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光宅元年(公元684年)九月底的时光,清晨起来,城外道旁的杨树林落了一层金色的叶子。
一叶知秋,节令宣示了秋意的渐深。南望龙门,秋色如丹,霜叶烂漫;北顾邙山,苍郁浑厚,云雾缭绕,翠峰兀立,这些为神都平添了几分秀色。
大约在上午巳时,从宣辉门内奔出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位将军约四十开外,剑眉浓重、目光炯炯、气宇轩昂,他就是与张虔勗一起押解庐陵王的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
前几天,他接到武曌的旨意,被任命为单于道安抚大使,督军以备突厥。
这是他今年以来的第二次出征,六月,突厥阿史那骨笃禄趁唐朝废黜新帝之际,率部入侵朔州,杀掠官吏百姓。他奉命紧急渡河,将阿史那骨笃禄所部逐出唐土,得胜而归。武曌闻讯后十分欣慰,视他为刘仁轨、裴行俭之后的又一位杰出将领,并给予了重赏。不仅如此,武曌还封他的儿子程齐之为尚乘奉御,擢拔他的兄弟程务忠为太子洗马。
作为屡建战功,与苏定方齐名的一代骁将程名振的儿子,他曾跟随裴行俭屡经战阵,率军突袭突厥牙帐,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且,不管裴炎是出于对裴行俭的私怨,还是出于与他的交好,都多次在“二圣”面前举荐他,因此,他得到了“二圣”的青睐,仕途一帆顺风。
按理说,他应该从一系列封赏中感受到朝廷的恩泽,尤其是对武曌应该更亲近一些。可在他回眸反顾洛阳城楼时,眉头却紧紧地凝在一起,他发现此行的心境与七月时该有多么的不同。
朝廷又一次改制之后,所谓的左相、右相的权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而裴炎由中书令改任内史后,虽依旧是集议召集人,可署理公务的回旋余地却大大地缩小了。加上知制诰一直在太后身边,许多诏命都不再经过纳言和内史公署。
这些使他一想起来就很不安,毕竟他是在名将之家成长起来的卫府将军,对太宗以来朝政变迁多有所闻。他担心这样下去会给朝廷带来纷乱和不安,更担心武氏有朝一日会取代李唐。所以尽管他西行主要是安抚人心,防止突厥进犯,但他还是无法遏制心头的纷乱。
在走出宣辉门的时候,他对前来送行的兄弟程务忠和儿子挥了挥手道:“你们该尽忠用命、履职署中才是,不必来送。”
“孩儿观父亲心神不定,此行山高路远,父亲还要保重。”程齐之在马上向父亲作别。
“为父有下属照看,你不必牵挂,照顾好你母亲才是。”程务挺说完,又转脸对程务忠道,“为兄离京之间,你应该多去探看内史大人。”
程务忠点了点头,对侄儿道:“时候不早了,我等回去吧!”说完他拨转马头,进城去了。
队伍走出五里地,程务挺再度回看洛阳时,已是影影绰绰了。他油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正要掉头离去,却听见一阵马蹄声自远及近而来。不一会儿,从道路拐弯处飞过一骑,马上的人喊道:“程将军,老夫送你来了!”
哦!是裴大人,程务挺让长史带领马队继续前行,他站在道边等候着裴炎的到来。
坐骑“啾啾”一声长啸,安静了下来。裴炎跳下马,上前作揖道:“昨夜就思谋要为将军送行,不料一大早署中有些急务耽搁,故而来晚了。”
“末将怎敢劳动大人?”程务挺牵着马与裴炎并行,“文臣辅政,武将戍边,自古亦然,烦劳大人送行,末将甚感不安。”
裴炎坦然道:“你我相交甚笃,送送何妨。再说老夫也有些话想同大人说。”
程务挺“哦”了一声:“如果末将没有猜错,大人定是要说前些日子改制一事,其实,末将也有许多话想对大人说。”
马蹄声嘚嘚,**起裴炎心头的浪花:“且不说改制以凤鸾名之,呈女主之势,也不说破天荒改东都为神都。单说我皇皇大唐一年三改元,这成何体统?朝廷威仪何在?”
见程务挺沉默不语,裴炎又道:“这还是其次,老夫担心的是从此以后,太后将毫无顾忌,大用诸武,则汉之吕氏故伎重演矣!”
“此为国之大忧也!”程务挺也表示赞同。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下一步太后还要大封武氏先祖,以平息朝野以为她出身低微的议论。老夫已打定主意,拼死也要阻止太后的恣意妄为。”裴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了,似乎有种身负泰山的感觉。
程务挺被裴炎的气度深深感染了,他撒开马缰,一把握住他的手道:“国危见诤臣,我朝有大人在,社稷幸甚。末将不才,然以身赴国,石赤不夺。大人有用得着末将之处,尽可吩咐。”
“我朝若是多几个砥柱之臣,何惧黑云压城?”裴炎紧紧握着程务挺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出十里地。来到阳关路口,程务挺说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大人还是请回吧。”
裴炎拱手道:“如此!老夫看着将军上路。”
“大人,末将去了!”程务挺说罢,打马追赶队伍去了。远方卷起一团烟尘,弥漫了裴炎沉重的心。
裴炎回到府上,府令告诉他,说太后有旨,要他明日早朝后到武成殿听宣。
“嗯!”裴炎眉毛闪了闪,心里想,也许是追封武氏祖上之事。
裴炎没有猜错,就在他与程务挺话别的当儿,武承嗣正借着陪同秋游龙门山的机会,向太后陈奏追封武氏先祖之事。
武曌今天的情绪很好,改制的顺利完成、神都的确定,都让她有一种春风得意的快慰。
气之感物,摇**性情,心境不同,看眼前风物就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情态。在裴炎眼里萧瑟的西山红叶,却在武曌的心中灿若云霞, 比春花更具韵味。
从伊河岸边下了船,沿着弯弯曲曲的石阶一路走来,她的目光在每一片红叶上都落下了情感的印记。自显庆二年她到西山踏春,并定下继续开凿大型佛像之后,鸿胪寺崇玄署的官员近三十年来不敢懈怠,现今,石窟无论在规模还是数量上,都远远地超越了北魏和隋朝。
崇玄令在前面引路,上官婉儿、武承嗣和武钦陪着太后一个洞窟一个洞窟地观看,她不时停下来,认真阅读石壁上的经文。这些洞窟造像多为佛、菩萨、天王、力士,也有世俗供养人和佛传、本生之故事。当她来到最大的、只是雕出了上半身的卢舍那大佛前时,巨大的佛像让她顿生敬意。记得当初决定开凿石窟时,她谏言造像一定要体现大唐的威仪和崇尚丰美的时尚。
眼前的卢舍那大佛丹凤眼迷离,面含微笑,脸颊丰润饱满,武曌看了就笑得很开心,跟在后面的宫娥和太监们也都陪同着笑了起来。
“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上官婉儿眼睛很尖,见太后很专注的样子,顺着她的思绪说,“看这卢舍那佛天庭饱满,丰润毓秀,双目有神,眉如丹凤,倒很有些太后的气度。”
顺着上官婉儿的提示看去,武承嗣禁不住就“呀”了一声:“太后大福大贵,恩泽四海,人文化育,恰似佛光普照,普济众生。”
“就你这张嘴,能把鹦鹉说下树。”武曌的手指很温婉地弹了一下上官婉儿的额头。
“微臣可是肺腑之言,太后善行可比佛天。”上官婉儿的脸上掠过一丝娇笑。
“释教有禅宗一派,向来以为‘吾心即佛’,主张佛在心中,人人都有佛性。以此推论,只要修行止境,自是成佛了。想来这造像者也是本于此宗旨才有此思的吧!”武曌对上官婉儿的话不置可否。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尤其是上官婉儿为太后的手不释卷,博览广识而惊异,不免觉得自己有些懒惰了。
然而,一样的话到了武承嗣这,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并不是太关心太后是否能立地成佛,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为武氏世祖的追封上。
图谋追封祖宗已非一日,自被召回神都以来,武承嗣每日出入于朝堂,最难受的就是臣僚们不经意间的那种轻蔑目光。尽管祖父武士彟追随高祖、太宗屡建卓勋,可他仍然抹不掉商贾后人的背景。在仕宦世家看来,他家出身低微,再怎么也难进入士族行列,这让武承嗣的自尊心有些承受不了。伴随着改制的完成,他觉得洗刷门第之辱的时机到了。
“听太后如此一说,臣茅塞顿开。看那卢舍那佛慈眉善目地望着太后,想来便是以佛观佛了。”武承嗣紧走几步来到武曌身边。
“就你会说。”武曌笑出了声。
“谢太后夸奖。”武承嗣忙上前挽起太后的胳膊,一副虔诚的样子,“臣有一事想禀奏太后,不知可否?”
“何事?”
“臣入朝之后,常听到有些同僚拿武氏家世说事,言语间流露出轻视之色。因此臣以为现今太后该不失时机追封祖宗,一可以安先灵,二可以平息妄议。望太后圣裁。”
武曌转脸看了看武承嗣,沉吟片刻后说道:“此事哀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你祖母殒薨后,先帝已追封你祖父为太原王。现今再行追封,朝野会不会……”
“太后所虑不无道理,然彼一时此一时也。前些日子,臣去并州文水公干,乡亲们都以为只有再行追封先祖,才能与太后至尊之位相称,也使那些迂腐之辈不敢腹诽。”
“贤侄所言不无道理。追封之事非同小可,哀家还要听听凤阁鸾台的宰相们如何说后再定。”武曌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回走。离开卢舍那佛的洞窟后,她的眼界一下子豁亮了许多。
宫娥们搀扶着武曌上船时,那洞窟门前的一缕余晖勾起了她的思绪。二十多年前,她就是在这里与明霁发生争执的,也是在这里起了除掉她的心思的。那样一个水灵灵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底下消失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嗯!也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武曌收回目光,决计不去想那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陈年旧事,就进舱了。
“明日早朝后,宣裴炎到武成殿议事。”武曌一坐下就对武钦说道。
……
早朝一散,裴炎就来到塾门等候武曌的召见。
“太后宣老夫觐见,不知所为何事?”裴炎一边喝茶,一边问武钦道。
武钦摇了摇头:“总归是朝廷大事,大人少待,咱家这就去禀奏太后。”
君臣见面后,武曌的第一句话却是:“左武卫大将军已经离京了?”
“程将军心忧社稷,不敢迁延,昨日微臣送他起程了。”裴炎坦然应道,丝毫没有避讳。
武曌又问起朝野近来对改制有何议论。
“国是太后既已勘定,臣下自是秉承旨意,尽忠竭命而已。”裴炎应道。
武曌含蓄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心想:哼!你何时也学得世故了,自己的心结都没有打开,何谈其他朝臣?但她并不在这件事情上盘桓,她相信没人敢直接对此非议。因此,她很自然地,毫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听说裴爱卿有一外甥出类拔萃,颇有爱卿之风啊!”
裴炎立即听出太后的话重在后半句,这种似是而非的评说别人也许捉摸不透,但他是心知肚明的,太后这是存了戒心:“哦!太后说的是薛仲璋吧?他现在肃政台任监察御史,已奉命赴江南巡察谏官风纪了。”
“嗯!待他回来,哀家要亲自召见,倘若真是一位能者贤才,哀家要重用啊!”
“谢太后恩典。”裴炎说着话,眼睛却悄悄打量着武曌的神色,他猜想太后绝不会毫无目的地提起薛仲璋,接下来她一定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果然,在沉默了片刻后,武曌说话了:“今日召爱卿来,是有一件要事。近来不少臣下奏请,哀家故里并州、太原王当年的旧部也纷纷上书,要哀家追封祖上,立七庙。哀家举棋不定,故而与爱卿商议。”
裴炎情知这才是武曌召见他的本意,故意装糊涂:“微臣愚钝,愿听太后明示。”
“哀家也想追封先祖,这也是顺应民意臣心。”
“哦!”裴炎长吟一声后站了起来,面对武曌说道,“依微臣看来,首倡此议者,非奸即贼。”
“哦!何以见得?”武曌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裴炎。
裴炎理了理胡须,尽量让说话的节奏平静些:“太后君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今有人要太后舍天下之公而营一姓之私,岂非奸佞?”
“哦?爱卿所言或有些危言耸听。先严追随高祖,尽忠太宗,体爱荆州黎民,大为天下,小光门第,追封其祖,亦不为过。爱卿何出此言?”武曌显见得不悦了。
可裴炎似乎并不顾及这些,他觉得太后唆使臣下进言造势,非主政者所为。因此撩了撩衣袖,向前一步继续说道:“当年吕太后临朝称制,大封诸吕。一日晏驾,陈平、周勃举事,尽诛诸吕。前车之鉴,微臣恳请太后三思。”
“裴爱卿此言差矣。”武曌也站了起来,在殿中踱了一圈步子来到他面前道,“哀家岂可与吕后相提并论?吕后以权委生者,故及于败,哀家今追亡者,何伤之有?”
“太后今日追亡者,焉知明日不会以权委生者?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是当防微杜渐,此风不可长也。”
裴炎如此固执,毫无退却之意,既在武曌意料之中,又出乎她的预料。她当初估计裴炎的抵触是一定有的,但没想到言辞如此激烈。她觉得这样再谈下去,已无多大意义,不过徒添烦恼而已。她挥了挥手,截住了裴炎的话头,说话的语气已不似刚才那样和蔼温情:“裴爱卿之意,哀家大致明白了,你退下吧!”
武曌疲软地向后靠去,紧闭双目,听着裴炎的脚步渐行渐远。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慢慢睁开眼睛,问武钦道:“那个老儿走了吗?”
“走了多时了。”
武曌狠狠地瞅了一眼殿门外远远的树影道:“如此不识抬举,该杀!传婉儿来见。”
“遵旨!”
武钦出去不一会儿,上官婉儿就来了,她见武曌一脸的愠怒,便小心地问道:“是何人惹太后生气了?”
“除了那个冥顽不化的裴炎,还能有谁?”武曌不再解释,而是直接下令道,“拟旨,尊哀家五世祖克己为鲁靖公、妣为夫人;高祖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俭为太尉、太原安成王;先考武士彟为太师、魏定王。祖妣皆为妃。于文水故里筑五祖祠,以制吊祭。明日早朝时宣达。”
“微臣遵旨。”上官婉儿屈身一拜,然后转身出殿去了。
刚刚转过花坛,她却看见武三思从塾门出来,紧走几步来到她面前问道:“知制诰大人这是……”
“刚刚太后召见,要追封大人的祖上了。”上官婉儿道。
武三思脸上掠过一丝喜悦:“以太后至尊,早该追封了。”
上官婉儿不想纠缠武家之事,打住话头问道:“将军这是要去见太后吗?”
武三思赶紧摇了摇头,就笑她健忘:“上次知制诰大人说了太后失眠之症,在下回去后冥思苦想,终于找到疗治的良方了。”
“那就该禀奏太后才是,找下官干吗?”上官婉儿有些不解。
“此事重大,在下还是先和大人你商议过后再说。”
上官婉儿不再说话,默默地在前面引路,武三思跟着,来到她的居处。掩了门,上了茶,她对身边的宫娥道:“本官有话要与将军说,你们先且退下,不经传唤,不可进来。”待众人退下之后,她转头问武三思,“说说,你给太后寻到什么良方了?”
武三思哼哧了半天,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上官婉儿不免有些着急,问道:“既是良方,为何吞吞吐吐的?”
武三思的脸顿时红了,小声道:“在下说出来,上官姑娘可不能生气。”
“你没有说,焉知我会生气?再说,此事与我无关,我为何生气?”上官婉儿笑道。
“上回你不是说,太后失眠是因为失爱而致么?”
“那又怎么了?”
“那……那……”
“急死我了,你快说呀!”
“那在下若是为太后找一位健旺男子,可否冲淡她的寂寞?”
闻言,这下就轮到上官婉儿沉默了。她的粉面泛起桃红,手托香腮,双目迷离。女人能不能像男人那样三妻四妾,这话她与太后谈论过不止一次了,可临到头,她还是有些害怕。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些?”
“是这样!上官姑娘可知高宗有一位姑母千金公主,因早年丧夫,常年寡居,私下有一男宠,名为冯小宝,乃神都洛阳卖脂粉儿。他年方三十,长得玉树临风。闻太后病症,公主欲将其献与宫内,在下以为可做补阳之身。只是不知太后意下如何?故而不敢直说。”
“这……”上官婉儿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看得武三思浑身燥热,“我也以为,太后之病要在补阳,小宝未尝不可。然则,太后毕竟母仪天下,此事尚需时日才能水到渠成,更需贴近之人引荐。”
“那何人引荐合适呢?”武三思追问道。
上官婉儿一转念,眼睛就亮了:“有了!这事若由太平公主去说,最是恰当。”
“上官姑娘言之有理,明日在下就登门拜访太平公主。”武三思说着,就向上官婉儿身边靠了靠,他贪婪地嗅着上官婉儿散出的芳香,口里讷讷道,“在下第一次见姑娘,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
这一阵围绕太后失眠的话题,武三思详细地描绘了千金公主与冯小宝如何彻夜**,那些话看似粗俗,却让正在青春花季的上官婉儿浑身酥软,难以自持。她绵绵地歪进了武三思的怀抱,口中却是春山半掩地说道:“宫娥们都在外面呢!”
武三思也不答话,抱起她就走进内室。宽衣解带之后,武三思双手就抓住了她那一双粉嫩雪白酥胸。上官婉儿“哎哟”一声,两颊潮红,先还想把武三思推开,及至麻酥酥的感觉在全身蔓延时,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将军!不敢……”上官婉儿如梦如幻地呻吟,试图护住那一方没有耕耘过的芳草地。可她怎抵得住武三思呢?那初始的酸疼掠过意念之时,她明白自己从此不再是刚刚绽开的花朵了。
武三思虽官居左卫将军,却也是情场高手。他懂得,温柔往往比放纵更能博取像上官婉儿这种初涉情海的姑娘的欢欣。他并不急于躁动,而是缓缓地出入,仿佛一位丹青妙手,在洁白的绢帛上皴擦点染,敷红描绿,一层一层叠加情感的厚度,一波一波地**起上官婉儿的快感。
上官婉儿仿佛被云彩拖着,在万里长空悠悠飘**。而眼前,是郁郁葱葱的柳林,是芳菲馥郁的鲜花;她又觉得自己是一条鱼,被波澜推着,游过一个个岛屿。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品尝到做女人的滋味,它是这般不可思议又妙不可言。
之后,武三思有些疲累地趴在婉儿的身上,他想就此罢休,却不料腰身却被上官婉儿藕节一样的胳膊搂住了:“你再待会儿,我……”她的眼睛很亮眼神却很散,她的话语很柔也很眷恋。
武三思被上官婉儿的美艳陶醉了,将舌尖伸向她的香唇,却招来她低声惊叫:“哎呀!你看……”
上官婉儿指着身下洁白的绢帛,那是用女人**的血勾勒的图画。
唉!毕竟第一次。就凭这点,武三思就觉得很满足……
九月底,监察御史薛仲璋乘船一路南下到了扬州,但他并没有进城,而是到了黟县县令杜求仁的一处郊区别业。
杜求仁原本是洛阳的詹事司直,以弹劾官僚、纠举为职事,虽官位只居九品上,可臣僚素来不敢小视。后因为牵进庐陵王一案,他被逐出京城,来江南做了县令。
杜求仁准时出现在邗沟码头,看见有船靠岸,他急忙来到河边,见一位三十四五岁的中年官员下了船,便上前问道:“请问阁下可是监察御史薛大人?”
薛仲璋点了点头问:“阁下是……”
“下官乃黟县县令杜求仁,在此恭候大人多时了,请……”说着,他拉着薛仲璋就上了岸,登上了早已停候在岸边的车驾。两人刚刚进了车篷,驭手顺势就拉上了厚厚的幔帐。
“大人这是……”薛仲璋有些疑惑。
“此地人多眼杂,下官不欲别人知道大人来了。”杜求仁解释道。
约莫一个时辰后,车驾就到了郊外的杜氏别业。杜求仁先下车,对薛仲璋道:“英国公就在里面,听说大人要来,他不胜高兴。”
进到室内,见有一巨大的弥勒佛慈眉善眼地迎接每一个人,只见杜求仁在佛像莲花座下扭了一下,背后竟自动拉开一道门,杜县令说道:“英国公就在里面,请大人随下官来。”
沿着砖砌的台阶下到底层,薛仲璋借着灯光看去,发现这地下密室很大,装修也颇讲究。中间一张大案顶头坐着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英气勃勃,横眉阔额。
杜县令正要介绍,未料薛仲璋却抢先一步上前打拱道:“薛仲璋参见英国公。”
李敬业起身还礼:“薛御史一路风尘,辛苦了。”
“哦!二位认识?”
“英国公的祖父击突厥,平内乱,战功赫赫,乃一代名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大人乃将门之后,在下久闻大名,十分敬仰。”薛仲璋解释道。
随后,杜县令又一一将李敬业的胞弟、周至令徐敬猷,曾任给事中、也因李显一案而被贬为栝苍令的唐之奇,曾任御史、被贬谪为周至县尉的魏思温和曾任过赤县主簿、如今辞官赋闲的骆宾王介绍给薛仲璋。
“呀!足下就是声名域内的骆宾王先生啊!在下久闻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气度不凡。”薛仲璋握着骆宾王的手,久久不松开。
“垂垂老矣,垂垂老矣。”骆宾王长叹一声,一句话说得在座的人脸色悲怆了许多。他当年七岁能诗,号称“神童”,一年朋友登门,适逢父亲正在放鹅,遂要他以鹅为题作诗一首,他不假思索,随口吟道——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永徽初年,他曾在道王李元庆属下,后来历任武功、长安主簿。仪凤三年为侍御史,后蒙冤入狱,次年逢朝廷改元,大赦天下,他不但得以复出,而且被任为临海丞。然而此时他已对仕途心灰意冷,干脆辞了乌纱做广陵游了。不料,今日旧事重提,勾起他的忧伤,算一算岁齿,他已年过五旬,夕阳西下了。
“在下虽穷途末路,尚苟活于人世。可怜王子安早殇,唯一篇《滕王阁序》流传于世。”
这说的是王勃。当年他被逐出雍王府后,一度浪迹天涯。后来,裴行俭主持选举,他们被刘祥道举荐到朝廷。可在裴行俭看来,他们的行为不符合当时的“身、言、书、判”四个条件。
杜县令不无惋惜,又夹带着愤慨道:“都是那妖后不能容人,致吾等有今日。”
“当年子安在雍王府中做撰修时,不就是因为写了一篇《檄周王鸡》的文章,何至于妖后大怒,将其逐出王府,从此流落天涯。上元二年竟溺水而亡,岂不悲乎?”
于是,大家对武曌的愤懑就从追忆王勃开始。
听着同僚们毫无顾忌的发泄,李敬业内心很不平静。被贬为柳州司马,他觉得蒙受了巨大的侮辱。其实他有什么错呢?不就是在刺史任上隐瞒了上缴朝廷的税赋么?不就是将朝廷赈灾的库银用作自建府邸了么?她竟不念旧情,一纸诏书把他由眉州刺史贬为柳州司马。
从眉州出发的时候,他在心底大骂武曌忘恩负义。如果当年没有祖父的周旋,她又怎么能够成为皇后呢?如果没有祖父在要紧关头选择站在她一边,她又怎么能将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置于死地呢?可她一朝得势,便把这一切都忘了。他暗暗发誓,一旦有机会,定要报这蒙羞遭贬之仇。他没有想到,当路过扬州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如此多对武氏怀恨在心的官员。他们因为官阶太低,都希望他出来主持举事。可现在他有些失望,这些官员视私恨大于国仇,所有的愤慨都走不出武曌对个人的不公,如此目光,岂能成得了大事?
李敬业暗地看了看旁边的魏思温,虽然他只是兄弟手下的一位县尉,可在有限的相交时间内他已发现,魏思温的才气、目光都是在座其他人所不及的。
魏思温很快就理解了李敬业的意思,在骆宾王话音刚落之时,他就站起来捋了捋胡须,话就随着一双精明眼睛的闪动而出口了:“诸位!妖后逆天背唐,罪不容赦。吾等今日聚集在此,正为图举大事。依在下之意,还是请英国公赐教吧!”于是,众人收住话头,将目光投向了李敬业。
李敬业环顾了一下大家,知道他们都是一腹的怨气,可现在要紧的是有人出头拉起队伍。在他看来,这个首领非他莫属:“诸位!社稷者,乃李唐之社稷;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可妖后倒行逆施,翻云覆雨,诛杀忠良,可谓罪大恶极,天下当共诛之,人神共讨之。为今之际,最要紧的是要占领扬州,据以举事。而扬州刺史陈敬之乃武氏党羽,必先除之。”
“国公不必担心,下官奉肃政台之命,查处官员贪贿行径,明日就可进城,将其治罪。然后据扬州而号令天下,共讨武氏。”薛仲璋立即出面解决了这个问题。
“自古师出有名,吾等举事,若不以匡复大唐为号令,就很难达一呼而天下应之效。”魏思温又建议道。
“这有何难?”一直没有说话的徐敬猷站了出来,“眼下庐陵王正在均州煎熬,我等就以匡复庐陵王为号,必是一呼百应,百川沸腾。”
魏思温想事总比别人更周密远虑些,他接着徐敬猷的话说道:“大人之言,如烛光照心。在下还有一言陈与各位大人,古今凡成大事者,千头万绪,主事一人。因此在下以为,当推举英国公为首,我等戮力追随,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以为魏思温所言正是讨武枢要,便一致推举李敬业为首。随后又议定在诛杀陈敬之后,在扬州开三府,一曰匡复府,一曰英公府,一曰扬州大都督府。李敬业自任匡复上将、领扬州大都督,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李宗臣、薛仲璋为左右司马,魏思温为军师。
这时候,杜求仁又从人群中带出一人来到李敬业面前。此人体格雄健,阔唇长目,着一身碧色箭衣,他上前施了一礼道:“不才王那相见过英国公。”
杜求仁解释道:“国公举事,身边不可少了卫士。那相乃下官外甥,生性仗义,因喜抱打不平而曾入狱。在下欲举荐他为卫士队正,不知国公意下如何?”
李敬业道:“如此甚好!从此你就跟在本官左右。”
接着,魏思温又从众人中引出一人来到李敬业面前道:“此人乃侍御史鱼承晔之子鱼保教,善为刀剑、弓弩之技。我军新起,兵器匮乏,在下以为可命他总管兵器制作,以充军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生所虑周,就命他为弓弩司马,主管兵器制作。”接着,李敬业面对众人高声道,“诸位!吾等举事,遵天命,行大义。必当昭告天下,尽言武氏篡权弄威之罪。幸哉骆主簿明珠灿辉,就推举他为记室如何?”
众人纷纷称是,骆宾王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承蒙各位抬爱,观光(骆宾王的字)无他能,唯刀笔耳,定不负重托,写一篇讨武檄文,使其罪恶昭然天下。”
薛仲璋听一位叫李宗臣的与自己同为左右司马,却非常生疏,也不在场,不免心生疑窦。他的话一出口,杜求仁就笑了,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李宗臣乃扬州刺史府士曹参军,掌钱坊、武库。此人虽官居七品,却对武氏废黜庐陵王耿耿于怀。大人明日进城将陈敬之入狱后,即可与之衔接。”
见诸事勘定,魏思温向杜求仁使了个眼色,杜求仁会意,朝着外室喊了声:“来人!”但见一群衙役抬着一坛酒进来,给每人斟满,一名捕头抓了一只鸡,执刀朝鸡脖子上一抹,一股热血喷出。他无所顾忌,将血洒进每人的酒碗。
魏思温庄重地举起酒碗来到李敬业面前道:“请大人主持盟誓。”
李敬业接过酒碗,高高举过头顶,大声道:“吾等忠义之士,今日歃血为盟,共举讨武大业,匡复大唐社稷,誓死拥戴庐陵王,宁愿玉碎,绝不苟且偷生。有叛逆者,形同此碗!”
“有叛逆者,形同此碗!”沉闷的声音在密室各个角落**起阵阵回音。然后,大家将饮完的瓷碗摔成碎片……
这是扬州九月末的子夜,从邗沟岸边传来逆水行舟的号子声——
嗨哟!嗨哟!河水滔滔,往北行哟!
嗨哟!嗨哟!男儿背月,上征程哟!
嗨哟!嗨哟!男儿头上,三把火哟!
嗨哟!嗨哟!哪怕风大,波浪涌哟!
……
太阳刚刚升上城头的时候,扬州长史陈敬之已打点好行装,来到府门前的轿舆旁——他今天要乘船从邗沟入长江,去迎接路过的柳州司马。
前些日子,他接到武承嗣传来的快报,说新任柳州司马不是别人,正是英国公李敬业。他桀骜不驯,目无法纪,被贬往柳州。武承嗣还要他在李敬业路过扬州之时趁机除掉他,以绝太后后患。可他命人在邗沟码头等了多日,也没有见到李敬业的影子。
昨夜酉时,忽然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李敬业的船今日到达扬州码头。陈敬之心中一阵窃喜,他要看看这名将的后人究竟是有三头还是六臂,竟然让太后心腹怀忧。他很自信,已在码头暗地布下伏兵,一旦李敬业的船靠岸,就难逃他布下的天网。
“你等要百倍警觉,不可使逆贼漏网。”陈敬之提醒率兵埋伏的司马。
“请大人放心,只要他出现在邗沟,就注定死无葬身之处。”
“李敬业乃将门之后,万不可掉以轻心,本官在码头与他周旋,若是本官理了官冕的帽翅,你等就从芦苇丛中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若是本官不动声色,你等就不要轻举妄动,明白么?”
司马应了一声,急忙赶往码头去了。
巳时,邗沟的水面上腾起了缕缕白色的雾霭,在清风中缓缓飘**,神秘而又美丽。往来的商船出没于水雾之间,宛若仙境。偶尔有水鸟成群结队从芦苇深处飞向天空,这情景让守在码头的陈敬之很不安,他生怕李敬业看出什么破绽,忙要身边的卫士去芦苇**深处警示,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大约在巳时二刻,从雾气中隐约驶出一条官船,虽然称不上雕舷画栋,却也是富丽堂皇。陈敬之不禁紧张起来,头上冒出了汗珠。他的手几次都想伸向帽翅,但都忍住了。
官船驶进码头,早有一撑船者出来在码头上搭起一张木板。接着,一位录事装扮的人来到码头,施了一礼问道:“阁下可是扬州长史陈大人?”
陈敬之点了点头问道:“先生是……”
“在下乃肃政台录事,现肃政台御史薛仲璋大人就在船上,请大人随在下去迎接。”
“录事”刚刚说完,薛仲璋就出现在甲板上,高声谢道:“难为陈大人在此等候,下官不胜惶恐。”
陈敬之见来者不是李敬业,紧张的情绪渐渐消散,朝船上作了一揖道:“不知薛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薛仲璋笑着回答:“好说!好说!下官奉太后之命前来巡察,多有叨扰,还请大人见谅。”
“哎呀!原来是钦差到了。”陈敬之立即一脸的惶恐和谦恭,“请大人下船,下官在府邸为大人摆宴接风。”
“扬州城是一定要进的,只是临行时太后召下官进宫,叮嘱见了长史大人,有几句密旨宣达。因此还是请大人上船来,待下官宣达完太后密旨,你我一同进城如何?”
“这……”
“下官知道,这几天柳州司马李敬业将路过扬州,朝廷下旨要大人密切关注。不瞒大人说,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不唯太后,就连武承嗣大人临行时也反复叮嘱,要下官速与大人见面,商议应变之策。”
看薛仲璋一脸的严肃,“录事”在一旁附和道:“事不宜迟,误了大事,太后追究下来,我家大人与您恐怕都承担不起。”
陈敬之沉默片刻,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芦苇**,心里盘算着利弊,这是在自己的辖域,且埋伏了那么多将士,他薛仲璋又能怎样?便答道:“如此甚好!下官就上船拜见大人。”
陈敬之登上甲板,薛仲璋道一声“大人请”,便挽着他的胳膊进了楼舱。
这时,只见几位禁卫关了舱门,陈敬之惊疑之间问道:“大人这是为什么?”
薛仲璋脸上的笑容骤然退去,大声道:“陈敬之听旨!”
听了一声大喝,陈敬之糊里糊涂地跪倒在舱内道:“太后千岁千千岁!”
“查扬州长史陈敬之密谋反叛,特命肃政台御史薛仲璋前往拘拿。钦此。”薛仲璋念罢旨意又道,“你还不谢恩?”
“谢太后隆恩。”陈敬之俯下身子讷讷道,等他抬起头来,眼里就充满了惊恐,“大人弄错了吧!下官深受太后恩泽,忠于朝廷,严守一方百姓平安,焉何会谋反呢?”
“录事”拿出举报状在陈敬之面前晃了晃道:“此乃雍州人韦超之举报,还会有假么?”
“大人!下官冤枉啊!”
“你如有冤情,不妨随本官回神都面见太后,自可澄清。眼下还请大人委屈一下,先到狱中清闲几天。”薛仲璋说完转过身,对身后的禁卫道,“将陈敬之拿了!”
陈敬之一看周围的禁卫,自知已无法脱身,只好束手就擒。薛仲璋又来到甲板上高声对等待在岸上的扬州僚属们道:“本官系朝廷钦差薛仲璋,扬州长史陈敬之有谋叛之嫌,已被本官拘拿。太后旨意,由本官暂代扬州长史之职。”
扮作录事的魏思温朝芦苇**里努了努嘴,薛仲璋会意,高声喊道:“芦苇**中的人听着,本官乃朝廷钦差,你等若立即出来,本官将不予追究。”
埋伏在芦苇**中的司马本就是按陈敬之叮嘱对付李敬业的,现在听说朝廷钦差到了,哪敢肆意抵抗,便出来迎接。薛仲璋在宿卫的护卫下,带着僚属们进了城。
当晚,几位司马在州府为薛仲璋安排饮宴,薛仲璋巧与周旋,编造了他与武承嗣如何往来,如何常常被太后召进宫中问政的情况。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告诉他们,当朝宰相裴炎就是他的舅父。
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不变色心不跳,司马们自是消除了满腹的疑窦,都表示愿意在薛仲璋的麾下尽力,为朝廷建功立业。
夜阑人静之时,几位司马喝得烂醉如泥,薛仲璋要宿卫将他们一一锁了关入牢狱,随后又要魏思温布置好岗哨。掩了居室的大门,薛仲璋笑着说道:“先生这录事扮得滴水不漏啊!”
魏思温也恭维道:“大人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才是下官最为佩服的。”
“徐大人不日即到,先生速与李宗臣接洽,安排分发兵器事宜。”
魏思温应道:“大人请放心,此事下官做起来得心应手,何况还有杜大人的信札在此。”
第三天,李敬业带着徐敬猷、杜求仁、唐之奇、骆宾王等人到了扬州。薛仲璋带着魏思温、李宗臣迎到州府。李敬业特地让魏思温、杜求仁传扬州僚属到府中议事。
待大家坐定,李敬业目光炯炯地环顾了周围僚属,声音洪亮地说道:“今日请各位来是要宣布一件危及朝廷的大事,众位知道,高州乃蛮夷之地,朝廷历来以羁縻之策对之,然则,高州酋长冯之猷不思皇恩,图谋反叛,本官奉太后密旨发兵讨之。今欲在扬州募兵,即行告知。李宗臣何在?”
“卑职在!”
“你速速打开府库,集囚徒、工匠于兵营,发放盔甲、兵器,由徐敬猷抓紧操练,不日即赴高州剿贼。”
接着,李敬业又对唐之奇、杜求仁道:“两位即日前往扬州郊县,协同县令招募丁壮,以备急需。”
安排完这一切,李敬业又当场宣布扬州长史陈敬之密谋反叛,钦差薛仲璋已将其缉拿入狱,奉旨处斩。
陈敬之这几天在狱中反复思虑,从薛仲璋的举止中发现了诸多漏洞。昨夜,当他把这一切都梳理清楚时,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真正反叛的不是别人,正是薛仲璋。可是他明白得晚了,前来押解的士卒给他们嘴中塞了棉絮,他们是有口莫辩。
陈敬之被强压跪倒在地,当薛仲璋宣布他的罪行时,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嘴中发出沉闷的“哼哼”声。他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随着一道寒光闪过,他的头咕噜噜地滚到地上。
薛仲璋接过刽子手捧上来的人头,厉声道:“本官奉太后旨意,对密谋反叛的扬州长史处以极刑。英国公奉旨招募丁壮,不日将赴高州讨逆。州县官员敢逆太后旨意者,斩无赦!”
恰在这时,李宗臣提着一颗人头来到州府。李敬业问道:“兵器可分发了?”
“卑职前往府库调动兵器,录事参军孙处行拒不提供钥匙,被卑职一刀斩于库内,现今兵器已发囚徒、工匠。”李宗臣回道。
在场僚属们看到血淋淋的人头,知道倘若犹豫不决,必是同样下场,便纷纷表示愿随英国公讨逆。
“本官奉太后密旨,你等只可尽招募之责,切不可肆意张扬,泄密者斩。”李敬业扫视一下面前的僚属们,又提醒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徐敬猷、唐之奇按李敬业的安排,一方面招募青壮入伍,一方面加紧操练。不到十天,竟募得十万之众。
这一天,军师魏思温来见李敬业,建议道:“大人矫旨募兵,若延宕太久,必被有心者看出破绽,因此举事之期不可延宕。出师之名,亦需昭彰,不知骆记室写得如何了?”
于是,李敬业便命人传来骆宾王。他一进府厅,大家就闻到了一股酒气。李敬业面露不悦,道:“大敌当前,举事在即,先生还有闲情饮酒?”
骆宾王眼睛通红,憨憨笑道:“扬州黄酒,绵长醇厚,初饮无事,然多饮易醉。不过,依在下酒量,岂是几杯就可以醉的?”
凡在酒中自言未醉者,大抵已醉得很深了,魏思温忙上前拉了拉骆宾王的衣袖道:“先生醉了!”
“在下何曾醉过,大人有话请讲。”骆宾王迷离着双眼。
魏思温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徐将军之意,是想问大人的檄文起草得怎么样了?”
“什么檄文?”骆宾王打了一个嗝,喷出满嘴的酒气。
李敬业看着生气,狠拍了一下案头大声道:“人道文人无行,果然如此,十天前本官命先生起草《讨武曌檄》,现大战在即,先生倒将之置之脑后了。”
骆宾王“哦”了一声说道:“大人如此一说,在下记起来了。笔墨伺候。”
“先生醉得如此糊涂,焉能舞文弄墨?”
“在下若是食言,愿意当面领罪。”骆宾王拍了拍胸脯,从侍女手中接过饱蘸浓墨的毛笔,唰唰地写下“讨武曌檄”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