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穴
搜索着电视频道,看到了拳击比赛的一幅画面,一个拳击手击中了对方的太阳穴,被击者应声倒地,裁判样子滑稽地读着秒,完了做出一个动作,宣判对方胜利。被击者倒地的瞬间,我惊出一身冷汗,为他的生命担忧。
太阳穴是人体颅骨骨板最薄弱的部位。在中国医学上该穴位为“经外奇穴”之一。《少林拳》记载,太阳穴如被人点中,轻则昏迷、重则殒命。现代医学证实,击中太阳穴可使人致死或造成脑震**使人意识丧失。
太阳之伟大人所皆知。以太阳命名人体颅骨一处最薄弱的部位,这令我困惑。按照帕斯卡尔的说法,人如苇草,但是人却有思想,这就铸就了人的伟大。思想是产生于大脑的,被颅骨包裹着的。依照常理分析,它从最薄弱的骨板处,即太阳穴的部位喷发出来。如此,这个命名好像有了依据。
十月十一日是世界疼痛日,那天我正好去医院体检,遇到一头痛病人,瘦高,脸色偏白,痛苦面容,唇色干红,一副焦躁的样子。他向医生倾诉:两年前开始出现太阳穴胀痛,严重影响睡眠,近日症状加剧,伴有失眠,不能久视,畏光症状。医生按压他的太阳穴,使用针灸疗法针使太阳穴胀痛立刻消失。医生开了处方,叮嘱他调整心态,少生闷气,少熬夜。
最近了解了一些手语的常识,觉得很有趣。与太阳穴相关的手语姿势含义有:一手食指在太阳穴处点一下,表示意识;一手食指在太阳穴处点两下,表示知道;一手打手指字母“W”的指式,并在太阳穴部转动几下,象征复杂的思考活动;食指点一下太阳穴处,头部微抬,表示领悟;一手食指点一下太阳穴处,同时点一下头,表示哲学。
意识、知道、思考、领悟、哲学,这些词语,竟然都跟太阳穴有关,让我兴奋不已。这些年,我常常出现头痛的症状,而且是在太阳穴处。心里也明白,是思考得太多,特别是研究西方的哲学家常常不得要领的缘故。这时我就闭了眼睛,拼命按压、旋转太阳穴,症状就会减轻。那个时刻,我像一个哑巴做着手语,让哲学渗入身体的纵深处。
疼痛是对生命的救赎。这是我的解释。如果没有疼痛,就不会知道自己身体哪儿出现了问题,从而寻医治疗。而太阳穴的疼痛,是思想的疼痛,通过自我调节可以减轻或者消除。
太阳穴是哲学。这是我内心的风景。我有限的生命时间在弗洛伊德的无时间的无意识中凝固,精神上的钟表逐渐柔软而弯曲。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我的精神构筑。生活着,有时免不了恐惧、烦躁、焦虑,我解除它们的方法是:两个手掌聚拢起,手掌形成一个空洞,然后分开来盖住自己的太阳穴。此刻,我放松了心态,具备了哲学意义上的安全感。
丹田
这是一个模糊的词语,童年时根本不知道它在哪儿。后来,父亲教我太极拳,这才恍然它处于脐下三寸之处,为藏精之所。模仿着父亲的动作,运气、吸气,感觉到了丹田的存在。
中国的古人造词很有意思。丹、田,两个字的本义与这个词毫无关联。丹的解释有三:红色、中药丸、姓;田是土地,与耕作有关。而这两字组合在一起,完全失去了它们的本义。这在汉字里是罕见的。有时候静下来,正襟危坐着,抚摸着丹田的部位,匀称地出气、吸气,将意念收拢起来,思维随着肌肉和皮肤一起游动,仿佛要冲**体的束缚,进入极致的禅界。我思故我在。这是笛卡尔的句子。此刻,唯有自我的存在,在静止中散发出生命的奇想。
身体里的部位,如果要说玄机的话,丹田为最。它具备着禅语般的空灵。张三丰在《太极拳经》中如此论述:一举动,周身俱要轻灵,尤须贯串。气宜鼓**,神宜内敛,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其根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行于手指,由脚而腿而腰,总须完整一气,向前退后,乃能得机得势。王宗岳的《太极拳论》也有同样的文字: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唯为一贯。
复述一段做丹田功的句子:做工时宜绝念忘机,静心定神;提防动心起念,唯有一灵独耀,而归真返;此时便易入无为正定,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尽皆消殒,归于寂灭。这样的句子看起来很虚,浮躁的人很难进入如此的境界。古希腊哲学家恪守的是“人即灵魂”的“魂论”和“人是理性的动物”,然而在身体哲学家阿奎那看来,人是由被个体化了的灵魂与被个体化了的人的身体构成的。在他看来,人的身体不是由“绝对的骨和肉”组合而成的一般形体,而是由“这根骨头和这块肌肉”组合而成的这个形体。阿奎那的人的个体性思想还有更为深邃的一面,这就是人的身体何以能够成为“这个身体”,人的灵魂何以能够成为“这个灵魂”,从而人何以能够成为“这个人”的问题。他认为,当一心散乱,幻想与杂念纷起,生灭不停时,宜急用斩截法,截断诸心,打杀万缘。正如郁山主所说:“我有神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人的灵魂就在丹田中。这并非阿奎那的句式,但却是他思想的镜子。人的灵魂不在大脑的颅骨里,也不在被胸骨遮护着的心脏处,而在肚脐以下三寸处。在柔软的腹部,隐藏着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这绝对是哲学的意象。
身体也是文化,丹田的玄奥是对这句话恰当的注解。我想起那些古老的哲人。老子言守柔,孔子讲慎独,孟子倡良知,庄子曰旷达,均系静极通神工夫。心至无心神自定,一灵独耀遍乾坤。常见一些大师,静心时怀抱丹田,看似平静,却在内心里涌动着暗流,坚守着信念而非妄想,洞察了淋漓绚烂却令人战栗的生命本质。每一缕细碎的思想的波纹,都折射着大师无比熟悉的生活场景和通往佳境的粼粼光芒。
一部玄幻小说的主人公叫秦幻。他受了伤,通过修炼自己的丹田治好了伤。修炼时,他的丹田构成了太极八卦图中的阴阳鱼,丹田猛然收缩之后,随即向周围膨胀,发出一道白色的光圈向四周传播。当丹田趋于平静时,脑海里便幻化出宇宙中的日月星辰。一个个念想,宛若一个个遥远的星球。
人体中难道真的会呈现如此奇观?这就让我想起气功。抛开伪科学,气功的神奇是客观存在。我在想,气功是否与人体的丹田有关。人体中究竟还有多少未开发的奇特功能,这远远不是哲学的问题了。
丹田并不虚幻,它就在人的体内,解读着哲学的玄妙。
血管
血管是人体的河流。它的发源地是心脏,经过循环,又归于心脏。从这个意义上说,心脏既是发动机,又是吸纳百川的大海。童年时听到一伟人的教导:一个人有动脉、静脉,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那时,对这样的句子十分敬畏,现在看来,伟人在做着极其普通的医学讲座。
忽然想起赫拉克利特。他说: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这句话的意思是:河里的水是不断流动的,你这次踏进河,水流走了,你下次踏进河时,流来的是新水。河水川流不息,所以你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显然,赫拉克利特的河流观是哲学的命题。而人体内的血液,总是重复着在血管里流淌,一生在一条河流里流淌。如果它跳出了这条河流,就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说,血管是对永恒生命模式的诠释。我的祖父祖母,还有父亲母亲,他们终生相守着一条河流——沣河。早晨,他们走进了沣河,傍晚,他们又走进了沣河。他们甚至不相信,什么地方还有比沣河更宽大的河流。我的父辈们虽然重复着踏进沣河,但是每次的河水都是新的流水。而血管就不同了,它总是重复着相同的血液。但谁又能否认血管的哲学意义呢?唯物辩证法认为世界存在的基本特征有两个:一个是世界是普遍联系的,另一个是世界是永恒发展的。人体里的静脉、动脉、毛细血管,它们虽是独立的存在物,但却是互相联系的,永恒地流淌着一个人的血液。它们是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独立客体。
越来越多的发现表明,心血管疾病已经成为威胁人类健康与生命的头号杀手。河流堵塞了,就会泛滥出河床,危及农田、农舍,甚至人的生命。血管也一样,它的堵塞所引发的病症直接引发人的猝死。脑溢血就是一个例证。所以,患有心血管疾病的人最讨厌别人问及自己的健康,或者讨论与健康有关的话题。我们可以在大街上,甚至办公室里讨论肩周炎、偏头疼、腰肌劳损、失眠健忘这些病例的症状和医疗保健,但绝不可以讨论心血管方面的疾病。这不仅是因为后者讳莫如深,而且会透露出与生命有关的人体隐私。
血管是脆弱的,脆弱到一不留神就会破裂流血。在高血压和高血脂的“里应外合”攻击下,我们的血管将越来越不堪一击。据统计,在我国,每3名死亡的人中有一人死于心、脑血管病。因此,聚焦血管,清理血管,恢复血管的活力,“共筑长城”,抵御高血压和高血脂对血管的“内忧外患”,是降低心脑血管疾病发生率和病死率的重要策略之一。
黑格尔把河流喻为精神的喻体。按照这个模式,我把血管誉为生命的载体。蜿蜒曲折的血管是生命的曲折历程,流淌不息的血液延续着生命的存在。如此思考着的时候,是在冬天的寒风里,我行走在沣河的河床里,逆风而上,我感应到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在汩汩作响。我的整个生命仿佛都从狭窄的血管中涌出来,又消融在景物里。出山风,一阵阵掀起呼啸声,树枝、荒草、沙石,还有惊恐的鸟,都在风声中舞蹈,宛若一曲交响乐。呼啸的风,它巨大的力量和不确定性感染着生命,**进我的血管。
劳伦斯说:“血管所感觉、所相信、所表明的,经常是真实。”是的是的,当血液在人的体内流着,人才会感受到生命的真实存在。血液的静止,宣告的是一个生命的逝去。
我感受到了血管的力量以及它所蜿蜒出的生命壮观。
咽喉
一剑封喉。如果不透过纸面,窥视不到它的血腥,我惊异于这个成语的痛快淋漓,闪电般的灿烂。
咽喉要道。这是军事上的概念。在古代,狭窄的“咽喉”曾经布满着警惕的目光,以及刀光剑影下的血腥。并不因为狭窄,它就显示出微不足道。
咽喉是人体的重要器官。它具有吞咽、呼吸、发声以及对机体的保护、防御功能。由于其解剖部位的特殊性,咽喉对人的生命活动至关重要。正因为重要,它也就显得弱不禁风,疾病数目繁多:急性咽炎、慢性咽炎、咽异感症、呼吸道传染、急性扁桃体炎、扁桃体周围脓肿、慢性扁桃体炎、声带麻痹、咽角化症、咽后脓肿、咽旁脓肿、腺样体肥大、声带麻痹、喉阻塞……有人说过这样的话:身体是不会病的,病的永远是脑和心,所以,许多病都可以被认为是哲学病。从科学的观点出发,这样的表述并不恰当。但是我们不能否认,某些疾病与思想有关,譬如神经衰弱、偏头疼、眩晕、失眠、颈椎增生(这大多属于写作者人群)等等。而咽喉病患者注定与思想无关。它属于大众病。即使是哑巴、神经病患者,也会患上咽喉病。
我在当教师时,常有咽部不适的感觉。这是讲课时过度使用声带的结果。这也几乎成为教师的职业病。咽喉病人无须遮掩。和对方讲话时,指着自己的喉部,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的意味。在看医生的时候,无须陈述什么,只要指向喉部,张开嘴,拉长舌头,医生就知道什么病症了。医生打开小巧玲珑的手电筒,或者借助什么仪器检查病人的咽喉,然后在病历上书写着症状,开出一串药的名字。
诊室充满寂静。患者极力压抑声音的力度,有的仿佛诉说着心语。那个男医生戴着一副刚刚流行的宽边眼镜,让病人尽力把嘴巴张大。过一会儿,他用一片布擦拭着镜片。在这个过程中,他会轻轻地咳嗽一声。在我看来,他是在向患者证明自己的咽喉是多么的清爽、多么的健康。那个细节,我是永远记住了。
不要抽烟,不要吃辣子,不要喝凉水,不要大声说话,不要着凉感冒……这些是外部因素,不注意就会刺激咽喉,引发咽喉的不适。那个男医生最后对我交代着注意事项。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了他是在用外因和内因的辩证关系来启示我如何保护咽喉。
咽和喉是有区别的。咽为食管上端,下连胃肠,属消化系统。喉为气管上端,外连于鼻,下通于肺,属呼吸系统。治疗上区别很大。传统中医也有咽属胃,喉属肺的说法。往往有些病人,一来就诊就诉说得了咽喉炎,而且是慢性的,就是治不好。但一经检查,却未见炎性病变。这类患者若问是否咽喉很痛,却又一般都说不明显,只是咽喉部位不适罢了,民间将这类证状称为“梅核气”。
咽喉的通道狭小,但并不影响它作为生命隧道的意义。在致人死亡的案件中,终止这个通道的正常运转使人窒息,无疑是一个最简洁的方式,无须让死者血肉飞溅,无须演绎出暴力的残忍。当然,最理想的时间是在被害人熟睡之后,不用担心被害人的强烈反抗。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绝不能使我完全屈服。”这是贝多芬的原话。关于咽喉这个词语,贝多芬一生只使用了这一次,但却涵盖了他的一生。这是一种哲学般的人生观。在《命运交响曲》等诸多曲调里,我领略到了贝多芬对人生的模拟与演习……他的咽喉蠕动着,不屈地吟唱着生命的颂歌。
一条狭窄的通道,充满秘密和隐私,还有躁动和窒息。这些都属于哲学的意味。
关节
关节,通常的解释是:骨头与骨头之间相连接的地方,可以自由活动,如肩关节、膝关节等。而中医学对它的解释却复杂得多,让身体的一个简单词语复杂化了。
我所关心的,并非关节的运动形式和范围这些专业性的问题,而在于它的能屈能伸。屈和伸,这是哲学解释。不懂其中奥秘的人注定要栽跟头。试想,无休止的伸长,那疲惫的不仅是躯体,还有心灵。累了时,屈下身子喘息一阵,以达到缓解疲劳的作用。刚强和柔软,是对立的词语,但却是组成万事万物相统一的因素。岩石间陪衬着流水,你才会拥有至美的感受。
人世间的冷暖是变化无常的,人生的道路是变化无常的,该进则进,该退则退,能屈能伸。一个人要想在世上有所作为,“低头”是少不了的,低头是为了把头抬得更高,更有力。暂时的低头并非卑屈,而是为了长久地抬头;一时的退让绝非是丧失原则和自尊,而是为了更好地前进。缩回来的拳头,打起人来才有力。只有采取这种积极而且明智的方法,才能审时度势,通过迂回和缓而达到目的。朱元璋当过和尚,吃过树皮,最后当了皇帝,吃着山珍海味,多少次绝境逢生,奇迹般打败了陈友谅,张士诚。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句:能屈者能伸。
一个人走向野外,目的是领略身体上关节的风景。伸腰、下蹲、旋转、忽然来一个弓箭步,我听到了关节的吱吱作响,仿佛看到了关节的自由屈伸。有时我会放纵身体做圆周运动,关节便会描绘出一圆锥形的轨迹。
能屈能伸,这是中国哲人所总结出来的一种人生观。它包括了愚笨者的智慧、柔弱者的力量,传达出生命含义的旷达和由吃亏退隐而带来的安稳宁静。
舒展开肢体,松弛了意念,将身体的关节拓展开来,这种舒心舒逸的姿势让关节有了休息的间隙。月光是迷离的,光线是晦涩的,晚风是凄凉的——这是我司空见惯的画面。而在更高处,有嫦娥吴刚桂树、蟾蜍玉兔广寒宫,在这个背景下,关节的记忆像一个飘忽不定的幽灵,它在搜索着主人生命的轨迹。它在旁若无人地思考着:除去思想,主人的一切行踪无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辞书上把起关键性作用的环节称为关节。我们不能不承认,人体的构造之玄妙为汉语词汇做着恰当的注解。在这里,关节不是一个具体的存在物,而成为一个抽象的概念。你可以意识到,却无法捉住它的影像。
在当代,关节又呈现出极其丑恶的嘴脸。暗中行沟通官员的事,被关节一词冠冕堂皇地掩盖着。这就不得不佩服中国人的智慧和想象力。只是,我们身体里的关节抗议着:何时我们变得丑恶了呢?
皱纹
皱纹是岁月的年轮,是生命的沧桑,是情感的历练。唯有上了岁数的人,才会拥有它。如此说,它是生命的财富。
生命以皱纹的形式延续下来,从而弥足珍贵。这只是我的念想。
小时候喜欢坐在祖母的腿上,端详她的皱纹——那是沉睡在我记忆里的皱纹。祖母对我及其娇惯,任我的双手抚摸着她的皱纹。那时总觉得皱纹极其神圣,充满神秘与厚重。在我看来,祖母脸上的皱纹决断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那些一缕一缕的沧桑汇聚成我幼小心灵里圣洁的图画,伴我度过了童年的寂寞。那是一种独特的、直达心灵的,通过近乎依赖的方式而呈现出的唯美感觉。
少年时,心境却又起了变化。每当看到祖母枯瘦的脸上又多了一条皱纹,我的心便灌铅似的沉重。那被岁月雕刻的皱纹成为射穿我心灵的弓,伤口的血汩汩地、绝望地流着。此刻皱纹在我的眼里是恐怖的,苍老的,颓废的。所有贬义词用在它身上,在我看来都不过分。因此我憎恨时间,憎恨皱纹。
时间的流逝,总是伴随着一个个生命的陨落。一个寂静的清晨,祖母生命的陨落带走了那些曾经美好的、可恶的皱纹。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我的额头也呈现出皱纹时,祖母的皱纹却被我永恒地敬仰着。
皱纹是矛盾的,也是哲学的。它被称为时间的刻度时,也就具备了哲学的意韵:成熟、深刻、庄重。三十多年前,罗立中一幅名为《父亲》的油画打动了整个中国。这是一幅中国油画史上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农民头像。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媒体对于它的关注热情从未消减。有媒体称,《开国大典》、《毛主席去安源》、《父亲》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最重要的三件油画作品。面对着遍布“父亲”脸上的皱纹时,我感受到的是油然而生的震撼和黯然伤神,因为它直逼我的心灵深处,令我嗅到了暗淡生活中的哲学气息。许多时候,我面对着《父亲》那幅油画,一次次在心里念诵:哦哦,那些皱纹很沧桑,很深刻,很有哲学意味。
皱纹与哲学毗邻。一篇文章的题目很有意思:《皱纹长在心里才算老》,文章讲述了一个老太太30岁时参加高考,36岁考研究生,43岁报考博士研究生,60岁退休又去学国画,学生说她不服老,她说:“皱纹长在脸上不算老,只有长在心里才算老。”生活中,有人稚气未退却老气横秋,有人年过花甲却青春依旧。这是因为,前者的皱纹长在了心里,而后者的心灵却溢满青春。
阅读身体,可以感应一个系统在暗处操作身体的行为。皱纹是表象,操纵它的是人的经历,人的心灵。阅读皱纹,是解剖人生的一种快捷、有效的方式。我观察一个人,除了眼睛这个部位,会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她)的皱纹上。我清楚,那是人生的风景线。
我一直扪心自问,那由皱纹连接成的额头,是不是我的祖母,或者是油画里父亲的成长历程?一个乡下的老太婆,或者山沟里窑洞里的老农,身上有没有某些传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