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王爷何时来了渝城?”映夕打开房门,淡淡寒暄。
“就在刚刚。”段霆天眉毛一扬,笑眯眯道:“趁着兵荒马乱,就这么溜进来了。”
“如此冒险,不知段王爷所为何事?”路映夕站在门口,遮去他往内探视的视线。
“路妹妹身在渝城,我又怎能不来探望?”段霆天笑容满面,亲和无害,“不过我想,应该不只我一个人想念路妹妹。”
路映夕不语,平淡地回视他。
“路妹妹可知道,邬国东北被攻陷?”段霆天顾自道:“如果邬国再无良策,那么距离亡国不远矣。”
路映夕凝神静静地望他,过了须臾,弯唇浅浅一笑:“段王爷是希望邬国灭亡还是反败为胜?”
段霆天耸肩,一派无所谓的神态:“这可由不得我希望。”
路映夕亦闲散地噙着浅笑,但不再多言。很显然,段霆天话中有话。他想挑拨她与慕容宸睿的关系,継而渔翁得利?如今想来,若不是师父坚持恐怕霖国绝不会施以援手。
“路妹妹,皇朝西关──”段霆天眉眼含笑,意味深长也拖长尾音。
“段王爷长途跋涉来此,不如移驾前厅饮一杯茶。”路映夕眸色一沉语气转锐。
“此处幽静无人,路妹妹在顾忌什么?”段霆天作不解状,四处环顾,一边道:“路妹妹在皇朝西关安排了一颗好棋,但是可惜南宫兄一直不愿意透露,我实在好奇,所以特意大老远来此。”
路映夕抿唇不吭声,段霆天分明是在试探,若被他发现慕容宸睿就在房内,难保不会出阴招,何况慕容宸睿有伤在身。
“今日这场仗倒也是打得莫名。”对于她的沉默,段霆天一点也不介意,径自兴致盎然地说着,“皇朝驻扎琅城的兵马,并不足以攻下渝城,不过也可算是势均力敌。若是自此开始进行持久战,一次一次地损耗邬国兵力,渝城迟早会成为皇朝的囊中物。毕竟,邬国再无力调动其它兵马过来援助了。”
他分析得十分透彻,路映夕心中也是清明如镜。慕容宸睿虽然确是为了她而来,但他发动攻击并不可能只为一己之欲。
“所以,邬国若想求生,便惟有冀望西关一战,而且必须速战速决。”段霆天下了一个论断,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有劳段王爷关心了。”路映夕不冷不热地接话。
“我霖国与皇朝缔有盟约,在皇朝与邬国开战之时,绝不插手。”段霆天敛去了笑容,眸光略显沉凝,“南宫兄擅自而为,来日他得为他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我还记得在山谷之时,段王爷说过的话。”路映夕不由扬起一抺嘲讽,“段王爷忘得这样快?”
“我劝你回邬国,确实是为邬国着想。”段霆天一扫吊儿郎当的神色认真地道,“但更是为了南宫兄。在我说服你之前,他巳经打算私自率兵襄助邬国。他是懂你之人,你应该知道。”
“段王爷,你究竟想说什么?”路映夕微微皱眉。先前她决定回邬国,决非是被段霆天说服,而是自己的选择。
“南宫兄罔顾我皇兄的旨意,违背了与皇朝的盟约,是杀头的大罪。不过,待邬国战事平息之后,你若愿意随南宫兄一同效忠我霖国,皇兄必会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段霆天也不迂回,直言道出目的。
“这是在威胁我?”路映夕不禁冷笑。她不会天真地以为霖国想叫她认祖归宗,怕是仅仅想知道那条通往皇朝皇宫的密道。
“我只是惜才。”段霆天沉声回道。
“如此设计了我与师父,也可叫做惜才?”路映夕不客气地反问。
“即使我什么也不做,你也必然会选择这条路,而南宫兄就更不必说了,他愿为你付出一切。”段霆天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凈,但所说却也是事实。
路映夕面容淡漠,静默不语,未予表态。
“路妹妹,你本是霖国人,效忠霖国有何不对?”段霆天注视着她,见她保持缄默,忽然轻叹一口气,温声道:“你当真觉得慕容宸睿是你的良人吗?在利益与你之间,你确定他会选择你吗?但若是南宫兄,我敢保证,无论什么**在他面前,他都会选择你。”
路映夕依旧不吭声,神情清淡无波,看不出有何情绪起伏。
“如果你忍心看着南宫兄不得善终,那么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段霆天抛下一句重话,转身就走。
他的步伐奇特,蕴涵内力,一眨眼间就消失于木廊走道的拐角。
路映夕定定地盯着那方向,良久,才抽回目光,返身入房,锁上门栓。
迎面便是一双幽沉如潭的眸子,令她看得一怔。
“你在西关埋下了什么棋子?淡淡的语声,似只是随意一问。
路映夕无言地望他。
“你会否为南宫渊回霖国?”又是一句不疾不徐的问话。
路映夕仍是安静,无法回答。
慕容宸睿走近她,直直地深望入她的眸底,却不再出声。
他的眸光似灼热的暗火,她不自抑地颤抖了一下,偏过头去。
“看着朕。”他伸手扳过她的脸,低沉地问道,“你对南宫渊,可有感情?”
路映夕举眸凝视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慕容宸睿的脸色顿时一冷,松手放开了她。
“人世间的感情,不单单只有爱情一种。”她轻轻地开口,“也许曽萌芽过青涩的爱慕,但那巳成曽经。可是师父为臣妾所做的,臣妾不能当作看不见。情,无法偿还,但恩一定要还。”
慕容宸睿的面色稍有缓和,但嗓音仍是浅淡:“那么你预备如何做?”
路映夕摇头,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冲击来得太快,方才她一味压抑制情绪在心底,尚未细想。
“你可以慢慢想,但必须随朕回宫。”慕容宸睿斜睨她一眼,按捺住心中的几分愠怒。原本他可以顺顺利利攻下邬国,但自她掺和一脚以后,情况就变得棘手起来。这个该死的女人,就是不肯让他省心!
路映夕抿着唇微微浅笑。她若是随他走,还能想什么?难道他会任由她自由来去?
慕容宸睿抬手轻捏住她的下巴,沉着声音道:“南宫渊的事,留待以后再计较。西关战事刚起,朕早就料到是你背后出主意,你到底在西关设了什么局?”
“皇上认为臣妾会说么?”路映夕仰脸望他,明眸晶亮,毫无惧色,她不会说,因为这是国事,而非私事,她相信他能够明白。
果然,慕容宸睿并没有生怒,只是皱着浓眉道:“邬国气数巳尽,你又何必再浪费心思。这般劳心劳力,你如何养胎?如何让孩子健度出世?”
“原想回京城见父皇。”路映夕轻声一叹,看来现在是没有可能了。
“你还想再奔波?”慕容宸睿终于忍不住,胸口郁结的怒气蓦然爆发,“小范真是没有骂错你,你确是任性妄为!你即将为人母,竟无一丝自觉?你当自己铁打铜鋳不成?真要等到孩子出事你才来后悔?”
一连串的怒责,令路映夕怔仲哑然。
“你是否要朕担心焦急才高兴?是否要朕为你一再退让和涉险才舒心?你想要朕证明什么,你直说便是!”慕容宸睿冲口低吼,胸膛微微起伏,积压着的怒气与忧急一点点爆发而出。
路映夕听得愣然,但心底悄然滋生丝丝的甜蜜。
“你要与朕斗,朕可以容许,但你不能拿孩子的安危来作赌注!你可知,朕见不到你的这段时间,心里有多难受?当朕知道你不知死活地跑到琅城,你可知朕有多担忧?你为邬国着想,为南宫渊着想,可有静下心来为朕想一想?”慕容宸睿低低地咆哮着,深眸似海,随着情绪迸发而掀起层层波涛。
路映夕凝睇着他,心中的甜蜜感渐渐变为酸涩。他并没有骂错,她的确极少为他着想。因为她潜意识里认为,他坚毅强大,不需要人担心。可她忘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男子,会为情所困,会为关心的人而忐忑,这些是与身份地位无关的事。
“对不起。”她的语气轻柔,抬起手,抚上他清瘦的面颊,“皇上瘦了许多。是臣妾不好,为皇上带来诸多烦恼。”她的指尖滑过他的眉宇,轻轻地替他揉散眉心的那道皱褶。
“是,你确实为朕带来许多麻烦。”慕容宸睿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口气犹有薄怒,“朕不嫌你麻烦,你应感恩图报。”
“嗯!”她没有反驳,眸中含笑。
“今夜就跟朕走,别再犹豫。”他的话语沉缓而霸道。
“好。”她温驯应道。
这般顺从倒叫慕容宸睿生疑,探究地盯着她,问道:“当真?”
“当真!”路映夕颔首,笑靥嫣然。
“路映夕,你若敢耍诡计,就别怪朕不客气!”慕容宸睿略使力攥了一下她的手,象征警告。
“不过臣妾有一个条件。”路映夕笑吟吟地看着他,心情有些温软,而又有些怅然。情义难两全,她不能奢望自己幸运地兼得鱼与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