家吗?」
「李伯伯,请容许与你情同父子的我提醒你,你刚才说的,是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了好几年,每天不务正业,沈迷cosplay,老是穿着古装出去外头参加动漫展,还上网卖作品集,你管她不动,想起我是一个很好的正面教材,才想送她来我这边一阵子,学学怎麽制茶做生意。」
「是吗?我刚刚是这麽说的吗?」李伯伯乾笑。
「是,你还说她不会煮饭不会洗衣不会擦地,在我这里好歹可以学一下基本的生活技能。李伯伯,我既然已经够没时间分神家务了,为何还要让一个不擅家务的人来练习家务?管家?想必您老是糊涂了吧?」
「唉呀阿真,你为什麽每件事都要记这麽牢,每句话都要听得这麽清楚呢?斤斤计较的人生多麽了无生趣啊。」
「李伯伯,多谢你关心,我活得很好。」
「阿真,话不是这样说——」
叮咚——
李伯伯话还没说完,尉真的门铃声便响了。
「李伯伯,你等我一下。」
尉真高大优雅的身影走到门边,三两下签收了快递。
再熟悉不过的茶行外箱包装、配合多年的快递公司,这是茶商答应今日要送来的样茶,他知道。
尉真签收完包裹,钢笔一放,拿起电话又道:「好了李伯伯,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谈了。」他该去几个网路平台後端查一下近日的出货状况。
「也对啦,是不需要再谈了,那就这样,你应该已经收到我女儿的行李了,她人下午就会到了,李伯伯在这儿先替小女多谢你的关照了。」
「什麽?」尉真声调略扬,话筒那端的李伯伯已经快乐的收线。
他低眸睐向地上的纸箱,习惯性地挑了挑左眉,墨眸一眯,拿起美工刀划开那个以茶行外箱掩饰的女性行李箱,眸中霎时风起云涌。
很好,粉色行李箱,上头还有无嘴猫图案。
沈迷cosplay的少女,她的父亲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很不巧还是有恩於他的恩人。
尉真面无表情地将美工刀丢开,才在犹豫是要等人到了连同行李箱一起扔出去,还是要先将行李箱单独丢回去的时候,位於一楼的工作室外突地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声响。
砰!像重物坠地的声音。
这整栋透天的工作室只有他在使用,有什麽东西掉下来或是倾倒了?
尉真提步往外走,优雅地踩过地上的行李箱,才走到门口,便看见一名奇装异服的女子倒在他的庭院里。
瓜子脸、墨长睫,一身繁复古装,发长及腰,上头还插着一支白玉簪,腕上挂着玉镯。
很好,李伯伯的女儿想必就是这位了。
Cosplay中毒是吧?这麽出场的确满别出心裁的。
尉真走到她身旁,心中介意方才那声砰然巨响,基於保险起见,蹲下探了探她鼻息。她的呼吸沈稳规律,浑身浓郁莲花气息,看来就像睡沈了,和方才那声巨响绝无关系。
尉真毫不犹豫地掉头入屋,拿了杯水毫不留情地往她脸上洒——
「咳、咳咳——」花窨猛地坐起身来,从喉咙中不停呛咳出尉真有些莫名其妙的水。
怎麽回事?他往她脸上泼的水都没有她咳出来的多。
而且,她脸上那对半睁迷蒙的凤眼古典清丽,确实很有cosplay的本钱,不过尉真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个。
「跟你爸说我这里没有办法收留你,我不需要什麽管家,还有,把你的行李带走。」尉真将那个碍眼的无嘴猫行李箱扔到花窨身旁去,俊脸上面无表情,严厉口吻绝对不善。
「咳、咳……对不住,这位公子,你说啥?什麽我爸什麽管家?」花窨边咳嗽边拍胸口,好不容易觉得自个儿舒服了点,一双娟秀凤目睁开了些,却完全听不懂尉真在说什麽。
对不住?公子?她未免也太入戏了吧?
尉真眉心聚拢,言简意赅地重申了一次他的立场。
「滚。大门在那里,不送。」
尉真手比了比庭院围篱入口,回身步入屋内的脸上一脸嫌恶,只觉自己遇到神经病,就连半秒都不想与她纠缠。
之前围篱大门为了方便货车与快递进出总是没掩,现在看来得好好关上才行,免得又有什麽cosplay重症患者跑进来。
花窨望着尉真的背影,动也不动地呆坐在原处。
怪了,这里是哪里啊?她不是在莲池收茶吗?方才那位公子长得挺俊,但穿着打扮得很怪,他头发怎地那麽短?
再仔细瞧瞧,後面那幢屋子长得也挺怪,一、二、三、四、五……楼盖这麽高不会垮吗?再有……吓!花窨四处打量的眸光在对上尉真冷厉双眼时瞬间收了回来。
那位公子倚在门框边恶狠狠地瞧着她,脸上的表情像巴不得她这瘟神赶快离开一样。
是了是了,他叫她滚嘛,还扔了一个什麽东西给她。
什麽嘛?那又不是她的,滚就滚,她花窨可是名闻江南的一流茶师傅,何时要这麽低声下气瞧人脸色?
花窨站起身,理了理衣裙便往围篱外走,才出门,就被一辆辆疾行的庞然巨物吓得往後缩,险些仰倒跌地的身子被冲上前来的尉真牢牢接住。
「走路不会看路的吗?那麽多车,你瞎了?」看来李伯伯说女儿生活技能是零还是抬举她了,她连过马路都不会。
「多谢……你说这啥?车?」怎地跟马车完全不一样?花窨一脸惊诧,惊魂甫定,掀唇又问:「那呢?那叫啥?」
「公车。」尉真顺着她眸光望去,很努力端出这几年在媒体面前训练得宜的良好风度与教养,才能不对她翻白眼。
「那那个咧?」
「摩托车。」
「公子,请问这里究竟是哪儿?」景色怪、人物怪、路上的车怪,这位公子说话的腔调也怪,没有任何正常之处……这究竟是怎麽了?
她记得她失足摔入莲池,怎地就到这儿了?
「台湾、台北、我的工作室。你究竟走不走?」
「我要走啊,是公子你不让我走。」花窨指了指尉真搀着她的手。
「我不让你走?好,你走吧。」尉真悻悻放手,危险地挑高一道眉。接下来方圆十公里之内的交通事故都不干他的事。
尉真正要折返回屋,叽——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煞车声响,花窨硬生生被吓退了好几步。
「欸?她怎麽穿那样?拍戏?摄影机在哪儿?」看热闹的摩托车停下来,引来几个围观的路人。
「一今一古,又是穿越啊?」
「咦?男的有点眼熟……」
眼见凑过来的闲杂人等越来越多,尉真瞬间拎起花窨风风火火地往屋内走。
别开玩笑了,他辛苦在媒体面前建立出来的形象,辛苦打下的窨制真茶招牌可不能就这样在路旁被一个热爱cosplay的疯女人毁了。
「公子?」花窨实在参不透眼前这男子究竟要做什麽。
他一下拉她一下放她,一下要她走一下要她留,现在还笔直地拉着她进屋,明明就是同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怎麽一串动作里有这麽多情绪啊?
「浴室在这里,随便你要洗个澡还是怎样,总之,把你这身衣服换下来再走,你的行李箱内总有件正常的衣服吧?」尉真直接将花窨拉到自家浴室前,连同她的行李箱一起抛进去。
「浴室?洗澡?我的行李箱?」花窨走进去看了看,又疑惑地看了看脚边行李箱,迟疑的脚步又踏了出来。
她的确是很想洗澡,但这里面不够亮,看来也不像有地方可以烧水,就算要烧水,也得给她水,给她柴薪,给她盏油灯……而且,那行李箱里面装的是啥,她也不知道啊。
「不然呢?」尉真难得善心大发,顺手替她将墙上电灯开关打开。
吓!花窨惊异地瞪着墙上的开关和天花板那盏漂亮得不像话的吊灯。
怎麽亮的?太玄了吧?
「你不是要跟我说你那里只有油灯,没见过电灯吧?」有没有这麽爱演?
「是啊,你怎麽这麽厉——」
砰!浴室大门毫不留情地在花窨面前关上。
「也太无礼了吧?」花窨不可置信地望着阖上的大门,这下就算有山高般的问题也不想探头出去问尉真了。
洗澡就洗澡,她自己找法子,难不成还怕他了吗?
花窨在浴室里转了几圈,几分钟之後,她就知道她错了,她还真找不到法子。
「喂,公子……」花窨很没志气地从浴室里转出来。
「怎?」尚未走远的尉真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
「里面那个大盆子是澡盆吧?但要在哪儿接水跟装水?而且,这里头没有可以烧水的地方吧?你都洗冷水吗?还有,这个圆圆的东西又是什麽?它里面有装水,但太少了,我连洗手都不够。」花窨指了指旁边的马桶。
尉真冷冷地看着花窨手指的方向,发誓他毕生绝对没有如此想掐死一个女人过。
别说拿马桶里面的水来洗手了,就算花窨要把马桶里的水舀起来喝,他都不会阻止她。
好,她爱演,他绝对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打发她。
「马桶、坐上去、上厕所、冲水,卫生纸。」尉真走过来,说得言简意赅,比了比旁边的卷筒卫生纸,又大发善心地将马桶上的冲水按钮按下去。
花窨差点没被马桶冲水的声音吓死。
「莲蓬头、打开、关起来、热的、冷的、浴缸,泡澡。」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尉真迅速且简洁的示范,就连一秒都不想浪费。
「欸?」花窨凤目圆瞠,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所有的清洁用品、浴巾。」尉真又比了比一旁的架子。
「哇!」这麽多瓶瓶罐罐,她怎麽知道该怎麽用?
「去。」尉真把她推进去,觉得此时愿意与她瞎搅和的自己简直人太好,等等出门买彩券一定中大奖。
「等、等等啦——」花窨不由分说地被推进去,浴室大门又再度毫不留情地在她眼前关上。
哎哟,这公子老是一张冷脸就算了,脾气还不是顶好……这地方这麽怪,她真的什麽都不明白啊。
算了算了,先照着公子刚刚说的试试看好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总觉得花窨靠不太住,所以站在浴室门口听着里头动静的尉真便听到一连串惊呼连连——
「哇,这样真的就有水?」
「天哪,热水耶,这也太方便了吧?」
「这纸好软,拿来上厕所用也太浪费了吧?」对卫生纸的赞叹。
「啊啊啊!真的冲下去了耶!」这是对冲水马桶的又佩服又害怕。
「哇啊!」一串可能因为莲蓬头水势太强,一时拿不稳被吓到的哀嚎声。
她果真病得很重,就连独处时也要演?
懒得理她。
尉真摇了摇头,走到门口签收了真正茶行送来的样茶,信步踏入书房内工作。
★★★
抱着半研究半新鲜、半忐忑半有趣的心理,花窨为自己放了一浴缸热水,然後拿起架子上那些瓶瓶罐罐察看。
洗发精、沐浴乳……谢天谢地,她看得懂上面的字耶。
上头有使用说明,她照着那方法,在自己头上与身上搓出一大堆泡泡,然後拿起莲蓬头将自己洗得好香、好乾净,接着裸足踩进浴缸里,放任自己在浴缸里尽情放松。
人间天堂……在这里洗澡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本来,她还为她竟然能读懂这些文字感到讶异,转念又想,既然她不过掉进莲池里就能来到这儿,那能读懂这儿的文字,又或是和那位怪公子语言能够沟通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反正都已经离谱至极了,有差这一桩吗?
只是……好怪又好烦喔,眼下不知该如何回去,昨日入花的那些茶叶也不知顺利取完了没?
若无,倒可惜了今年开得甚好的那些莲,又,王员外下的那一百罐莲茶订单能不能顺利交?她怎会莫名其妙掉到这里啦?
外头那位公子一直赶她走,看来也不是挺想留她,而离开了这房子,她又有哪儿能去?在这处处奇怪的地方,她有办法讨生活吗?还能靠着烘茶本事挣口饭吃吗?刚刚那位公子说,她爸要她来当什麽管家?这当中有什麽误会?这间屋里,有很熟悉的茶香……
花窨胡思乱想了一阵,也琢磨不出什麽,只能抱着且战且走的心态走一步算一步。
她将心绪理好之後离开浴缸,好不容易才找到打开旁边行李箱的方法,再度又赞叹又讶异地将那串很奇妙的拉链拉开,在成堆衣物中翻找自己能穿的衣服。
不翻还好,这一翻又是一阵瞠目结舌。
哇!这麽短的裙子、这麽短的袖子,领口还开得这麽低,这能见人吗?
花窨把几件不堪入目的衣服像扔蛇蠍毒蛙般地扔掉,终於才从箱底翻出了件长袖上衣和长裤。
咦?抹胸呢?亵裤呢?
花窨又仔仔细细在行李箱中翻找过一阵,最後只找到一堆看来有点像亵裤的贴身小裤,然後,上头有双球突起的小衣是啥?是包覆胸乳的吧?可是要怎麽穿?
头昏……啊算了!不管了!旁边那很像抹胸的东西先拿来顶着先。
花窨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通通叠好放回去,七手八脚地穿了好几件细肩带背心当抹胸,又将长袖长裤穿好,有些烦恼地拉着行李箱走出浴室。
这里的人都穿这些怪异的衣服吗?她得好好观察一下。
若是大家都这麽穿,她也得入境随俗,不然就会像刚刚她在马路旁时一样,有好多车停下来看她。
花窨越想越郁闷,她活了二十六年,来到这儿竟连该怎麽穿衣上厕所洗澡都不知道。
幸好刚才那位冷面公子没礼貌归没礼貌,心肠却不坏,好歹也是借了她地方洗澡,还给了她一箱衣服。
等会儿见到公子时,还是好好向他道个谢,顺便问问他能不能收留她一段时间,直到她找到回去茶行的方法好了。
想到这里……咦?方才那位公子呢?
花窨找不到尉真人影,不知道现在得做些什麽才好,眸光巡到案上放着一碟一碟的茶叶,职业病使然,本能自然地走到那些茶叶前,逐一拿起细闻。
「别碰我的茶叶。」尉真冷冷地道。
他从书房内走出来,正好逮到鬼鬼祟祟的现行犯。
「这也算茶叶吗?」花窨很认真地扬眸问他。
「你说什麽?」尉真危险地眯起了眼。
又是这个表情,花窨很仔细地看着尉真……看来这位公子很喜欢挑左眉眯右眼啊。
除了面无表情之外,他脸上出现最多次的就是这个表情了,不过说实话,他这麽皱眉眯眼,不但不难看,甚至还挺好看的呢。
只可惜,若他看茶的功夫能再好些就好了。
花窨顿了顿,一一指着面前小碟,慢条斯理地数落道:「这些茶叶很糟,十碟里只有两碟能用,这乌龙味不香,那铁观音色不美,那冻顶质不纯——」
「都还没将茶叶冲开,你这话未免也说得太满。」
「煮一趟水多麻烦啊,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开什麽茶行?」见尉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闷不吭声,花窨才愣愣地又问:「呃?你该不会就是开茶行的吧?」
谁跟她一般见识?
尉真面无表情,半句不吭,不疾不徐提了热水来,一一将桌上茶叶冲开,逐碗试饮。
确实,这次样茶品质是不太好。
「什麽时候学的?」尉真淡淡地问。
李伯伯不是说她大学毕业後都待在家里角色扮演吗?
「学?你说茶?我还没学会吃饭时恐怕就先喝茶了。」花窨笑了起来,可惜尉真只觉得她很冷。
「不好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你随便到路上去问问,谁不认识我花窨?我可是江南第一茶师傅。」不服气的花窨回话飞快,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这里是台湾,只有竹南斗南台南,没有什麽江南。」原来她今天扮演的角色是烘茶师傅,尉真不凉不淡地道。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真的会烘茶啊,不只会烘茶,我还会窨花茶呢。」虽然听不懂这些地名是哪儿,但他摆明了不相信嘛。
就算这里不是江南又怎样?她还是一样会烘茶啊。
「既然会,窨给我看。」满嘴胡说八道,他就看她究竟能演到哪儿?
「请我窨茶要工钱的,窨给你看又没什麽好处。」花窨气闷地道。
想她花窨响当当的名气,人人见了她也要左称一句花管事,右敬一声花师傅,来到这鬼地方之後,她衣服不会穿,澡不会洗,还被人看轻至此?
「你想要什麽好处?」尉真眯了眯眼。
「若我会窨花茶,你让我留下,包吃包住,每月再给我银钱五千。」花窨心念一动,乘机开口。
想到一连串关於穿衣吃住的烦恼与外头那些恐怖的车阵,不管怎样,先有个地方安身再说。
「若你窨得令我满意,我让你留下,包吃包住,每月再付你薪水五万。」李伯伯说要让她来当管家,补贴他的就是这个价码。
「好,成交!窨茶的东西在哪儿?今日要窨什麽花?」急着想要找到安身之地的花窨被尉真一把抓住。
「慢着,你叫什麽名字?」窨茶手续繁复,窨一趟茶,他至少得先留她十天,这十天里总不能不知该怎麽唤她。
真服了李伯伯,他连女儿叫什麽名字都没告诉他,就把人扔来了。
「花窨。」
「好,李花窨。」李伯伯姓李,女儿自然也姓李。
「什麽李花窨?我姓花名窨,窨制花茶那个花窨。」他没事帮她冠个姓干啥?
「李花窨,我是尉真。」尉真很明显不想陪她玩这种无聊的角色扮演游戏。
「尉公子,我已经说我不姓李了!」这人怎麽如此蛮横?花窨急急跺脚。
「尉真,不是尉公子。」尉真纠正她。
「你要叫我李花窨,我就要叫你尉公子。」花窨古典迷蒙的丹凤眼瞪着他,说什麽也不肯让。
「随便你,窨茶的东西在那里,在窨茶前,先去把你的头发吹乾。」尉真实在很难把视线从她长得不可思议且半乾不湿的发上移开。
在她洗澡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假发。
「我已经擦乾了。」
「去吹乾,浴室里有吹风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吹风机是啥?你别净顾着指使我,好歹也教教我吧。」
「那就去窨茶,然後等着感冒吧。」很显然,某位大人并不想教。他刚才在浴室里教她的还不够多吗?
可恶透了!这人半点仁心也无,还能了悟什麽茶心啊?
花窨早忘了她本来还想向尉真道谢这回事,闷闷地往尉真方才手指的方向走。
等着瞧吧!她一定要烘出一个教尉真突眼掉下巴,还会痛哭流涕地跪在她眼前说他真的错了的好茶。
开什麽玩笑,她花窨可是江南第一茶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