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上弦月,我们相识在一位诗人的家里。你清瘦的面相给我的印象极深。当然,印象深的不止这些……
冬日的傍晚,我们酒后的真言感化了春节后的那场风雪。不知是我们毕竟年轻,还是艺术的血脉一致,我们孩提般的喜悦遮住了岁月给予的老成,然后,痛痛快快地喝下生活和友谊酿成的美酒……那夜,当我们走出诗人高居的第六层楼房时,外面飘飞的雪花所构成的世界便令人感到宽松与畅快。
那时,不知月亮躲到哪儿去了,天空灰茫茫,大地灰茫茫。但我的心里,却清楚地挂着一弯上弦月。从此,那夜在我的记忆里铺一行诗韵,直到今天---而你那光荣的名字便刻上我的孤岛,令人瞩目。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又过了几个上弦月下弦月循环的圆周,我们相遇在一条狭窄而又宽阔的人生之路,为第二次的握手而发出了由衷的感慨。我没有忘记,那个萌动生灵的春季,我们的友谊也破土而出,开始和季风一起歌唱!
终于有一天,我走上你每天都要走过的崎岖的山坡小路,沿着你洒过汗水的那弯弯曲曲的足迹,去寻找你生命的旋律和位置。当我感叹地在高楼大厦下那低矮的“平房部落”找到你栖身三十多载、从父辈手中继承下来的土坯房时,我的泪便在心里流成小溪,沿着苍凉的藤蔓流进属于青春的黄土地……从此,每当我步上那条蜿蜒的小路,莫名的凄楚便会袭上我的心田,给我原本兴奋的神经之梢,注上一层霜雪。我不禁向苍天翘首,仰视那鳞次栉比的高楼,为你祈祷,为你妻子儿女祈祷。你所率领的由其余三人构成的“小队伍”,就拥挤在那十二平方米左右的“指挥部”,每天进行着生活的运筹帷幄,演奏锅碗瓢盆交响乐和艺术幻想曲。一张旧圆桌上,堆放着你阅读的书籍和手稿,也堆放着你女儿和儿子的学习用具---使得你们一到晚间,就得争取自己的“立足之地”,为渴望和希冀而努力,为明天的霞光而努力。你不知自己递过多少个浸染了泪水的住房申请,也不知道多少次听到那“无法解决”的“同情”,就因为你是一个大集体工人,是个普通的刻字工人,就因为你所在的单位连年亏损,你无法得到全家那渺小的企望和满足,只好任由岁月的疾风剥蚀与简陋相伴的安逸。
命运,总是不能公平地对待每个人。你越是想得到的,却又往往难以得到。你就是在无数想“得到”的梦乡般的渴望中生活着……从童年时代起,文学艺术便启开了你理想的门扉,将光明的丝线吊在你的视野。那时,你的同窗好友中包含了一个后来成为大诗人的人。据说,这位诗人当时并不像你一样地“动情”,也没有你那样的“专注”。你就这样成为你们班里的才子,成为同学们学习的楷模。你就这样开始了不倦追求的脚步,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地在方格稿纸上爬行---斗转星移,上弦下弦,不知有多少兴奋的欲望得到片刻的平衡?那精神,就像奔流的河水,在你的文字里流向了目光波及到的远方。然而,你没有诗人那样的成功,那样的喜悦。有的,只是你那铺满鲜花的歧路,那浸着汗水和泪水的弯弯曲曲的心理上的快慰;有的,只是你从不满足的欲望,和那渴求幸福的一点点的激动,或化为墨汁倾泻,或演化为苦涩的泪水,在不断躁动的田野上默默流淌……
然而,生活并不会总是黑夜。当你接到那份为首届教师节而创作的小说获奖证书时,那长期被压抑与束缚的情感,便幻化为月光照亮你的夜空。那瞬间的欢喜便成为你记忆中不可磨灭的岩石,使你硬朗起来,在生活的原野驰骋想象……尽管你的成果还很小很小,可对你的创作生涯却是一次推动,无疑也是一个转折。既然开花的有了结果,那么许多未开花的是不是也有结果的时刻?你那无数次煎熬的夜晚,真不知哪一天能有那月光朗照。其实,你的心里总有月光。我这样想。当然,不仅仅因为你是一名共产党员,也不仅仅因为你拖着残疾的腿脚走着不同于别人的道路---你那用铁管制作的拐杖,正是你毅力和精神的写照,也是你不同于常人的独特的标志。
想你,便会想起许多许多,而我的感伤的呼唤却又变为沉默
……望着无垠的夜空,我寻找着那相识的月亮,但视野里呈现的却是灿烂的星光。不知你此刻在干什么?啊,我敬佩的兄长!
今夜,是上弦月?还是下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