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5年)五月初,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等二十八位将军组成的平叛大军浩浩****北上了。曹仁师任前军总管,张玄遇为右金吾卫大将军,麻仁节为副总管,燕匪石、宗怀昌为后军总管。
朝廷大军过了黄河,日夜兼程,五月底先头军队便已到达了与营州毗邻的平州。正为叛军攻势凌厉而惊惶不安的平州刺史看到朝廷大军到了,顿时愁眉大展,亲自到城外迎接。
当晚,平州刺史在城内设宴为将军们接风,夜深席散后,曹仁师、张玄遇、李多祚、麻仁节四位主将都留在了行辕,听平州刺史介绍军情。
平州刺史命膳厨给每人烧了一碗酸辣醒酒汤,又沏了解渴的大碗花茶,这才开始说话。
“不瞒各位将军,叛军此次起兵,乃赵文翙将军刚愎自用,违逆太宗‘羁縻’之策所致。多年积怨一朝爆发,叛军振臂高呼,从者数万。眼下营州周围的几个州治所均已失陷,崇州讨击副使钦寂被擒,敌将围安东,欲使钦寂劝降,可他大义凛然,对着城楼守将裴玄珪喊道:‘狂贼天殃,灭在朝夕,公但励兵谨守,以全中节。’言罢,便慷慨赴死。贼众正欲攻打卢龙城,下官闭城坚守,等待援军,若禾苗之盼甘霖矣。”
闻言,曹仁师问道:“依大人之见,可有破敌之策?”
平州刺史皱了皱眉头道:“契丹人虽归附大周多年,然游牧习性未改,常常是倏忽即来,倏忽即去,战机殊难捕捉。我军若贸然深入,反而为敌所陷。”
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出身靺鞨族,自小就在辽西长大,他归附唐朝后,很快就以武功赢得高宗和武曌的关注,三十一岁就做到了右金吾将军,掌管京师宿卫,奔走于皇宫之间。听得刺史一番话,他便点头接话道:“刺史大人所言甚是。末将本辽西人,熟知契丹人用兵之法。我军不可不慎。”
麻仁节虽然略知兵务,然而久居京城,致力农桑,根本没有想到皇上会点到自己,如今这一番议兵,让他先自怯战了。
曹仁师沉吟片刻后道:“今夜就到这里吧,各位且去歇息,待本将与李将军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当行辕内只剩下曹、李两人时,曹仁师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悬挂在树梢,虽是五月麦黄天气,但辽西夜间还是清凉有加,他裹了裹身上的战袍对李多祚说道:“月明风清,将军若是不累,与本将出去走走如何?”
李多祚点了点头。两人走出行辕,踩着月光洒下的碎银,追着潮湿的水汽一路前行。远方传来几声凄厉的鸮鸣,愈益增添了战前的恐怖。不远处,青龙河的涛声在静夜里也显得格外响亮。此情此景,最易勾起征人对往事的追忆。
“本将闻说,当年汉将李广就曾在此驻军,匈奴闻之不敢南下牧马。”曹仁师道。
李多祚点了点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飞将军戎马一生,在云中、朔方、雁门、龙城各处驻军,知己知彼,此次集结之我军,久在中原,未经战阵,末将心中实无把握。再说,将军……”
曹仁师登上一个小冈子,远远望去,燕山若隐若现的,就像浓浓淡淡的水墨画,他们此刻的心情也是如此。曹仁师知道李多祚要说什么,自己之所以被点将,完全是因为王孝杰、娄师德罗汉山之役失败,被降罪免职的缘故。他知道,皇上此次并未完全将军队调遣的权力交给他,而只是以他为二十八位将军之首,临时节制军务罢了。这一点,他相信李多祚也看出来了。曹仁师也明白,若论起排兵布阵,他不能与王孝杰相比;论阵前鼓动士气,他比之狄仁杰则望尘莫及。故而,在过了黄河之后,他的心就日复一日地沉重了。
而李多祚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惊异于其人的见事之明:“如果末将没有猜错,皇上很快就会再遣朝中王公前来节制我军的。”
“哦!李将军何以见得?”
“将军不妨详察,此次朝廷调集府卫二十八位大将北上,又恰在李尽忠、孙万荣反叛之际,陛下岂能放心?”
“嗯!”曹仁师转身往回走去,一阵风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也将慌乱的心境掩盖了过去。李多祚说得很有道理,他侧过脸打量着这位靺鞨族将军,中原的风已经改变了他草原的肤色,只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民族的特征:“那依将军之见,这仗应该怎么打?”
一对哨兵巡逻过来,李多祚打住话头,看着队伍走远,这才说道:“眼下贼众势头正猛,全是因赵文翙的刚愎自用激起的,尤其是契丹人李尽忠、孙万荣都很能打仗,我军不宜正面接战,可在平州周围部署两道防线,拒敌于城外,以防龙城失守,另外我可派一万军马由几位将军率领,在营州、檀州之间寻找战机,小股歼敌,不可恋战,等待朝廷援军到来。”
“正合本将之意,如此甚好,就依将军。”曹仁师点了点头。
出乎曹仁师预料的是,第二天军前会议上,竟然没有一位将军对战局部署提出异议。可在寻找战机的人选上,却有不少将军极尽推诿,找种种理由要留下来守城。
李多祚实在看不下去了,遂挺身而出,提出由他率领麾下人马出城扰敌。
整个六月,大周军队据守龙城,却始终没有见到叛军前来攻城。但曹仁师一刻也不敢松懈,每日都巡视城内和城外守军,提醒将士不可稍有松懈。果然,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李尽忠派遣别帅何阿小前来偷袭,被驻守在城外的张玄遇部击退,之后便再也没有遭遇大的袭扰。
与此同时,李多祚在潭州与营州之间广阔的草原上与叛军也有过几次交锋,都小有斩获。
七月,皇上的诏命就到了行辕,以梁王、春官尚书武三思为临榆关道安抚大使,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姚??为副使,以备战役的扩大。
三天以后,有使者来报,说大使行营就设在距卢龙不足百里之地的守捉城,并要各路将军即刻到行营议事。曹仁师与李多祚、张玄遇商定,由麻仁节等将领坚守平州,他们三人与刺史一起前往谒见大使。
守捉城在临榆关南部平原,城池坚固,城楼高耸,大周旌旗迎风招展。自唐以来,它就是朝廷专为控辽西、固中原而构筑的要塞,平日里除了驻军和粮草库外,并没有百姓定居。由守捉城往北,是丘陵,再往北,就是地势险要、地形复杂的山地。那山地如一道屏障,拱卫着这座虽不大,却为兵家要地的城池。曹仁师一行从山口进入,还需走二十里地,翻过一座山才能看见艳阳下的城池。
在走出山口的那一刻,李多祚回望葫芦状的山道,惊魂未定地说:“此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设行营于此,乃有高人谋也!”
战马一旦进入平原,便撒开四蹄,云舞尘飞,不一刻,就到了守捉城下。
武三思与姚??早在行辕等候多时,四位将军先后与安抚正副二使见过礼,即开始军前会议。先自然是平州刺史先禀报了前方战事,李多祚随后受曹仁师委托,大体禀报了朝廷大军到达平州后的战况,最后道:“两月之久,两军胜负参半,我军虽未大胜,然李尽忠贼流南下之势锐减。吾等坚守以待王爷定局。”
曹仁师知道,武三思兼着春官尚书,掌控朝廷官员的升贬臧否,故而说话就十分谨慎:“王爷驾到,定会运筹帷幄,末将随时听候调遣。”
武三思的两腮随即尴尬地颤动了一下,这微妙的表情只有姚??读得懂,从来没有经过战阵的武三思又能拿出什么御敌良策呢?
果然,武三思说道:“本王之职在于防敌,至于如何拒敌,还得仰赖各位将军戮力同心,大捷之后,本王当奏明陛下,擢拔赏赐。”
后半句话倒是实在,他有这权力。姚??心里这样想,嘴里却道:“诸位将军有何破敌高见,不妨畅所欲言。”
闻听此言,曹仁师首先建议道:“据探哨禀报,平州城西百里有东西硖石谷,谷道狭窄,好进难出,故依末将之见,我军不妨以平州为战场,与敌展开决战,驱敌于硖石谷内,然后守住谷口两端,且不说斩杀敌首若探囊取物,即便围而不打,不出数日,敌粮草断绝,不战自溃,则我军胜券在握矣。”
“将军慎言!”曹仁师话音刚落,李多祚就反驳道,“东西硖石谷虽在平州境内,然素来为契丹与大周必争之地。契丹人对它分外熟悉,岂肯轻易进入。依末将之见,我军应北上在幽州与张九节大人合兵,寻找战机。”
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则跟着道:“李大人之言,未免舍近求远,末将不信,我二十八位府卫将军会抵不过李尽忠、孙万荣这群乌合之众,请王爷速做决断。”
伴着将军们的陈言,武三思的眼睛在曹仁师、李多祚和姚??的脸上来回扫过,心中却一点头绪也没有。他这些年的心思都花在了谋立皇太子、排斥异己上,完全就是空落了一个右卫将军的名,哪懂得什么排兵布阵。
“姚大人以为如何呢?”武三思最后把焦点转到了姚??身上。
姚??也十分不自在,文官出身的他,对于兵法,不能说一无所知,但多限于纸上走马,从未经历过阵前浴血。武三思把事情推给他,他也没有理由回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下官以为,李将军之言不可不深思。他毕竟生于此地,山水皆在胸中。”
“启禀王爷,”这时,张玄遇说道,“据末将所知,此乃王爷首次主战,朝野瞩目,陛下盛望集于一身。王爷倘是犹豫彷徨,失去战机,则悔莫大矣,还请王爷三思。”
一石入水,波澜顿兴。武三思不会忘记临行前皇上忧郁而又凝重的目光,她对第一次出战的侄子道:“梁王任重,朕于神都静候佳音。”他不会忘记,上官婉儿深情而又眷恋的眼睛,在她的居室,上官婉儿勾着他的脖颈落下深吻,红红的唇印直到此刻仿佛还在散香:“朝野素来轻看武氏兄弟,三思,你该为陛下争光,为武氏争气才对。”两个女人,一样的情怀,倘是自己优柔寡断,有朝一日回京,将如何面对她们?
武三思收回思绪,俨然有了决策者的气度,他用力拍打着案几说道:“本王决计在平州与敌决战。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三位将军专注于驱敌,务必驱敌进西峡石谷。李多祚将军在平州城西与敌接战,旨在诱敌,不可贪功。其余将军围敌于平州城外,使之不能借海外逃。”
“遵命!”随着众位将军齐刷刷的回应,姚??明白,这一切已成定局,然而,作为副使,他深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知侄莫如姑母,皇上要自己跟随武三思来前方,他自然明白皇上的担忧。但他现在所能做到的,就是提醒各位将军:“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各位将军务必通晓敌情,方可做决断。”
武三思对即将开打的战局却很乐观,晚膳以后,他甚至还召来驻扎在守捉城的部将问此地可有歌舞竽笙享用。部将回应道:“边城烽烟连年,了无歌舞留滞。军中倒是有当地人的角抵,不知大人可有兴趣?”
武三思问:“好看么?”
“角手养体,王爷养眼。”
武三思一听,遂要部将去邀姚??同去。
姚??借口身累婉谢了,一人在行辕赏月散步。
淡淡的月光给守捉城的大小建筑和营房镀上了一层水银,皎洁而又温柔。不远处偶尔传来的低沉的角声,告诉他这是距神都很遥远的边城。风不凉,吹在身上很舒服;路不宽,然而蜿蜒向前,也有曲径通幽之趣味。两三名卫士在不远处跟着,任他一人漫步。而他又想起了在神都时,那场关于讨逆用人的争论。
那一天,武曌接到来自营州的边报,一下子就怒了,她一方面埋怨赵文翙违背“羁縻”之策,另一方面怒斥李尽忠、孙万荣不思朝廷恩惠,背信弃义,当殿怒道:“将李尽忠改名李尽灭,孙万荣改名孙万斩。”
满朝的大臣们又是一片附和之声,姚??却在暗自叹息女人还是太感情用事。好在朝议很快地转向挂帅讨逆的人选,姚??很自然地想到了王孝杰和娄师德。
“启奏陛下!”姚??撩起袍袖,出列奏道,“微臣以为,当此国有危难的用人之际,陛下须审慎选人。依臣之见,宜速召王孝杰、娄师德回朝,北上讨贼。”
检校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也曾在王孝杰麾下当职,深知他韬略在胸、指挥若定,因此也站出来举荐王孝杰担任北征主帅。
武承嗣却站出来反对道:“王孝杰、娄师德战吐蕃大败而回,刚刚受到朝廷责罚,复又召回,大周律令岂非儿戏?”
姚??力争道:“王爷所言甚是,然下官以为,个人荣辱进退事小,国家存亡事大。当今贼势迅猛,非王、娄二位莫能御。”
“大人之言,未免言过其实,王、娄既是帅才,何以大败而归,使大周蒙羞于吐蕃?”武三思当即列举曹仁师、张玄遇等数十位将军道,“我大周地广万里,猛将如云,非只王孝杰一人。大人左一个王孝杰,右一个娄师德,却无视府卫众将,如此偏袒罪臣,意欲何为?”
武曌一直在静听争论,而她的心亦随着词锋语箭上下翻卷。她不能不承认姚??所言皆是实情,她也没有忘记四镇大捷后,她曾给予了王孝杰“贞观中,西境在四镇,其后不善守,弃之吐蕃。今故土尽复,孝杰功也”的褒奖,然对她来说,边关的安定重要,皇上的尊严亦不可少。毕竟对王孝杰、娄师德的处置才刚刚过去三个月,故而武承嗣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何况,起用新人也是她常有的举止。
武曌决计终止这场无谓的争论,她从案后站起来,挥了挥宽大的衮服,丹墀内便很快安静下来了:“众位爱卿!边城告急,你等在此唇枪舌剑,于事无补,朕意已决,调集曹仁师等二十八位府卫将军即日北上讨贼,务求必胜。违令者斩无赦。”
皇上没有给姚??任何辩解的时间和机会,这使他有些闷闷不乐,他实在是为即将拉开的战局担忧。他发现夏官侍郎孙元亨没有走远,显然是在等他。当他们并肩而行的时候,孙元亨对皇上的决定大惑不解:“二十八位将军出征,焉能没有总管?群龙无首,岂能操胜券?”
其实,这一点,姚??在退朝时就想到了,只是他也不明白皇上的用意,遂对孙元亨道:“陛下之意,着实费解,大人在夏官署履职,有消息当告老夫知晓。”
姚??在文昌阁任职,居于文昌左相武承嗣之下,但一般性的公务却都是由他处置的。六月底的一天,他刚刚签发了皇上将长安李氏崇尊庙改为太庙、拒受大食国进献狮子的诏书,武成殿的太监武钦便来了,说是皇上有急事召见。
姚??急急地赶到武成殿,却见皇上一脸的愁容。
“都是朕虑事不足。”武曌没有等姚??行君臣之礼,就很坦**地说道,“从平州传来消息,主将因无节制,遇事相互推诿,战事进展缓慢,以致贼众在攻取营州、檀州后,又向幽州进发。此朕之不德也。”
姚??的心中顿时生出微澜,避开皇上的话道:“陛下召臣来是……”
武曌示意姚??在自己对面坐下,道:“朕反复思虑,欲遣三思为临榆关道安抚使身份前往平州,防敌南侵,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姚??没有说话,只是很专注地听着,武曌接着道:“先皇(武士彟)曾是大唐名将,朕的几位兄长虽无大功,也还差强人意。只是承嗣、三思、攸暨、攸宜几位,未历战阵,却身居高位,朝野颇有微词,故而朕才考虑让他出征……”
姚??这才明白了,皇上至今也没有完全放弃立武氏为太子的念想。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拿社稷做赌注啊。可他说出口的话就变委婉多了:“陛下将心迹坦言于微臣,臣不胜感激,梁王任左卫将军,现今又主事春官署,担此重任,未尝不可,只是……”
“朕知道,三思无排兵布阵经验,加之平日骄矜,故而,朕欲以爱卿为副使。一则,爱卿遇事沉静多思;二则爱卿中直敢言,朕放心。”
“陛下……臣乃文官出身,对于军务知之寥寥,臣以为,还是请王孝杰将军……”
可姚??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武曌打断了:“至于王将军,朕自认比爱卿知之更深,然而他毕竟临阵有失,朕作为一国之君,若朝令夕改,岂能让天下心服?朕又该如何面对那些战死疆场上的子弟?此事无须再议,今日爱卿回府上料理好家事,即刻随三思北上。”
一阵风吹来,打断了姚??的思绪。他对武三思的好大喜功分外担忧,倘是叛军在硖石谷设一支伏兵,引官军入谷,必致官军覆没。他不能看着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
抬头看看夜空,已是月上中天,他转身朝武三思的行营走去。
武三思刚刚看过了驻军表演的角抵,正在浴盆中沐浴。一名当地女子将一瓢瓢热水顺着他的脊梁缓缓浇下,顿时他的血脉活跃非常,女子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肌肤时,他的心便如脱缰的野马,奔跑在欲望的原野。
他抚摸着女子被蒸汽洇成桃色的脸颊,目光中**漾着贪婪的流波。那女子第一次为一个来自京都的王爷沐浴,难免有些紧张,呼吸也不均匀起来:“王爷……”
“嘿嘿……”武三思趁着热气的蒸腾,忽地站起来。那女子便益发地惊慌,想躲开,孰料武三思顺势一拉,女子便跌入浴盆,武三思三两下就把她身上的衣裳脱了个精光……
就在巅峰时刻,卫士突然在外禀报,说安抚副使姚??求见。
他贲张的血液迅速退潮,在心底大骂姚??坏了他的好事:“回告他,就说本王累了,有何事明日再说不迟。”
卫士嗫嚅着:“姚大人说,他有紧急军情要……”
“白日刚刚议完,现在有何军情?没听见本王的话么,不见!”
……
“哈哈!周朝竟遣了这样一个绣花枕头来,此天助我也。”李尽忠把一口酒灌进腹中,从银盘中撕一块鹿肉,大嚼大咽道。
“大汗圣明!”孙万荣举起酒杯,与在座的几位将军“当”地碰了一下,酒就下了肚。比起李尽忠,孙万荣显得更成熟持重一些。当他与李尽忠的目光碰在一起时,就把自己思忖许久的谋虑和盘托出了:“大汗在上,尽管武三思并非王孝杰,姚??也非娄师德,然官军将领二十八位,军旅二十余万,我军在数量上还是略逊一筹。因此依臣看来,此战只能智取而不能强攻。”
“哦?”李尽忠放下手中的银碗,侧过脸来说,“请兄长尽陈其详。”
“大汗可还记得,当初我军攻下营州后,曾俘获周军数百人,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臣可放他们出去,传言我军因粮草不济而不能自存,闻官军至,欲降朝廷,请求接应。敌闻之必趁势而来,我军于西硖石谷设伏,一举歼敌,定然大胜。”
李尽忠沉思须臾,道:“此确为一条妙计,只是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前往诈降?”
别帅李楷固将啃光的鹿骨头扔到了穹庐一角,从地毡上站起来,打拱道:“末将愿往,末将定会把官军引入谷中。”
“别帅追随本汗多年,见事机敏,足智多谋,必能诱敌深入。来!换大碗!”李尽忠的眼睛顿时亮了,看李锴固连饮三大碗马奶酒,脸膛发红,就开心地大笑,“那个妖女不是要改本汗的名字为李尽灭么?依本汗看,该送给武三思一个‘武三灭’才对。”
话刚说完,穹庐内便传出一阵大笑,惊得草丛中的芦雁冲天而上,向南飞去。
但孙万荣在任何时候都是冷静的,待大家笑声散后,他又说道:“武氏动辄为人改名,此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我等亦无须介怀。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实施诱敌之策,李别帅率领骆务整、何阿小两位将军在西硖石谷埋伏,可汗率大军在幽州、营州间与敌周旋,务必造成我军未进硖石谷的假象。”
“好!就依兄长。”
商议完毕,一干人出了穹庐,举目西望,橘红色的夕阳渐渐沉入青山背后,暮色拉开了它幽深的帷幕……
第二天,李楷固遣录事参军到营州地牢“慰劳”战俘。打开地牢,一股阴风夹带着霉味扑面而来,录事参军急忙掩了鼻翼。在看守军士的引导下,录事参军沿着长满绿苔的潮湿台阶下到地牢,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数百双饥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心里不禁生怕,干咳了两声,才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本官奉李楷固将军之命,来放你等出去。”
狱卒便打开地牢,战俘们将信将疑地跟着军士上到地面,白花花的阳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录事参军要随身的军士将战俘分成几排,席地而坐。又对身后的军厨挥了挥手,只见几位军士抬着几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刚煮开的糠粥,热气腾腾,惹得战俘们分外眼馋。
待将糠粥分发给每一位战俘后,录事参军道:“李将军有言,养你等则无食,杀了你等又不忍,故而决定卖个人情,放你等回去。”
坐在最前面的一位大汉,看样子是一位旅帅,三两口就将糠粥喝完,还用舌头将残渣舔得干干净净,放下碗时,眼睛就充满了狐疑:“真的会放我等回去吗?”
“李将军言出即行,岂会诓骗你等?”录事参军说着,来到旅帅面前,“不瞒足下,李将军现今对反叛朝廷悔之深矣,欲重归大周,共享圣朝之光,由此已与李尽忠反目。请足下回到周军大营,将此情转告曹仁师将军,就说我军饥寒不能自存,唯俟官军至即降矣。”
说着,录事参军又把一串钱放在旅帅手上:“路上做个盘缠,这里还有李将军一封信札,务请足下转交曹将军。”
见状,战俘们这才心安理得地散去。
两天以后,战俘便已到了曹仁师的军营,带头的旅帅详细地向他陈说了被释放的过程,还特别转交了李楷固的信札,曹仁师打开信札一看,果然满是归降之言——
李尽忠欺瞒众将,倏然反叛,天理不容。楷固自归顺大周以来,备受皇恩,泽被举族,岂能为人鹰犬,助纣为虐。闻朝廷大军至,乃若枯木逢春,引领南望。
为避与李贼同流合污,楷固乃将所部隐于西硖石谷口。一俟官军到来,即率本部人马出山迎接。切切此意,天日可见。
合上书札,曹仁师大喜过望,如果说前几日的议军上,他毫不犹豫地站在武三思一边,是因为他春官尚书的头衔,那眼前的这封书札,使他强烈地感到立功的机会来了。于是,他立即传张玄遇、麻仁节、李多祚前来帐中议事。
曹仁师完完整整地将李楷固的信念给诸将听,他从他们脸上获得的是兴奋,是跃跃欲试的热情,是急于建功立业的躁动。可是,他却没有从李多祚那里看到任何回应。
“虽信札由我方俘虏带回,亦不能证明其真假,”李多祚道,“倘是敌于硖石谷暗设伏兵,我军即面临全军覆没之危险,末将请将军详察。再说白纸黑字,他就不怕我们将之转给李尽忠么?还是禀告安抚使大人定夺吧。”
李多祚的一番话噎得曹仁师说不出话来,只好遣军中校尉当日快马驰往守捉城请示。结果,武三思不顾姚??的劝解,竟然允准受降,还嘲笑姚??畏缩不前。
当晚酉时,校尉从守捉城行辕赶回,曹仁师再度部署受降事宜,自信道:“以我数倍于敌之兵力,还怕他反悔么?”他还提议由李多祚任前军先锋,可是被他婉言谢绝了。
“各位大人,非末将临阵拒命,盖因敌军狡诈,末将不得不防,末将愿率领本部人马趁夜色潜入硖石谷口密林中,近可以随时接应我军,远可以钳制驰援之敌。”李多祚言罢,便起身告辞了。
卯时三刻,曹仁师、张玄遇和麻仁节诸部大军,踩着黎明的露水出发了,辰时一刻,西峡石谷便已经在望了。
三位将军驻马眺望,但见谷口草色蓊郁,林木密扎,而就在这密林里,藏着李多祚的军队。一想到这位出身靺鞨族的将领,麻仁节就忘不了他昨夜忧郁的眸子,加上一路进军过于顺利,让他对李楷固的意图也多了许多疑虑。他便勒住了马头,对身旁的张玄遇说道:“将军不觉得我军一路太顺利了么?”
张玄遇甩了甩马鞭道:“末将也觉得疑点重重,数万之众的李尽忠大军到哪里去了?”
闻言,曹仁师很自负地笑道:“二位将军何须多虑。本将听说李尽忠正在北边与驻守幽州的清边前道副总管张九节周旋,根本无暇顾及李楷固;二则,李将军欲降我军的密札岂能让李尽忠知晓?以本将之见,此正是李将军处事周密之处。”说罢,他打马朝前飞驰而去,掌旗官扛着写有“周”字和“曹”字的大旗紧跟其后。
接下来便是骑兵“嘚嘚嘚”地从步兵身旁驰过,惹起一阵骂声:“神气什么,惹恼了老子,砍你的马腿。”然而,落在他们头上的却是骑兵的马鞭。
张玄遇看见后,大声呵斥道:“大敌当前,为何起哄,是要本将斩了你等的首级么?”说罢,他自己也追着曹仁师去了。
大军刚刚进谷口时,道路还算宽敞,可越往里走越狭窄,深入一二里地后,竟只能容一队人马行走。曹仁师抬头看看,也只得见一线的天空,他的心渐渐地悬到了半空,便问紧随其后的张玄遇:“军中可有本地人?”
张玄遇忙吩咐校尉去找。不一会儿,来了一位士卒,自称曾经在此地戍边,知道这西峡石谷又名黄麞谷,因谷内常有大量黄麞出没而得名:“此谷地势险要,外宽内窄,行走不便,深入其间,回旋很难。”
曹仁师听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真让李多祚言中了?可事到如今,退回已无可能,他只有让身边的校尉吩咐下去:“军队呈长蛇状推进,将士随时准备迎战!”
麻仁节的队伍走在最后,刚至谷口处,他便接到校尉传来的消息,霎时心里变得不安起来,埋怨曹仁师用兵不慎。然而,这般部署也是武三思的意思,他若中途退却,回到京都定也难逃牢狱之灾,便对身边的司马道:“传令下去,谨慎行进,提高警觉,以防敌军埋伏。”
队伍又向前推进了将近五里地,山间又起了大雾,乳白色的雾霭乘着山风,从这座山头飘向那座山头,缠绕在褐色的山石周围,以致一两丈之外的景物看上去都模模糊糊的。
曹仁师催动坐骑登上一高坡,环顾峡谷两岸,林深树密,却依然看不见李楷固的旗帜,心中益发地慌乱。
正在这时,却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吵嚷声,他便急忙命人前去探问。
校尉去了不一会儿,便带回几名老者,这几人见了曹仁师纳头便拜,声称是奉了李将军之命在此迎接官军。
曹仁师很疑惑,问道:“那李将军现在何处?”
其中一位老者道:“由此进深约五里地,有一开阔地带,半坡有一山洞,李将军的人马就在那里等候。”
曹仁师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对老者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剿灭贼寇,你须从实禀报,若有半点诓骗,本将手中的利剑随时都可结果你等性命。”
老者忙不迭地说道:“小人怎敢欺瞒大人,就是大人不杀小人,李将军也不会饶过小人的。”
“如此甚好,请老者前面带路。”
曹仁师打马冲下山坡,走在队伍前面。可当他们来到谷底道上时,却发现大批老牛瘦马占道,大军难以通行,老者上前驱赶良久,牛马仍怡然自得,毫无所动。
老者见状便站在道旁,朝山谷深处高声大喊:“此乃谁家牛马,怎可阻挡官军前行?”那声音在山谷间**起此起彼伏的回声,传到数里之外。
“唉!你对牛言语,与对石说话何异?”曹仁师长叹一声,吩咐步军缓行,自己却率骑兵向前赶去。
就在这时,两山的密林中传出一阵鼓噪,接着,仿佛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喊杀声迅速覆盖了整个山谷。
万千利箭随即从山坡上倾泻而下,眼看着官军一片又一片倒在了谷底的小溪旁。曹仁师情知受骗,抬眼寻找老者,见他正欲逃走,便追上前去一剑刺穿了他。
本来就疲惫至极的官军此刻更加混乱不堪,想活命者,凭借自己的气力将同伍者推到前面作为挡箭牌;欲逃命者,踩着别人的身子向山崖后面躲去;年老迟缓者,则纷纷被踩死脚下……
不一会儿,鲜血染红了溪水,尸体挡住了水流,很快在曹仁师面前形成一处殷红的水洼。
曹仁师愤怒了,他挥动着宝剑,一连砍杀了数名临阵脱逃者,才使得队伍暂时稳定下来。
然而,待曹仁师命令撤退时,后面的路已被堵死,最要命的是叛军已从山林间涌出,“活捉曹仁师”的喊声潮水般向他涌来。他知道已无退路,只有拼死一搏了。他冲到一股叛军面前,手起刀落,几名叛军霎时倒地,可顷刻就又有一批叛军冲了上来,他只顾杀敌,却没想到这时从山崖背后飞来数根飞索,套住了他的脚踝、手腕和脖颈。
曹仁师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很快被拥上来的叛军捆绑结实,向峡谷深处的山洞押去。他回看身后接二连三倒在血泊中的属下,沮丧地低下了头……
再说张玄遇的军队当时也被李楷固的司马截断了,与曹仁师首尾不能相顾,如同一条蛇,被抖散了腰骨,只有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张玄遇很快就被叛军的飞索擒获了,在被押往李楷固行营的路上,他一直屈辱地低着头。
深入黄麞谷十里地处,便是李楷固的营寨。这真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所在!山道拐弯处,矗立着一面山崖,崖面齐刷刷的,仿佛神工斧凿一般,中间一个供人出入的洞门,进了洞门,才是一片开阔地,溪水潺潺,碧草青青,林子间露出绣了契丹图腾的旗帜——那是一只狼,虽然因为相隔甚远,有些模糊,但他仍能感受到它的凶狠。
他惊叹契丹真不愧是狼的种族。相传上古时,契丹始祖诞生之际,险些成为虎口之食,孰料正在危急之际,一群狼骤然出现,护卫在始祖母亲周围,直到始祖诞生。从此,狼便成了契丹人的神灵。而他们的性格也由此嵌入了狼性,不但彪悍,也很狡黠。当他们孤立无援时,会俯首向强者称臣;而当他们强大时,就会叛离而去。可是只要不侵犯他们的领地,也能和睦相处。赵文翙正是不懂这一点,而成了大周的罪臣。
“如果没有赵文翙的刚愎自用,自己焉能为敌所虏?赵文翙真该死!”张玄遇暗地里骂道。正想时,一行人已经进了洞口,回看身后,巨大的洞门竟然闭上了。他不能不惊异于李楷固的狡诈,有谁能想到他会把行营设在这里呢?而此处距平州不过百里,刺史为何就没有发现这藏兵要地呢?
张玄遇被押进营帐时,才发现曹仁师和麻仁节也被捆来了,三人一照面,就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了无言的愧疚。
此时,他们心里都想起了一个人——李多祚,他不是在谷口密林中埋伏么?
……
李多祚透过密林的缝隙,看着曹仁师等将的人马一路向黄麞谷内移动,渐渐离开了他的视线,不祥的预感也愈来愈甚。
在辽西长大的李多祚虽然没有到过黄麞谷,但兵法上“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扰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的道理他是懂得的,士气正盛的李楷固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投降呢?他显然是看透了曹仁师的立功心切,故“利而诱之”,再利用官军地形不熟的弱点,“乱而取之”。
想到此处,李多祚唤来所部司马,要他带五百人马悄悄出林,顺着河谷,潜入谷口埋伏,随时接应官军。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切都是平静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仍然没有消息。
这种诡谲的宁静让李多祚内心更是不安。他悄悄来到密林边缘,守候在一丛灌木背后,以便能够在第一时间获得来自谷内的消息。
八月正午的太阳让人燥热万分。李多祚发现握着剑柄的手早已出了汗,忽然,他的目光定格了,而且吃惊地张大了嘴。
司马竟带着一干人,顺着河谷朝密林这边跑来了!
出事了!
果然,带兵的司马一进密林,就扑倒在李多祚面前,放声大哭:“大人!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告诉李多祚,他们在深入谷中八里地时遭到了李楷固的伏击,大军被截为三节,死伤弟兄无数……唉!血流成河啊!
“那三位将军呢?”
“三位将军……三位将军被叛军飞索擒获,押到行营去了。”司马道。
李多祚呆了,他的忧心终于成了现实。
“一局失而全局失哦!武三思,我看你如何向陛下交代?”李多祚跌坐在草地上讷讷自语。
司马又道:“请将军下令,末将率领一队人马,进谷去救三位将军。”
“糊涂!”李多祚摇了摇头道,“敌有所备,贸然进谷,非但不能救三位将军,还必将全军覆没。”
“难道就此罢休了么?”
“非也!此次贼众反叛,咎在赵文翙,若非他杀了酋长,断不会酿成事变。据本将所知,李楷固一向忠于大周,只不过乃李尽忠属下,只有勉力随之。故而,三位将军性命当暂无大忧,本将担心的倒是守捉城那边……”一想到这层,李多祚眉宇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嗖”地从腰间拔出宝剑,对司马道,“快!传令下去,移师临榆关。”
“遵命!”司马转身而去。
李多祚又对录事参军道:“你速遣人驰往平州城和守捉城,将这里的战况通报诸位将领和安抚使大人,让他们在平州城布防,严防贼众南下。”
待队伍集结完毕,李多祚正要发令出发,却见谷口跑来一群兵卒,声称是从峡谷里逃出来的,要随李将军击敌。为首的一位队史手握一支箭,高声道:“不报血仇,形同此箭”,言罢,他便将箭镞一折为二。其他的伤兵也跟着发誓,要与贼众血战到底。
李多祚见此很感动,挥手让他们入列,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出发!”
武曌睁开惺忪的眼睛,发现阳光透过窗棂在殿门口投下鲜亮的光晕,煞是耀眼:“现在是何时了?”
张尚宫站在帷帐外轻声回答:“启禀陛下!已是辰时二刻。”
“哦!今日不逢早朝,朕睡过了。”武曌微微笑了笑,伸开酸困的双臂,很舒服地眯着眼睛,懒懒地说,“扶朕起来。”
于是,随着张尚宫的传唤,几名宫娥小心翼翼地鱼贯而入,扶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用了整整一个时辰,宫娥们终于让武曌神采奕奕了。
刚刚坐定,武钦就来禀奏,说上官婉儿求见,武曌一挥手,便宣她进来了。
上官婉儿今天身着一件粉色的祎衣,内配玫红束胸,两只高耸的乳峰伴随着莲步轻移,颤颤悠悠。武曌看着看着,就想起自己当初与高宗幽会时……武曌十分喜欢上官婉儿,她总能安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从不管不该管的事情。
上官婉儿带给武曌一个新的消息,说吐蕃使节带了赞普钦陵的信札,请求和亲。
“如此甚好!”武曌道,“眼下我军正与叛军对战,无暇西顾,和亲不失为上策。”
“微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依爱卿看,该让谁去呢?”
上官婉儿眉头皱了一下道:“有一个人最为合适,他久与吐蕃交战,熟悉其风土人情。只是现在被贬了……”
“哦!你说的是娄师德。”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武曌犹豫了片刻道:“爱卿所言极是。朕以为,他虽新败,无统兵排阵之资,然充邦交使未尝不可。你替朕拟一道敕令,宣原州员外司马娄师德即日进京,担任出使吐蕃使节,商议和亲事宜。”
她又转脸对武钦说道:“传朕旨意,明日早朝,朕要在含元殿见吐蕃使节。”
武钦道一声“遵旨”,就出殿去了。
当殿内只留下两人时,上官婉儿的话语中就多了对前方战事的牵挂:“也不知讨伐李贼的战事如何了,至今竟仍无战报。”她话面上虽是担心讨逆平叛的战局,眼睛里却流溢着对武三思的惦念。
武曌对此事本也十分纳闷,正要问上官婉儿,不料她倒先提起来了,于是便道:“明日早朝,也许孙元亨就会有消息前来,朕一想起让三思前去督战,心里就很不安,他毕竟是第一次。”
两人正说着话,一位太监进来禀奏道:“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大人有紧急军情禀奏。”于是,两个女人的心瞬时都被这消息吊了起来。
孙元亨一听到皇上召见,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急忙连走带跑地进来了,待跪倒在武曌面前时,他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启奏陛下,前方传来战报,我军在平州城西之硖石谷遭到叛军伏击,两万人马葬身此地,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三位将军被俘。敌气焰嚣张,正欲北夺幽州,南下平州。”
武曌闻言,急得身子剧烈前倾,喘着粗气问道:“武三思现在何处?”
“梁王与安抚副使姚??驻军临榆关之守捉城,得李多祚将军护卫,敌未能靠近一步。临榆关北部之山峰,重峦叠嶂,十分险要,李将军于此布重兵,却敌于山外。”
上官婉儿的脸色这才平静下来。
武曌听说武三思安然无恙,也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追究战败之责,遂颓然长叹道:“三思无能,误朕大计。”言罢,她双目紧闭,疲惫地向后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