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吝啬,而是当一个只是做做样子的仆人,薪饷真的很低,他全拿来买也只能买上三盒。
但在了解老帐房和小曼等人的薪饷后,他明白这样的薪饷已经算很好了,可以让普通人家吃喝一个月,这是从小到大日子均过得优渥的他不曾了解、更无法体会的事,一个月的薪饷,要吃一盒不怎么起眼的糕饼,竟然得挣扎再三……
她接过手,好多,有三盒呢。她的心口暖暖的,喉头酸酸涩涩的,想说谢谢、想说他太浪费了,怎么将薪饷全花完了,但她的话全哽住了。
“别哭。”他道。
“谁哭了。”她微窘的瞪他一眼,粗声驳斥。
笨蛋,明明哽咽了,她……怎么会让人如此心疼?只是袁檡实在不习惯安抚女人,所以,“都泛泪光了,不过,看起来比平常还不丑了点。”
她一怔,随即瞪向他,“你说我丑?”
不,一点都不丑,此刻,她泪光闪闪,原本就是五官中最美的瞳眸有如夜里闪烁的繁星,让她看来就算黑,也能在“美”这个字上稍微沾上一点边。
事实上,他觉得她还颇耐看,个性更是不赖,只是说不出口而已。
她深吸口气,咽下感动的泪水,“我知道你是为了不让我哭,才批评我丑的。”
“错!我是真心的批评你,女子皮肤黝黑,除非是天生肤色,要不,总让人以为是奴仆农妇之流,何况一白遮三丑。”这的确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也懂得的,但也许这就是她的命,低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三盒糕点,她忍不住说:“不说我了,你把钱全花在这里,而你……”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快两个月了,你天天跟着我里里外外跑,淮城阳光又烈又毒,你脸上的疤都无法淡去,还是我到药堂替你买个去疤去痕的膏药……”
他笑了,“我是男人。”
她咬着下唇,“我知道你不靠脸吃饭,但谁不想要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她这是有感而发啊,她为什么刚刚又坐进马车内?就是因为她见到百姓们看他的异样目光,替他感到难过。而他对她这么好,她想对他更好。
他一挑眉,“我以为你早已习惯外观的批评到刀枪不入的境界了。”
“我是啊,我指的是你!”她气虚的反驳。
口是心非,明明很在乎自己的外貌,只是不懂得改变才认命而已。他抿抿唇,“相貌一时半刻也改变不了,但是,随手可得的快乐以在你手上了。”
“……谢谢你。小曼在你排队时,已经跟我说是她告诉你这个糕饼对我的意义,真的很谢谢你,可是我现在不想吃。”
她要等到什么事都忙完了,再好好的、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
他深深地凝睇着她眉开眼笑,就像获得了举世珍宝,这个女人与他过去认识的女人都不同,好容易满足。
马车嗒嗒前行,他注意到,她熠熠发亮的双眸不曾离开过手里的糕点。
夜深人静,袁檡盘坐在**静静的运功,感觉到真气已能照着自己的意念刘翔各个穴脉,他微微一笑。他的气息已不再紊乱,长年习武练就的内力已能随时一聚。
收敛气息,他的目光落在稍早严沁亮特别留在他桌上的一块雪片糕。
那个女人真的很不会宠爱自己,三盒糕饼,她分送给小曼、老帐房、伙计、厨娘……最后只留下两片给自己。
他拿起那片雪片糕,丢入嘴里,浓眉一皱,好甜啊!
想到不知一墙之隔的女人享用了没,他心念一动,使用轻功飞掠上屋檐,再倒挂窗口,就看严沁亮坐在椅上,小口的吃着糕饼,咀嚼许久才咽下,又像小鸟似的,再咬一小口,脸上的笑容好甜,好幸福……
这么简单的快乐,她却吝惜--不,是舍不得宠爱一下自己,等到他回京城后,他肯定带来千万两黄金,让她吃到饱、吃到撑,快乐满满……
好半晌,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偷窥!而且,他是怎么了?这么在乎她的快乐?一股不知名的悸动在他胸口狂跳起来,他蹙眉,再看看她教人炫目的幸福笑靥,困惑的摇摇头,深吸口气。他昏了吗?怎么觉得她看来很漂亮?还是吹吹风、醒醒脑好了!
身形一掠,他在宅第的几个屋顶起落,再次体会身体轻盈的感觉,袁檡脸上满是笑意,蓦地,一对人影在假山后方偏僻处搂搂抱抱,引起他的注意。
“别啦。”一个娇嗲的嗓音带着愉悦的低吟。
“当然要!真是想死我了,一个月才裁制一套衣服,你叫我怎么过来?”男人的手忙碌的在女子身上游移。
“死鬼,一套衣服可是寻常人家一个月的菜钱,我连人都附带给你了,你还嫌不够……”
袁檡身形一旋,停在一处屋檐上方,清楚的看到在扯男人衣服的竟然是严欣,而在另一边,她的随身丫鬟还东看西看的在替两人把风,原来,严沁亮的爹真的成了王八乌龟!
袁檡鄙夷的撇撇嘴角,没兴趣看两人偷情,一个飞掠,却忍不住的又掠到严沁亮的窗外一探,歹命人就是歹命人,她正看着账本叹气呢。
“明天一定要拿到单子,但何老板这个人一直压低价格,明明非买不可,就一定要拖拖拉拉,恐怕明天又要耗上三、四个时辰了……”她懊恼的低语。
他黑眸闪过一道光,身形一掠,穿窗而入,轻俏的回到自己的房内。
翌日,严沁亮三人在午前再次来到何瑞明的府第,却看到门口已停放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管家更是直摇头,“严大小姐,今天真的不行啊,我家老爷好不容易盼到这位从北方下来的富商,他可是远近驰名的高官钜富,更是我们老爷三请四请,争取许久才有这次会面机会的……啊!你怎么进去啦?”
管家喊的是袁檡,他直接越过他走进大门,不论管家怎么拉都拉不动,严沁亮跟小曼也忙追上去,“你要干什么?别乱来……”
但他只是淡淡的觑两人一眼,继续走往厅堂。
由于厅堂的门大开着,严沁亮也看到了何瑞明与一名穿着尊贵的六旬男子正面对面坐着、相谈甚欢。她连忙跑上前,走到袁檡的前面,就怕他失了礼,没想到,他几个步伐又挡在她前头,小曼也跑上来,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再以下巴努努站在他身后的主子。
他这才回头看着她,伸手拿走她手上的合同,“我来交涉。”
交涉?严沁亮马上摇头,“不行,太唐突了,万一得罪人怎么办?”
他突然扬嘴一笑,“我会做生意,看我大显神威吧!”
“喂,你们快走,我会被老爷骂的……”管家就要发火了,但蓦地眼前一花,他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袁檡神不知鬼不觉的隔空点了他的哑穴,随即走往厅堂,严沁亮走在他身后,这才发现,曾几何时,他的步伐变得沉稳矫健了。
“他哪儿来的胆子?跟何老板谈话的人看来就惹不起,万一不小心说错话……”小曼喃喃自语,忽然狐疑的看向主子,“丑一老说他也会做生意,会不会以前真的是个生意人啊?”
严沁亮也有同样的想法,那张丑脸虽然会让人生惧,但刚才的自信又让人很难不相信他,他真的可以大显神威吗?
何瑞明一见到三人,脸色就不好,又看到自家管家不知发生什么事,只一直比着自己的嘴巴,更火大了,偏偏贵客在,他又不能发火。
他只能给管家一个严厉的眼神,要他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再虚伪一笑,起身对严沁亮说:“严大小姐怎么突然来了?你也看到我有客人。”才说着,就见那个丑八怪竟然走到他刚坐的位子大剌剌的坐下,“喂,你……”
“你好,我们是何老板经营的餐馆的米粮供应商,何老板在淮城的商誉极好,你找他做生意就对了,他为人正直诚信,绝不优柔寡断,该给的利益不会少……”袁檡直视贵客,极尽狗腿之能事的赞美起何瑞明。
好话谁不想听,何瑞明马上转怒为笑,不过,见到他不遗余力谄媚的严沁亮主仆都傻眼了。
至于那名贵客,乍见到袁檡是有点被吓到,他相貌丑陋,一把络腮胡遮去了大半张脸,照理应该会感到自形惭秽,但他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富贵人家的尊贵气度,说起话来还真的能让人不由得信服。
“其实,何老板很忙,抢着跟他做生意的人太多了,我们今天来实在是时间上有点紧迫,不得不打扰到你们。”袁檡微笑的将手上的合同放到桌上,还可以转个方向,让贵客看到合约上的明细,瞧瞧他对严家粮行有多么的“照顾”。
果真,贵客眉头一拢,“打扰倒是不要紧,不过何老板可是拥有多家客栈、饭馆的大商人,怎么可能只买这么一点点量?根本就不够。”
何瑞明脸色一变,额头开始冒冷汗,这人可是他极力想争取的钜富,再怎么样也得做出气势来,不然小眼睛小鼻子的,哪入得了他的眼?
“唉呀,瞧我怎么写的,这数量少写了一撇,应该是每样三千石,而不是三十石……我肯定是忙糊涂了,”袁檡一脸懊恼,再尴尬的笑看着贵客,“何老板做生意从没做过这么小张单子,他事业做得极大,随便给个零头,就可以让我们严家粮行不做其他人的生意,也能撑上半年。”
“哈哈哈……是啊、是啊,这合同上回没有签,就是因为写错了,我哪是做这种小生意的。”何瑞明马上骄傲到鼻孔朝天。
袁檡心里窃笑,“是我们的错,马上改,对吧?何老板。”
“是,当然。”
他立即唤来奴才捧来笔墨,硬是在“十”上面多加一撇变成“千”,每一种品项的数量顿时增加了一百倍,再豪气的签上名字。
从头到尾,严沁亮跟小曼都是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货会分三期分批送达,你们慢慢聊,我们告辞了。”达成目的,袁檡拿着热腾腾的大订单离开。
严沁亮跟小曼则呆呆的跟着他走出去。
袁檡在看到仍站在院落试着发出声音的苦脸管家,隔空解了他的哑穴,就听到他又惊又喜的大喊一声,“有了!我的声音回来了……”
袁檡低头一笑,走出大门,来到马车旁,就见到严沁亮主仆走路还有些轻飘飘的。
“到底是、是怎么办到的?”两人对能这么简单且迅速的做成这笔大生意还是像在作梦呢,憋了好久,才异口同声的问。
“身为成功的商人,我识人无数,察言观色的功夫更精,这男人一看就是死爱面子,再加上好大喜功的心态,一笔小生意硬是拱成了大生意,一点也不用意外。”他得意极了。
“有这么简单吗?”她们疑惑。
“普遍而言,中等商号绝对入不了高官富商的眼,一看到何老板的单子给得这么小,他绝对只有喝茶走人的份儿,但何老板好不容易才将贵人盼来,因为咱们一张小订单而坏事,可一点都划不来。”他侃侃而谈解释。
两人点头,恍然大悟。真是受教了,难怪一向骄傲气盛的何老板脸色当下一变,后面还很配合。
“做生意别硬邦邦的,有时候要以退为进,而且要捉对时机,那就事半功倍。”
“你还真是有两下子,真的会做生意。”小曼一脸的崇拜。
“那当然,是有人瞧不起我。”他意有所指的看向面带思索的严沁亮。
“我没看不起你,只是觉得奇怪,你记不得以前的事,却还记得怎么做生意?”一脸纳闷地她是真的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