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唐伯虎,大部分时间花在诗画、郊游上。可惜好景不长,苏州一带接连发生水蝗等自然灾害,这些灾害导致唐伯虎家发生变故,父母相继病殁。父亲唐广德临终前叮嘱他道:“儿呀,你一定要好好用功。你十六岁时便在院试中夺得秀才第一,如果发奋图强,南直隶乡试中夺得第一也是稳稳当当的。”唐伯虎见状,掉着眼泪答应。
沉重的打击加上慈父的期冀让唐伯虎雄心顿起,他扎扎实实用起功来,刻苦钻研四书五经,习练八股文,准备乡试。
1
在南京城东南角的贡院内,排列着一间间考棚,这是考生答卷、吃饭和住宿的考场兼宿舍。贡院里的监考很严,考生进入贡院时,要进行严格的搜身,以防考生的身上藏有“夹带”。当考生进入考棚后,就要锁门。考生们参加考试期间,吃、喝、拉、撒、睡皆在考棚内,不许出来,直到考试结束。考棚内十分狭窄,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板一拼当床。考棚里还为考生准备了一盆炭火、一支蜡烛。炭火可以用来取暖,也可以用来做饭。考生考试期间与外界隔绝,吃饭问题得自己解决。监考官只查考试作弊,至于考生在考棚里的其他动作,监考官一概不问。
弘治十一年八月,是各省乡试的时间。这些年来,因南直隶频频发生地震、蝗灾和水灾,乡试便以《孟子·梁惠王下》为题——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唐伯虎进了考棚,看完考题,思索了一番,便以《二三子何去之》为题,挥笔写就——
古人迁国而先有以慰其民焉,夫贤如太王、民所依也,释无君之忧而明欲去之意,所以慰者至矣,想其告耆老有曰天下之变。
先时而虑之,斯有济焉。后时而为之,则无及己,今日之行,予岂得己哉。二三子其无眷眷也。
天之立君,贻以地,比贻以人,而患无养,不患无主。亿兆之繁,当有人焉出而统之。敌人纵利吾有违必求吾民也,是可欣然附矣。
兵戈垂定,当有人焉起而临之,分邑纵危于初未必扰于后也,是可翕然从矣。
况尔君平日素无德以加父,而尔等异日方有借以辑生灵又何患乎,我将违故土之安,而潜身境外勿樱难犯之,弃先人之绪而窜迹他邦,期远不虞之祸。
土臣之困也,决于斯须,不去且有凭陵而莫救者,吾由此适彼,庶所求既厌,争可息也千里间口,所弗辞矣。
二三子值流离琐尾之顷,宜思以奠其居也,可徒怀聚散之悲耶?宗社之墟也,悬于旦夕,不去且有陨越而靡要以。吾舍旧图新庶所既捐,乱斯弭也。百年缔造,所弗恤矣。
二三子当危急存亡之秋,宜思以保其业也,可徒抱兴衰之戚耶?尔也情不容与自己,而承平可待将无君而有君,我也势不可以复留,而继见为难故将去而未去,行矣,长于诸父老别,幸逾故人,勉事新主,毋以我为念。
梁储已升任翰林院学士,前来南直隶担任乡试主考,他读完《二三子何去之》后感叹道:“此文神气一片,活活画出一个‘仁’字。”当即与其他评卷考官圈定为第一名。
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唐伯虎成了南直隶乡试的解元。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在鹿鸣宴上,唐伯虎好不自在。
更让唐伯虎高兴的是,苏州府老秀才徐廷瑞还把女儿嫁给了他。徐氏姿色迷人,是苏州城中第一朵花。听闻新解元孑身一人,便急不可耐地嫁与唐伯虎为妻。
新婚之夜,唐伯虎高兴地说道:“我唐伯虎院试第一、乡试第一,会试殿试照样还是第一。”徐氏听了,心里乐开了花。
这年冬天,唐伯虎赴京赶考,徐氏在长亭为他饯行,前去送别的还有好友祝枝山。祝枝山带着仰慕唐伯虎大名的苏州名妓沈九娘,她端庄大方,温文尔雅,堪称花中魁首。祝枝山让沈九娘弹琵琶、唱吴歌,为解元公以壮行色。这是唐伯虎第一次见到沈九娘,连连惊叹青楼之中竟有如此美丽而又有才华的女子。
与唐伯虎一同赴京参加会试的有苏州都穆,还有江阴徐经。都穆、徐经都曾在弘治八年中举,都穆乡试之前还在无锡华昶家中做过西席,如今华昶在北京做了户科给事中。徐经是江阴盐商子弟,家里的钱就像盐场堆砌的盐一样多。徐经包下了一条船,三人在船中谈笑风生,好不快活。尤其唐伯虎,踌躇满志,意在必得。
到了北京城,三人住在了招福客栈,徐经把唐伯虎介绍给自己乡试时的主考官、现任礼部侍郎程敏政。程敏政是当朝弘治皇帝的老师,人们都传言他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
程敏政,南直隶徽州府人,算是与徐经、唐伯虎同乡。程敏政已经得到好友梁储推荐唐伯虎的信,也看过梁储抄录的唐伯虎乡试答卷《二三子何去之》。今日见唐伯虎才思敏捷、应对如流,立即对他刮目相看。唐伯虎拿出自己的诗集,请程敏政作序。程敏政翻了翻,看到诗集中的《一上一上又一上》这首诗,不由得哈哈大笑。
唐伯虎笑着向程敏政禀道——
一次,一伙文人登山赋诗,在下喜欢恶作剧,便扮成乞丐,对他们说:“诸君今日赋诗,能让我一起唱和吗?”这群文人先是惊诧,然后嬉笑着说:“你试一试吧。”在下便索纸笔,大书“一上”两字,回头就走。这群文人大笑着把在下追回,在下又写了“一上”两个字,反身又要走。文人们说:“我们早知道乞丐写不了诗。”在下笑着说:“我生性嗜酒,必须喝酒后才能作诗,你们能给我酒喝吗?”文人们就倒满一大杯说:“如果能作诗,便叫你尽情喝醉。”在下又写“又一上”三字,文人们讥笑说:“这叫能写诗吗?”在下又写“一上”两字,文人们捧腹大笑。在下一把抢过酒杯说:“我等着喝酒很久了,你们真想让我作诗吗?”说完一饮而尽,抓起笔来续成一首绝句——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文人们无不惊奇佩服,就和在下一块痛饮,尽醉而返。到了最后,也不知在下是什么人。
听完唐伯虎的故事,程敏政更加敬佩起他的才华来。程敏政自幼聪敏,读书过目不忘,和李东阳都有“神童”之称,人们把他二人比作东汉神童孔融和唐朝神童李泌。安南国使臣入朝时,故意出一上联:“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脑。”想考考大明朝的官员。未想到程敏政立即对出了下联:“魑魅魍魉四小鬼,各样肚肠。”
“我虽然小时就被誉为神童,但比起唐伯虎来,还是略逊一筹。”此时的程敏政心里感叹,欣然答应为唐伯虎的诗集作序。
唐伯虎留下五两银子,算作润笔费。程敏政也不谦让,留了下来。
唐伯虎得到程敏政的赏识后,更加得意扬扬,常常与徐经驾车外出,招摇过市。许多人慕名宴请,唐伯虎酒后醉语,更是目空一切,大庭广众面前举杯自夸自是“当魁名士”。一时间,众人为唐伯虎侧目。北京城中,纷纷传说唐伯虎会连中会元、状元,举子们对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徐经用五百两银子买通程敏政府上家仆程福,搞到了会试考题。这考题很冷僻,徐经不知从何下手。在招福客栈里,徐经便问唐伯虎、都穆道:“有讲道于西,与程子相望而兴者,是何人?”
唐伯虎、都穆想了半天才答道:“可能是北宋的张载吧,抑或是杨时吧。”
徐经又问:“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者,这又说的是谁?”
唐伯虎回道:“朱子就是朱熹,老就是老子。自称是朱熹私淑弟子者,多的是呢!老子是道教创始人,其弟子更是遍布天下。”
都穆话语不多,却是个有心人。他知道徐经是当今风言会试主考官程敏政府上的常客,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两个事情。于是查阅古书《退斋记》,得知“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者”,指的是元朝理学大师许衡。唐伯虎虽然天资聪颖,但在这件事情上却疏忽了。
2
弘治十一年,王守仁已经二十七岁了,他早已留起了胡须,越来越显得成熟庄重。由于久不得志,王守仁感到有些前途渺茫。他自念辞章艺能不足以通至道,求师友于天下又不遇,内心非常惶惑。一日读朱熹上宋光宗疏:“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王守仁感触很深,悔恨自己二十年来读书虽然广博,却未能循序以致精,因而没有多少收获。于是,他开始注重循序读书,力求学问精进,以期致知穷理。可他总觉得物理与我心终若判而为二,不禁茫然失措,困惑难解。久积的忧郁情绪又导致旧疾复发,咳嗽不止。
达延汗见王越已死,便进攻潮河川,继而又攻大同。边报紧急,北京震动,举朝仓皇推择将才,莫有应者。王守仁听闻后叹息道:“武举之设,仅得骑射击刺之士,而不收韬略统驭之才,这是制度上的缺陷呀。我们平时不讲韬略,仓促之间又想得此良才难啊。”此后,王守仁更加留心军事,举凡兵家秘籍,无一不精心研读。
一晚,王守仁梦见威宁伯王越——
王守仁走过一条幽静的小径,来到一座松柏苍郁、秀丽幽静的山脚下。他看到赫赫有名的王越身着官服,一手持书,一手握剑,凝望着他。
王守仁向前施礼请教道:“请问威宁伯,这是什么山?”
王越笑答道:“浚县大伾山。”
王守仁又请教道:“今日相遇,威宁伯是有什么指教吗?”
王越不答,解下所佩宝剑,赠予王守仁道:“这是三星剑,先帝曾说:‘取得三星剑者,文官可封伯。’”
王守仁还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
王守仁惊醒后,不知是真是幻,仔细回味一番后,明白了梦中寓意——这是让自己奋发努力,担当斧钺之任,垂名青史。
达延汗掳掠一番后,率军返回,大明朝又恢复了暂时平静。
转眼到了弘治十二年,二月是会试的日子。身体康复的王守仁在京城再次参加会试,同时进入考场的还有唐伯虎、徐经、都穆等人。
主考官果然是礼部侍郎程敏政,还有大学士李东阳。试题是程敏政拟的,是——
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试举其大者言之:有讲道于西,与程子相望而兴者,或谓其似伯夷;有载道而南,得程子相传者,或谓其似展季;有致力于存心养性,专师孟子,或疑其出于禅;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夫此四公,皆所谓豪杰之士,旷世而见者。其造道之地乃不一如此,后学亦徒因古人之成说,谓其尔然。真知其似伯夷、似展季、疑于禅、疑于老者,果何在耶?请极论之,以观平日之所当究心者。
程敏政学识渊博,以为难题能考出人才,便出了一道非常冷僻、刁钻、古怪的会试题,其实考的就是“志”和“仁”的问题。不论是老子、孟子、伯夷、柳下惠,还是程颐、朱熹、张载、杨时、许衡,他们探究的都是志气和仁义问题,这是儒家思想的中心。
这道题是够难的!只有了解了这些典故和主考官的用意才能做好。在北京内城东南方的贡院里,举子们大多长吁短叹、抓耳挠腮、叫苦连天、无从下笔。徐经看后,暗叹这五百两银子花得值。唐伯虎、都穆一看考题,立刻明白徐经当初为什么问那两个问题了。唐伯虎有些后悔没有去探究个明白,自己聪慧只代表应变能力强,不代表博古通今、什么都明白。都穆却是暗自高兴,心想今儿个可要得个好名次啦。
试题再难,总要答卷的。有的举子胡说八道,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也有的举子静下心来,思索一番后,认真撰写。毫无疑问,那些博学、慎思、聪颖者,便会妙笔生花。
王守仁属于后者,挥笔写就《志士仁人》一篇以答题——
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以是人而当死生之际,吾唯见其求无惭于心焉耳,而于吾身何恤乎?此夫子为天下之无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以示之。
若曰: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固有临难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亦有见危授命,而杀身以成仁者焉。此正是非之所由决,而恒情之所易惑者也。吾其有取于志士仁人乎?
夫所谓志士者,以身负纲常之重,而志虑之高洁,每思有以植天下之大闲;所谓仁人者,以身会天德之全,而心体之光明,必欲有以贞天下之大节。是二人者,固皆事变之所不能惊,而利害之所不能夺,其死与生,有不足累者也。
是以其祸患之方殷,固有可以避难而求全者矣,然临难自免,则能安其身而不能安其心,是偷生者之为,而彼有所不屑也;变故之偶值,固有可以侥幸而图存者矣,然存非顺事,则吾生以全,而吾仁以丧,是悖德之事,而彼有所不为也。
彼之所为者,唯以理欲无并立之机,而致命遂志以安天下之贞者,虽至死而靡憾;心迹无两全之势,而捐躯赴难以善天下之道者,虽灭身而无悔。
当国家倾覆之余,则致身以驯过涉之患者,其仁也!而彼即趋之而不避,甘之而不辞焉。盖苟可以存吾心之公,将效死以为之,而存亡由之不计矣。值颠沛流离之余,则舍身以贻没宁之体者,其仁也!而彼即当之而不慑,视之而如归焉。盖苟可以全吾心之仁,将委身以从之,而死生由之勿恤矣。
是其以吾心为重,而以吾身为轻。其慷慨激烈以为成仁之计者,固志士之勇为而亦仁人之优为也。视诸逡巡畏缩而苟全于一时者,诚何如哉?以存心为生,而以存身为累,其从容就义以明分义之公者,固仁人之所安而亦志士之所决也。视诸回护隐伏而觊觎于不死者,又何如哉?是知观志士之所为,而天下无志者可以愧矣,观仁人之所为,而天下之不仁者可以思矣。
这是一篇绝妙的八股文,以上八段分别对应八股文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王守仁试卷答得顺畅,切中题意。主考官程敏政看到这篇美文非常满意,禁不住向李东阳和旁边的同僚赞叹道:“只有南直隶的唐伯虎才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来。”试卷姓名是密封的,程敏政并不知道这篇文章不是出自唐伯虎,而是出自王守仁之手。
程敏政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话在北京城引起轩然大波。妒忌唐伯虎的人都说他打通了关节,预先得到了考题,而这考题就是程敏政泄露的。
如果没人参劾,这事就会不了了之。偏偏此事被好事的给事中华昶听到了,便私下里问都穆。都穆便将徐经当初所问之事一五一十向华昶叙说了。
第二天,华昶就在朝堂里弹劾程敏政泄露试题。圣旨下,程敏政、徐经、唐伯虎三人立即被锦衣卫逮捕。
李东阳拆开程敏政称赞的那份卷子,发现不是唐伯虎所作,这就证明程敏政没有作弊,华昶倒是有了诬告之嫌。但是徐经能预知试题,也确实值得怀疑。
弘治皇帝命锦衣卫北镇抚司细细审理。大堂上,徐经、唐伯虎控诉华昶无中生有,挟私诬指。
华昶申辩道:“泄题是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反映的,检举揭发是给事中的职责。”
锦衣卫当然不是吃素的,当即严刑拷打。徐经、唐伯虎都是读书人,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当即全部招供,交代了来龙去脉。
一切明了。圣旨下,礼部侍郎程敏政合谋作弊查无实据,但其家仆确系出卖考题给徐经,失察之罪成立,勒令致仕;南直隶江阴举人徐经科考作弊,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南直隶苏州举人唐伯虎虽然没有作弊,但曾赠送程敏政润笔费,有变相贿赂嫌疑,取消功名,不得为官,授以浙江小吏;给事中华昶所言不实,调离北京,改任南京太仆寺主簿。
王守仁、都穆都中了进士,只可惜受科考舞弊案影响,李东阳等考官不敢将王守仁考卷评为第一。三千五百名举子参加这次会试,王守仁得了个会试第二名。随后的殿试,王守仁得了个二甲第六名。头甲只有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所有人中,王守仁是殿试第九名。
3
既然成了进士,就步入了仕途,跻身士大夫行列,王守仁、都穆都被派往工部做了主事。这年,王守仁二十八岁。他戴上了乌纱帽,穿上了圆领青色官袍,补子上绣着鹭鸶,甚是威风。
明朝官袍有着严格规定,四品以上穿绯袍,五至七品穿青袍,凡文武官员,不论级别,都必须在袍服的胸前和后背缀一方补子,文官用飞禽,武官用走兽,以示区别。从一品到七品,文官分别为:仙鹤、锦鸡、孔雀、云雁、白鹇、鹭鸶、鸂鶒,武官分别为麒麟、狮子、虎、豹等。五品以上官员上朝时手持象牙手板,六品以下手持槐木手板,上面可以记事,以防遗忘。主事是各部官员中最低一级,官阶为正六品。
王守仁来到工部后,受命前往河南浚县督造威宁伯王越墓。一路上,王守仁不乘轿,只骑马。到了浚县,王守仁就天天在大伾山西南处督导建墓。
当时督造工程是个肥差,有很多油水可捞,可王守仁清廉正直,不贪分文。他用所学兵法部署造墓之众,工匠、民夫轮番休息,用力少,见效大,工程得以迅速完工。王时拿出金银酬谢,王守仁坚辞不受,因此王时便陪王守仁游览大伾山。此山平地拔起,孤峰凌云,山上寺庙洞阁棋布,摩崖碑刻林立,松柏夹道,曲径幽回。两人边观景边聊天,王守仁对王时道:“威宁伯不仅博学能文,而且功勋卓著。我从造墓人的态度上就能感受到浚县人对威宁伯的尊敬。”
王时闻言,叹了口气道:“也不尽然,家父心系桑梓,老家的人引以为荣是正常的,但邻县的人却耻笑家父。”
“这话怎么讲?”
“我们这儿的人喜欢唱戏,在浚县,戏中家父的扮相是红脸;而在淇县,家父就被抹成白脸。”
王守仁明白了,王越生前结交奸宦,就被浚县相邻的淇县人所不齿,因此他淡淡地说道:“我非常敬佩威宁伯用兵如神,也很慨叹威宁伯遭遇。他的战绩显赫,却在身后背负了骂名。”
王时闻言,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王守仁请教王越用兵之法。在他心中,王越是一位卓越的将领,兵法出奇,一旦出兵,必定凯旋。
王时回道:“家父用兵变幻莫测,犹如神鬼来去无影,小人总结不出来。小人只知道家父关心部属,笼络豪杰,人人都愿为他赴汤蹈火。”
王守仁听了,心里敬佩不已。两人登上了山顶,王守仁极目四望,感慨地说道:“世事沧桑,我们来此凭吊古人,心中感慨颇多。”
王时接过话头说道:“这里是卫国故地,孔子曾游历到此,可惜我们没有机会追随左右。大伾山万古长存,孔子圣名不朽。而我们却像蝼蚁一样浑浑噩噩,可悲呀!”
王守仁闻言,也是感慨万千:“卫国鼎盛的时候,华盖云集,车马喧嚣,但都成往事啦!黄河一路东来,冲破龙门险要,到了这里却平静而缓慢地流淌着。如今昔日的河道不见了踪影,这里成了一马平川的田野,长满了庄稼,散落着人家。历史长河中,千年如同一呼吸;茫茫宇宙中,万里山河如同一草木。生命短暂,我们哪里顾得上斤斤计较呢?”
王守仁要返回北京了,王时取出三星剑相赠,诚恳地说道:“这是家父所佩三星剑,他临终前嘱咐小人一定要将此剑赠送给胸怀大志之人。小人与您相识时间虽很短,但见您能力非凡、志向高远,应该是家父意欲相赠之人吧。”
王守仁接过宝剑一看,见上面有三颗闪闪发亮的宝石,便感叹与弘治十一年所做的梦相符,于是欣然接受。
回京复命之日,又传来达延汗入侵河套、攻扰延绥的消息,这时恰有彗星从京城上空扫过,弘治皇帝深感忧虑,下诏广开言路,许臣民上疏言事。王守仁便上了《陈言边务疏》——
迩者窃见皇上以彗星之变,警戒修省,又以虏寇猖獗,命将出师,宵旰忧勤,不遑宁处。此诚圣主遇灾能警,临事而惧之盛心也。当兹多故,主忧臣辱,孰敢爱其死!况有一二之见而忍不以上闻耶?
臣愚以为今之大患,在于为大臣者外托慎重老成之名,而内为固禄希宠之计;为左右者内挟交蟠蔽壅之资,而外肆招权纳贿之恶。习以成俗,互相为奸。忧世者,谓之迂狂;进言者,目以浮躁;沮抑正大刚直之气,而养成怯懦因循之风。故其衰耗颓塌,将至于不可支持而不自觉。今幸上天仁爱,适有边陲之患,是忧虑警省,易辕改辙之机也。此在陛下,必宜自有所以痛革弊源、惩艾而振作之者矣。新进小臣,何敢僭闻其事,以干出位之诛?至于军情之利害,事机之得失,苟有所见,是固刍荛之所可进,卒伍之所得言者也,臣亦何为而不可之有?虽其所陈,未必尽合时论,然私心窃以为必宜如此,则又不可以苟避乖剌而遂已于言也。谨陈便宜八事以备采择:一曰蓄材以备急;二曰舍短以用长;三曰简师以省费;四曰屯田以足食;五曰行法以振威;六曰敷恩以激怒;七曰捐小以全大;八曰严守以乘弊。
何谓蓄材以备急?臣唯将者,三军之所恃以动,得其人则克以胜,非其人则败以亡,其可以不豫蓄哉?今者边方小寇,曾未足以辱偏裨;而朝廷会议推举,固已仓皇失措,不得已而思其次,一二人之外,曾无可以继之者矣。如是而求其克敌制胜,其将何恃而能乎!夫以南宋之偏安,犹且宗泽、岳飞、韩世忠、刘锜之徒以为之将,李纲之徒以为之相,尚不能止金人之冲突;今以一统之大,求其任事如数子者,曾未见有一人。万如虏寇长驱而入,不知陛下之臣,孰可使以御之?若之何其犹不寒心而早图之也!臣愚以为,今之武举仅可以得骑射搏击之士,而不足以收韬略统驭之才。今公侯之家虽有教读之设,不过虚应故事,而实无所裨益。诚使公侯之子皆聚之一所,择文武兼济之才,如今之提学之职者一人以教育之,习之以书史骑射,授之以韬略谋猷;又于武学生之内岁升其超异者于此,使之相与磨砻砥砺,日稽月考,别其才否,比年而校试,三年而选举;至于兵部,自尚书以下,其两侍郎使之每岁更迭巡边,于科道部属之内择其通变特达者二三人以从,因使之得以周知道里之远近,边关之要害,虏情之虚实,事势之缓急,无不深谙熟察于平日;则一旦有急,所以遥度而往莅之者,不虑无其人矣。孟轲有云,“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臣愿自今畜之也。
何谓舍短以用长?臣唯人之才能,自非圣贤,有所长必有所短,有所明必有所蔽;而人之常情亦必有所惩于前,而后有所警于后。吴起杀妻,忍人也,而称名将;陈平受金,贪夫也,而称谋臣;管仲被囚而建霸,孟明三北而成功,顾上之所以驾驭而鼓动之者何如耳。故曰:用人之仁,去其贪;用人之智,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怒。夫求才于仓卒艰难之际,而必欲拘于规矩绳墨之中,吾知其必不克矣。臣尝闻诸道路之言,曩者边关将士以骁勇强悍称者,多以过失罪名摈弃于闲散之地。夫有过失罪名,其在平居无事,诚不可使处于人上;至于今日之多事,则彼之骁勇强悍,亦诚有足用也。且被摈弃之久,必且悔艾前非,以思奋励;今诚委以数千之众,使得立功自赎,彼又素熟于边事,加之以积惯之余,其与不习地利、志图保守者,功宜相远矣。古人有言,“使功不如使过”,是所谓“使过”也。
何谓简师以省费?臣闻之兵法曰:“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夫古之善用兵者,取用于国,因粮于敌,犹且“日费千金”;今以中国而御夷虏,非漕挽则无粟,非征输则无财,是故固不可以言“因粮于敌”矣。然则今日之师可以轻出乎?臣以公差在外,甫归旬日,遥闻出师,窃以为不必然者。何则?北地多寒,今炎暑渐炽,虏性不耐,我得其时,一也;虏恃弓矢,今大雨时行,觔胶解弛,二也;虏逐水草以为居,射生畜以为食,今已蜂屯两月,边草殆尽,野无所猎,三也。以臣料之,官军甫至,虏迹遁矣。夫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师旅既行,言已无及,唯有简师一事,犹可以省虚费而得实用。夫兵贵精不贵多,今速诏诸将,密于万人之内取精健足用者三分之一,而余皆归之京师。万人之声既扬矣,今密归京师,边关固不知也,是万人之威犹在也;而其实又可以省无穷之费。岂不为两便哉?况今官军之出,战则退后,功则争先,亦非边将之所喜。彼之请兵,徒以事之不济,则责有所分焉耳。今诚于边塞之卒,以其所以养京军者而养之,以其所以赏京军者而赏之,旬日之间,数万之众可立募于帐下,奚必自京而出哉?
何谓屯田以给食?臣唯兵以食为主,无食,是无兵也。边关转输,水陆千里,踣顿捐弃,十而致一。故兵法曰:“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此之谓也。今之军官既不堪战阵,又使无事坐食以益边困,是与敌为谋也。三边之戍,方以战守,不暇耕农。诚使京军分屯其地,给种授器,待其秋成,使之各食其力。寇至则授甲归屯,遥为声势,以相犄角;寇去仍复其业,因以其暇,缮完虏所拆毁边墙、亭堡,以遏冲突。如此,虽未能尽给塞下之食,亦可以少息输馈矣。此诚持久俟时之道,王师出于万全之长策也。
何谓行法以振威?臣闻李光弼之代子仪也,张用济斩于辕门;狄青之至广南也,陈曙戮于戏下;是以皆能振疲散之卒,而摧方强之虏。今边臣之失机者,往往以计幸脱。朝丧师于东陲,暮调守于西鄙,罚无所加,兵因纵弛。如此,则是陛下不唯不置之罪,而复为曲全之地也,彼亦何惮而致其死力哉?夫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也。今总兵官之头目,动以一二百计,彼其诚以武勇而收录之也,则亦何不可之有!然而此辈非势家之子弟,即豪门之夤缘,皆以权力而强委之也。彼且需求刻剥,骚扰道路;仗势以夺功,无劳而冒赏;懈战士之心,兴边戎之怨。为总兵者且复资其权力以相后先,其委之也,敢以不受乎?其受之也,其肯以不庇乎?苟戾于法,又敢斩之以殉乎?是将军之威,固已因此辈而索然矣,其又何以临师服众哉!臣愿陛下手敕提督等官,发令之日,即以先所丧师者斩于辕门,以正军法。而所谓头目之属,悉皆禁令发回,毋使渎扰侵冒,以挠将权,则士卒奋励,军威振肃。克敌制胜,皆原于此。不然,虽有百万之众,徒以虚国劳民,而亦无所用之也。
何谓敷恩以激怒?臣闻杀敌者,怒也。今师方失利,士气消沮;三边之戍,其死亡者非其父母子弟,则其宗族亲戚也。今诚抚其疮痍,问其疾苦,恤其孤寡,振其空乏,其死者皆无怨尤,则生者自宜感动。然后简其强壮,宣以国恩,喻以虏仇,明以天伦,激以大义;悬赏以鼓其勇,暴恶以深其怒;痛心疾首,日夜淬砺;务与之俱杀父兄之仇,以报朝廷之德。则我之兵势日张,士气日奋,而区区丑虏有不足破者矣。
何谓捐小以全大?臣闻之兵法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又曰,“佯北勿从,饵兵勿食”,皆捐小全大之谓也。今虏势方张,我若按兵不动,彼必出锐以挑战;挑战不已,则必设诈以致师,或捐弃牛马而伪逃,或掩匿精悍以示弱,或诈溃而埋伏,或潜军而请和,是皆诱我以利也。信而从之,则堕其计矣。然今边关守帅,人各有心;虏情虚实,事难卒辩。当其挑诱之时,畜而不应,未免必有剽掠之虞。一以为当救,一以为可邀,从之,则必陷于危亡之地;不从,则又惧于坐视之诛。此王师之所以奔逐疲劳,损失威重,而丑虏之所以得志也。今若恣其操纵,许以便宜;其纵之也,不以其坐视;其捐之也,不以为失机。养威为愤,唯欲责以大成;而小小挫失,皆置不问。则我师常逸而兵威无损,此诚胜败存亡之机也。
何谓严守以乘弊?臣闻古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盖中国工于自守,而胡虏长于野战。今边卒新破,虏势方剧,若复与之交战,是投其所长而以胜予敌也。为今之计,唯宜婴城固守,远斥候以防奸,勤间谍以谋虏;熟训练以用长,严号令以肃惰;而又频加犒享,使皆畜力养锐。譬之积水,俟其盈满充溢,而后乘怒急决之,则其势并力骤,至于崩山漂石而未已。昔李牧备边,日以牛酒享士,士皆乐为一战,而牧屡抑止之;至其不可禁遏,而始奋威并出,若不得已而后从之,是以一战而破强胡。今我食既足,我威既盛,我怒既深,我师既逸,我守既坚,我气既锐,则是周悉万全,而所谓不可胜者,既在于我矣。由是,我足,则虑日以匮;我盛,则虏日以衰;我怒,则虏日以曲;我逸,则虏日以劳;我坚,则虏日以虚;我锐,则虏日以钝。索情较计,必将疲罢奔逃;然后用奇设伏,悉师振旅,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迎邀夹攻,首尾横击。是乃以足当匮,以盛敌衰,以怒加曲,以逸击劳,以坚破虚,以锐攻钝。所谓胜于万全,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者也。
右臣所陈,非有奇特出人之见,固皆兵家之常谈,今之为将者之所共见也。但今边关将帅,虽或知之而不能行,类皆视为常谈,漫不加省。势有所轶,则委于无可奈何;事惮烦难,则为因循苟且。是以玩习弛废,一至于此。陛下不忽其微,乞敕兵部将臣所奏熟议可否,传行提督等官,即为斟酌施行。毋使视为虚文,务欲责以实效,庶于军机必有少补。臣不胜为国惓惓之至!
王守仁这道《陈言边务疏》是劝弘治皇帝整顿边务,既有当前利弊分析,又有可行策略应对。奏疏虽条条切中要害,但并未得到重视,甚至有可能弘治皇帝根本就没有看到。
弘治十三年,王守仁改任刑部主事,彭泽升任刑部郎中,孙燧、郑岳升任刑部员外郎。刚到刑部第二天,王守仁就与彭泽以及老熟人孙燧、郑岳接了一件异常敏感的案子。
自以为是皇亲的郑旺算了算女儿生日快到了,就置办了些水果点心,让刘山转送给王女儿。刘山也不客气,照旧自己享用了,又拿了些被褥、靴子、绢帕等宫中物品回赠。郑旺异常兴奋,喝了点小酒,就在北京城里的大街上炫耀起来。有一个官宦家的胖儿子傻乎乎的,看见郑旺手里拿的是皇宫里的东西,便对郑旺所言深信不疑。这个胖儿子一心想攀高枝,回家拿了一张豹皮、一副马鞍、一套纱罗衣送给郑旺,算是贺礼。郑旺得了这些东西,越发得意,大肆张扬。
北京城里到处传言当今太子朱厚照是没有名分的宫女王女儿所生。如此爆炸性新闻,张皇后的家人哪能不知?寿宁侯张鹤龄获知后,立刻领着仆人拿获郑旺,先是将他一顿毒打,然后送交刑部处置。
彭泽、孙燧、郑岳、王守仁等人审问郑旺。这郑旺已被张家人打得鼻青脸肿,仍然相信朱厚照就是自己女儿所生。他一再哭冤,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如石姓宦官之父所言、太监刘山交往等一一叙说,一再恳请刑部各位大人做主,给自己和王女儿一个名分。
张鹤龄也来到了刑部,对彭泽、孙燧、郑岳、王守仁等人说道:“这个郑旺妖言惑众,应当处斩。”
孙燧听了拱手道:“如果不调查个水落石出,哪能随便处斩呢?况且只有调查清楚了,才能正本清源,制止谣言。”
张鹤龄想想也是,便离开刑部,进宫向姐姐禀报去了。张皇后听闻有人诬蔑她和她的儿子朱厚照,当即气得不得了,立刻安排司礼监拿住刘山、王女儿,一并送交刑部审讯。
刑部对此案异常重视,彭泽等人商议对策,王守仁说道:“这个案子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很简单。如果王女儿是郑旺的亲生女儿,可让两下里说说细节,如果对不上来,谣言自然就不攻而破了。”
彭泽也是极为聪明之人,完全同意王守仁所说,当即升堂审问相关人等。
彭泽首先审问郑旺,问道:“你既然说王女儿是你的亲生女儿,那你可说出你女儿是何模样?有何特征?”
郑旺也没见过王女儿,但他坚信王女儿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于是理直气壮地说道:“小人的女儿生下后不久,右肋长了痘疮,病好后留下了疤痕。你们可以问问王女儿,她的右肋处可曾留下疤痕。”
彭泽又审问王女儿,问其父母姓名、年岁、出生日期、进宫时间,再问郑旺,发现两人所说不合。他又命郑旺妻子赵氏来看王女儿,赵氏仔细端详,全然没有记忆中女儿的样子,又看右肋,也没有发现疤痕。于是,赵氏称这宫中的王女儿并非郑旺和自己所生的女儿。
彭泽等人又审问刘山,这刘山也实在糊涂,居然说王女儿是弘治皇帝没有名分的妃子。彭泽让人查看王女儿身体,依然是处子。司礼监搜查刘山住处,发现他盗窃了皇宫中大量御用物品,郑旺相送的各种礼品也在他的住处。
一切都清楚了,只有郑旺所提的石姓宦官之父不知名字,一时无从查起。张皇后、张鹤龄等不及抓获这个石姓宦官之父后再结案,立刻督促刑部判罚:郑旺、刘山妖言惑众,按律皆斩;宫女郑金莲送浣衣局;赵氏、胖儿子等人徒杖。
最初制造谣言的人自称姓石,络腮胡子,身材魁梧,单纯依据郑旺提供的这几点无从查起,王守仁总觉得这是个事,但一时也无可奈何。
王守仁审完此案,又去南直隶审理了几个案子。办完公事后,他路过九华山,便去游览这个佛教圣地。
九华山在南直隶西南,共有九十九座山峰,以天台、十王、莲华、天柱等九峰最为雄伟。山内溪流飞瀑,怪石古洞相映成趣,名胜古迹错落其间。九华山相传为地藏菩萨应化的道场,山内寺观林立,香烟缭绕,是善男信女朝拜的圣地。
在人群中,王守仁远远望见山顶上有一老道坐卧松毛之间,若痴若狂。王守仁料其是异人,这时又想起孙燧所说的弘治皇帝迷信神仙之说,便好奇心骤起。王守仁攀登悬崖而上,直至山巅。老道衣服敝陋,蜷足熟睡。王守仁坐在他身旁,静静守候。很久,痴癫道士睡觉方醒,看见王守仁在旁,便惊叫道:“如此危险,你是怎么上来的?”
王守仁答道:“想向道长请教,因此不辞辛劳。”
见痴癫道士不言语,王守仁便站起身恭敬地请教道:“请问道长,神仙可学吗?”
痴癫道士依旧不说话,王守仁再拜又问道:“神仙可学吗?”
痴癫道士摇头道:“不可,不可。看你年龄,也不到三十岁,风华正茂,一团官相,怎么向贫道问神仙之道呢?”
王守仁苦笑一番,一无所获,与痴癫道士作别后到了北京。
王守仁白天忙于办理案牍公务,夜晚燃灯静坐。娄谅“圣人必可学而至”的教导言犹在耳,他潜心研究学问,钻研儒、佛、道各家思想,研读五经以及先秦两汉儒家著作,渐渐具备了常人所不及的见识和智慧。
王华担心王守仁劳累成疾,便严禁家人夜间在王守仁的书房放置灯烛。王守仁为了避开父亲的监视,每晚专等父亲安寝后再燃灯读书,常常熬到夜半三更。由于劳思过度,久而久之,以前的咳嗽竟然发展成了肺痨。
肺痨在当时是不治之症,基本活不过半年。无比苦闷的王守仁便于弘治十五年八月告病归乡,这一年,王守仁三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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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北京,余姚温暖湿润。回到故乡的王守仁见到了祖母岑氏、夫人诸氏,家人相聚,分外热情,自不必说。但亲热中含着伤楚,岑氏、诸氏常常因为王守仁的身体状况而在无人处落泪。
王守仁并未在余姚居住多日,为了治病,他筑室于绍兴会稽山阳明洞。
从余姚往西一百五十里,便是绍兴。相传大禹治水告成,在绍兴境内会稽山大集诸侯,论功行赏,死后葬于此山。阳明洞虽名为洞,实为一群山环抱的山谷,也称禹穴。周围山峰起伏,岗峦层叠,林木茂密,花草芬芳,山崖巨石常现于苍松翠柏之中。阳明洞中,可晨观日出,夕眺晚霞,阴看云海蜃楼,冬赏雪景雾凇。王守仁爱其景致,隐居于此,自号阳明。
阳明洞是道教三十六洞天的第十洞天,处于此境,王阳明又想起了九华山的痴癫道士,便终日习练神仙之术。但一番劳心费神之后,除了搞得自己精疲力竭,丝毫无补于治病养身,因此幡然醒悟道:“钻研神仙之术,不是正道。”
王阳明在会稽山阳明洞中静坐,一日,他对身边的仆童王祥、王祯说道:“有贵客来访,你们可去山门那儿迎候。”
王祥、王祯前去,果然如此,来的是王阳明的良师益友许璋。
两人见面,相互施礼后,许璋问王阳明:“你为什么知道我来了呢?”
王阳明笑着说道:“只是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