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啜当初请婚不成遂袭唐境,奈何西有郭虔权,中有解琬镇守边疆,他实在讨不到便宜,只好再厚着脸皮向大唐请婚。默啜既然请婚,也就表明其不再用武力与大唐相抗,则北部边疆相对恢复平静。李隆基对其请婚之事不予理睬,却允许双方互派使节沟通讯息,双方紧张的态势如此稍显缓和。
春节之时,各方君长按例派使入京朝贡,待春节之后,朝廷也派出使节到四方巡视,其携带不少钱物,以皇帝赐赏的名义散发各处。是年,鸿胪寺典客署掌客郝灵佺作为入蕃使出使北境,要到突厥各部巡视一圈。这日行到突厥十姓的聚集地,首领拔曳固将其迎入帐内好生款待,并向其捧出了一份大礼,赫然为一个人的脑袋。
突厥十姓为西突厥的一支,郭元振为安西大都护的时候,其首领阙啜忠节与西突厥娑葛可汗交恶,郭元振居中调停,从制衡的角度将阙啜忠节的突厥十姓安排得甚为妥帖。后来,宗楚客与纪处讷接受了阙啜忠节的贿赂,逐走郭元振,由此惹起西域战事。数年过后,还是由朝廷出面,将突厥十姓安置在多逻斯水流域,并诫约娑葛可汗与默啜可汗不得为难。由于多逻斯水接近默啜统辖的地面,阙啜忠节主动向默啜示好,愿意接受其节制。阙啜忠节死后,继任者拔曳固继续维持这种态势。
默啜这些年与大唐交恶,伤亡既大,损耗又多,对这些示弱部落索要日重。拔曳固一开始还咬牙坚持,到了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就横下一条心,由此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其实突厥十姓这里也没有什么珠宝美玉,无非是些牛羊之物,某日默啜又派人来见拔曳固,要求送去牛羊多少。对于游牧部落而言,这些牛羊实为族人的口粮,拔曳固实在无多余的牛羊可送,于是断然拒绝。来人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不给也就罢了。大汗说了,你若不给,他会亲自来讨。”然后扬长而去。
默啜闻听一向恭顺的拔曳固竟然敢抗命,顿时大怒,果然率领百骑前来索要。可惜未等他行到突厥十姓的帐篷之处,半路上即被早就埋伏好的数百人一拥而上斩杀,默啜的头颅如此就到了拔曳固的手中。
郝灵佺看到默啜的脑袋放在自己面前,心中不由得狂喜不已。默啜为祸大唐多年,其如此被轻易斩杀实为大快人心之事。郝灵佺更想到,此前朝廷赏赐军功甚厚,自己将默啜的脑袋带回京城,肯定为大功一件,朝廷至少会赏自己一个将军做做。他想到这里,狂喜问道:“如此说来,此首级从此就献于大唐了。”
拔曳固恭恭敬敬道:“是呀,我正准备派人将此首级送往京城,恰巧尊使前来,此等美事岂不是专为尊使而设?”
郝灵佺虽为九品官员,毕竟见过世面,现在又为上国大使,当然知道言语进退,遂哼了一声道:“哼,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想当初三国之时,吴国斩了关羽,却将首级送到魏国,此嫁祸之计也。你今日此计,不过是惧怕惹祸上身寻求大唐庇护罢了。”
拔曳固见郝灵佺识出了自己的机心,愈发恭敬道:“是呀,尊使果然明白我的心意。如此,就请尊使回京后多替敝部美言了。敝部为此准备一些金珠等物,请尊使携回以沟通关节之用。”
郝灵佺看到拔曳固还算识趣,大包大揽说道:“不妨。今日大唐非为昔日魏吴诸国,就是果真杀了默啜,又有何惧呢?”
待郝灵佺满怀欣喜风尘仆仆赶回京城的时候,李隆基已带领百官东巡出京。张嘉贞见如此大事不敢擅专,就让郝灵佺带着默啜首级前去追赶车驾,以俟皇帝定夺。
李隆基的车驾此时已然巡行到汴州,这里是河南道、河北道与都畿道的交界处。李隆基出京之前就说此次东巡止于汴州,其在汴州留待数日后即开始返京。按照唐朝规制,皇帝驻于某地超过三日,方圆三百里的诸州刺史皆要过来觐见。张说时任相州刺史,也在觐见之列。
皇帝巡行时的一次重要内容即是要巡查田间,李隆基到了汴州的次日,即在百官及诸州刺史的簇拥下视察田间。
汴州地面一马平川,隋朝时所开凿的汴渠自虎牢关附近板渚接通黄河水,然后向东南汇入洪泽湖,从而与京杭大运河连在一起。其时黄河尚未改道,向北距离汴州近二百里。汴渠开通既有农田灌溉之利,又有舟楫之便。人若离汴渠甚远时,即可看见渠面上弘舸巨舰来往不绝,其帆轴高耸,显示了一派繁忙之象。
田间的麦苗儿早已返青,已有近尺之高,就见其禾苗肥壮,叶子显深翠之色。田埂上偶然生有一丛黄花,与大片绿色相映,颇显跳跃生动。李隆基得知此田间不惧干旱,只要黄河有水,仍可保秋后大熟,遂感叹道:“隋炀帝横征暴敛,实在苦了前隋庶民,然他留下的这些沟渠,毕竟使后世获益,也算做了一点好事。”
倪若水此时已任尚书右丞,他为汴州前任,此时与新任汴州刺史一起跟随皇帝身边。其闻言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初为汴州刺史之时,览此阡陌水渠,觉得前隋果然做了一点好事。隋朝之前,关中平原例为国家粮食主要产地,自有了这些沟渠,中原之地粮食产量已超关中,则粮产区已然东移。”
李隆基今日的兴致颇高,笑问道:“朕听说倪卿初来汴州之时,心中不是滋味儿,竟然追着班景倩的马蹄尘跑了很远,还誉其为‘仙尘’。这汴州的水田之美莫非比不上班景倩的马蹄尘吗?”
倪若水知道皇上在调笑自己,脸色如常说道:“臣当时初来汴州,心思京城,就藉马蹄尘聊寄相思之意。陛下,臣如此举动,应该未碍政事吧?”
“哼,你若有举动与心意相随,那就是碍了政事!朕若非瞧你还算勤谨,在此任上办了不少实事,早把你打发到更偏远的地方去了,焉能回京?”
李隆基身边的人闻言发出了轻笑,宋璟一贯脸色严肃,此时脸上也绽开微笑之色。
李隆基又问道:“听说你在这里大兴州县学庐,尊师重学,并身为教诲,遂使风化兴行。你勤于政事,捕蝗有功,使田亩大熟,这等事儿其实为末节,最重者还是行教化之策。朕知道你口功甚好,此等事儿不是你妄自吹嘘的吧?”
倪若水躬身正色道:“微臣不敢。就请陛下移步到最近的学庐视察,以察实情。”
李隆基目视宋璟道:“宋卿,我们就找一学庐瞧瞧。若倪若水所行为实,须在天下诸州彰扬,如此既能为朝廷育人,更能以圣贤道理教化天下。”
宋璟拱手答道:“陛下此行,实在惠及后世。教化之策,须一以贯之,如此渐行渐积,方慢慢有起色,臣恭颂皇恩。”
李隆基不愿再谈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他一面颔首应付宋璟,一面向人群中的张说招手,喊道:“张卿,你过来。”
张说许久未见李隆基,此次相见也未曾照面说话,现在忽然听皇帝召唤自己,心中狂喜不已,遂疾步行到李隆基面前躬身言道:“微臣张说,特来领旨。”
李隆基数年未见张说,此时打量他的面庞,感觉苍老了一些,遂叹道:“看来张卿在相州还算勤谨,吏部的考绩好像不错嘛。”
张说道:“臣奉旨主持相州,不敢懈怠。只是难见陛下圣颜,心中着实挂念。”
李隆基当初居东宫为太子时,张说为东宫侍读,二人实有师生之谊。李隆基闻此言语,心间悸动了一下,然脸色依旧如常,问道:“朕观汴州得汴渠灌溉之利,天旱时可保收成。因思相州那里无黄河水可引,田亩莫非仅依天降雨水而润吗?”
张说答道:“禀陛下,相州境内有漳水、洹水等水流自西向东流过,相州的东、南、北三方多为平地,可引水灌溉;唯西部处于山间,若天旱久无雨,西部的人畜吃水就会出现困境。”
“朕多次昭示天下,让各州因地制宜兴修水利,卿为何不想法改观呢?”
“陛下,臣多次入山察看,那里是悬崖峭壁,人行走时就难以立足,实在无法修筑。好在那里百姓不多,臣又鼓励他们迁出山间,如此影响甚微。”
“嗯,让山民到平地上垦植,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王毛仲这时走过来禀道:“陛下,离此地二里处有一学庐,陛下巡查之后,就该用膳了。”
空中的太阳已渐至头顶,一群人于是上马向北,疾驰而去。
郝灵佺到了汴州,即手捧装着默啜首级的匣盒请见宋璟。待宋璟听完了郝灵佺的出使遭际,眼中现出厌恶之色,目视匣盒说道:“此匣中莫非盛着默啜的首级?你从大漠行至京城,再来汴州,那匣中的首级岂不是要腐臭如泥?”
郝灵佺得意地答道:“下官知道此节,遂请拔曳固觅来高手匠人,选来桑椹木精心打造此匣。其密封甚好,首级就是在其中放上一年,水液臭味也不会溢出一丝。”
“你这些日子与此匣为伍,再闻其中汁液晃**之声,心间莫非没有一丝恶心之意吗?”
郝灵佺获此首级,满心想到自己的大富大贵要从此而来,心中被欢喜充溢,哪儿有一丝恶心?他老老实实答道:“禀宋丞相,此人为我大唐之劲敌,下官获此首级,心中又快意又对之切齿,倒没有其他感觉。”
宋璟哼了一声,怒道:“默啜虽为大唐之敌,然他还为突厥首领。你提着此匣走了数千里,宛如你的玩物一般,实有轻辱之心。若突厥人得知你的行为,定会辱我大唐无大国风范,且会恨你入骨。”郝灵佺此前多次想过,自己此次获得默啜的首级,圣上定会给自己加官进爵。如今宋璟的一番训斥,宛如一瓢凉水兜头泼下,心中的凉意弥漫全身,然他心有不甘,嘟囔道:“宋丞相,下官想觐见圣上……”
宋璟打断了他的话头,斥道:“你无非鸿胪寺的一名九品掌客,按例向鸿胪寺典客令禀报即可!你以为获得了默啜首级即为奇功一件?哼,你还想觐见圣上?我告诉你,你如此越级见了本相,已属越位,你再啰唆,本相立刻治你之罪。”
郝灵佺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弄懵了,惴惴然不敢说话。
宋璟道:“你速带此匣返京,由鸿胪寺召集京城的突厥人好好礼葬默啜。你今天就走,不许耽搁!”
郝灵佺于是黯然离去。
宋璟并非莽撞之人,如此大事当然要找皇帝禀报。待郝灵佺走后,宋璟即起身到李隆基居住之所,入室后发现室内还有王毛仲与高力士陪侍皇帝身边。
李隆基听宋璟禀报完事儿的过程,说道:“好呀,默啜为祸大唐多年,终被同族人斩杀,如此就去了朕的一块心病。”
宋璟蹙眉说道:“陛下,默啜昔在突厥部落中一枝独大,我朝可以全力察其动向然后划策应之。默啜如今身死,突厥人形同一盘散沙,则我朝北境更须谨慎。”
“嗯,宋卿所忧为何?”
“臣以为,突厥人现在各自为政,不知道他们将从何处入境骚扰大唐。如今西北有郭虔权,中有谢琬镇守,当保无虞;唯并州北境云州、代州一带,稍显薄弱。并州为大唐龙兴之地,万不可遭到突厥人袭扰。”
“并州有天兵军长期镇守,其兵强马壮,已保并州多年安澜。依卿所言,并州那里似缺一名猛将主持吗?”
“陛下圣明。并州刺史向由藩王遥领,则并州长史例兼天兵军大使,此人须能文能武,方能堪当其任。如今此位缺员,请陛下从速增补为好。”
“嗯,卿有得人可荐吗?”
“倪若水如何?”
“此人文职一生,未曾主持过军事,有些不妥。宋卿,此事不用太急,我们缓缓思之,然后再议。对了,那郝灵佺出使大漠,携回默啜首级,可谓有功,按照朝廷规制应该赏赐。你为何将其训斥一番,并赶回京城,如此是否会寒了其他人之心呢?”
“昔陛下在骊山时,姚公曾上言十事,其中姚公请求陛下三十年内不谋求开疆拓土,陛下好像当初答应了?”
“不错,朕答应不求边功,以清静为要。”
“对呀,臣若让陛下晋升郝灵佺之职,万一陛下再赏其钱物,此举即是向天下宣示:自今而始,大家可以以边功邀宠!”
李隆基闻言沉默片刻,然后笑道:“哈哈,宋卿此为‘萧规曹随’。然如此一来,就委屈了郝灵佺的这番奔波之劳了。”
郝灵佺回京后望眼欲穿,日日盼望朝廷为自己加官晋级,如此一等竟等了一年有余,次年秋天,宋璟方才授其为右武卫郎将,是为从六品的武散官。郝灵佺久候不见提拔,心中早已忧愤如火,现在看到得到如此低品之散官,更加急怒攻心,数日后竟愤怒而死。
宋璟向皇帝奏事,一旁的王毛仲和高力士说什么也不敢插言半句,他们知道宋璟不会给他们留情面,弄不好会被宋璟训斥一回。待宋璟走后,王毛仲笑道:“陛下,若宋璟为相,如奴才此等武人出身者难有出头之日了。”
王毛仲如今统领禁军,昔为李隆基的长随,实为李隆基身边一等一的宠信之人。李隆基闻言笑道:“宋璟确实有魏征之风,朕每每见了他,心中也要打起精神,生怕说错了话,何况你们呢?然宋璟理政出于公心,其行事刚正绝伦,终对国家有利。朕有此良相,何必计较旁枝末叶呢?”
王毛仲道:“陛下,宋璟刚才提起并州人选,奴才倒想起一个人来。此人能文能武,堪与姚公比肩。”
李隆基此时已知王毛仲所荐之人,笑道:“你大约想荐张说吧?其实刚才与宋璟说话时,朕已想起此人。嗯,说说你所荐理由。”
“外人传言,张说之所以被贬出京,缘于与姚崇不睦。张说之文才吏事能力,那是不用说的,奴才还听说他幼读兵书,晓谙军事之事,中宗皇帝时曾任兵部侍郎。如此能文能武之人,可堪为任。”
李隆基看到高力士一直默默,遂问道:“高将军,你在此事上有何见解?”
高力士躬身道:“臣为内官,不明军事,不敢妄自言语。”
王毛仲闻言有些刺耳,心想:这个老阉宦果然巨猾无比。他如此说话,就反衬出自己妄言了。
高力士此前听说张说私下里与王毛仲打得火热,如今王毛仲力荐张说,则证其实。王毛仲如今渐至跋扈,日常言语间对高力士也有欺凌之意,然高力士甚有涵养,说什么也不会将对王毛仲的不满流露出来。
姚崇在骊山被李隆基拜相,此后大刀阔斧施政,其威权日重。张九龄以左拾遗之身,数次致书姚崇,劝其远谄媚,进淳厚,书中言辞犀利,其略云:“任人当才,为政大体,与之共理,无出此途。而向之用才,非无知人之鉴,其所以失溺,在缘情之举。”姚崇读后,由此注意上了张九龄。此后不久,张九龄被调职吏部。
张九龄现为职掌官吏勋级的考功员外郎,此次随驾而行。他到了汴州,得知恩师亦至,遂当晚入其驿舍拜望。
二人叙话片刻,张说笑道:“你现为考功员外郎,则天下官吏的考绩皆须你品评,那么天下官员见了你,多恭顺之态唯恐巴结不够。姚崇还算识人,他自己不干不净,却能选你守此位。嗯,你的名声不错嘛,为师虽在相州,也常常听到赞你公正考评的好名声。”
“学生谨记尊师之训,不敢狂妄造次。”
“唉,其实你任此职,终归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使。圣上如今欲效贞观故事行事,则大多数官吏能按朝廷方略为人,你公正公平待人,对他们终无妨碍。然总有一些官吏德行既亏、才具又差,他们肯定希望你能替他们遮掩一二,可你不识变通之机,终会得罪了他们。这帮人虽明面上不敢说话,暗地里却咬牙切齿。”
张九龄谢道:“尊师如此谆谆提醒,学生今后定当小心在意。然人之禀性难移,学生遇事皆思朝廷规制,实在不会转圜。”
张说摇摇头,叹道:“为师知道,你终究难改,那也是无法之事。”他稍一转念,又笑道,“其实你何必要改?你的性儿大概甚合宋璟的脾胃,你们二人行事相似可谓绝配,哈哈,倒也有趣得很呀。”
“尊师所言甚是。宋丞相理政未久,直性儿堪比魏征,其或在朝堂之上直谏圣上之失,或在衙内厉言百僚之过。宋丞相刚直公正如此,学生万万不及。”
“哼,宋璟若长此以往,焉能长久?”
“恩师可能不知,宋丞相谏国丈修坟逾制,圣上不怒反喜,赐绢四百段以彰其行。”
“我如何不知?此事以诏书形式明发天下,则天下皆知。九龄啊,人之性情最喜奉迎,以太宗皇帝之贤尚不能免俗,他当初将魏征墓碑拔除,即为泄其愤。太宗皇帝虽后来再复魏征之碑,然其心路历程已彰显无余。当今圣上欲复国势,当然可以隐忍,若时间愈久,则不可知。”
张说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了警惕,嘱咐道:“我们师生之间身居密室尚可谈谈说说,到了外面,如此话儿一个字儿休提!现在圣上虽不许行酷吏之风,然人心百态最为莫测,有人最善摘取你的只言片语来搞名堂,此事不可不防。”
这是老师的好意提醒,张九龄当然恭听此训。
王毛仲力荐张说为并州长史兼知天兵军节度使,如此正合李隆基心意。李隆基此后与宋璟商议此事,宋璟对张说素无恶感,觉得张说若任此职,其身负才具实在绰绰有余,遂满口赞成。李隆基于是签署了制书,张说未出汴州就被授以新职。
张说得此授任心中狂喜不已,按说此职与相州刺史的品秩相同,不应如此欣喜,然张说深谙其中玄机,并州为大唐龙兴之地,其地位当然要比相州重得多,且并州为大唐北境屏藩,自己此去既主并州政事,又以天兵军节度使之职主持军事,此举说明皇帝已对自己转变了看法。自己若以此为基,只要好好把握,宦途前程将会变得美好起来。
是夜,张说趁着月色独自前往王毛仲所居的驿所。王毛仲今非昔比,其驿所前后皆有甲士环卫,须通禀之后方能入见。
张说获准入内,其见了王毛仲,马上来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双膝着地,将手中所持的木匣轻放一边,然后双手撑地,口吻及于王毛仲的靴面,如此长跪不起。
王毛仲尚未受人如此大礼,何况张说年长于自己,又是驰名天下的文宗领袖,竟一时呆了。等醒过神来,他伸手搀起张说,连声说道:“张先生请起,王毛仲何德何能,焉能受此大礼?”
张说顺势起身,口中说道:“王将军何必太谦?张说遭此困境,若无王将军搭救,焉有今日?”他将那只木匣交与王毛仲,说道,“我听说王将军刚刚又得了一女,区区薄礼,请予笑纳。”
王毛仲知道匣中定是装有金珠之物,没有推脱,伸手接过,口中谢道:“如此多谢张先生了。张先生多赠重礼,王毛仲唯有万分感谢了。”
二人归于座上,张说舌灿如花,自是继续感激王毛仲施以援手。
王毛仲叹道:“圣上当初听了姚崇之言,认为先生交结藩王,实为阴谋之人。唉,要想让圣上改变初衷,委实不容易。你知道,圣上英明无比,我若将话儿说得太过,如此就露出了痕迹,事儿反为不美,时辰也就耽搁长了一些。”
张说何等聪颖?他听着王毛仲的话音,知道他还是在炫耀自个儿的功劳。事情越难,他的功劳越大,遂连连称是。
王毛仲继而笑道:“其实张先生也挺会做人,你替国丈写的那篇碑文甚好,皇后还在我面前数次说你的好,圣上也颇为赞赏。加之姚崇卸任,没有人再惦记先生,事儿也就顺势而成了。”
张说拱手谢道:“总而言之,张说深谢王将军大恩。今后时日尚长,万事还要仰仗王将军援手加恩。”
王毛仲摆摆手,说道:“张先生不必太谦。你此次主政并州,且兼知军事,地位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则多有面见圣上的机会。张先生,天下之大,只要能得圣上之宠,还有什么可以忧心的呢?”
“王将军所言甚善,张说今后但凡有机会入京,既可面圣,又能拜见王将军。”
“我忘了,你曾经为圣上之师,又比我们多了一层情谊。哈哈,张先生,你好自为之,定能飞黄腾达。”
“张说不敢,今后定仰仗王将军援手方为至道。”
张说今日见了王毛仲,其言行竟至肉麻。若张九龄看见尊师如此,不知作何感想。
此后张说到并州赴任,皇帝车驾也开始向西回京。其时日光愈暖,沿途的田间及山野一片碧绿,鲜花次第绽开,风景如此美好,令一行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