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年(公元703年)七月,谏议大夫朱敬则以同平章事之位跻身宰相行列。这时候他已是六十八岁的老者了,从初任洹水县尉走到今天,他耗费了几乎半生的时间。与他一同起步的许多人早已入阁任相,而他总是壮志难伸。因此在接到皇上的制书后,他感慨盈胸,满心都是说不尽的辛酸。
与他同时任为同平章事的,还有夏官尚书、检校凉州都督唐休璟。
他听武钦说,此次自己能够入阁,得益于两个人,一个人是秋官侍郎张柬之,另一个人是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姚崇。而年已七十九岁的张柬之却没能拜相,这让朱敬则内心很是不安。于是,在七月的一天,他专程到秋官署拜望张柬之。
“张大人翼戴兴运,谟明帝道,沉厚多谋,资质才干在敬则之上,如今却才高运蹇,令弟深为忐忑。”
张柬之却将这一切看得很淡然,抚着朱敬则的肩头道:“大人不必如此想,我等出仕,未为稻粱谋,乃在国之兴昌。”
朱敬则就愈益感佩张柬之的品格:“大人襟怀,可以容海,日后,敬则还要仰仗大人。”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两人见面后没多久,他就遇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张昌宗和张易之举报,说凤阁侍郎魏元忠曾与司礼丞高戬私下密谋,说陛下老矣,不若挟天子为久长。武曌闻之大怒,严令秋官署将魏元忠、高戬下狱。
散朝以后,他追上张柬之,十分疑惑地问道:“魏大人与高戬密谋挟持陛下,大人以为可信么?”
张柬之左右看了看道:“老夫决然不信。想想,高戬乃太平公主男宠,此为朝野尽知之事。魏大人一向谨慎,焉能与一司礼丞谈及此类秘事,显系陷害。”
“那魏大人究竟为何事得罪了太平公主?”
张柬之长叹一声道:“他哪里是得罪了太平公主,是因为他阻挡了张易之的兄弟张昌期的仕路。尤其是近来皇上多病,二张担心有一日陛下晏驾,自己被魏元忠所诛,故而罗织罪名,张昌期之事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说起来,这还是在八月的朝会上,天官侍郎崔玄暐陈奏,说雍州长史薛季昶年迈,亟待选勤廉之官接任;而夏官署也陈奏,西突厥之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与突厥诸部相攻,安西道绝,奏请朝廷商议应对之策。
夏官尚书、新任同平章事唐休璟便出列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可命安西诸州兵马接应,利用西突厥内讧之机,正好固边。”
大臣们没有任何异议,皇上也通过了唐休璟的谏言。
可当武三思提请皇上以张易之之弟张昌期代雍州长史薛季昶之时,事情就不那么顺利了。
首先是苏味道积极响应武三思道:“张昌期者,恒公之弟也,定然能够胜任。陛下得人矣。”
武攸宜随后便附和道:“苏大人所言甚是,张大人年轻少壮,相貌堂堂,正乃国之栋梁。”
朱敬则刚刚入阁,又长期在国史馆供职,对于任吏景况知之渺渺,见大家都赞同张昌期,便迎合了众论。唐休璟也附和了武三思的谏言,他本是武将,毕其一生精力保境戍边。对于朝堂奥妙,他不甚了了。
但这种时候,武曌总是十分注意听取魏元忠的意见:“魏爱卿为何一言不发呢?”
魏元忠见皇上问话,便不假思索直言道:“若论知雍州,朝臣中无如薛季昶者,彼于任内,惩治豪强,除暴安良,辖内百姓安居乐业,朝野誉为历任长史之佼佼者。微臣不解,为何陛下要撤换他。”
“薛爱卿老矣!”
听闻陛下如此感慨,魏元忠就发现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他依稀记得,当年任洛州长史时,张易之之弟张昌仪借其兄之势,每次都以主将的身份听事,他的前任敢怒而不敢言。魏元忠到任后,第一次就怒斥其不懂法度,由此也得罪了张易之。还有一次,张易之的家奴恃主威势,当街殴打百姓。恰逢魏元忠从此经过,严令侍卫杖杀之。当时由于证据确凿,皇上只有责备张易之了事。如今已是他第三次得罪二张了,看来必遭弹劾了。
但是,他更知道雍州位置的重要,不能为了迎合皇上而置社稷大计于不顾。他把所有的顾忌都抛到一边,直面武曌道:“昌期年少,不谙吏事,其在岐州任刺史,巧取豪夺,置百姓疾苦于不顾,以致岐州户口逃亡殆尽。雍州京畿,事任繁剧,他当然不如薛季昶强干习事。”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发现皇上面呈愠怒之色,宰相们也都用吃惊、担忧的目光暗地打量着他,朝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凝住了。
张柬之在此刻,义无反顾地站在了魏元忠一边:“魏大人一向知人善任,臣以为魏大人所言甚是。”
崔玄暐也跟着张柬之的话道:“微臣也以为,魏大人之言顾全了大局。”
“那你们就是说朕错了?”武曌横了横眉毛。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魏大人言之有理。”张柬之见武曌震怒,连忙辩解。
“张大人绝无此意,请陛下明察。”魏元忠也急忙为张柬之开脱。他何尝不知这样做的后果呢?
前些日子,他刚一回京,张柬之就兴冲冲来府上拜访,说皇上七月去了感业寺后,情绪大变,赦免了扬州、豫州反叛余党,甄别了来俊臣时期的冤案。
魏元忠在感动之余,却没有特别轻松。皇上执政五十多年,积习日久,要一下子改变确实很难。但他自觉还是比较了解武曌的,因此,在陈说了理由之后,他很坦白、也饱含情感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声音有些发颤道:“自先帝以来,臣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尽死节,使小人在侧,臣之罪也。”
武曌黑着脸,没有回应魏元忠的话,宣布散朝。
走出含元殿的时候,魏元忠的脚步分外沉重,甚至有些僵硬。
张柬之想到此事,便接着道:“谁又知道,过了几天,不但张昌仪被任为尚方监,而且还发生了举报魏元忠意图挟持陛下的案子,还举出高戬为证。唉……”
“难道就没有转机了么?”朱敬则又问。
“也不是没有转机。陛下口谕,要魏大人与张昌宗廷辩。如有第三方佐证,也许可以洗清冤情。不过,其人须得秉正刚直,实事求是,不妄言,不谄媚才行。”张柬之顿了顿,又问道,“大人可知昔者汉朝窦婴、田蚡廷辩的故事么?”
朱敬则点头道:“下官此前终日在国史馆,焉能不知?想那窦婴自恃有先帝诏书护佑,对廷辩并不惧怕,孰料府令受贿变节,藏了诏书,以致他百口莫辩,冤死狱中。”
“焉知我朝没有受贿作伪证者?”张柬之叹了一口气。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唤:“二位大人慢行,下官有话要问。”
张柬之回头一看,是凤阁舍人宋璟从赶上来了。
这宋璟年方四十,生于龙朔(公元663年)二年,眉清目秀,却留着美髯,人称“髯公”。 他年少便博学多才,擅长文学。十七岁中进士,首任义昌令。刚过三十岁就任了监察御史,现在做到凤阁舍人,以职掌制诰。然而,自从武曌用了上官婉儿以后,其人就清闲多了。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张柬之的印象中,此人做事明析毫厘,擘肌分理。
张柬之和朱敬则停住脚步,等宋璟来到面前后问道:“大人有什么事?”
宋璟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方才下官走得晚了些,听到武三思、张昌宗、张易之几位说,不仅高戬知道魏大人所言,张说也知道,他们欲在明日廷辩时召张说出来做证。”
“张说……是曾与张昌宗、张易之、李峤等一起编纂了《三教珠英》的张说么?现与宋大人同为凤阁舍人?”朱敬则有些疑惑道。
见宋璟点了点头,张柬之耸了耸肩,摊开双臂道:“看!果然不出在下所料。”
再问到宋璟与张说的关系,宋璟道:“其人性烈如火,自命清高,且好利贪财。不过,与在下官倒还有些机缘,平日交往较多。”
“大人的话,他听得进去么?”
“可以一试。”
张柬之随之对宋璟附耳密语几句,宋璟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随后,他就向两位告辞走了。
见此,朱敬则便问道:“大人刚向宋大人说了些什么?”
张柬之皱着眉头道:“成败就在这张说,他能不能秉持公正,出以公心,现在还尚未可知啊!”
朱敬则明白了,也为自己在朝会上贸然站在张昌期一边而惭愧不已,当即表示:“下官既然进入内阁,就不能听任忠良遭诬。明日廷辩,下官将仗义执言,为魏大人辩冤。”
再说这张说刚送走张易之的府令,便屏退左右,打开了府令送来的锦盒,里面竟是一尊金佛,那闪闪的金光刺得他都睁不开眼了,他的脸色也随之不大自然了。张易之遣府令登门的来意不言自明,可平心而论,他哪里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呢?但是他若执意不从,不唯得罪了二张,更会惹怒陛下。他正犹豫间,就听见府令慌慌张张地在门外禀报:“凤阁舍人宋璟过府来了,现正在前厅等候。”
张说闻报,急忙收拾起礼品,藏之密处,平静了一下心境,才来到前厅。一进门,他就抱拳道:“不知贤兄到了,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然后坐定,张说让丫鬟奉上了好茶便道:“你等退下吧。”
在凤阁舍人中,其他几位张说都看不上眼,就是与宋璟很谈得来。这全是因为宋璟其人颇有才华,且品格高洁耿直,颇得阁中同僚称赞,即使与同僚稍有嫌隙,他也总能及时化解,让人如沐春风。
张说笑道:“什么风把贤兄吹到寒舍来了?”
宋璟也不遮掩,直言道:“金佛之风啊!”
“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张说心中暗惊。
其实宋璟并不曾知道二张送了些什么,只因为本朝时兴送佛,他也是顺口一说罢了,孰料却歪打正着。张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瞒广平兄,方才张易之遣府令前来,确是送了一尊金佛。”
宋璟也很是惊讶,便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张易之必是为魏元忠一案。”
见张说没有否认的意思,宋璟又问道:“请问贤弟年方几何?”
张说不解道:“贤兄为何问及这个?你我同在凤阁,难道不知为弟刚刚过了三十六岁?”
“贤弟正是风华正茂、前程无量之时。故而,有些话在下就不能不说了。”
张说道:“阁中人谁不知你我交好,贤兄有何话不妨直说。”
宋璟亦不再客气道:“魏大人一案,是非十分清楚。本就是蓄意诬陷,无中生有。魏大人一朝名相,岂能与高戬之辈谈论朝事,更不必说共谋挟持陛下了。张易之今又送你金佛,其居心昭然。因此,为兄要奉劝贤弟,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助邪陷正以求苟免。倘贤弟果遇不测,为兄当叩阁力挺,与君同死,乞贤弟慎思慎行。”
宋璟一番话,**气回肠、磊落慷慨,让张说深受感染,何况他已将金佛之事和盘托出了,倒不如明日一搏,落个好名声。想到此处,他当即道:“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人,恶乎成名?请贤兄放心,愚弟绝不助纣为虐,落井下石。”
“贤弟深明大义,令人感佩之至,请受宋某一拜,且替魏大人谢过了。”宋璟立即起身,向张说行大礼。
这场廷辩一方是曾颇受武曌器重的宰相,一方是皇上的宠臣,自然引起了朝野的瞩目。当卯时三刻临近之时,塾门已聚集了不少臣僚。武三思到得最早,他刚走完司马道,就看见了二张从紫宸殿出来的身影,便主动上前问候,并小声问道:“昨夜大人可见到张说?”
张易之道:“府令回来说,张说欣然接受了礼品,表示定当相机行事。”
武三思点了点头:“只要他接受了礼品,说不说就由不得他了。否则,就告他收魏元忠贿赂。”
三人正说着话,朝臣们也纷纷到了。张易之一眼就看到了张说,隔着十几步远,便热情地招呼道:“张大人到了。”
张说和颜悦色,谦然回礼,看不出情绪上有何变化。可他一转身,殿中侍御史张廷就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而站在他身旁的左史刘知几也说了一句“无污青史,为子孙累”,他立刻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倘是今天做了伪证,那可真是要落千古骂名的,他不禁在心底感谢宋璟的提醒。他环顾左右,朱敬则、张柬之、宋璟等人反倒很平静与坦然。
辰时三刻,当初升的太阳照向长安宫苑时,武钦站在含元殿门口,尖着嗓子喊道:“时辰已到,请各位大人上朝。”
进了含元殿,臣僚们发现,今日的朝堂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以皇上的宝座为准,两边呈半圆形散开,一边为文官行列,一边为武官行列,中间有一大块空地,留备廷辩之用。
武曌一上朝就满脸肃然,把目光投向司刑少卿徐有功并点了点头。徐有功便高声喊道:“陛下有旨,带嫌犯魏元忠。”朝臣们闻言都看向殿门,只见魏元忠戴着镣铐,被禁卫押了进来。
在牢狱的这两天,他想得很多,也想得很苦,真可谓昨日还是座上宾,一夜之间就成了阶下囚。今日一大早,徐有功就来了,一是关切他昨夜睡得可好,并为他准备了丰盛的早膳;另外也告诉他今日的廷辩证人乃凤阁舍人张说,让他心中有数。
因此,当魏元忠站在大殿中央时,他的内心很平静,他相信只要心底坦**,也就无所畏惧了,自己一定能够洗清冤屈的。
武曌看了看张说,问道:“张昌宗言道,你知魏元忠谋反言,可有此事?”
张说低着头没有说话。
魏元忠见状,很鄙夷地看了一眼张说道:“你为何要与张昌宗罗织罪名陷害本官?”
张说也不示弱,以鄙夷的口气回应道:“魏大人乃一朝宰相,怎能效委巷小人之言?”
张昌宗见张说言语模糊,不免有些着急:“张大人何其啰嗦,只言魏元忠有无反心可矣。”
孰料这一来,张说更是满腹委屈,面向武曌陈奏道:“陛下已经看见,当着陛下的面,张大人犹自逼臣如此,况在外乎?”
武曌狠狠地瞪了张昌宗一眼,对张说道:“你据实言之,何必在乎逼迫?”
张说双手打拱道:“臣乃一朝凤阁舍人,知制诰事,最明实事求是乃立身之本。今日对质朝堂,不敢不以实对。”
他这话一出,朝堂上立刻一片寂静。正当众人心异而目灼之际,张说凛然道:“臣实不闻魏大人有此言,乃张昌宗、张易之逼臣诬证耳。”
此这话一出口,朝堂上顿时喧哗不已。朱敬则、张柬之没有急于应对,但张昌宗、张易之顿时被张说的证词和朝臣的议论弄得六神无主,心想这小人收了大礼还不领情,真是岂有此理!但眼前他们顾不上这些,冲出朝列声嘶力竭地大呼道:“张说与魏元忠同反。”
其实,最为闹心的还是武曌。昨夜皇榻上张昌宗兄弟还亲口告诉她,张说知道魏元忠的反词。他们不是对廷辩信心满满么?为何如今又道张说与魏元忠是同案犯呢?
武曌凤眼冰冷,直视着张昌宗,厉声道:“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昌宗转而举报张说道:“臣闻张说每谓魏元忠可比周、尹。昔者,帝太甲既立三年,伊尹放之于桐宫;武家驾崩,成王年幼,周公摄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张说乃以尹、周比魏元忠,非欲反而何?”
张说闻言,仰面大笑,良久方以揶揄的口气道:“人言张大人不学无术,于今可见一斑,试问你就是如此读史的么?”
听张说这样一讲,武曌的脸色就红一阵、白一阵的。
“当初魏大人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贺,听魏大人谓客曰:‘无功受宠,不胜惭惧’,臣曰:“明公俱尹、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为忠臣,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学尹、周,当使学谁邪?且臣岂不知今日附张昌宗立取台衡,附魏大人立致族灭?但臣畏魏大人冤魂,不敢诬之耳。”张说说完,大殿里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几名宰相也都面面相觑。苏味道心说这年轻人疯了,竟敢在朝堂上连同皇上与她的宠臣一起挖苦,岂非伸着脖子挨刀。那张昌宗、张易之更是面色发紫,怒发冲冠。
就在这时,武三思说话了:“启奏陛下,张说狂徒,出言不逊,乃魏元忠党徒,当发司刑牢狱。”
武懿宗跟着武三思的话道:“如此反复小人,岂能容他,当杀之以正朝纲。”
张说却含笑道:“陛下若是欲见张大人行贿诸事,微臣已命府令在殿外等候。”
事到如今,武曌是又恼又恨,对二张兄弟的愚蠢积了一肚子火,却无处发泄,她更担心这张说真的将行贿之物供出来,自己更加尴尬。情急之中,她怒不可遏道:“张说反复小人,宜并系治之。散朝!”
“且慢!”宋璟大声喊道。
武曌刚要迈开的脚步顿时停住了,回过头来,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喊道:“你有何事?”
宋璟“扑通”一声跪倒,头贴着地道:“张大人忠贞刚锋,不畏生死,乃在秉持正义,护卫朝纲,却遭此下场,请皇上赦免魏元忠、张说,否则,臣愿与之同死而无憾。”
“反了!反了!”武曌只觉得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武钦见状,急忙上前扶住……
“陛下!”当宋璟高喊着抬起头时,张易之惊呆了,只见宋璟的额头已是血流如注,头下的地砖已是一片红。
二张精心设计的这场廷辩,就这样啼笑皆非地草草收场了。可魏元忠被押离大殿时,内心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被一种隐痛所折磨。他痛在朝纲废弛,皇上是非不明,讳疾忌医。唉!当年那个坐在武成殿与自己竟日交谈的皇上到哪里去了?那个曾经颁布了《兆人本业》的皇上又到哪里去了?魏元忠抬头望了望前面,张说已被推上了囚车,他内心就更添了一分牵累旁人的负疚感。
武曌病倒了,这一病还不轻,接连多日,朝会都被取消了。每日的奏疏都由上官婉儿念给她听,并由二张代为处理后报与洛阳的太子知晓。
为皇上诊病的是太医署的沈南璆,当他看到皇上革带移孔,心里便升起了一种无言的酸涩。不管当时是怎样地慑于皇命,毕竟他也是与皇上有过肌肤相亲的人。他精心地为皇上诊脉看病,可岁煎人寿啊,皇上老了,这一病恐怕就很难风云再起了。
二张如今谈论最多的就是皇上晏驾了他们该怎么办?他们自知树敌太多,恐怕难逃千夫所指的结局,如果不趁着皇上在病中,多剪除些劲敌,恐怕日后就难以招架了。而魏元忠一案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们一定要对张说施加压力,把魏元忠谋反案办成铁案,从而达到杀一儆百,震慑朝野的目的。
这几天,他们都秘密遣人到牢狱里劝解张说,要他推翻朝堂上的证供。可张说不为所动,宋璟都血溅朝堂了,他又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这一天,二张来到武曌的病榻前,先是悉心探问皇上的病情,接着又将张说之事添油加醋地禀与皇上,武曌听后不无责备:“朕将朝事委与二卿,然区区一案举证亦无良方,遑论理政?”
张易之道:“微臣不能为陛下分忧,忧心如焚。臣以为像张说这样的狂徒,不动大刑,定不会招供。”
“那就让武懿宗给他点颜色瞧瞧吧。”武曌沉吟片刻后道。
然而三天以后,当他们再度来见武曌时,带来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不仅张说在大刑之下毫无所动,更为严重的是,正谏议大夫、同平章事朱敬则呈上了为魏元忠辩冤的上疏。
张易之又诬陷道:“依臣观之,朱敬则亦魏元忠同党矣。”
武曌瞪了他一眼道:“朕还没听他说些什么,焉知其乃魏元忠同党?武钦,为朕念上疏。”
“遵旨!”接着,武钦尖着嗓子念道——
元忠素称中正,张说所坐无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
陛下革命之初,人以为纳谏之主,暮年以来,人以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狱,里巷恟恟,皆以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贤良,忠臣烈士,皆抚髀于私室而箝口于公朝,畏忤易之等意,徒取死而无益。方今赋役繁重,百姓凋敝,重以谗佞专恣,刑赏失中。窃恐人心不安,别生他变。争锋于朱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外,陛下将何以谢之,何以御之……
武曌听着听着,呼吸就紧迫起来,以致后来咳嗽不断。二张交换了一下眼色,双双跪倒在武曌面前连道:“陛下息怒,凤体要紧,为此等奸人怄气,实在不值。”
武曌摆了摆手,平息了一下呼吸道:“还有事么?”
“如此忤逆乱贼,臣以为当千刀万剐。”张昌宗又加强了语气。
“你等且退下,让朕静一静。”武曌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二张兄弟便只得离开了。
第二天,服过沈南璆开的补中益气汤,武曌的精神稍好一些,便对武钦道:“宣上官婉儿来与朕说说话。”
不一会儿,上官婉儿便到了。她一见皇上脸色苍白的样子,眼泪就忍不住淌了下来:“陛下为社稷操劳,身子如此虚弱,微臣不胜其忧,心都要碎了。”
“朕无大碍,传你来就是想叙叙话,你倒好,哭天抹泪的。”武曌强颜笑道。
上官婉儿就赧然笑了,等宫娥伺候上官婉儿在对面坐了,武曌便道:“如果朕没有记错,你该已是三十九岁了。数十年来,你跟在朕的身边,耽误了大好青春,朕于心何忍?待返回神都,朕要册封你为太子嫔妃,也好有个着落。”
闻言,上官婉儿便泪花盈盈道:“微臣陪伴陛下,乃天臣下之大幸,臣无憾矣。”
“朕亦是女人,最能懂得孤守空房的苦楚。眼看着朕日渐衰老,误你年华,朕之罪也。”武曌婉柔地抚摸着上官婉儿的手道。
“陛下深恩,臣不胜感激。”
聊完这些私情,武曌便拿起榻上的奏章,递给上官婉儿道:“你都看过了?”
“微臣都看过了。”
“跟朕说说,你怎么看?”
上官婉儿欠了欠身子道:“朱敬则言辞虽然过激,有些事实也不尽当,然其敢言直谏之气度,让微臣想到了狄大人。当年狄大人在朝任凤阁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时,屡次犯颜直谏,陛下都欣然听之。今朝堂之上,秉承狄公遗风者,唯魏元忠、姚崇、张柬之、朱敬则耳。故而,臣以为陛下宜慎听之,慎处之。眼下魏元忠已在狱中,若是又将朱敬则治罪,臣恐……”
“知制诰的意思朕明白了。”
随后二人又叙了些闲话,上官婉儿怕武曌累着了,便起身告辞。她出殿没走多久,就看见武三思朝自己的居处去了。唉!又是多日不见,她对这种生活都有些厌倦了。她知道,武三思近来心境亦不舒畅。早年,武承嗣在世时,皇上几度欲改立国嗣,武承嗣都是唯一人选。自武承嗣去后,皇上就很少提及改嗣之事了。此次皇上卧病之际,却把长安的朝事悉数委与二张,这让武三思更加失落,却又无处倾诉。掩上房门,武三思便急不可耐地拥了上官婉儿在怀中,道:“想杀本王了。”
上官婉儿半推半就地依偎在武三思肩头,却道:“你们这些男人啊,都是心口不一。明明自己心中有事,偏要说想女人,岂非言不由衷?”
武三思有些郁闷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不瞒你说,本王近来着实很抑郁。你说说,二张是什么人?不就是长了一副好身骨,一个好脸蛋么?凭什么将朝事委与他们?”
“此也是臣妾不解之处,不过这样也好。”上官婉儿平静地说道。
“这话怎么说?”武三思很疑惑地看着婉儿漂亮的眼睛。
“王爷也不想想,眼下魏元忠的案子闹得朝野沸沸扬扬,二张本欲借廷辩之机,置魏元忠于死地,孰料张说殿前倒戈,不唯他们弄巧成拙,而且让陛下也下不了台。这样,臣僚们怨恨二张者多矣。新任宰相朱敬则在上疏中就直指其为奸佞,王爷若是此时掺和进去,岂不自招祸患?”
经上官婉儿这么一说,武三思才算是明白了,连道:“还是知制诰有见事之明,心里想着本王啊。”
上官婉儿接着说道:“不仅不能掺和,王爷还要劝陛下,对魏元忠从轻发落,这样才能赢得人心。”
武三思立马凑上去给了她一个深吻,上官婉儿娇嗔地瞄一眼武三思道:“臣妾这都是替王爷着想。”
武三思又想到了那个高戬,便道:“那个高戬不是太平公主的最爱么?为何也牵进了魏元忠的案子?”
“二张之蠢,正在于此。太平公主是什么人?他们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上官婉儿笑道。
武氏家族的女人们一个个都是情种,太平公主也概莫能外。
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然在安定郡王的府邸,却是夜色凉如水,心境有如冰。太平公主已三十八岁了,可看上去不过二十八九岁的模样,她常常借故将武攸暨支出府邸,自己则与男宠们嬉笑欢爱。
她的这些作为,让武攸暨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备受打击,他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却慑于武曌的威势而只能忍气吞声。不仅如此,武攸暨在儿子武崇敏、武崇行面前也没有任何父亲的尊严,他们总是当着母亲的面讽刺父亲徒有空躯。
这是重阳节后的一天,太平公主忽然地起了恻隐之心,一大早起来,就说要和武攸暨一起去神都苑看枫叶。这一天,武攸暨分外殷勤地为太平公主张罗前后,太平公主玩得尤为开心。
回到府上,武攸暨又吩咐丫鬟们悉心为太平公主沐浴,温热的水将太平公主洗得浑身芬芳、血液充盈、面如桃花。
太平公主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对武攸暨说道:“王爷也去沐浴吧!”
“嗯!”武攸暨转身就出了卧房。他太激动了,他已许久没有沾过公主的身子了。可当他想到那些男宠时,心中便又生出满满的畏惧和憎恨来。
太平公主很快猜透了武攸暨的心思,便从**爬起来,轻轻地拉他在自己身边躺下,贴着身子去亲吻自己并不喜欢的那张脸,可任她使遍浑身解数,武攸暨都没有任何反应。终于,太平公主满脸怒气地飞起一脚,将武攸暨蹬到了床下:“你真让本宫丧气。”
冷战就从这一刻开始,武攸暨无奈地站起来,到侧室去过夜了,留下太平公主孤零零地躺在**想心事。她的脑际闪过一个个男人的身影,冯小宝、张昌宗、高戬……
与高戬认识还是前年四月她到龙门山踏春时的事。那日,满山碧草翠树,装点着坡坡岭岭,桃花之后山花次第开放,香透了伊河水和少男少女的袍裾袖头。太平公主在丫鬟的陪伴下沿着石砌的山道缓缓而行,不一会儿,便娇喘吁吁,汗水津津。武攸暨见她累了,便让丫鬟在道旁的石头上垫了蒲团,扶她歇息片刻,可就在她准备坐上石头的当儿,却悚然喊道:“蛇!蛇!”
武攸暨定神一看,一条长蛇正从石头底下的缝隙里往上爬,他也仓皇失措,欲喊府役们打蛇,又怕激怒了那蛇,伤了公主。正犹豫间,忽听耳边传来一声“退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男子飞身来到太平公主身旁,一把掐住了蛇头,顺势提起来。那蛇在空中不停地抖动着,不消一会儿便死了。随后,那男子来到公主身边,彬彬有礼道:“公主受惊了。”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又过了几日,太平公主在安定郡王府答谢这个年轻人,席间,他告诉公主,他名为高戬,乃高宗时户部尚书高履行之孙,年方二十六,现在洛州府任曹仓参军。高戬的儒雅和勇猛让太平公主十分心动,因此那次会面之后没多久,这两人就在一起了。
再过了些日子,高戬便被任为司礼丞,在司宾寺任职。高戬明白,这都是太平公主在皇上面前举荐的结果,这样,他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但让太平公主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种欢悦只维持了几个月的时间。长安元年(公元701年)十一月,皇上起程回长安时,竟点了高戬随行。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挡,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阳关尽头。
这一夜,太平公主到黎明前才睡着,到醒来时,已经是秋阳绚烂了。她感到有些眩晕,但也无心继续歪在榻上了,她准备去东宫见太子,看能不能向母皇上一道奏疏,以神都需要礼仪官员的名义,将高戬调回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她的每一个时辰都是灰暗的。
若不是为了高戬,她是绝不愿意踏进东宫的,她无法容忍韦妃的刻薄和尖酸。
巳时一刻,太平公主已经进了东宫,沿着司马道向着庄静殿而来。
王晖最先看见了她的身影,忙上前施礼道:“老奴参见公主。”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后问道:“殿下在殿中么?”
王晖眨了眨眼睛说道:“在呢!长安来了使者。”
太平公主“哦”了一声,本能地加快了步子。长安来人,会不会带来高戬的消息呢?但她旋即笑自己太痴情了,像司礼丞这样的官员,满朝数不尽数,怎么可能有他的消息呢?
太平公主突然出现在殿门口,让李显有些吃惊,她是怎么知道高戬出事了?难道长安有另一路使者到了安定郡王府么?
使者见太平公主来了,先行了礼,随之起身告辞道:“陛下旨意,让微臣在神都等着,殿下有什么话,微臣带回去就是。”
送走信使,李显问太平公主:“御妹为何一早过来了?”
太平公主回应道:“小妹惦念母皇,特来问问长安的消息。”
见妹妹问起,李显也不隐瞒,很严肃地说道:“长安出事了,说是魏元忠与司礼丞高戬趁母皇生病,欲图挟持陛下,以令天下。”
啊?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顿时让太平公主蒙了,但她旋即笑道:“定是有人拿了这消息寻开心吧,高戬怎么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司礼丞,如何能号令天下?这岂非笑话?”
“事出蹊跷,为兄也难以相信,可这是知制诰亲笔起草的文书,说魏元忠与高戬已在狱中了。”李显也是不得不信。
“啊?”太平公主惊呼一声,拿过文书,看了几遍,一颗心就飞到长安去了,“他定是遭人陷害!妹妹绝不相信他会有此鲁莽之举。”
李显示意太平公主在对面坐下,然后说道:“举报魏元忠、高戬的不是别人,而是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
“啊?”太平公主再一次惊讶地捂住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接着,她就在内心大骂二张忘恩负义,当初若不是自己引荐,他们怎么能到母皇身边?如今,他们不思报恩倒也罢了,反而陷害自己心爱的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恨恨地说道,“妹妹定要上疏母皇,将这两个逆贼碎尸万段。”
“养痈为患,何必当初。事情绝非御妹所想的这样简单,从长安来的使者说,母皇因为廷辩之事已病倒了,并将朝事悉数委与二张署理,所以这事岂是一道上疏可以改变得了的。”李显摇了摇头。
“难道就让这两个贼人为所欲为么?”太平公主思虑了片刻,随后灵机一动说,“妹妹倒有一计,只是不知兄长敢为否?”接着她就把如何认识李多祚、李楷固等几位将军的过程大致述说了一遍,也托出自己的打算,“不如由妹妹出面说服几位将军发兵长安,迫使母皇杀了二张。”
李显吃惊地看了看太平公主,很快否定了她的动议:“万万不可!你难道忘了李贞父子的惨局吗?母皇尚在,我等起兵,无异于僭越犯上,罪莫大焉。”
“皇兄就这一点不好,畏首畏尾,结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太平公主恨恨道。
“为兄已命娄云宣豆卢钦望和姚崇两位大人进宫商议此事,御妹少安毋躁。”
而此时,豆卢钦望和姚崇刚刚下了车子,朝殿前而来。两人在司马道上相遇,互致早安后,姚崇问道:“殿下急召你我进宫,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下官只是听说,好像长安来了使者,带了陛下的制书。”豆卢钦望也是一脸的不解。
姚崇皱了皱眉头,情知长安一定是出事了。会是什么事情呢?去年七月,他从那里回来时,一切都很顺畅,而且他举荐的朱敬则入了阁。咦!莫非……姚崇的脑际一闪,毕竟皇上已八十岁了……
豆卢钦望被姚崇的叹息惊了一下,问道:“大人想起了什么?”
姚崇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王晖早已在门口等着,看见两人忙道:“太子殿下等候多时了,请二位大人快进去吧!”
见太平公主也在,姚崇断定自己的估计没有错,一定是皇上的凤体欠安了。两人刚刚请了安,李显就把从长安来的文书拿给他们看。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魏大人为人持重,足智多谋,焉能有如此不慎之举?”姚崇一脸的不信。
“再者,两人一为宰相,一为丞,年龄也相差甚远,是什么机缘让他们单独走在一起的呢?时间、地点皆很模糊,为何定罪为谋反呢?”豆卢钦望也以为定是有人陷害。
“长安使者言道,为举证定罪,二张曾奏请廷辩,并要张说做证,孰料在朝堂上,张说指斥二张陷害。皇上凤心愠怒,病倒在宫中了。”李显在一旁细说详情。
“不是有朱敬则、唐休璟、苏味道几位宰相么?为何会让事情闹成这样?”
“唉!”李显叹气道,“母皇病中,将朝事悉委与张昌宗和张易之了,连武三思都不能插手。本宫担心,二张真的会借机挟持皇上,以令天下。”
“殿下所言极是。微臣最担心者,唯因此而人心离散,国无宁日。”姚崇也表示同意。
“本宫以为,诛杀二贼乃当务之急。”太平公主见状便插话道。
见太平公主如此激进,豆卢钦望分析道:“张昌宗、张易之背天逆人,千夫所指,然要除掉彼等,非借陛下之手不可,依微臣观之,眼下时机尚不成熟。”
太平公主最关心的还是高戬的命运,见几位大人议而未决,不免急躁道:“诛之不能,讨之不能,如之奈何?”
“如今之计,莫过于洗冤,既然张说指证二张诬陷,足见其证据不足,加之张柬之执法如山,徐有功、杜景俭办案有序。只要我等力主魏、高两位大人无罪,陛下必有圣裁。”姚崇顿了顿,继续说道,“请公主修书一封给武三思大人,言明利害,力求皇上甄别此案,不要轻易定罪。微臣与豆卢大人同时上疏皇上,言明此案于理不通,于情不合,于据不实,陈请陛下明察。”
李显很满意姚崇的分析,对太平公主说道:“魏、高二卿,一脱俱脱,一罪俱罪。”
于是,众人当下商定,由姚崇起草上疏,太平公主回到府上,给武三思修书。姚崇还提醒李显,让他将长安来书知会留在神都的武攸宜,要他听令于相王,稳定禁卫军心,不可给二张以可乘之隙。
午时一刻时分,太平公主回到了府上,武攸暨正坐在客厅里打着呵欠,昨夜他在侧室一夜无眠,现在还头昏脑涨。
巳时一刻时,他一个激灵醒来,随后来到内室,却发现公主出门了。他本是在并州故乡度过少年时代的,若非这位堂姑母成了皇后、太后、皇上,他今生恐怕只能守着祖产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当初薛绍殒薨后,他就不该遵照皇上的旨意,与太平公主成婚,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他太木讷,而她太风流。如今,太平公主与薛绍生的两个儿子已经成人,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都大了,分开已不可能,只是不知这样苦涩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武攸暨想着想着,竟是泪流满面。
午膳时,太平公主还没有回来,他草草地用了膳,就来到前厅发呆,而就在这时,太平公主回来了。她一改昨夜的冰冷,满脸堆着笑坐到了他的旁边,温柔地问他是否用过午膳,要不要与她对饮一杯,并为自己的任性向他道了歉。武攸暨一时感动道:“都是我不好,惹公主伤心了。”
太平公主摆了摆手,唤来丫鬟,要她们备些酒菜来,当夫妻举杯对饮的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不快都已淡去。
酒过三巡,太平公主不失时机地向武攸暨讲述了长安发生的事情,并且提出了要他向远在长安的武三思修书的请求。武攸暨不假思索,一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