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幽眸一点点眯细,寒光乍现,薄唇中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皇后若有疑问,大可去问你那悲天悯人的师父。”
路映夕淡淡地笑了笑,只道:“臣妾命人备撵。”
说完她便举步走向苑门,很快就返回。
两人上了撵车,无人再开口,气氛寂静得近乎凝滞。皇帝的眉宇间笼着一抹阴霾,似微愠又似郁悒,十分复杂。
路映夕阖目倚靠着软垫,与他保持半臂距离,顾自冥思。那个女刺客,太叫人好奇。皇帝要保她,师父也要保她。何等身份的人才有这种分量?
莫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平稳前行的撵车停了下来,皇帝率先下车,并不理会她,径直走进太医署。
署内当值的太监恭敬地领路,行至南宫渊的寝房外,皇帝挥退那太监,才沉声道:“皇后有何事不明,自行去问个清楚,朕在门外等着。”
路映夕并不与他客套,微笑着颔首,然后就抬手敲响房门:“师父,映夕来探望你,你的伤可无碍?”
里面静默须臾,接着一道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出来:“无甚紧要,只是有些疲倦,已歇下了。”
“师父好生养伤,映夕就不打扰了。”路映夕亦泰然回道,不显半分急切担忧。
皇帝斜睨着她,唇角嘲讽地勾起,无声冷笑。
路映夕转眸看向皇帝,浅浅笑着,道:“皇上,臣妾都说明日再来了,这不,扰人好眠了。”
“倒是朕的不是了。”皇帝扬着唇淡笑,但眼底一片阴寒,缺失温度。
路映夕往署外走去,边道:“皇上莫怪,是臣妾失言。”
皇帝不再吭声,一路无言。那瞳眸中闪着幽暗不定的墨蓝波光,像是私密心事被撩拨,起了巨大波澜。
直至洗漱就寝,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路映夕安静地躺在宽敞凤**,依旧与他保持着半臂距离。虽然他与她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他从来都是侧卧,以背脊对着她。空气中总是仿佛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她闭着眼,听到他的呼吸比往常重。她想,今夜他大抵要失眠了,是为了那个神秘女子吗?其实她并不急着追根究底,她若要查此事,只需命曦卫花费点时间,必能查到蛛丝马迹。但是,师父拒绝见她,即说明师父不希望她知道其中秘密。她相信师父,所以,她决定不再追究下去。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偌大的寝居只有她与他深浅交错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许久,忽然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那低醇的嗓音仿若只是自语:“你一定知道,‘爱,不得’,是什么样的感觉。”
路映夕没有睁开眼,却莞尔地微微弯了弯菱唇。原来,他也爱过人。
“登基七年,七年前的那些青葱岁月,如今想来,恍如隔世。”那沉厚低声的话语,模糊地飘散在明黄幔帐里。
路映夕默默倾听着,心中想,那是他少年时候爱上的女子吧,不知因什么缘故他们没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有人移情别恋了?或是感情牺牲于皇权斗争下?他并不算是迷恋女色的帝王,后宫中只有一后四妃,其他那些秀女晋升分位为嫔的,他并不太常宠幸,甚至可以说是态度冷淡。除了已逝的林德妃,如今有些地位的只是贺贵妃和韩淑妃,另一位姚贤妃据说极不得宠,因皇帝长期不待见而自己请旨搬入斋宫,长伴青灯。
他始终没有转过身,又听隐约一句低吟:“卧榻之侧,岂容酣眠。”
她闻言不禁好笑,他此言所指非常有深意。想了想,她忍不住轻声回了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应知道,他有他的无奈,她亦有。天底下每个人都不过如是,都背着或轻或重的包袱。
“皇后觉悟甚高。”他低低笑起来,语气已是闲散如常,“假若可以选择,皇后想生于哪样的人家?”
“平常百姓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温声答道,“但是现实既定,臣妾也一样会用心去生活。”
“倘若是生于贫苦人家,皇后耐得住穷困辛劳?”他问得随意。
“那么皇上呢?”她没有答,轻淡反问。
“朕的人生里,没有‘假如’,也不需要任何假设。”他的口吻漫不经心,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狂傲霸气。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未多言。
仅只寥寥数句交谈,寝居又恢复了静谧悄然。过了片刻,她再凝神细听,发现他的气息平缓均匀,应已渐渐入睡。她心中不由佩服,这人太擅于压抑情绪波动,就算揣着心事,也能尽量理智地控制。
她又静躺了会儿,才翻个身寻找舒适的姿势,慢慢睡去。
她并不知,黑暗中,一双深邃寒凉的瞳眸蓦地睁开,闪过
毫不掩饰的锋锐光芒。显然,方才流露的一丝罕见孤寂和感慨,是七分真三分假。他正企图一点一滴地卸她的心防,攻她心扉。一个女子何时最愚蠢?自然是陷入爱情时!
(转身说:亲们,今天下午会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