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林伯、张叔,你们别闹无言了,他会害怕的。”严沁亮以袖子拭了额上的汗珠,对两个长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语是又好气又好笑。

“有什么好怕,他那张脸你都不怕了,他怕什么?”两鬓斑白的张叔长年在码头这儿工作,也是老淮城人,等于是看着严沁亮长大的,也早看不惯严家人对严沁亮的态度。

再说说无言的脸,他脸上皮肤的确红红灰灰,再加上伤口结疤未落,还一脸络腮胡,猛一看是很可怕,但只要细细打量,就可以看出他的五官俊挺、眉飞入鬓,一双黑眸炯炯有神,是富贵相也绝对是个美男子。

满头花白的林伯也颔首附和,“就我这老眼来看,大小姐跟无言挺有夫妻脸的。”黑脸配花脸,挺好的。

“厚,我家大小姐没他那么丑好不好!”小曼闻言忍不住抗议。

袁檡也想抗议,他可一点都不丑,一旦他容貌恢复,他们就会知道他俊美无俦的出色容貌和严沁亮又黑又粗的皮肤相比可是差距极大,绝对吓死他们!

“丑不丑不重要,最要紧是要对大小姐好啦。”

“美丑很重要啦,丑老公没人觊觎嘛,安全!”

两个长辈继续开玩笑拌嘴,让点完货的严沁亮尴尬极了,因此要小曼先去把马车驾来,准备马上离开,谁知这时林伯跟张叔也被唤到另一艘船上去搬货,突然只剩她跟袁檡站在一堆货物间,她莫名的有些困窘。

她轻咳两声,打破怪异的氛围,“别将张叔他们的话放心上,我真的只把你当弟弟看。”

“我不缺姐姐。”他答的直接。

“那你是真的想报恩,来个以身相许?”她双手环胸的挑眉反问。

他一怔,语塞,对她的直率一日比一日来得印象深刻了。

“没兴趣吧,我也没有。但你这家伙绝对是上辈子烧了好像才能遇到我,别人在福中不知福,多个姐姐多好。”她就很想要一个呢。

“不好!你的弟妹形同废人就是因为有你这样任他们予取予求的姐姐。”这是这十多天来他头一回吐出这么多字,但却语出惊人。

她先是一愣,眼内随即微微冒火,“你在批评我?”

“不是,我只是不想当废人,除了拿笔外,我也可以帮你做生意。”

她瞪着他,他在说笑话吗?一个失忆的人?“甭了,你就跟在我身边做做样子就好,不然让大娘知道你一丁点用处也没有,肯定把你赶出去。”

他一丁点用处也没有?!这个女人有没有搞错,想他可是堂堂的--

瞧他一脸不平的瞪着自己,她耐着性子再解释,“那除了拿笔外,你有啥用处?米粮搬不动、走路要走在我身后老忘记,我谈生意,你也该站我身后,但我坐你也跟着坐下,要你去烧壶茶,连柴火也不会烧,自己衣服更不会洗,我真好奇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他能活到现在当然是有人伺候,而且,他本来就习惯当头、习惯横着走,很少被--不,是根本不曾被人指着鼻子吩咐要做这做那,反而是他走到哪儿都有一大群人簇拥着,他要往东,其他人绝对不敢往西!

虽然他曾说过觉得自己家境不错,但他现在就是她的一个下人,她又不是请他来当少爷的。“说真的,你当仆人当得很不称职,但相逢就是有缘,况且我还救了你一命,所谓的送佛送上天,就暂且这样吧,等你想起一切,或是有人寻到了你,你就可以回家了。”

说到这里,小曼也已经驾着马车过来了。

袁檡又急又无奈,看这两个女人就在他面前努力来回搬货,他是真的想勉强自己当一下苦力,然而他的真气仍无法凝聚,根本使不上力。

他可不曾被一个女人看得这么扁,等到他能做些什么时,他一定要让她刮目相看,至少要换个崇拜或敬畏的表情来瞧瞧!

其实,严沁亮的皮肤晒太黑了,远远看总看不清她的表情,就连小曼的皮肤都还比她白了一丁点儿,所以,她的表情也变化不大。但她的生活步调绝对都是快的,即使坐马车时脑袋也没闲着,只有在小曼刻意将马车绕到一家老字号糕饼店前停顿一会儿时,她才允许自己稍作休息,深吸一口气,闻着熟悉的糕饼香,回忆幼时的美好片段。

但仅仅也只是短短的美好时光而已,马车随即又动了,不久,就来到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一路奔驰到“迎来客栈”前停下,一行三人全进到店内,时间已近中午,但严沁亮也只为三人点了一壶茶及三颗馒头。

掌柜及一干跑堂的小二对严沁亮主仆自然熟悉,但对袁檡--

他们早听闻她捡到一个男人,有些人也远远的看过他,但这会儿他是头一次出现在客栈内,众人莫不投注目光好奇打量。

他体格健壮高大,虽然只是一身黑色粗布衣,也没说话,不过不会给人阴沉感,反之还有一股慑人的天生气势,只是他又是伤口又是胡碴的脸终究可怕,还是有客人眉头皱紧,不少女客或孩童更是露出害怕的神态。

“你们休息一下,我去跟掌柜收账。”粗线条的严沁亮无感的从椅上起身。

收账?袁檡蹙眉,看着她快步走向掌柜,两人交谈了一下,随即走进帘帐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呿!在外收账本来是账房要做的事,但店里人手被大夫人硬是砍了三人,人手不够,账房只能留守在店里,出去收账就是大小姐的事了。”小曼最爱将满肚子的怨吐给久久才闷出一两句话的无言听,大口咬了一口馒头咀嚼咽下后,她又说:“说来说去,都是老爷的错,他对大夫人言听计从,不,他根本只顾自己,但大小姐也是他的女儿啊,毫无担当,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他为何如此?”他压下心中不满,淡淡地问。

“老爷等于是被严家买进来的男人,只是生孩子的工具,除了大小姐之外,大夫人所生的两个子女可没将他视为爹,甭说叫了,连理都懒得理他,可他也无所谓。”小曼气呼呼的又咬了一口馒头。

一个男人的灵魂被子被给杀死了吧,可无论如何,他就不想想自己的女儿?袁檡抿抿唇,静静的喝茶、啃馒头。

不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就被坐在靠窗的另一桌客人给吸引。

“老实说,严大小姐虽然凶了点、丑了点,但是若娶来当老婆,一个可抵好几个用呢!”一名看来喝了半醉的男人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坐在一旁的人白了他一眼,“别傻了,严家大夫人可精明得很,少了严大小姐就得多花好多银子请奴才,她就少了好多银子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到时要怎么跟金绸坊的林老爷眉来眼去,再那个那个啊,哈哈哈……”

“也是,这曹大志也太孬种了,入赘又如何?总是个男人,都绿云罩顶了也没见他管管他老婆,还闷声不响的让她踩在脚下!”

“这你就不懂,自从温柔贤淑的小妾走了,曹大志的心也死了。”另一个人仰头饮尽杯中物,倒是语带同情。

“算了吧,严大小姐像个男人天天为生活奔忙,操到分 身乏术了也没人看过曹大志挺身为她说一句话,他有多爱她娘?我呸!”一人从鼻子里冷冷哼了几声。

这一句句拉高音量的高谈阔论,就连在柜台后厢房的严沁亮都听到了。

虽然句句都是在替她在抱不平,但她感受不到,再怎么说,爹还是爹啊。就是这些议论让她爹出不了门,让他变的怯懦、沉默,在大娘将自己的不快情绪往他身上发泄时,已无尊严的他就任她打、任她骂……

“这个月帐款就是这些了,沁亮。”慈眉善目的老掌柜是看着她长大的,轻轻拍拍她的肩,打断了她的思绪,“别多想。”

她强颜欢笑的点头,接过银子揣入袖口内,随即掀开帘帐走出去。

热闹的客栈内仍有许多人在谈论她爹的不是,她迳自回到小曼的身边坐下,“哇,你们都吃完了,那要等我一下,还是--喔,我在马车上吃好了,帐收好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她刻意扬高的快乐声调,在袁檡听来多了一抹苦涩,他静静的看着她请店小二替她将那颗馒头包起来,再喝了杯茶,给了钱,拿了馒头走人。

“丑一,你还不走!”

小曼也跟着起身,却见他还杵在椅上不动,被这一喊才慢慢的起身。

蓦地,靠坐窗口的那名醉客突然朝严沁亮大吼了一声。“严家大小姐,叫你爹不要丢我们男人的脸!”

“好,秦大叔,但我爹人还是很不错的,别再批评他,小心我也会凑人的喔!”她也豪气的跟着大喊,甚至作势挥挥自己的拳头。

“哈哈哈……好好好!”秦大叔及同桌友人哄堂大笑。

看着她熟络的与那些大汉开玩笑,袁檡微蹙眉,一步出客栈,他便发现她脸上的笑马上就不见踪影。

“那些人真讨厌,虽然是关心大小姐,但拿家务事出来讲就不好,何况连大夫人偷汉子的事也……”小曼嘀嘀咕咕的上了马车的驾驶座。

袁檡看着严沁亮闷闷的坐进马车内,才跟着举步上车,坐在小曼身边。

严沁亮看来也许开朗随和,但内心还是有极脆弱的一面吧,只是,她总表现得很坚强。

片刻之后,马车抵达粮行门口,伙计跟小曼都帮忙将码头刚到的货搬运到仓库内。老帐房顾店,闲人袁檡则尽仆人之分,跟着严沁亮回到后西园。

严沁亮满身汗,习惯自己来的她一进房就将收到的银两、进货单据放在她对账的桌上,连同那颗连啃都没啃上一口的馒头。

不知怎么的,袁檡对她如此亏待自己突然生气起来。总还是个粮行千金,怎么过得如此寒伧卑微?甭说她那张苦命的黑脸,随便抓他府上的一名丫鬟跟她比,她都比不上,肌肤没她们白里透红,一双手更粗硬结茧的不像话,也许比粗工都不如。

思绪间,就见她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便端了一盆水走进来,放在镜台的洗脸架上。

他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忍不住走到她身边开了口,“一个人的命好或坏,我觉得并非是命中注定,而是依人而定。”在他看来,她就是自找的。

“不对,什么事都是命定的,就像你遇到我,也是命定的,若不是我手上账本掉了,你现在绝不是站在这里,而是投胎去了,这位弟弟。”她踮起脚尖,像个大姐姐似的伸长了手,勉强拍到了他的头。

他一愣,有股火气涌上。什么命定?她就不能为自己想一想?“我说过了我不缺姐姐,而且,我刚说的话就在指你,你何须过得这么委屈、这么可怜?连饭也不能正常吃,你的那些家人根本是打算让你做到老、做到死,最后,也许草草的埋了你这个老奴,你到底有没有想过?!”

“话别这样说,没听过能者多劳?”她倔强的反击,表情却变了。

“自我安慰得可真彻底!”他觉得很可笑,“严家的其他人并非不能做事,而是你做太多!瞧你的手粗硬生茧,什么活儿都要干,要当个细皮嫩肉的千金闺秀才能好命,你是女人,怎么不知道?”他无法忍受她这么苛待自己,每每看到,除了生气,还有种不知为何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