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帝宣召路映夕入宸宫。
偌大的殿宇,宫灯明亮如昼,可却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
进了寝宫的书房,更觉悄然无声,皇帝伏在紫檀案几上,许是累极睡着。而案上,堆着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
路映夕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
皇帝十分警觉,陡然醒了过来,猛地抬脸。
“皇上。”路映夕欠了欠身,静静凝视他。
“你来了。”皇帝缓了神,悠悠站起。
“皇上做噩梦了?”路映夕眼光轻扫过他的额角,抿唇淡淡微笑,递出一方绢帕。
皇帝未接过,随意抬袖擦拭了额上冷汗,道:“今日有不少折子,却无人能提出有效有益的建议。”
路映夕轻叹:“能提出来的无非是用九节菖蒲根净水,预防更多人染上瘟疫。”即使华佗再世,没有奇效药……这场灾难,只能硬生生熬过去。
皇帝眸色一暗,走血窗台,负手背对她。幽深目光透过青色蝉翼窗纱,定定盯着檐外的婆娑树影。
良久,突然低低启口:“朕梦见白日里的场景。百姓咒骂朕,一边拿石子砸向城楼。朕被他们掷中,周身生疼却不敢发出半点怨声。”后来场景一转,变作一座奇大无比的凄凉坟场。他站立其中,四周都是林立的墓碑,他一个个数过去,竟发现足足有十四万人。正是晖城全部的百姓人数。
“皇上,一场瘟疫所逝之人,虽会达上万,可是战争更加残酷,动辄以十万计。”路映夕注视着他孤峭的侧脸,语声沉静。
皇帝蓦地转过身,凝目迫视她:“这如何相同?征战乃是情非得巳!”
路映夕清淡一笑:“情非得巳,难道不是因贪念野心造成?”
皇帝眉眼沉冷,铿然道:“一人野心不足以造成乱世。现况既巳混乱,只有肃清作乱者,方可还天下一片安宁。”
路映夕微微头,不以为然,无论是制造事端之人,或自认拯救者,都巳然参与其中,推动着乱世愈乱。
皇帝冷淡了语气,转而道:“朕召你前来,是要问你可有独特药方。”
路映夕看他一眼,再次摇头。
皇帝皱起浓眉,神情郁郁,重新走回桌案后坐下。
“皇上,臣妾想明日去晖城”路映夕立在案旁,清声道,“臣妾想在城门处设立医营,但凡确诊无病者,逐一放出晖城。不知皇上是否赞同?”
“这件事不需要你去做,自有户部和太署去施行。”皇帝抬眼看她,面色淡然,只有眸底闪过一丝不悦。
“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路映夕温言说服,“臣妾愿为皇上分担,也愿晖城百姓皆能度过此劫。
皇帝拧眉,横她一眼,抿起薄唇未答话。
路映夕低眉敛眸,轻轻一叹。他是顾忌她将与师父会合吧?可就算她和师父一起治病诊患,不代表会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朕无法亲自去。”皇帝忽然出声,若有所思地道,“你代朕前去也好,不过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路映夕心下讶然,他为何转眼就改变了主意?
皇帝缓缓扬起唇角,笑得浅淡却意味深远。她以皇后之尊亲临灾城,如此美名,成就她,亦是成就了他。
路映夕定睛望着他,渐渐也明白了过来。
“倘若臣妾当真不幸染了瘟疫,皇上会如何?”她浅笑调侃道:“将臣妾隔离于何处才妥当?”
皇帝亦笑,挑起眉毛,回道:“还隔离什么,直接在晖城焚烧了,以免你将病带回京都。”
“皇上好狠的心!”路映夕捂胸惊呼,一脸不敢置信。
“郎心似铁,你今日才知道?”皇帝腉着她,唇角带笑,一双寒潭似的深眸渐有了暖色。
路映夕放下作态的手,与他相视莞尔。
对望须臾,她敛了笑容,正颜道:“一次诊断恐怕不够安全,臣妾建议,每个百姓都要经过三日诊断,才能出城。而晕城渐空的同时,周遭城镇就会多了流民,臣妾认为朝廷应提前做好相应准备,以防出现满街行乞者的乱态。
“你说的这些,朕都巳想到。”皇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眉间浮现一沬倦意,“如今边疆正打仗,国库消耗极大,现又发生这样的事……”边疆十万军马,加上邬国后派五万骑兵,长期驻扎边关,需要耗费的粮草极是惊人。而且这是长期拉锯战,国库万不可空虚。
路映夕心里暗道,谁让你想要一统天下建霸业,真真是活该。但面上仍是温婉严谨,接言道:“现下也无可能撤军了,不如考虑与霖国协商,借其粮草。霖国虽是地小兵弱,但土地肥沃,且注重田耕,可算是富裕之国。”
“霖国?”皇帝眸光微闪,不动声色道,“霖国未必愿意得罪龙朝。”
“一直以来霖国的态度都偏于中立,现今正是让他们表态的时候么?”路映夕清淡地笑了笑,明眸中亮着澈澄之光。
皇帝不语低首,散漫地翻弄着案上折子,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徐徐道:“朕的皇后似乎要干涉朝政了。”
路映夕心中暗自一惊,忙垂眸应道:“臣妾逾矩,还望皇上恕罪!”
“嗯。”皇帝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自椅中站起,向她走近,揽住她的孅腰,“朕乏了,回寝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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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理沐浴过后,皇帝却不就寝,盘膝坐在窗边的典榻上。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明黄睡袍,束发的金冠随手摘下搁在一旁,浓黑的发披散于肩后,不时被夜风撩起,寂寥而孤冷。
“皇上,当心受寒。”路映夕坐在典塌一角,好声劝道,“多事之秋,皇上更应保重龙体,养足精神。”
皇帝转过头来,勾起唇绽开一丝极浅极淡的笑。
路映夕感觉莫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寝裙,未察有何不妥。
“确实是多事之秋。”皇帝开了口,声音异常平静淡薄,“这段日子以来,朕很少睡过一个好觉。你宿在宸宫的些天,朕倒是睡得比较好。”
路映夕心中诧异,微怔地看着他。
“朕也觉得奇怪。”皇帝凝视她,継续道,“朕本该心怀警惕,防你半夜对朕下手。可偏却出奇的安心,大多时候都能够一夜睡到天光。”
“皇上平日不是一夜睡到天亮吗?”路映夕奇道。他虽一向眠得浅,但也算安穏,难道并不是?
“朕习惯了半夜醒来几次。”皇帝淡淡笑了笑,隠约带着一丝自嘲,“这是初登基那会儿留下的习惯,后来想改也改不掉。”
路映夕未作声,心忖,想是那时有不少人意图要他的命,才令他草木皆兵无法安眠。
“前日朕在凤栖宫看着你睡,突然明白为何朕在你身边能睡得安心。”皇帝微垂双目,复又抬起,眼底泛着点点笑意,“你睡着时的模样,就像一个婴儿,有时会努嘴,有时会咕哝,一点都不似平素淡漠聪慧的样子。”
“婴儿?”路映夕愣住,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睡着时是何模样。
“好玩得紧。”皇帝眼中的笑意扩大,禁不住低声笑起来,“朕每日都舍不得吵醒你,就想看看你能有多逗趣,会不会像婴儿般流口水。”
路映夕脸颊一烫,恼道:“怎会流口水!臣妾岂会如此失仪!”心底却有一股怪异暖流滑过,参杂一丝丝的酸涩,捉摸不明。
“偶尔失仪又何妨。”皇帝笑望她。
她撇嘴不吭声。
皇帝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冷不防两指一掐,捏着粉嫩的颊肉。
路映夕吃痛,瞠眸怒视他。
皇帝唇际弧度越来越大,突然倾俯了身子,将她压在宽敞典榻上。
两人视线对触,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一种奇特的暧昧情愫悄然弥漫了开来,令人抑不住地脸红心跳。
“皇上……”她不自在地讷讷唤道。
还未来得及说其它话,就倏然被堵住了嘴。
温热的唇舌,似蕴含着无限复杂的情绪,极轻柔地辗转于她唇瓣上。她脑中有片刻空白,却又迷迷糊糊想着,他的吻不是一贯霸道不容反抗么?
才起了这念头,他的吻便加重了力道,舌尖**探进她的口中,火热而猛烈。
“唔──”她想推拒,但他钳着她的双手高举压制着。
他一边用力吻着,一边单手扯着她的衣裳,略带些粗鲁,又有些温柔。
她被动地任他亲吻着,心中迷蒙掠过几缕思绪。他是否因承受着压力,而以欢爱方式来排解?她该不该奋力拒绝?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映夕!”他抬首低唤,下一刻又低下头,轻咬她的唇瓣,“不许在朕面前神淭太虚!”
他的亲吻细细密密落下来,从她优美的颈项,蜿蜒至饱满的胸前。
她轻轻颤动,仍有几分犹豫。她巳是心甘情愿将自己交付给他了吗?若不是,这样的,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对彼此的侮辱。她不想再如同上次一样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