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统一路挣扎,奈何实在虚弱,半推半就地入了暗巷。
路映夕不赘言,迅速为他注入真气护住心脉。
待到完毕,两人都长纾了一口气,软绵地靠着墙脚席地坐下,顾不得窄巷肮脏凌乱。
“路兄,我又连累妳了。”范统偏过头看她,目露愧疚。
“范兄,你又婆妈了。”路映夕也侧脸看他,苦中作乐地取笑道。
两人相视,不禁莞尔。随即路映夕便就阖目调息,过了良久,才觉恢复了些许体力。
“明毋就有解药了。”见她睁眼,范统才低声开口道。
“嗯。”路映夕点了点头,勉强扯唇一笑,“明日就雨过天晴了。”
范统凝望她,神色肃然,道:“对范某来说,确实如此。但对路兄来说,明日依旧是阴霾雨天。”
“你说得对。”路映夕唇角扬起的弧度渐渐垂了下来,眸光黯淡,“其实我并不眷恋皇后之位,只是想不明白,师父为何一直甘愿任人鱼肉。”
“也许他有苦衷。”范统劝慰道。但他心下也是不明,其中似乎有复杂的内情,他只佑道一些旁支细节。
“苦衷……”路映夕轻念这二字,神情幽然。她应该理解师父,而不是埋怨。虽然她不清楚姚家的往昔恩怨,但她应当相信师父,他这样做必有他的理由。
“路兄,回宫之后妳打算怎么做?”范统语带关切地问。三日之期,转瞬即逝,她会如何抉择?
“还未决定。”路映夕轻轻摇头,心感疲惫,“当不当这个皇后,并非我能够做主的事。”她若能不顾一切,当初就不会嫁入皇朝。
“真累。”范统突然感慨,长叹一声,“世上最辛苦的人,除了皇上,或许就是皇后了。”
“哦?”路映夕觑他一眼,忍不住弯唇。
“笑什么?”范统被她看得窘迫,恼怒瞪回去。
“范兄的见解十分独特。大多数人都习惯抱怨自己辛劳,而不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路映夕笑着道。
“范某此言决非无的放矢。”范统正了神色,语声低沉平缓,“范某在皇上身边多年,知道皇上有多辛苦。而作为女子,为国和亲远嫁,入主中宫,需处处拿捏分寸,亦是不易。”
路映夕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平时见他冷峻少言,看似粗枝大叶,原来他有一颗剔透明白的心。
“范兄,易地而处,假若你是我,你伝怎么做?”她真诚地问。
范统微怔,皱了皱剑眉,答不出话来。
路映夕没有再追问,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道:“范兄,该回去了。”
她走在前,修长玲珑的背影看起来似乎透着一股凄清。范统慢慢跟上,心中莫名发涩。以前每次看见她,他都觉得她的笑容戏谑而不正经,极之刺眼。可是现在,他宁烈看她那样促狭地笑,也不想见到她无奈寥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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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皇宫,巳是寅时未。
宸宫里寂静无声,可是皇帝还未就寝,倚靠在软榻上翻着书卷,神情漫不经心。
“皇上。”路映夕轻唤一声,站立榻旁。
“去梳洗,然后睡一觉。”皇帝抬眼看她,什么都未问,只这样淡淡一句命令。
“是。”路映夕身心皆疲,也无力气闲谈,依言洗漱更衣。
不多时,她便上床缩进锦被里,顼自准备歇息。她还有三日时间,不急于一时。养足精神,才能理智思考。
“把解药吃了。”皇帝不知何时走到了龙床边,向她摊开手,掌心里有一颗赤色丹药。
“多谢皇上。”她接过,不罗嗦地直接吞咽。
“不怕朕欺妳?”皇帝在床沿坐下,定定地注视她。
“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她微微一笑,闭上眼。她生来即是尊贵的命格,不知有多少人艳羡她的出身。但上苍其实非常公允,给予你一种优待,同时却会夺走另一样可贵之物,现如今是要摘除她的后冠吗?
皇帝脱了靴,亦躺上龙床,口中一边道:“妳出宫之后,凌儿就送来了解药。她说,若是解药效,她会负全责。”
路映夕轻轻唔了一声,未作置评。姚贤妃的话,实则是指解药无毒,让她放心服用。其实她一点也不担心,姚贤妃再大胆,也不会当着皇帝的面毒害她。何况,眼下姚贤妃正捏着她的死穴,若想要她的命,多的是隠晦的方法。姚贤妃不肯提早给解药,想必是出于万无一失的考虑,提防她入修罗门劫走师父,即使能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
两人安静了许久,皇帝才又平淡开口:“情况如何?”
“有点棘手。”路映夕低低回道,仰面平躺,合眼养神。
“如何棘手?”皇帝再问道。
“皇上登基七年,为何至今尚未有皇子?”路映夕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侧了身子睁眼看他。
皇帝怔住,但仅是须臾,随即就云淡风轻地回道:“上天不愿赐福,朕也无能为力。”
路映夕轻扬唇角,略带嘲讽。只怕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妳以为实情为何?”皇帝眸光幽深,冷淡地扫过她。
“臣妾不知。”路映夕敛了眸子,温声应道。
“妳以为朕任由凌儿只手遮天?”皇帝似有愠意,沉着声道,“就再緃容,也不伝不顾皇家血脉。”
“林德妃因何逝世?”路映夕缓缓问道,语气平和无波。她必须知道皇帝对姚贤妃的緃容程度,才方便估量怎样行事最恰当。
“因为朕。”皇帝的眼神一暗,染上晦痛之色,“是朕误会她,亲手伤了她,才害她淮产过世。”
“与姚贤妃有关么?”据她猜测,应该是姚贤妃中间挑拨,才导致皇帝误会林德妃吧?
“追根究底,是因为朕判断错误,是朕的责任。”皇帝神色深沉,长眉皱起转而道,“朕多佃未有子嗣,妳认为是因凌儿之故?”
路映夕没有应答,静默望他,等待下文。
“朕最初也如同妳一样,怀疑过凌儿。”皇帝的嗓音越发低沉,竟有几分悲凉,“后来朕也怀疑被朕宠幸的女子。但原来都不是,是朕的问题。”
路映夕震惊,怔仲看他。他是说他无法人道?
“朕不是这个意思。”皇帝看穿她的想法,継续道:“约莫两年前,一位老御医病逝之前告诉朕,朕受寒毒侵蚀巳久,难令女子有孕,即使幸运怀上麟儿,也极易滑胎。”
“之前贺贵妃有孕,是极为难得之事?”路映夕无语半响,才轻声问。
皇帝颔首,默不吭声。
路映夕心中感受复杂,说不上是何滋味。当时贺贵妃滑胎,她见皇帝丝毫未流露痛惜之色,本以为他不甚在乎,可原来他是痛麻痹了。她也知道寒毒的厉害之处,但没想到会这般严重。父皇暗中害得贺如霜小产,而之后鬼使神差般她为皇帝渡毒,这算是天理循环吗?以后她也会无法孕育子嗣吗?
幽谧寂静间,两人各有所思,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