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医皱着一张老脸,表情惭愧,躬身禀道:“老臣无能,皇后这先天心疾,实难根治。”
“退下吧。”皇帝面色微沉,手一扬,推开寝门跨入。
长榻上,路映夕蜷成一团,白皙的丽容痛苦得近乎扭曲,额上汗渍涔涔,不断滑落鬓角。
皇帝坐至榻沿,轻轻地把她抱在胸前,低声安抚道:“映夕,再忍一会儿,朕渡真气给你。”
路映夕空茫地睁开眸子,嗓音暗哑无力:“谢皇上……”
皇帝将她扶正,不再言语,温热的掌心贴熨于她后颈,如同上次一般,为她注气镇痛。
路映夕软绵地侧靠在他怀里,浓黑长睫轻颤垂掩,复杂的晦光一闪而过。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感觉心房的剧烈痛楚渐渐舒缓,而颈脖后的那只厚实手掌却越来越冰凉。她似有若无地勾了勾菱唇,无奈自嘲。她明知皇帝伤寒未愈,却存心要耗损他的真气。
又过须臾,皇帝缓缓地调息收掌,俊容已略显苍白。但他似乎并不在乎,径自抱起她,走向凤床,轻柔地放下,且细心地替她盖上锦被。
“好些了吗?”他坐在床畔,倾身俯视着她,柔声问道。
“无碍了,多谢皇上援手相救。”路映夕露出浅浅笑靥,从被子里伸出皓腕,碰触了一下他的手背,而后叹道,“皇上的寒毒怕是又要发作了。”他今夜定会饱受冰寒彻骨之苦。
皇帝斜挑长眉,低声笑起来:“可不要告诉朕,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路映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微笑道:“臣妾原本有疑惑,现在没有了。”
“是何疑惑?”皇帝的瞳眸中闪耀着些许笑意,显然早已看透。
“臣妾只是好奇,皇上会否做于己无益的事。”路映夕语含兴味,似打趣,又似认真。
皇帝凝望着她,抬袖为她轻拭额角汗迹,手势温柔,口中却戏谑道:“美人病弱,犹添风韵。不过皇后还是这般口齿伶俐,不显半分娇弱。”
“皇上喜欢病美人?”路映夕倦懒地半阖双眼,揶揄道,“那可要忙坏宫中太医们了。”
皇帝淡笑着不作声,蹭掉靴鞋,翻身上床,倚着床头闭目养神。
路映夕亦静默,心中思忖,他扶植栖蝶上位,未雨绸缪,恐防将来邬国和霖国联手。他不仅心思缜密,而且深谋远虑,难怪自从他登基之后,皇朝日渐强盛。眼下的形势,等同于霖国已与皇朝私下联盟,莫非霖国愿意成为皇朝的附属郡城?
她自然也是明白,霖国俯首称臣的前提,是皇朝攻下龙朝。换句话说,其实霖国尚在观望局势,可能与龙朝暗中也有往来。
静谧间,皇帝闲散的声音响起:“皇后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这世上两全其美的事,太少。”路映夕心生感慨,龙朝君王崇武好战,而慕容宸睿也野心勃勃,她夹存于乱世,还能有什么选择?
“所以,才更要谨慎抉择。”皇帝没有睁眼,倚靠着枕垫纹丝不动,像是稳如泰山,又像是隐忍僵直。
路映夕心细如发,从他呼吸中察觉异状,不由抬眼看去:“皇上,可觉得冷?”
“嗯。”皇帝低低应了一声。
路映夕坐起,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惊道:“皇上,快宣太医!”
“不用了。”皇帝淡淡地睁开眼眸,注视着她,“皇后深谙医术,应该知道太医没有这个能耐。”
路映夕沉默了会儿,才缓慢地开口:“臣妾愿为皇上祛毒。”
皇帝轻眯起眸子,不咸不淡地问道:“这次,皇后想交换什么?”
路映夕绽唇一笑,徐徐回道:“臣妾想要皇上的心。”
皇帝微愣,但也只是片刻,随即便就仰首大笑起来:“因为朕的心可以换半壁江山?”
路映夕不答,平静浅笑。他之前说的玩笑话,她又岂会当真。
皇帝慢慢止了笑声,直勾勾地望入她眼底,眸光锐利如锋:“想清楚了?于己无益的事,你确定要做?”
“方才皇上不也做了么?”路映夕神色宁和,不闪不避地回视他。不是只有他才具备远见,她亦有。
“好。”皇帝轻扬唇角,笑得优雅惬意,“朕就承你这份情。”
路映夕抿唇微微一笑,掀开锦被,盘腿而坐,已是运气之姿。
皇帝笑睨着她,意味深长,慢悠悠地抽回视线,背身正坐。
寝居内,气息骤变,一股寒气融合热流,交错相抵,矛盾奇异。
而此时的凤栖宫外,有一人伫立殿门口,举目遥望苍穹,俊逸面容上露出几许感伤之色。一阵晚风吹起,掠动他浅灰色的素袍,衣袂飘扬,却更显寥落惆怅。
“南宫神医,皇上有令,皇后凤体违和,不见任何人。”守门老太监为难地看着他。
“烦请公公通传一声。”南宫渊向来不强人所难,此次却异常坚持,驻足不移。
“可是……”老太监迟疑不安地搓了搓手,这位南宫神医是皇后娘娘的师父,身份特殊,但皇上就在寝居里,且又下了口谕,不许打扰,这该如何是好?
“公公看何时适合,再去通传吧。我在这里等着无妨。”南宫渊温和地笑了笑,走至朱色大门旁,负手而立,预备长等。
老太监皱着眉头,焦躁地踱步,苦思何时才是适合的时候。
天空中,乌云蔽月,漆黑无光。殿檐上悬挂的宫灯,照着人影,摇曳绰约,忽明忽暗。
南宫渊深深叹息。但愿,映夕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