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速儿探知彭泽回朝,立刻翻脸,不但不肯归还哈密,还四处烧杀抢掠。
赵鉴已经调任大理寺卿,山东高密人李昆接任甘肃巡抚。李昆派人质问满速儿,满速儿又让写亦虎仙索要金银。李昆就将写亦虎仙留下,只让他的随从回去,给了两百匹杂布,让满速儿速速归还哈密。
满速儿不但没归还哈密,还带领一万兵马攻打肃州。李昆立刻招来山东曹州人、兵备副使陈九畴商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什么!”陈九畴马上调兵守城。
陈九畴白天巡逻,夜晚带兵袭破番兵大营。满速儿败走瓜州,又被甘肃副总兵官郑廉率兵袭击,狼狈不堪,败回吐鲁番。
满速儿派人求和,陈九畴认为满速儿狡猾多端,应予拒绝。但李昆不想多事,上奏朝廷,朝廷同意求和。
满速儿归还了哈密,李昆便派写亦虎仙出使吐鲁番。写亦虎仙到了吐鲁番,又私通满速儿谋划攻占肃州。写亦虎仙与吐鲁番使者先来到肃州打探,陈九畴顾虑有变,便留住写亦虎仙,扣留了吐鲁番使者。
满速儿大怒,再次进占哈密,并亲率万余骑兵进犯嘉峪关。游击将军芮宁率七百官兵在沙子坝遭遇到了满速儿。双方兵力悬殊太大,芮宁兵败阵亡,满速儿屠城杀掠。李昆、陈九畴费了好大力气才夺回哈密,击败满速儿。
兵部尚书王琼追究嘉峪关战败责任,说彭泽欺君辱国、陈九畴轻率激变。
正德皇帝下旨将彭泽、陈九畴连同李昆一并逮捕,写亦虎仙也被押送到北京。幸亏杨廷和从中斡旋,正德皇帝才免去彭泽、李昆、陈九畴等人的死罪,将他们削职为民。写亦虎仙竟然也脱罪留在了北京,并巴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得以出入豹房。正德皇帝喜爱他聪明灵巧,赐了国姓,并收为义子。
7
正德皇帝已有义子两百多人,无论是何种身份,只要能讨正德皇帝欢心,都一律赐姓为朱,认作义子。这两百多人中,最得宠的要算钱宁和江彬。
正德皇帝喝醉的时候,甚至会倚着钱宁做枕头,彻夜长眠。有时百官候朝,等到中午都没有正德皇帝起床的消息。必须由钱宁通报,才可以入殿,钱宁因此权力一天大过一天。张永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是钱宁得意起来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气得张永咬牙切齿,暗暗寻找机会收拾钱宁。
江彬被认作正德皇帝义子后,一直在左右侍候,有时同起同睡。正德皇帝争强好胜,一次血性大发,与笼子里的金钱豹搏击,不料被金钱豹逼到角落。钱宁见此情形,吓得在一旁簌簌发抖,江彬却奋不顾身冲上前去营救,使正德皇帝脱离了危险。正德皇帝嘴上虽然逞能,说自己马上就能将金钱豹制服,但心里却十分感激江彬。他派人毁掉豹房西侧民居,大肆营建义子府,供江彬等人居住。
眼看江彬日益得宠,钱宁十分嫉恨,两人便经常钩心斗角。
江彬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便想了一计,故意和正德皇帝谈论兵事,奏道:“如今边境的兵马最强,防守京城的禁军远远比不上了。前几年北直隶一带的群盗,主要靠边境的兵马**平。如果单靠京城的禁军,恐怕现在还没肃清呢!”
正德皇帝听了似有所思,慢吞吞地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朕想让禁军变强,该用什么办法?”
江彬答道:“莫过于互相调换,禁军赴边,边兵来京,这样一来内外都成劲旅了。”
正德皇帝听了点头连称妙计,立即下旨将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边兵调入北京。
四镇兵马奉旨到京后,正德皇帝披上战甲,亲临校阅,果然军容壮盛。正德皇帝心中喜悦,当即招来总兵官许泰、李琮等人,好好夸奖了一番,各赐国姓,收为义子,于是四镇兵马被称为外四家军。李琮与许泰处处巴结江彬,被江彬引为心腹。
杨廷和极力劝阻,说是大明祖制,边军、禁军不许互调。又说什么明朝的精锐之师尽在这四镇之中,动摇了四镇也就动摇了大明国本。
可任由杨廷和说破嘴,正德皇帝只是回应说“知道了”。
杨一清也上疏劝阻,正德皇帝便中和了一下——从禁军十二团营中选出六万人,称东官厅,由张忠任提督;从边军中选出八万人入卫京师,称西官厅,由江彬为提督。许泰、李琮等人留在西官厅担任都督。从此,江彬的权势越来越大,就算有十个钱宁也不能把他扳倒了。
正德皇帝与江彬率领西官厅一些兵马早晚驰逐,呼噪声、弓马声不绝,宫廷内外忧心忡忡。
江彬一旦得意,便不把杨廷和、杨一清等阁老,张永、魏彬等巨宦放在眼里。尤其张永,很早以前就是禁军提督。魏彬,当年的“八虎”之一,现在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
杨一清于是辞官还乡,朝中的几位大员相继离去。江彬见状,更加肆无忌惮。
蓟州总兵官马昂企图冒领粮草供给,兵部尚书王琼亲自过问,请来了这位总兵官,屈指计算他所率军士编制人数、已领粮草数量、现存粮草数量、地方岁供粮草数量、边卒岁采秋青数量,结果把这个总兵官算得瞠目结舌,被革职了事。
马昂也不是个轻易认输之人,耳闻江彬炙手可热,便想方设法拜见,希望能官复原职。
江彬沉思了一会儿,奸笑道:“只要阁下能办到一件事,保你富贵。”
马昂一听,便急忙问什么事。
江彬嘿嘿一笑说道:“不必说了,就是说了恐怕你也难办到。”
马昂被他这么一激,立即回道:“除非是杀头,否则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江彬靠近马昂,低声将想法告诉了他。马昂听往后,应声而去。什么想法?原来还是马昂那个妹子。江彬路过天津时垂涎已久,可惜弄不到手。此次马昂找上门来,江彬便让他将妹子送入宫,一则可以消解之前的闷气,二则可以巩固自己的荣宠。
马昂依计行事,借口母亲重病,将妹妹召回家中,说出了这一打算。那妹子听说要入宫为妃,倒也情愿,只是有婚姻在身,一时不好答应。经马昂再三央求,这才淡扫蛾眉,同意入京。江彬接到佳人后,见她风姿迷人,比以前更加娇艳,不禁色胆包天,搂住求欢。那美人本来就认识江彬,如今到了这地步也就只好半推半就了。江彬足足享受了三天,才将她打扮一新,献入豹房。
正德皇帝见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也不管嫁没嫁过,马上赐了三杯美酒,让她侍寝。随后,正德皇帝又让马昂官复原职,还在北京赐给他府邸,真是皇恩浩**、光宗耀祖了。
正德皇帝与江彬夜游,又临幸马昂的府邸。君臣欢饮,桌上有一盘烧鱼味道绝美,正德皇帝赞不绝口,问是谁烹调的。江彬不假思索,马上说是自己的小妾杜氏做的。
正德皇帝咂了咂嘴说道:“你的小妾来马家做饭,可见你们的友情绝非一般。但君臣比朋友更加重要,朕想暂借几天,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彬没料到正德皇帝会这么说,心中虽懊悔不已,表面上只好唯唯从命。
第二天,江彬硬着头皮将杜氏装饰妥当,送进了豹房。这位杜氏就是曾经的“天津一枝花”,自然艳丽无比。正德皇帝心里乐开了花,白天让她烹鱼,晚上唤她侍寝,从此再也没有送回去。当年的歌谣“皇上选妃子,肯定就是她”,竟一语成谶。
正德皇帝有了马、杜两位美人还嫌不够,又招来江彬问道:“你老家是宣府的,不知道那里的美人多不多?”
江彬嬉笑着回道:“宣府的美人确实不少,皇上不妨亲自游观一番。”
到西北游幸,一向是以勇武自居的正德皇帝的梦想。尤其江彬告诉他那里有很多美人,就更增加了正德皇帝的兴致,他激动地说道:“朕也想出去游玩,但无故游幸,大臣们肯定要来阻拦,这怎么办?”
江彬献计道:“秋狩是自古以来的盛典,陛下不妨借出猎为名游历边疆,校阅兵马,何必深居京城呢?”
正德皇帝沉思了半天,嘿嘿一笑道:“朕从来没有举行过秋狩,如果要举行此典,必须挑选良辰吉日,就算大臣们不来劝阻,也要筹备好多天。况且随从很多,仍然不能自由行动,我们还是微服出行吧。”
“遵旨。”
当晚,正德皇帝、江彬就乘着月色潜出德胜门,扬长而去。
8
皓月当空,夜静人稀,正德皇帝在路上异常亢奋。
很快鸡声报晓,众位大臣入朝等了半天,才得知正德皇帝微服出行了,个个惊诧不已。
毛纪已升为大学士,忙与梁储等人驾了轻车,领着豹房的张阳等几位太监马不停蹄地追赶,直到沙河才追上正德皇帝和江彬。几人下车苦苦劝阻,正德皇帝就是不从,一定要出居庸关。梁储、毛纪等人没有办法,只得同行。
巡关御史张钦已经得到正德皇帝到关的消息,马上递上奏折劝阻,说蒙古出兵侵入边境,已经传来了警报。
正德皇帝游兴正浓,不肯掉头。
镇守太监刘嵩要去迎驾,张钦阻止道:“这关门钥匙由你我二人掌管,如果关门不开,车驾就不能出去,可这样是抗旨不遵。如果遵旨打开关门,万一敌兵来袭,重蹈当年土木堡覆辙,我与你职守所在,追究起来是个死罪。同是一死,宁可不开关门,死后还能够万古留名。”正说着,有人来报说御驾已到,命令开关。
“臣为皇上着想,紧守关门,不敢轻易打开。”张钦还不放心,干脆背着巡关御史大印,仗剑坐在关门之下,号令众人道,“敢言说开关者,斩!”
一直相持到黄昏,张钦就是不开关,还上疏道:“皇上御驾亲征,必定会先行通知,并有禁军护卫、百官随从。如今一个都没有,就说要即日过关,必定是出境生事的人假传圣旨。臣只知道守关,不敢无端奉诏。”
这折子还没递上去,正德皇帝就派张阳来到关下,催促开关。张钦拔出剑来怒斥道:“你是什么人?敢来骗我。就算本官肯饶你,这把宝剑也不肯饶你。”张阳吓得慌忙离开。
正德皇帝气愤难消,正准备传旨捉拿张钦,杨廷和等众臣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一时读不胜读,弄得他心烦气躁。
江彬见状在旁奏道:“既然大臣们纷纷上奏,陛下不妨忍耐一下,暂时返回北京,再做打算。”
正德皇帝想了想,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暂且还朝。
隔了几天,正德皇帝下旨命张钦去白羊口巡逻,另调谷大用守关。他和江彬换了衣服,混出德胜门,星夜兼程赶到居庸关,与谷大用打了个照面,便扬鞭出关去了。
出了关门,两人当天就来到了宣府。江彬早已通知家人,让他们找了一座大宅子起名为镇国府邸,专供正德皇帝居住。院内房宇幽深,陈设华丽,有说不尽的美景。正德皇帝左看右看,心中大喜。
宣府是军事重镇,是抗击蒙古入侵的第一道防线。正德皇帝从小就仰慕太祖,盼望自己也能立下赫赫军功。如今到了宣府,他岂能随意回去?正德皇帝命人赶往豹房,将珍宝婢女全都带到镇国府邸来。在宣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再也不用听大臣们喋喋不休的劝谏了。正德皇帝下令朝中大臣,一律不许来宣府,只有豹房的张阳等亲随太监可以来去自如。
正德皇帝每天所干的,就是与江彬在宣府寻花问柳,日日畅游。宣府的女子果然与京中不同,正德皇帝两眼放亮。大家闺秀更是体态苗条,婀娜多姿。每到夜里,江彬就带着正德皇帝闯入宣府的高门大户,逼迫妇女出陪。有几家不识来头的,出言不逊。经过江彬一番密语,才知道是皇帝来了,于是众人俯伏在地,就算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忍气吞声、强颜欢笑。正德皇帝也不管出嫁没出嫁,只要是美人,就尽情调戏,任意而为。觉得合意的,干脆带回镇国府邸去,江彬也时不时地分一杯羹。
相比北京,宣府是个小地方。一个多月,正德皇帝就转遍了大街小巷。他有些腻了,就离开宣府来到了阳和,正巧碰上蒙古五万人马入侵大同。
达延汗去世后,蒙古又陷入了分裂。达延汗第三子巴尔斯·博罗特的次子俺答控制了右翼三万户,称司徒汗。他不断蚕食左翼三万户,终于又统一了蒙古。等国内稍稍稳定,好战的俺答便大举侵犯大明。大同总兵官王勋登城固守,相持了五天,俺答也没有捞到一点儿便宜,只好转而劫掠应州。应州与阳和紧挨着,警报不断传来。
正德皇帝不但不惧,反而兴奋无比,高兴地对江彬说道:“终于盼到了一显身手的机会了,朕要调兵亲征。”
江彬此时倒担起心来,立即劝谏道:“这是总兵官的职责,陛下何必亲犯险境呢?”
正德皇帝笑着问道:“难道朕不配做总兵官?”
江彬奏道:“皇帝就是皇帝,总兵官就是总兵官,名位不同,不便相混。”
正德皇帝听了偏偏性起,庄重地说道:“皇帝有什么好的?朕偏要自称总兵官。”他想了一会儿,又对江彬说,“总兵官三字前面,还要加上‘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这样就与寻常的总兵官不同了。”
江彬听了不便多说,只好违心赞成。
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个皇帝自降身份的,真是视国事为儿戏。但江彬又一想,如果正德皇帝不玩乐嬉游,像自己这样的人又哪会受宠呢?
正德皇帝当即下旨,将“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几个字铸成一枚金印,调发宣府、大同边兵,由他自己率领亲征。
此时距土木堡之变不到七十年,朝臣们听到“亲征”一词无不神经紧张又是一轮的上疏劝谏。
正德皇帝哪肯放过这次机会,当即将西官厅都督许泰调来,自己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名义领江彬、许泰二人,统兵五万出战。
蒙古军一贯勇猛,但明军有皇帝亲自率领,士气大增。双方大小百余战,正德皇帝与官兵同吃同住,甚至还亲手杀敌一人。俺答一开始并不知道明朝皇帝就在边境,等到听说“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就是明朝的正德皇帝,倒也吓了一大跳,自度难以取胜,便引兵西去。
江彬见状,立刻向正德皇帝谄媚道:“当年先帝亲率五十万大军北征,不料在土木堡惨败。如今陛下亲率五万人就打败了这么多蒙古兵,足见陛下是一代英主呀!”
许泰也跟着夸赞,正德皇帝听了十分高兴,领着江彬、许泰等人去了大同,耀武扬威去了。
杨廷和以及众大臣递去奏折,恳请正德皇帝回京。大学士蒋冕还跟随杨廷和骑马去居庸关,准备到塞外当面劝谏正德皇帝。正德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就命谷大用把守关门,不让他们出塞。杨廷和、蒋冕无奈,只好回京。
正德皇帝在大同炫耀、游玩了几天,就返回了宣府。在宣府,正德皇帝又对蒙古装束起了兴致,就命人制作了一批毡帽皮裘,让镇国府邸里的人穿上,扮演蒙古人自娱。正德皇帝还让人找来一批真蒙古人,与他们一起策马奔驰。
正德皇帝长期在外巡游,朝廷大事多有缺失。杨廷和未尝不劝,但正德皇帝一概不听。杨廷和因此心情忧郁,几次上疏请求致仕,但正德皇帝也一概不允。
在宣府住得久了,正德皇帝下旨命朝中众臣制作旗帐迎接他回京。
杨廷和听了对众臣说道:“这是乡村百姓用来迎接宾客的东西。天子尊贵无比,我们这些读书明理的臣子,哪敢让皇上这样随便?”
德胜门外搭起了十里彩棚,棚内张灯结彩,华丽非常。一千多副彩联宣扬圣德,夸赞圣功。杨廷和、梁储、毛纪等人率领众官备好羊羔美酒,恭候正德皇帝回京。
一对对龙旌凤旗,一排排黄钺白屏,正德皇帝全身甲胄,骑着红鬃骏马昂首而来。众官伏地叩头,山呼万岁。正德皇帝微微点头,随即下了坐骑,步入彩帐,登上那临时的宝座。百官当即跟了进去,杨廷和手捧琼浆,梁储进奉果品,毛纪献上金花。正德皇帝饮了美酒,尝了鲜果,受了金花,高兴地对大臣们说道:“朕在应州亲手斩了一颗敌人的首级,你们知道吗?”
众臣听了,无不颂扬。
正德皇帝兴奋无比,下座出帐,骑上骏马驰入东华门,径直回豹房去了。
9
第二天,正德皇帝到南郊祭祀。
典礼结束后,正德皇帝命人在奉天门外陈设应州缴获的战利品。目睹大批臣民们前去观看,正德皇帝的心中沾沾自喜了好几天。
回北京没几天,正德皇帝又用老法子悄悄溜出京城,重来宣府。
正德皇帝每每夜行,见高屋大房即驰入,或索饮,或搜其妇女,民间痛苦不堪。江彬助纣为虐,到处搜掠良家妇女,有时一次十车之多。
给事中石天柱刺血上疏劝谏,监察御史叶忠痛哭陈书,都没有回应。
正德皇帝闲游了二三十天,忽然接到太皇太后王氏驾崩的消息,不得已回京奔丧。太皇太后的梓宫从北京发出时,正德皇帝才回到京中,穿着戎服送葬。
到了陵寝之后,正德皇帝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竟然喝醉了,找了个地方高枕安睡。
皇帝要祭庙,大臣们请了几次,只听到鼾声大作,一时不便惊动,只好坐着等待。一直等到黄昏,正德皇帝才从梦里醒来,起身祭祀。这时,外面忽然刮起疾风,下起暴雨,再加上阵阵响雷,殿里的烛火全被吹灭。太监们吓得战战兢兢,正德皇帝却是谈笑自如。
礼毕回宫,夏皇后拜见正德皇帝。未曾说话,已泣不成声。正德皇帝知道自己常年在外风流,冷落了皇后,便问道:“皇后为何瘦了?”夏皇后也不回答。正德皇帝安排宫内为皇后进膳时加肥鹅一双,夏皇后劝谏他远离声色犬马,正德皇帝淡淡地回了一句:“朕知道了。”
在北京过了几天,正德皇帝又带着江彬赶往宣府。众臣一再上疏,请正德皇帝回朝,正德皇帝非但不听,反而令兵、户、工三部各派一名侍郎来宣府办事。
胡瓒已升为户部侍郎,到了宣府立即劝谏道:“边塞之地,不可久留,请陛下立刻回京。”
“朕不回去呢?”
“臣就死在陛下面前。”
此答大出正德皇帝意料,他笑着问道:“莫非你身上藏着刀刃?”
“身挟凶器见驾,臣不敢!”
正德皇帝起了玩心,凑上前问道:“那爱卿怎么个死法呢?”
“古人忠谏,触柱而死。臣不想玷污大堂,只好服毒尽忠。”胡瓒说完,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罐,抖开其中的药末往嘴里送。
正德皇帝见状大惊,急忙夺下药罐,一番好言安慰,才令胡瓒退下。
胡瓒这么一折腾,正德皇帝心中闷闷不乐。江彬见状,又领着正德皇帝从宣府走往大同,远离胡瓒之流。他们又在大同渡过黄河,来到榆林。听说榆林总兵官戴钦的女儿才貌双全,就立刻赶到戴钦府。
听说御驾前来,戴钦连衣冠都来不及穿戴,匍匐在地道:“臣不知皇上驾到,未能恭迎,罪该万死!”
正德皇帝却笑容可掬地回道:“朕不过是到此闲游,不必行重礼,起来说话。”
戴钦谢过了恩,才敢起身,当即命内厨置办一桌酒席,请正德皇帝宴饮。
才喝了几杯酒,正德皇帝就用眼光示意江彬。
江彬马上会意,开口问道:“戴镇台知道圣驾前来是为了什么吗?”
“敬请传旨。”
江彬见状,直截了当地说道:“听说戴镇台的女儿贤良淑雅,特意前来一见。”
戴钦不敢推辞,将女儿打扮一番带出来。戴氏冠裳艳丽,环佩叮当,走到席前弯腰相拜。正德皇帝凑前细看,见她丰容白肤,国色天香,端凝之中另带柔媚,禁不住失声称妙。
江彬笑着对戴钦说道:“佳人已经中选,今晚就麻烦你送嫁了!”
正德皇帝匆匆喝了数杯,起身离去。
不大一会儿,就有彩舆前来迎接戴氏。戴钦不敢抗旨,含泪将女儿送走。正德皇帝消受了几天,下令起程前往太原。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是北宋秦观的名词《山抹微云》。江彬《四书》《五经》背不了几句,但《山抹微云》却说得滚瓜烂熟。江彬之所以领正德皇帝前来太原,是因为太原像扬州一样,娼妓繁荣。
正德皇帝一到太原,就去了歌伎集中的乐坊,找歌伎陪酒。不多时,歌伎陆续前来,全都是娇滴滴的面孔、脆生生的喉咙。正德皇帝放眼望去,见一女子站在后排,生得俏丽多姿,虽然不施脂粉,却有一副自然的美态。正德皇帝立即将她召到座前,赐她美酒三杯,让她独歌一曲。那女子不慌不忙地唱起来,只听她娇喉婉转,雅韵悠扬,一字一节都好似流莺唱曲。正德皇帝听得入了神,连连拍手叫好。
江彬趁机打趣问道:“陛下,这歌女的唱功可好?”
正德皇帝乐呵呵地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那女子得到皇上的宠爱,自然喜不自禁,再加上几杯美酒灌溉春心,顿时脸泛桃花。正德皇帝心猿意马,牵着她的香袂走入内室,当即宽衣解带,成就好事。最奇怪的是**时候,那女子竟如处子一般,让正德皇帝惊异不已。细问起她的家世履历,才知道她是乐户刘良的女儿、乐工杨腾的妻子。
正德皇帝惊问道:“你既然已经嫁给杨腾,难道他是无能之辈?”
刘氏笑着答道:“贱妾学了些房内功夫,虽然已经破节,却仍然如同完璧。”
正德皇帝两眼放亮,高兴地说道:“妙极了!妙极了!”
于是,正德皇帝心满意足地带着刘氏回京。
刘氏一开始住在豹房,后来转入西宫,享受着专房的恩宠。正德皇帝平时饮食起居一定要刘氏陪同,但凡她有什么要求,也全部答应。左右太监要是触怒了正德皇帝,也总是求刘氏说情,宫中都称她为刘娘娘。正德皇帝与身边太监谈起来,也以刘娘娘相称。江彬见了这位刘娘娘也要下拜,毕竟他是正德皇帝的义子。
此时,正德皇帝想起“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未曾奖赏,于是亲笔写下敕书:“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领官兵扫除边患,屡建奇功,特加封为镇国公,每年俸禄五千石,令吏部执行!”
吏部尚书陆完真不知该怎样奖赏,就上疏劝谏正德皇帝。
正德皇帝派太监张阳传旨道:“大臣们出征获胜,皇上会有奖赏,怎么能少了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呢?”
内阁大臣杨廷和、梁储、毛纪联名劝谏,都说名不正、言不顺,请正德皇帝收回成命,可他就是不听。
正德皇帝还追录应州的战功,封江彬为平虏伯、许泰为安边伯,另有九千五百五十名内外官员加官封赏。封赏了这么多人,正德皇帝又觉得“朱寿”封赏不够,于是下旨给吏部:“镇国公朱寿加封太师。”
北巡西巡结束,又想东巡南巡,正德皇帝就诏谕礼部,令“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先到山东祀神祈福,再到江南巡视,同时命工部速速修船备用。
毛澄已升任礼部尚书,圣旨下达后,立即上疏劝谏。兵部郎中黄巩、员外郎陆震不但上疏谏阻,还请斩江彬以谢天下,言辞甚为激烈。
正德皇帝看到这些奏折,烦躁得很,加上江彬等人在一旁煽动,便下旨将黄巩、陆震廷杖五十,罚跪午门五日,然后将这些人罢官为民。陆震伤势甚重,生命垂危,临终前作书与家人:“我虽死,你等当勉为忠孝。我笔乱,神不乱。”
金吾卫指挥使张英气愤难当,光着手臂,带了两个土囊,到朝中去哭谏。正德皇帝把他斥退后,张英就拔出尖刀刺向胸脯,顿时血流满地。锦衣卫校尉夺去张英手中的刀,将他关到牢里,问他带土囊干什么。张英回道:“我来这里哭谏,就没想着要活着回去,只是担心自尽的时候会弄脏大殿,准备撒土掩血。”正德皇帝下诏杖责张英,张英忍耐不住,死在狱中。
翰林院修撰舒芬等一百零七人上疏劝谏,正德皇帝便罚舒芬等一百零七人在午门外连跪五天。言辞激烈者,一律被杖责,其中有十几个人受刑不起,惨死在杖下。
正德皇帝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多大臣劝谏,便将东巡南巡的念头暂时放了下来。
北京连日阴霾,即使是中午也和黄昏一样。南海的水涨了好几尺,其中一座桥下的七根铁柱竟被洪水冲断。这些事众臣都不敢公开非议,只好私下里议论。
席书已经回京担任兵部郎中,听闻了这些事后说道:“我的老师阳明先生倡导良知,人如果有了良知,哪能让邪恶滋生呢?”
在座的众官员有兵部尚书王琼,他便问席书道:“对臣僚、百姓用良知,对乱民、敌人也用良知吗?”
席书答道:“对乱民、敌人当然是要恩威并用。恩就是良知,威就是因地制宜、出奇制胜。阳明先生不只是儒学大家,而且深谙兵法,精通谋略。少年时就立有大志,各类兵家秘籍,莫不精究。阳明先生曾经说,兵无常势,要从实情出发,采取不同的战略。”
席书素有威望,从他嘴里出来的话,王琼是相信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琼虽然没有亲见王阳明一面,但听闻席书的介绍后,便格外留意,默记在心中。
监察御史杨典举荐王阳明担任国子监祭酒,却被内阁首辅杨廷和等人反对,道:“朱夫子说先知后行,而这个王阳明却说什么知行合一,分明是伪学。如此病狂丧心之人,怎能做国子监祭酒?”
汪俊是礼部侍郎,也向正德皇帝奏道:“臣十五年前就与王阳明相识,经常在一起交流儒学。可王阳明到了贵州后,思想发生变化,想动摇理学,可他没想到理学是儒家擎天一柱,如何能动摇得了?”
正德皇帝见群臣反对,只好作罢。
王阳明也耳闻京中群臣议论,想为自己的良知学说找到儒学正传依据,便下了一番功夫认真翻检朱熹著作。功夫不负有心人,王阳明发现朱熹晚年已“大悟旧说之非”,除了自责,还倡导“返本求真”。于是,王阳明认定朱熹晚年流露出从理学到心学的倾向,其晚年痛悔极矣。
正德十年四月,辛苦劳累让王阳明旧病复发,加上思念已经九十六岁高龄的祖母,王阳明上疏请求停职休养,但未获准。八月,再上《乞病养疏》,仍未获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