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和小明兄弟俩在古岙村是两个出了名的孝顺儿子。
大明和小明都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都没有找上对象,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成份是地主。他们的母亲陈氏被村里人叫做“地主婆”。“地主婆”确实很有点地主婆的派头,从不出门干活赚工分。只是每当上头下达政治任务时,才被牵去作为“活把子”批斗一番。参加批斗会的人每人都记上半天工分,她也被记上半天工分。这是她唯一能赚工分的机会。她的两个儿子都很勤劳,大明力大如牛,说话不多,干起农活来总有使不完的劲。小明虽说力气不如哥哥,但他人缘好,朋友多,脑瓜子灵,干活爱找窍门,赚的工分也不比哥哥少。兄弟俩齐心合力,经济收入全由母亲掌管,母亲说个一字,兄弟俩谁也不说二字。母子三人虽然过得清苦,倒也稳当。
过了几年,家庭成份渐渐地不讲究了。小明经常挑着蔬菜到集市上去卖,在集市上结识了邻村一位叫秋云的姑娘,两人便私下来往起来。这事被村里的年轻人得知,传到了他母亲的耳朵里,他母亲却不在意,她心里着急的是大明,先要给大明娶上媳妇,才能再考虑小明的婚事。
几天以后,母亲突然接到一大笔从香港寄来的汇款。这笔汇款是她的前夫——小明的亲生父亲寄来的。母亲接到汇款单时却凄凄惨惨地哭了一场。
一九四八年,国民党军队溃逃时到处抓挑夫,小明的父亲也被抓去,从此一去不返,甩下年轻的妻子和不满周岁的孩子无依无靠。后来听说古岙村的古少爷前些天死了老婆,两岁的孩子急需寻找一个奶娘,她便带着孩子进了古少爷家的门。
古少爷见这位年轻的妇人生得体态端庄,还很有几分姿色,口水早已悄悄地往心里流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妇人用两只手臂搂着两个孩子,那两坨**喂得两个小家伙津津有味时,便感到自己也象个饿鬼似地难耐。
从此以后,每当奶娘给两个孩子喂奶时,古少爷总是痴痴地在那里偷看。偷看了十来天,古少爷终于病倒了。
古少爷躺在**,叫奶娘给他倒杯热茶喝。当她将满杯的热开水递过去时,他却不接茶杯,而是一把捏住了她白嫩的手腕,那茶杯一阵摇晃,热开水泼得他一身一脸。她连忙拿干毛巾给他来擦,他却一把搂住她的身子往**拖。她拼命地挣扎,“少爷,你别……别……我不能干出对不起孩子他爹的事来。”
古少爷不知一下子哪来这般牛力,他将她与自身搂作一团,然后朝里一滚,她便被滚进他的被窝里去。几下拨弄,便动弹不得,只能任其摆布。“嘿嘿,被抓去做挑夫的,有几个能活着逃回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她的前夫——小明的亲生父亲竟然还活着,而且在香港当了个小老板,这,怎能不让她悲喜交集呢?
“妈,这么多钱是谁寄来的?”小明吃惊地问。
“这是你表舅舅寄来的。”母亲不动声色。她不能将真情向儿子泄露。绝对不能。尽管她的后夫——大明的亲生父亲早已去世,但在古岙村她仍然是古家的媳妇。这是其一。其二是大明小明象一对亲兄弟,哥弟俩谁也不知这隐情,她需要继续瞒下去。
陈氏毕竟是个明白人,她知道,在古岙村,人以阶级划分的年月已成过去,人以氏族划分又渐成气候。在古岙村,姓古的人家占百分之八十以上,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现实。好在陈氏在几十年的生活中,从来不偏袒自己的亲生儿子小明,而是偏爱大明。这使村里人对她很尊重,甚至很敬佩,也使她在挨批斗的年月里少受了许多皮肉之苦。
如今,那笔从香港寄来的款子震惊了整个村子,陈氏在村里的地位也明显地提高了许多,再也没有人敢叫她“地主婆”了,而那些嘴巴馋又爱拍马屁的村妇干脆叫她“香港婆婆”了。
有一天,陈氏对小明说,她打算择个黄道吉日把秋云娶进家门。小明高兴得不得了。
到了吉日良辰,全村男女老少都来贺喜。新娘子秋云由八人大轿从山外徐徐抬来,敲锣打鼓吹号的人前呼后拥。近了近了,披红挂彩的竹轿终于在人们翘首以待中进了院子,古老的铳声便震天动地地响起来。
白发银须的族长太公被几个村子里辈份高的老人簇拥着进了院子。陈氏赶紧迎上前来施礼,然后在太公耳边悄悄地嘀咕着什么,太公频频地点着头。
族长太公缓步跨上老祠堂的石台阶,开始主持结婚典礼。吹鼓手们吹奏起古老的新婚曲,太公吆喝着:“新郎新娘拜天地!”
秋云在两位村姑搀扶着登上石台阶。
小明往石台阶上走上去的时候,突然被族长太公挡住了:“孩子,你懂族里的规矩吧?你哥还没结婚,你怎么能当新郎?”
小明大吃一惊。
“大明!大明快上来拜天地!”族长太公大声吆喝着。
大明却任凭人们怎么推他,死也不肯上台阶。这时,太公喊出两个名字,两名壮汉立即冲上来,一人挽住大明的一只胳膊,象当年他母亲挨批斗一般,被送上台阶,大明不肯磕头,两个壮汉便使劲地将他的头往下按。大明身子猛然一扭,双臂用力一甩,两个壮汉被甩得连连朝后趔趄了几步,栽倒在地。母亲吼道,“大明,休得无礼!”
大明终于不动了。但秋云还是又哭又闹,象发疯了一般。她左冲右突,企图从人群中突围出去,却被几个村妇死死地扭住不放。随着族长太公一声“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的断喝,众人蜂拥着,将秋云和大明推进新房里,然后把门锁死了。
秋云在新房里还是不停地哭闹。直到后半夜,小明走到母亲的房里,想来求情,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母亲却一把拉过小明,咬住耳朵低声道:“做娘的都是为你好,你表舅年纪大了,他的财产要你去继承。到时候,你还能娶上个香港的美人儿……”
母亲的卧室与新房只隔一道糊了几层旧报纸的竹栅栏。秋云在竹栅栏那边的哭闹声,母亲听得很真切。可是,第二天晚上秋云不哭不闹了,陈氏竖着耳朵听,还是听不出个名堂来。床榻是竹片编成的,照理应该有声音的。除非不干那事。第三天晚上陈氏继续竖着耳朵听,还是听不出床榻有吱格吱格的声音传过来。陈氏是过来人,这事瞒天过海也瞒不过她。当年大明他爹得到她时,那床榻的声音连隔壁的邻居都能听到。四叔公敲着旱烟斗说,“唉,这古少爷体弱多病的,还夜夜耕耘不歇,寿命就不会长了。”后来果然不出四叔公所料,不到三年工夫,就抛下妻儿,一命归西。陈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大明小明喂养大。所以,这两个孩子在母亲面前是惟命是从,百听百顺的。
陈氏又竖着耳朵听了好几夜,还是听不出个名堂来,心里干着急,便怨大明这孩子不顶事,放到身边的美味还不会消受,蠢驴!
陈氏白天便也留意起秋云和大明的一举一动来,发现秋云对大明很客气,大明对秋云也很尊重。但秋云总是更多地和小明接近,小明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小明干什么活,她都要去帮一把,一边帮他干活,一边悄悄地说着话儿。陈氏瞅着,瞅了几天心里便憋不住,旁边没有人的时候就一把拉过小明悄声说:“如今她是你的嫂子了,别跟她太亲近,离着她点儿,嗯?”
小明心里当然也明白秋云心里依然向着他。秋云单独和小明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偷偷地擦眼泪,小明只好悄悄地安慰她。大明和小明承包了村里的一片荒山,兄弟俩起早摸黑地垦荒,秋云给他们送茶送饭,小明吃饭时常常发现秋云把红烧肉或者鸡蛋藏在他的饭碗底里,这使他心里很不安。
村里管水库的人要换班,小明主动要求去管水库。水库座落在离村子三里以外的山岙里,小明想以此来疏远秋云,好让她跟哥哥亲近一些。可是,几天以后,秋云就到水库里来看望小明了,还给他拿来了蛋糕、筒面等好吃的,叫他晚上肚皮饿了吃。小明问她买这些东西的钱是哪来的?秋云说,蛋糕是用鸡蛋换来的,筒面是用麦子换来的。小明问她母亲知不知道?她说不知道。小明叫她以后不要这样做,秋云没回答,只是擦眼泪。
以后秋云还是经常到水库去看望小明,给他带去好吃的。次数多了,母亲有所察觉。有一天,秋云拿着鸡蛋和麦子刚出门,就被陈氏拦住,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布袋,发现布袋里装的是鸡蛋和麦子,气得不得了,一把扭住秋云,拉进屋里,边打边骂,骂秋云是“家里贼”,不要脸,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卖,卖了钱吃零食。秋云没有为自己分辩,只是哭。陈氏看她哭,更来了气,拿起根竹棍就朝秋云劈头盖脸地打过去,喝问她以后还偷不偷?秋云连忙说以后一定改正,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