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出了京城,即带领属下狂挥马鞭疾驰而行。从长安至潼关三百里的路程,寻常驿卒策马而行需一日余方可到达,而安禄山到了潼关之时,太阳尚未落山。安禄山离京之前,派出一干人为其打前站,此时已在风陵渡为其备好了舟船。安禄山狂奔至风陵渡,即舍马上舟,他不事休息,下令船夫开船。黄河水深流急,若乘舟顺流而下,就可免了陆地上山坡深涧之奔波,安禄山于是选择了舟行方式。
夜幕降临,黄河无法趁夜行船,安禄山遂令舟船寻一个隐秘的所在泊下,他也不登岸,就夜宿舟中。天刚蒙蒙亮,舟船即行,每至须纤夫拉引的河湾处,那些打前站之人早在相关郡县召来纤夫在岸边等候,待安禄山坐船到来时即牵引而行。
安禄山的座船行至渭郡转入永济渠,从此顺水上行可直达范阳。安禄山如此就到了自己统辖的地面,那颗忐忑之心方才彻底地归入其宽大的腹中。回视其走过的路程,竟然日行四百里,堪称神速至极。
安禄山之所以如此神速返回老巢,归因于其心中渐渐生出的反叛之意。其恐杨国忠图谋未成暗自加害自己,于是有了这些反常的举动。他此前数月待在京城,完全是一副随意平静的模样,一旦出京,便露出狰狞的真面目。他回到范阳不事休息,立即召来高尚和严庄入室密谈。
二人先向他称贺,赞他平安而归有惊无险。安禄山摇摇头道:“我在京中度日如年,得圣上恩宠方才化险为夷,归途中每每想起杨国忠的嘴脸,不禁有脱离樊笼之感。”
安禄山明白此次入京的玄机,若皇帝对自己哪怕有一丁点儿的猜疑,自己便不能够轻易脱身。归途中,他常常坐在舟船中凝视两岸飞快掠过的田垄,心中庆幸这一次终于能够逃出杨国忠的魔掌,又转对自己坐拥二十余万雄兵,却在京中束手待毙愤愤不已:奶奶的,这一辈子说什么也不可与雄兵分开了!人若离开了所恃,就会变得软弱无比。他思念至此,转对高尚道:“今日严先生在场,我们就将话挑明了吧,那件事儿要抓紧筹措,不得耽搁!我不愿如王忠嗣那样,京中仅来数人即可将我拘走!”
此前有关举事的事儿,安禄山仅与高尚密谋,他此行回来,看来心思又坚定了许多,就把严庄也加入其中。
严庄毕竟为安禄山的贴身之人,安禄山此前虽未向他明言,他心中也能猜出七八分。
高尚道:“安大使在京之时,这里的诸事皆在有序进行,兵器、粮草及马匹增加不少,请安大使勿虑。”
安禄山道:“我此次又请为闲厩总监和陇右群牧使,可选妥当之人持节前往陇右马场走一趟,将其中的可用之马挑选一些,送至范阳备用。”
严庄此时已明眼前二人的图谋,就建言道:“安大使,兵器、马匹和粮草需储备,兵士也需急募一些。如今三镇之兵仅二十万余人,是否有些少呀?须知朝廷若骤然募兵,可以募兵无数。”
安禄山闻言微微一笑道:“募兵无数?哼,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能够上阵之兵,须多经战阵锻炼,且有善战之将率领方能冲锋陷阵,二者缺一不可。以剑南战事为例,他们无能将领之,又无善战之兵,则二者皆废,因此连败两阵。现在剑南之兵由李宓为帅,李宓又如何能上阵为帅了?他现在坐领八万兵马,其中虽有一万河西借兵,终归无用。眼见他们开战在即,我相信李宓定会大败亏输,严先生若不信,自可拭目以待。”
剑南战事让安禄山彻底瞧清楚了大唐的虚实,他知道现在天下虽国富民殷,两京之中又整日里莺歌燕舞,这些不过为表面的光鲜,内里实在不堪一击。
高尚也笑道:“安大使所言甚是。依我看来,若统十万雄兵自范阳出发,可以破竹之势直捣长安。兵不在多,在乎其精啊!”
安禄山叹道:“如此大事,就须二位先生多多筹措了。圣上眼前待我宠遇无比,然那杨国忠包藏祸心,他日侍圣上身边累进谗言,万一圣上被他说动了呢?再说了,圣上今岁已七十有余,我此次在京中觉得圣上已然老迈了,若圣上有个好歹,太子就要继位。嘿,太子现在无声无息,他若为新君,焉有我的好处?”
高尚和严庄皆知这段往事,当时安禄山装痴弄傻不拜太子,固然讨了皇帝李隆基的欢喜,却将太子李亨彻彻底底地得罪了。
安禄山离开京城数月后,先派人赴陇西马场挑选出近万匹良马赶至范阳,再派副将何千年入朝,奏请以三十二名番将代替汉将,李隆基当即准奏。
杨国忠自从遭逢大败,不敢在李隆基面前提起安禄山。这日陈希烈得知安禄山奏请以番将代汉将,平素绝不开口乱说话的他也忍不住了,就忧虑重重地对杨国忠说道:“杨右相,我此前对安禄山有反心的议论将信将疑,如今其以番将代汉将,则反心明矣。我们这就找圣上禀报一番如何?”
杨国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此前多次向圣上提及,奈何圣上不听。唉,圣上对安禄山的忠心没有一丝怀疑,我们此时相劝,能有好结果吗?”
杨国忠不愿向皇帝进言,陈希烈也不会去自找没趣。杨国忠心生一计,让陈希烈寻找数位御史向皇帝上书。
御史台众人此时温顺无比,他们早随李林甫言语争做“立仗马”,多年以来无声无息,不敢再向皇帝奏言。几名御史得了陈希烈的言语,又知右相大人杨国忠向来厌恶安禄山,遂接连上书弹劾安禄山有谋逆之心。李隆基接到奏书,顿时龙颜大怒,唤来杨国忠和陈希烈厉言道:“这帮御史多年不奏事,为何一日之间接连上书?哼,他们背后定有人指使!你们这就知会百官,若有人再敢妄奏安禄山谋反,朕就连人带书一并送给安禄山处置!”
二位宰相想不到皇帝如此信任安禄山,他们不敢再说,只好恭顺而退。
时辰过得很快,转眼间酷暑即至,既而秋风渐起,天地间就入了秋高气爽的季节。李隆基此时念起安禄山,就派出宦官马承威携带玺书前往范阳。玺书中这样写道:“朕与卿修得一汤,故召卿。至十月,朕待卿于华清宫。”
安禄山在范阳紧锣密鼓筹备大事,定有蛛丝马迹遗漏于外。李光弼是时调任朔方节度副使,其先从安禄山利用职权从陇右马场调马的事儿上瞧出端倪,且李光弼为营郡人,其有不少故旧与其来往之时,往往不经意谈及安禄山的近时举动,李光弼由此心生警惕。自从王忠嗣逝后,太子李亨与李光弼有了一条秘密通讯渠道,二人经常密书不断。李光弼有了这些忧虑,又知皇帝宠信安禄山,他不敢通过正常渠道向皇帝奏言安禄山有反心,只好将自己的忧虑详述给李亨。
安禄山当初不拜李亨,从那时候起,李亨就知此人鹰视狼顾,绝非善类。然而此时的李亨虽贵为太子,深知自己的地位不稳,整日里战战兢兢,不敢在李隆基面前多说一言。从朝中权臣对待李亨的态度而言,前有李林甫数度构狱,险将李亨罗织其中;后有杨国忠恃势专权,虽未向太子下手,也从未将李亨瞧在眼中。可怜李亨刚刚中年,头上的白发已生小半,他又怎么敢向父皇建言呢?
李亨得了李光弼的言语,当时并未声张,又静观安禄山的动静,愈发感到安禄山的反状频显。是时,李隆基果然将数名奏称安禄山有反状的官员解往范阳,由此朝中官吏缄言一片,李亨于是硬着心肠,某日入宫请见父皇。
李隆基在李亨行礼时,忽然发现儿子的头发已近半白,遂转头对高力士叹道:“唉,岁月催人老啊。高将军,我有时不信自己已为七十一岁之身,今日看到太子已然白发半头,方知自己果然老了。”
高力士微笑不语,李亨心中却大为震惊,父皇之话,莫非意指自己白发催他下位吗?就急忙说道:“儿臣不善修持,由此白发满头惹父皇感叹,实为儿臣之罪。”
“人之生老病死,实为天道,我不过感叹一句,你何罪之有?嗯,太子此来,有事要说吗?”
李亨躬身道:“父皇,儿臣近数月留意边关之事,觉得安禄山职掌三镇,其行事颇有异状,儿臣甚为忧虑。”
“哦?莫非太子也认为安禄山有谋反之心吗?唉,太子呀,你终归一日成为天子,要知为天子者,不宜盲从群言,且要用人不疑。我待安禄山可谓全心全意,他如何会反呢?且他当知大唐国势,若他果然谋反又有什么好处呢?”若换做别人来言说安禄山谋反,李隆基多是厉言呵斥,然为太子建言,李隆基就有训诫的想法,言语就缓和很多。尽管这样,其脸上犹现冷峻之色。
李亨硬着头皮说道:“父皇,儿臣之所以认为安禄山有不臣之心,缘于看出了数种异状:安禄山以空白告身授任了三品将军五百余人,四品中郎将二千余人,又以‘曳落河’为主打破朝廷建制自组队伍,分明将边关将士视为私家军队,此其一也;安禄山今岁以来大肆贮备粮草、兵器和马匹,又以闲厩总监之职私取陇右马骑近万匹,说明他正在暗自蓄力,此其二也;近日又奏请以番将代汉将,分明将军中将领换为自己的心腹。这些异状表明,安禄山肯定有异心。儿臣奏请父皇,速削安禄山之势,或者将其调入京中为文官,如此方保大唐安靖。”
李隆基道:“哼,想不到你受外人蛊惑竟然如此之深。安禄山为三镇节度使,他若不致力于兵强马壮,又如何能抵御外侮了?朕为天子,譬如为保东北境安靖,须选好一人为帅即可。朕选了安禄山,他只要能连战皆捷,保国内平安,至于如何运兵排阵、储运粮草兵器,都是他的事儿,朕为何要横加干涉呢?太子呀,国之大事在乎用人,剑南为何战事不顺呢?终归缺少一个安禄山罢了。”
是时,李宓已然提兵与南诏交战。可怜八万兵马,又弄了个全军覆没。杨国忠不敢向李隆基禀知详情,仅说小挫一阵,李隆基也就信以为真。
李亨欲再力请,忽见高力士向他使眼色,自是阻止他不可再多言。李亨见状,就乖觉地说道:“儿臣见识甚浅,不知父皇胸中胜机浩**。
儿臣今日得益甚多,归去后自当含英咀华。”
李隆基见李亨不再坚持,也就没有厉言训斥。父子又在一起说了一番话,李亨即躬身退出。
李亨出门之后,一直在琢磨高力士刚才的神情。高力士刚才连连使眼色,明显是阻止李亨继续安禄山的话题,实有相护之意。李亨成为太子数年后,某日李隆基高兴,顺口说出了高力士当年立长为储的建言,李亨方知自己能够成为太子,在于父皇的一念之间,而高力士的适时建言至关重要,因对高力士怀有感激之心。
后数日,李亨再入宫时,恰在丹凤门前遇到高力士和陈玄礼在那里说话。
陈玄礼现任左龙武大将军,王毛仲被杀后,他就取代了王毛仲掌控了京中禁军。陈玄礼以淳笃自检,又是随李隆基起事的功臣,故得李隆基极度信任,是年已七十三岁,李隆基依然将其留在自己身边。陈玄礼为人随和,既能和睦统驭禁军,又与文官和宫中之人相处融洽。当初王毛仲得势之时,其与手下视宦官为奴才,动辄欺凌;而陈玄礼却能待高力士等宦官首领以礼,其辖下见之,顿改昔日霸道之风。
太子为储君,百官见之须行君臣之礼。高力士和陈玄礼见太子入宫,急忙敛身为礼。李亨知道这二人在父皇面前的地位,如他日常呼高力士为“二兄”,那是不敢怠慢的,急忙还礼。他在还礼之时,看到这二位老臣须发皆白,再思自己也白发渐生,不禁心中感叹连连。
高力士想单独与李亨说话,遂让陈玄礼暂避一侧,然后低声说道:“太子今日入宫,千万不能再提安禄山之事。老奴那日向太子使眼色,太子能识老奴心意吗?”
李亨拱手道:“二兄好意,在下心知肚明。然安禄山谋反迹象愈来愈明,父皇熟视无睹,若果然酿成祸事,我若不言,也就失了儿臣的本分。”
高力士摇摇头道:“老奴久在圣上身边,深明圣上心意。圣上对安禄山深信不疑,不管何人来说,终归难对安禄山疑心。太子若说得太多,除了于事无补之外,恐怕还要危及太子之身。唉,眼前之势,太子还是自保为好。”
李亨有些吃惊,高力士实为父皇身边最知心之人,他今日如此说话,说明他心中也有许多无奈,遂问道:“二兄如此说话,莫非胸中有良策吗?安禄山反迹渐显,若任之由之,如何是好呀?”
高力士默然片刻,继而摇摇头道:“唉,今后究竟如何?老奴也是一派茫然。唯世间万事,终究邪不压正,定有处置之途。太子,老奴衷心以为,以眼前之势,太子以自保为要,凡事仍需谨慎而行。”
李亨多年来生活在恐惧之中,他当然明白高力士相劝的深意。且高力士如此说话,其实担当着莫大的风险,那一刻,李亨心中的感激之情再度涌出,眼眶中也油然有了温润之意。
杨国忠眼见自己难以扳倒安禄山,且安禄山入京之后似乎皇帝的宠遇又加深了一层,自己再也不敢在皇帝面前直接添言,心中的怒火就日甚一日。
“奶奶的,我不相信安禄山不谋反!哼,圣上坚决不信,难道安禄山兴兵作乱时,圣上还对他宠遇有加吗?”杨国忠这日单独与鲜于仲通面对时,忽然破口大骂。
此时杨国忠的思虑甚为简单:皇帝不相信安禄山有谋反之心,如今安禄山在范阳厉兵秣马,终有出兵攻掠的时候,皇帝见此情景,当知自己当初的建言为实。
鲜于仲通道:“是啊,安禄山反心毕露,听说数日前太子还到圣上面前劝谏,奈何圣上坚决不信呢?”
“哼,圣上不信?也罢,就让安禄山加速谋反吧!”
“加速谋反?莫非杨大人有良策吗?”
“嗯,我这些日子想了两法,今日就与鲜于兄商议一番。”
杨国忠知道安禄山在京中眼线甚多,就派其门客何盈暗查这些眼线到底为何人。何盈不辱使命,很快向杨国忠禀报道,安禄山以其京中亲仁坊的豪宅为据点,派刘骆谷在京中主持,其手下又有李超、安岱、李方来、王岷等人,他们或四处打探,或与吉温等人来往密切,将京中情报源源不断地输往范阳。
杨国忠向鲜于仲通详述了这些人的举动,然后愤愤地说道:“鲜于兄,安禄山应当专心戍边才是,他为何刻意在京中遍植眼线?分明有谋反之心嘛!”鲜于仲通也知安禄山必将谋反,遂沉吟道:“杨大人意欲何为呢?”
“嗯,这第一个计策,就需鲜于兄来主持了。你可发兵将安禄山之宅团团围困,然后将那一干人一鼓作气而擒之,他们入了狱中如何说话,就看鲜于兄的手段了。”
鲜于仲通知道,杨国忠又想兴起一场狱事。将安禄山的这帮辖下拘入狱中,然后屈打成招,让他们指认安禄山谋反,非为难事。鲜于仲通毕竟老成,深知此事重大,遂说道:“请杨大人放心,事儿定会做得很妥当。只是下官担心,万一安禄山被激后果然反叛,朝廷能将之平复吗?”鲜于仲通此前率领剑南军往征南诏连输两阵,新近李宓往征又全军覆没,他此时心有余悸。
杨国忠道:“哼,我正盼着他反呢。他若不反,我尚无他策。鲜于兄,安禄山谋反开始,就是他丧亡之日。不说朝廷派兵征剿,就是他统辖的三镇之兵为大唐之师,能够听命安禄山一起叛乱吗?哈哈,说不定安禄山反声未落,那些将士当即将他擒下,就此解入京师呢。”
鲜于仲通心中存疑,然见杨国忠信心满满,就不敢再说。
杨国忠的第二条计策,即是将吉温等与安禄山相善之人皆贬出京城,以此彻底阻塞安禄山在京中的言路。杨国忠办这些事儿可谓手到擒来,第二日即将此事办妥。吉温被贬为合浦太守,罗希奭作为李林甫的仆从,这一次也成为安禄山在京中的眼线,也被贬为始安太守。不过杨国忠对待此二人还是有区别的,吉温始终恭维杨国忠可以顺利赴任,而罗希奭行至始安尚未就任,就被杨国忠派来的人宣敕废止,始安太守另授他人充任,罗希奭当场获重杖六十,从此成为流人。
鲜于仲通领兵团团围困安禄山之宅,从中搜出了李超等人,并将宅中搜掠一遍。李超等人入狱后连遭酷刑,几个人最后被生生打死,狱卒们最后用他们的死人指头在写就的伏辩上按上了指印。
刘骆谷平时不在安宅中居住,其警惕性颇高,居无定所,由此逃过一劫,他很快得知大变,遂逃出京城,然后昼伏夜行逃归范阳。
太监马承威携带李隆基的玺书前往范阳,安禄山先是托病不见,旬日后方才允许马承威入府宣旨。安禄山此前每逢圣旨来到,必大开中门,焚香洒扫,然后跪伏接旨。马承威此次入府,被人领到安禄山的寝室中,安禄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马承威无奈,只好展书宣旨,安禄山听完,仅淡淡地说了一句:“祝圣人安稳。”即令下人将马承威送回寓所。
是时马承威在京中多闻安禄山欲反,他待在寓所里无法动弹,心中恐惧万分,就日日请求返京。数日后,安禄山同意马承威离开。马承威就如脱钩之鱼,快速返回了京城,他面见李隆基详述传旨过程,话未说完已泪流满面,最后说道:“臣几不得生还。”
李隆基闻言斥道:“安卿有病,如何能尽全礼?你自己吓自己,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又过了数日,安禄山向李隆基上了一道奏书。原来安禄山得知京宅被围,数名门客惨死,遂罗列杨国忠二十大罪,如此向李隆基反诉。
杨国忠此前已将那些死人的伏辩交予李隆基,李隆基阅之大怒,当场骂道:“哼,人都打死了,又哪儿来的伏辩,岂不是死无对证?朕早就说过,安禄山忠心昭如日月,不可相疑,奈何你一味不听,莫非想将安禄山逼到绝路上吗?哦,对了,京兆牢狱的那一帮人趁早赶走,他们妄用刑具,正是酷吏手段,再好的人儿经过他们折腾,皆成有罪之人。”
杨国忠想不到李隆基竟然如此这般反应,吓得不敢吭声。
李隆基现在见到安禄山的来书,暗思这对将相互相指斥,已然水火不容了,心中就矛盾万分:一边是戍守边境的得力猛将,一边是统领全国的丞相,都是不可割舍之人啊!李隆基在那里默思良久,终究无法取舍,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将杨国忠唤来斥责一番,继而认为此事的罪魁祸首为鲜于仲通,就将鲜于仲通贬为零陵太守,以平安禄山之愤。
杨国忠数番与安禄山交手,不料又败一阵,且此次还连带着将鲜于仲通贬至边远之地,心中的懊恼又加深了一分。
时辰进入了十月,大队人马又复入华清宫。君臣妃嫔或浴温汤、或观歌舞,一派悠然闲适的景象。李隆基身处温柔之乡里,有时偶然想起安禄山应该奉旨到来了,然过了月余,安禄山依然无影无踪。
安禄山上次如摆脱金钩而去,怎么会再来体验一遍恐惧呢?此时范阳冰天雪地,安禄山已然完成了诸般准备,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即将开始了。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八,范阳中军帐中
自八月开始,河东镇与平卢镇奉令调来八万人,加上范阳镇的七万兵,共十五万人,他们屯于雄武城之西,日日操练不已,且每隔五日,就要大飨士卒一回。将士们知道,看眼前情势,眼见要有一场大战事,然接连练兵到了十月,安大使依然没有出征的号令。他们私下议论,只好猜度不已。
这日五品以上官秩者皆来集合,中军帐中无论如何放不下,从三品以下者只好排列在中军帐外。辰牌三刻,安禄山那胖大的身躯在高尚等人的簇拥下入了中军帐。
众人知道,经过多日来的练兵,眼下肯定会有出征的方向了。
安禄山将胖大的身子塞入座中,然后沉声说道:“奉事官胡逸昨日自京城来,带来了圣上的密旨。杨国忠大逆不道,如今上欺圣上,下凌百官,已现凶逆之象。奉密旨,遣禄山将随手兵入朝来,以平祸乱。”
众将恍然大悟,原来此次大张旗鼓练兵,为的是入京“清君侧”。然个中也有数个心思灵动者暗自想道:胡逸昨日方带来皇帝的密旨,大军却在八月就开始集结,莫非安大使未卜先知,早早就知道杨国忠要兴乱吗?安禄山道:“大军定于明日在蓟城南门外大阅誓众。大军南征后,由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云中。”
这三人闻唤,当即出列接令。
安禄山道:“此三地为我根本,又是众将士家属所居,你们三人须谨守本分,把这些地方守好了。”
贾循等三人急忙躬身接令。
安禄山又唤出云麾将军何千年、归德将军高邈道:“你们二人即日选出精骑二百,今日就赴太原,可以献射生手的名义经驿所行走,明日将太原留守杨光擒拿。你们得手之后,即可撤离太原到云中,与高秀岩会合。”
二将又躬身接令。
此计系高尚所献。若何千年能将太原留守生擒,此讯息能够很快传至长安,如此就造成安禄山大军将经太原直扑长安的假象。
安禄山最后说道:“明日平明即大阅誓众,你们各返己营分发兵器与粮草,晚间大飨士卒。”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至十二月初二,蓟城、博陵郡、邺郡、汲郡沿线
十一月初九平明时分,安禄山在众将簇拥下立于蓟城南门楼上,一番大阅誓众仪式过后,十五万兵马开始启动。
大军行走起初比较隐秘,他们夜半而行,平明而食,然后驻扎休息。沿途毫无抵抗,大军每日进军六十里。如此到了第十日,大军就进入了博陵郡。安禄山乘铁舆而行,看到大军进军如此顺利,起初的忐忑之心就归入肚中,回视高尚、严庄道:“哈哈,看来我们此前过于谨慎了,如此一路走来,郡县皆望风而降,我们何必要夜半行军呢?自明日始,大军平明造饭,辰时启动,不用遮遮掩掩了。”
此后十五万步骑精锐白日行军,他们行走时烟尘遮日,鼓噪震地。无数张巨大的鼙鼓同时擂响,似雷声,又似旋风,如此更添从征战士的雄心。
安禄山大军所过之处,尚为安禄山所兼河北道采访使统辖的地面。沿途郡县慑于安禄山之势,其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擒戮,可谓望风瓦解。大军如旋风般掠过邺郡、汲郡,十二月初一即到达灵昌地面。
灵昌郡南临黄河,此时寒潮滚滚,朔风逼人,安禄山到了黄河边,指令人们连夜用绳索和草木将集来的舟船连接起来,然后横绝黄河。
初二一早,这些舟船经过一夜与河水激**黏合,竟然冰合如浮桥。安禄山手指南岸,下令步骑沿桥过河。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十五日华清宫飞霜殿中
何千年率领的精骑到了太原,果然将太原留守杨光擒拿,然后呼啸奔至云中。太原火速将此情况向朝廷申报,李隆基见之不以为然,根本不相信安禄山会谋反。看来安禄山虚晃一枪欲行疑兵之计毫无效果,因为李隆基完全不设防。如此到了十五日,安禄山大军已开始攻入博陵郡地面,河北各地奏报安禄山的大军踪迹,李隆基此时方才明白:安禄山果然反了!
李隆基急唤杨国忠和陈玄礼到飞霜殿议事。杨国忠自从得知安禄山谋反,心间鼓**,满溢兴奋,此时进入飞霜殿,脸上尚有难掩的亢奋。
李隆基脸上既有愤怒,又有萧索之色,叹道:“唉,看来还是你们说得对,胡人往往狼子野心,不足托以大事。安禄山谋反无疑,我们须有应对之策。”
杨国忠扬扬得意地说道:“请陛下放心,今反者仅安禄山一人而已!其将士被他一时蒙蔽,旬日内必知安禄山叛国,定会斩之来降。或者陛下发兵讨之,仗大义诛暴逆,则可兵不血刃而定矣。”杨国忠之所以激安禄山谋反,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虑:安禄山举反旗之日,就是其灭亡之时。陈希烈还算持重,说道:“杨右相所言甚是,安禄山逆势而动,定然灭亡。陛下,臣以为应当发兵讨之,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刚刚入京,此人有勇有谋,可将之召来询问行军方略。”是时高仙芝刚刚被授为右金吾大将军,安西节度使由封常清继任。
李隆基颇以为然,就派人去唤封常清。他知道大军压境,若一味听从杨国忠之言,等待安禄山的手下拿下安禄山,毕竟虚妄。于是令特进毕思琛赴洛阳、金吾将军程千里赴太原开始募兵。
封常清进入殿内,看到皇帝一副忧愁的模样,纳头便拜。
李隆基令其平身,说道:“封卿知道安禄山反了吗?”
“臣也是刚刚得知。请陛下勿虑,安禄山不自量力,置皇恩于脑后,如此乱臣贼子,是不可长久的。”
“嗯,你说得对,朕推心待之,此贼却以谋反待朕。封卿久在边关,颇知军机之事,你现在来朕身边,实为上苍佐朕。如今贼势汹汹,当以何种讨贼方略来行呢?”
封常清稍稍凝思片刻,既而答道:“陛下,如今安贼号称领凶徒二十万,无非虚张声势,臣以为实际兵员不过十万罢了。如此十万兵员侵犯中原,实为以卵击石,不足为虑。臣以为陛下可派上将一员赴东京,立即开府库,募骁勇,旬日间即可募兵二十万。待安禄山兵犯东京之时,我军即可以逸待劳,计日取逆胡之首悬于阙下。”
李隆基见封常清说得如此坚决,脸上方才有了些许笑意。同样轻松之语,刚刚出于杨国忠之口,李隆基不予认可,现在能征善战的封常清也如此说,李隆基就有些信服,心中顿时释怀了许多。
封常清在安西多年,对于安西人皆习战很熟悉,却不知中原由于长期安定,金鼓之声不闻,应征之人哪儿能仓促上阵?其实前次剑南数战应当成为鉴戒,那些在京畿所募之兵接战即溃,奈何杨国忠将实际战情瞒得甚严,封常清根本不知,便用安西的情势来套眼前之势了。
李隆基于是说道:“封卿,朕属意你去洛阳募兵迎战,如何?”
封常清没有惧色,再拜道:“国难当头,臣愿领此职。”
李隆基就当场授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令其速往洛阳募兵迎敌。
封常清当日即离开华清宫向东疾驰。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二十二日长安兴庆宫
封常清前赴洛阳,李隆基心中得到一些轻松,就又在华清宫待了数日。安禄山此时攻下博陵郡,开始令大军鼓噪南下,李隆基心慌无比,下令返回长安。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隆基在兴庆宫接连发出了数道敕令: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李光弼为河东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新置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十三郡,由卫尉卿张介然担任;以原先赴河东的程千里为潞州长史;凡是叛军冲击的诸郡,皆设置防御使。
同日,李隆基下令斩杀太仆卿安庆宗,赐其妻荣义郡主自尽。安庆宗系安禄山的长子,父贵子显,所以能为朝中大员,且娶郡主为妻。
李隆基办完了这些事儿,又欲御驾亲征,并留太子在京监国。
杨国忠得知此讯,顿时惶惶不可终日。是时杨铦和秦国夫人已病逝,杨国忠就与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商议,其含泪说道:“太子素恶吾家专横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姐妹便命在旦暮矣。”二女闻言大惊,急忙联袂入宫面见杨玉环。虢国夫人多年不与杨玉环朝面,如今事态紧急,也就顾不得了。
不知道杨玉环在李隆基面前如何说辞,最终让李隆基打消了御驾亲征的念头。
十一月二十二日,李隆基在勤政殿召集重臣,宣布以皇六子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由二人统率诸军东征。李隆基拿出内府钱帛,令二人先招募新兵,预定招募人数为十一万人。
天宝十四载十二月初一长安望春亭
李琬和高仙芝经过十余日募兵,再加上集来的边兵和京中部分禁军,虽未达到十一万人的规模,终于集齐约五万人。李隆基心急如焚,指令他们集齐的队伍名为“天武军”,约定十二月初一出征。
李隆基先在花萼楼里宴请高仙芝等出征将领,然后又到望春亭慰劳送行。李隆基举盏祝道:“封常清此时已在东都募兵六万,其断洛阳桥防止贼军过黄河,并亲带骁骑到虎牢关拒守。高将军可驻扎于陕郡,与封常清前后联络,以奋勇杀敌。来,请饮尽此盏,祝马到成功!”
元帅李琬不明军事,还在京中遥领此职,则高仙芝为事实上的主帅,李隆基另诏宦官边令诚为监军将军,令其随同行军,以行监军之职。
如此一来,李隆基就在安禄山的进攻方向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河南节度使张介然领兵一万,以陈留郡(今河南开封县)为依托,首先抗击叛军;第二道,封常清领兵六万,从虎牢关开始节节抗击,最后可依托坚固的洛阳城池拒敌;第三道,高仙芝领兵六万驻扎陕郡,其背靠潼关,成为拱卫长安的最后屏障。
天宝十四载十二月初二至十八日陈留郡至潼关沿线
李隆基精心构筑的三道防线看似坚固无比,然在安禄山的劲兵冲击下不堪一击。安禄山的大军渡过黄河之后,即直逼陈留郡。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刚到任数日,闻敌袭来,就亲率近万将士登城防守,奈何寡不敌众,被叛军袭破城门。安禄山此时得知长子安庆宗被斩的讯息,就仰天长号,为泄其愤,先将张介然斩于军门之前,再将俘获的近万人统统斩杀。
十二月初八,安禄山攻破荥阳,大军再前行二十里,就到了虎牢关前,是时封常清已至关上。封常清看到叛军漫山遍野而至,面无惧色,下令开关出门排阵迎敌。
安禄山所携十五万将士,其中骑兵占据大半,而骑兵中,又以“曳落河”万余人为核心。举目天下,马骑之精,骑手之术,这些人实为傲视天下。封常清不识利害,驱动其募来的乌合之众勉强排阵,如此正中安禄山下怀。待冲锋开始,就见那些马快刀利的番人骑手冲在最前面,很快将封常清的将士冲得七零八落。封常清到了此时,方悔自己不该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这些募来的六万兵士,不过匆匆集训旬余,如何是这些铁骑的对手呢?
封常清见机甚快,一面带领少数人退入关内,一面下令紧闭关门,留在外面的万余人只好任叛军任意宰杀了。封常清知道虎牢关难挡叛军脚步,仅留下数百人据守关隘,自己带领残兵返回洛阳,意图用洛阳城池与叛军相抗。
虎牢关实为洛阳的东大门,武德年间,李世民率军围困洛阳王世充,闻听窦建德领兵来援,他不撤洛阳之围,自己亲带骁骑狂奔至虎牢关据守,终于以少胜多,先败窦建德,再逼降王世充,为大唐夺得了中原之地。李世民当时所带骁骑,实为经战事锤炼出的精锐之兵,由此所向披靡。不料百余年后,中原少有战事,天下的精骑集于安禄山之手。封常清此次东出据守虎牢关,实指望凭地利与叛军相抗,不料己方兵力太弱,由此一触即溃,若李世民地下有知,定叹后辈不肖。
封常清率众出关奔赴洛阳,其未行百里,就闻身后吹角鼓噪之声连天,且烟尘障目,自是叛军破关而至。封常清并不慌乱,将随行之兵分为两支,设伏于罂子谷。待敌军追兵入谷,即驱兵掩杀。那些叛军先头骁骑由于连战皆捷,不免有些懈怠骄矜,根本想不到这里还有伏兵。很快,数百叛军骑手被斩于马下。
如此叛军小挫一阵,然后续之兵无止无歇,封常清的这些残兵如何为其对手?封常清只好下令且战且退,好歹到了洛阳上春门,然追兵尾随而至,封常清只好留下一些人与追兵缠斗,仅有少数人随其入城。
十二月十二日,洛阳城被低垂的云团笼罩,夜来雪花纷飞,到了清晨,城内外的地面上皆大雪盈尺。此时,安禄山的全部人马已集于城外,辰牌一刻,安禄山下令攻城。于是,叛军开始从四面八方围攻。三万多守兵皆为临时募集而来的市井之人,他们先是一窝蜂地据守于城墙之上,待叛军射来密集的弩箭和飞石,即被打得哇哇乱叫,遂龟缩在能避之处。其实大军攻防之时,那些伍长、队正等人最为重要,这些人因战阵经验丰富,可以上领将军意图,下率士卒同时进退,而封常清仓促募来之兵中,那些伍长、队正从无战阵经验,实与普遍士卒相同,由此一个“乱”字了得。到了午时,洛阳城池就有数处被攻破,这些叛军素有攻城经验,入城后先去打开城门,使大队叛军得以蜂拥而入。这些叛军骁骑入城后,即纵马沿街杀掠,雪白的地面上,到处都洒满了殷红的血迹,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封常清率领二千余骑且战且退,其先与叛军战于都亭驿,不胜;退守宣仁门,又败;再从提象门出来,砍伐大树,阻塞道路;最后从禁苑西边坏墙逃出,至于谷水。封常清回视身后,就见仅余百骑,不禁仰天叹道:“常清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众,以此抗凶寇,焉能保全?”再观雪幕中的洛阳,此时已落入安禄山之手,封常清无可奈何,只好带领从骑向西狂奔,投奔驻于陕郡的高仙芝。高仙芝在陕郡统兵五万,是为李隆基设立的拱卫长安的最后一道防线。
封常清见了高仙芝伏地大哭:“六万兵马全军覆没,洛阳城也入敌手,高将军救我。”
封常清一直跟随高仙芝,其先为判官,继为安西节度副使,高仙芝实有赞襄之功。高仙芝将封常清扶起,问道:“贼寇自十一月初九出兵,至洛阳城破仅三十四日,何其速也!你与敌接战数阵,当知其虚实,可将其详情叙来。”
封常清将交战的过程说了一遍,他此时早失却了当初在李隆基面前的豪情,知道以眼前的兵马难挡叛军之势,最后说道:“常清累日血战,知道贼锋势不能当。陕郡无险可守,仅此五万兵马难与贼争锋,且潼关无兵,若贼寇狂奔,则京师危矣。常清以为,将军宜弃此守,退保潼关为上策。”
封常清起初投奔于高仙芝麾下,起初不过为一侍卫,之所以颇受高仙芝的赏识和擢拔,主要基于封常清才能出众。封常清经过数日来的激战,深识己军之弊,脑子冷静下来,就有了暂避敌锋、退保潼关之策。
高仙芝一生大小战数十役,其战事眼光超乎常人。他现在听了封常清之言,又冷静筹算片刻,觉得封常清的建言实为上策,就当即下令五万大军连夜拔营,退守潼关。
陕郡濒临黄河设有粮仓,名为“太原仓”,其中堆满了历年蓄积而来的粮食和布帛。高仙芝不忍这些财帛落入安禄山之手,就令人将太原仓打开,将其中的财帛分发至将士之手,那些不能带走的粮食只好就地焚烧掉。
是时洛阳失守的讯息早传遍军中,将士们生怕叛军快马而至,心中惊恐万状。现在高仙芝下令分财帛焚仓库,愈加证实了叛军将至的猜测。待他们手持火把向西撤退的时候,忽然有人惊呼:“贼军来了。”这些人顿时如惊弓之鸟撒腿狂奔,再无队伍之形。
由于秩序混乱,士马杂相狂奔,或跌入沟壑,或互相践踏,由此死者甚众。待平明时分,只见陕郡至潼关的沿途道中道侧,满目皆是丢弃的兵器、粮草及财帛,路边死尸甚多,受伤的将士撑着伤体向潼关挪移,那些负伤的马骑或躺在道侧,或漫步在田野里哀嚎。
监军边令诚目睹此惨状,就躲在关内修书一道奏与李隆基,而高仙芝和封常清此时正督促兵士加固关隘。
天宝十五载正月初一东都洛阳
高仙芝率部退守潼关之时,安禄山其实未派骁骑追赶。他自从得了洛阳,早已志得意满,无意继续西进,就开始在洛阳圆自己的皇帝梦。
正月初一,安禄山经东都耆老多次劝进下,在宫内乾元殿登上皇帝宝座。自称为“雄武皇帝”,国号“大燕”,改元“圣武”。以原河南尹达奚珣为侍中、张通儒为中书令、高尚和严庄为中书侍郎。
安禄山出兵以“清君侧”为名,即是要奉密旨诛杀杨国忠,不料他到了洛阳就将伪装撕下,可见其志在取天下,眼光早盯在李隆基的皇帝之位上。
安禄山满足于在洛阳称帝,无意在兵锋最盛的时候乘胜攻取潼关,由此给李隆基带来了喘息之机。
天宝十四载十二月长安与潼关
前方败绩的讯息接连传往长安,李隆基忧心如焚,又对诸事进行了安排。十二月十五日,即洛阳失守的第四日,李隆基授皇十六子李璘为山南节度使,皇十三子李璬为剑南节度使。他之所以如此授任,自是基于安禄山占领洛阳之后,汴水漕运由是断绝,江淮租赋势必改道江汉,然后输入关中。李隆基令其二子主持山南和剑南道,其目的在于巩固京城的后方。
李隆基办完这些事儿,也没有忘记在潼关镇守的高仙芝和封常清。
同日,李隆基同时颁下两道敕书。一道敕书颁往河西镇,召哥舒翰入京前往潼关主持防务;另一道敕书,则由边令诚携带前往潼关宣旨。
这道敕书即是高仙芝和封常清的死令。
边令诚先召见封常清宣旨,以“讨逆无效,丧师失地”之罪予以处斩。封常清早知死罪难免,就将早就写好的遗表捧至边令诚,让他转呈皇帝,表中说道:“仰天饮鸠,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做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铤。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高仙芝再被唤来,他在百余名陌刀手的簇拥下,再见封常清的尸身已躺在芦席,知道自己今日难以独活。他听完圣旨,悲愤地说道:“我退兵至潼关,罪也,守死不辞;然以我减截兵粮及赐物等,实小人诬我也。”他如此说话,即是斥责眼前的边令诚。
是时将士们闻听欲斩高将军,不约而同地聚到门前,在那里大呼冤枉,以头碰地,其声震天。边令诚生怕将士生乱,遂令刽子手速斩。
高仙芝又看了看封常清的遗体,悲戚地说道:“常清,你随我自微及著,相处甚笃,今日又与你同死于此,实为天命啊!”言讫,从容被斩。
边令诚唤来右武卫将军李承光,令他在哥舒翰到任之前,署理这里的军务,然后匆匆返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