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午后,皇帝御驾到达新丰,百官也随驾而至。
郭元振已在新丰除地为场,场地周围插满了五色旗,内设步骑五军营域处所。场地的周围,二十万兵马依方色建旗驻扎,营寨绵延五十里,就见微风过处,旌旗猎猎,显得威风凛凛。
从这里向东南观看,骊山已近在咫尺,其山脚下设有离宫,宫内的温汤驰名天下,眼下秋风送凉,正是沐浴的时候。抵近新丰的时候,高力士向李隆基请示道:“陛下,营中居所简陋,且明日方才讲武,就请陛下今晚入骊山离宫居住,正好沐浴洗去路尘。”
李隆基摇头不许,说既来讲武,就该与将士一起同吃同住,高力士依言将车驾引至辕门前,郭元振带领一帮将帅迎了出来。李隆基定睛一看,识得其中一人,因问道:“郭公,你怎么把郭都护也叫了过来?”
李隆基所说此人名郭虔权,是时任北庭都护府都护,兼右骁卫将军。唐于长安二年(公元702年)设立北庭都护府,治所在庭州,负责管理从西突厥手中收复的土地。
郭元振躬身道:“郭都护回京述职,适逢此大典,臣因命其随行观摩。且郭都护晓谙阵法,也能助臣一臂之力。”
李隆基觉得有些刺耳,说道:“大典?讲武之礼,岂等同寻常之典?《礼记》有云:‘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则威严不行。’朕令今次讲武,须现士气高涨,军礼肃然,以示国威。郭公,讲武固然有成礼,然演练之时须有气势,朕让你主持预案,事先可曾演练过?”
“陛下,臣接旨后,已令兵部统带京畿数万府兵在京郊演练数回,今日大军毕集,各部皆知本身职责,应该无妨的。”
李隆基的眉头略挑了挑,心想二十万大军不经过一次预练,若同时演练,肯定会顾此失彼,遂问道:“明日演练,由何人主持?”
郭元振答道:“门下省给事中唐绍,为此次演武总知礼仪事。”
李隆基不以为然,说道:“二十万大军何等雄壮,唐绍不过一个五品官员,又不懂军事。郭公,让他来对二十万大军吆五喝六,能行吗?”“请陛下放心,如今军纪严明,只要依令指挥,臣与唐绍是没有分别的。”
李隆基笑道:“郭公如此自信?好呀,朕与群臣明日自当观摩。郭公,让大家都散去吧,你随朕到营中巡视一回。”
郭元振关切地说道:“陛下一路车驾辛苦,不如暂到骊山离宫歇息,明日再来观摩即可。且陛下现在若入营中,将士定会拥挤面圣,如此会引起躁动,恐对陛下安全不利。”
“有何不利?朕处营中若有不利,天下又有何处为安稳之处?走吧,你我微服乘马,两骑急速进出,肯定不会扰了营中秩序。”
郭元振依言拉来两匹马,两人换上寻常服饰,不带随从,到各个营盘巡视一遍。是时为金秋时节,远方的山麓间以及近旁的沟坎之上,早已遍布了红色与黄色的树丛,其林下的路径上,也蒙上了一层黄红相间的树叶,马儿奋蹄而过,让人倍感惬意。李隆基行至此处,忽然忆起张说来此游赏联诗的提议,心中诸般滋味顿时涌起。他们用时一个多时辰,已走过了大半军营,此时行至一个高坡上,就见一轮红日斜挂在西方的天际上,将近旁的彩叶、沟渠映照得艳丽不可方物,其与军营中五彩旗相映,成就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李隆基观景停步,回视郭元振道:“郭公,这些府兵平时亦农亦兵,如今猝然而集,朕观之实在有些凌乱。”自唐开国至今,军事制度沿用府兵制至今。府兵之制,起自西魏、后周,历隋至唐,逐步发展,唐初时析关中为十二道置军府,以骠骑、车骑两将军统领,此后又将军府改为折冲府。府兵战时出征,闲时为农,具有“寓兵于农”的特点。
府兵制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即“内重外轻”,是时共有六百三十四折冲府,而关内道(即京畿周围)有二百六十一府,与国内任何地区相比,其兵力绝对处于优势地位。这样的兵力布置,形成了京城为首的特点,所以自太宗皇帝开始就识出其中的关键之处:掌握了玄武门,就掌握了宫中的关键门户;由此控制了中枢,就可控制禁军;再进而掌控雍州辖内的折冲府,则天下莫能与之抗。太宗皇帝发韧于玄武门,此后玄武门之变屡屡发生,李隆基之所以成为皇帝,也得益于玄武门之变,其个中缘由,恒由此起。
郭元振叹道:“陛下的眼光果然犀利。初唐之时,府兵骁勇,此制正当其时。然初唐至今已近百年,天下承平日久,这些府兵早已不愿打仗,他们更愿与妻子一同居家。臣当时为安西都护时,雅不愿使用这些府兵,更愿意采用募兵的法儿招募一些骁勇之士。”
李隆基沉思片刻,又转到另一个话题:“郭公,朕说过以贞观故事致兴国务,太宗皇帝当时就采取了与民休息的法儿,则不可轻启战端。你主持军事日久,最明晓边疆形势,如何不启战事又保持边疆安澜呢?”
郭元振稍微停顿一下,然后说道:“陛下,如今突厥与吐蕃势衰,南诏也很安静,唯契丹与奚有些不安分。臣以为,边疆不需增派兵力,只要选择好主帅即可。”
“嗯,你有何主意?”
“南诏与我国相处甚稳,不须考虑。而西北军事相对较强,须加强幽州方面的人力。臣近日考虑,如今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位置相近,可选一人镇此要冲,以备突厥,南防吐蕃。”
“郭虔权可担此任吗?”
“臣以为幽州防务甚重,若能以郭虔权代宋璟守此,可逐步将契丹与奚赶回营州以北。”营州都督职掌镇抚契丹与奚,然则天皇后之时,因都督赵文翊失政,契丹人与奚人联手攻陷营州,并一直攻抵幽州城下,营州都督的治所只好设在幽州东面的渔阳城内。郭元振提议郭虔权兼任幽州都督与营州都督,就是想让他专职对付契丹与奚。
李隆基沉吟道:“嗯,你认为合适就行。你说得对,宋璟所长非军事。不过宋璟自调任幽州都督后,毕竟遏制了契丹与奚的攻势,也算不易。”
郭元振问道:“若罢宋璟的幽州刺史,陛下欲改授其为何职?”
李隆基忽然忆起郭元振与姚崇皆为相王府属的故事,宋璟虽未在相王府任职,然基于张氏兄弟及韦氏弄权的原因,三人心心相印,过往甚密,遂问道:“郭公以为呢?”
郭元振答道:“宋璟与姚崇一样才具超卓,曾为宰相职,陛下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若起用他们,相信能为陛下出力不少。”
郭元振实话实说,李隆基听来却有些别扭。为君者皆愿群臣单独效忠自己,雅不愿他们私下里过往甚密,就算不结党,也有结党的嫌疑了。何况七月初三那天自己带领人清除姑姑党羽的时候,郭元振一直仗剑护卫在父亲李旦身边,他这样做固然是与自己商议在先,事后再忆起此事,总觉得郭元振是生怕任何人要不利于父亲李旦,这任何人是否也包括李隆基自己呢?
李隆基想到这里,脸上未有任何不豫神色,仅淡淡说道:“是呀,眼前正是用人之际,该是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郭元振此时最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话,话说出来其本身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李隆基却觉得十分刺耳:“陛下想是已阅罢臣之奏章了,宰臣亟待增补,不可拖久了。”
李隆基心想,增补宰臣与否那是朕的事情,你提出奏章也就罢了,为何要把不关你的事情视为己任?其斜眼瞧了郭元振一眼,淡淡地说道:“嗯,朕知道了。走吧,我们回营。”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太阳又下落了一大截儿,太阳愈沉愈红,熏红了西方的半边天际。半空飘着的鱼鳞状云彩,预示次日肯定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
此次讲武的知礼议事唐绍心弦儿绷得紧紧的,事先他已传令各军,令将士们三更而起,四更造饭,五更必须在指定位置上集齐。许是他的心思甚重,这一夜竟然没有合过眼。
五更之时,各军果然在各自位置上排定。就听人语马嘶,喧闹声音甚大;再观漫山遍野火把毕集,汇成了一个火把的海洋。
李隆基是夜也没有睡安稳,三更之时将士们离帐起身,早将营帐周围喧腾得喧哗无比,李隆基因此而醒,再也无法入眠。谁知这种喧闹竟然无止无歇,乱到五更之时,犹没有平息下去的势头。
四更之时,李隆基令高力士询问究竟,高力士返回后言说了将士们今晨的行事顺序,李隆基闻听后没有吭声。到了五更过后,李隆基听到外面喧闹无比,一腔无名火顿时从心底里涌起,怒道:“这郭元振练的是什么兵?到了阵上如此喧闹,早把敌人惊跑了!哼,听说郭元振经常自比李靖,遥想李靖当初仅带领一万兵马竟捣破东突厥牙帐,郭元振如此能成吗?”
高力士急忙劝道:“陛下,大军昨日方才聚齐。这些将士从各处汇聚而来,事前又未加演练,肯定有一个忙乱的过程。臣这就去找郭公,让他申明纪律约束将士,不得喧哗。”
李隆基斥道:“军容军纪须平日里形成,岂能靠言语弹压?罢了,随他们去吧,看他们到底能乱到什么时候。你让他们进来,服侍更衣。”
李隆基起身穿衣,在宫女的服侍下洗脸漱口,然后坐至案前食用早膳。其用膳的当儿,忽然想起郭元振昨日关于府兵的话题,感叹这些亦兵亦农的府兵承平日久,确实有些松弛了。
天色微明,这时外面响起了数通金鼓鸣声,兵士的喧哗声也随之沉寂了下来。李隆基知道,击鼓即进,鸣金即止,大约外面正在进行演练。
太阳渐渐升起,就见军阵依五色旗排为五阵。每阵中少者在前,长者在后,分层次分别持弓矢、戈矛、旌旗、刀盾,经过阳光的反射,可见枪戟如林,兵刃尖处熠熠闪光。
北面建有一高台,可以南向俯视兵阵,这是为李隆基观阵而准备的,其台下有一方阔地,自是让百官在此观摩。辰时三刻,五方阵将士肃立,百官也垂肩相迎,就见李隆基的銮驾缓缓而来。其到了台上下辇,百官急忙跪迎,将士们也跪而呼喊,就听“万岁”声响雷动,此声音从二十万人口中齐声呼出,自是不同寻常。
唐绍越众而出,指挥众将士誓师。事毕后,将士们起身复而列阵,从原来的方阵变成战斗阵列,这预示着讲武即将开始。
李隆基这日身着武弁服,此为皇帝讲武、出征、狩狩时用服。其冠支以玉,上身裹以紫褐束身紧衫,下系白骻素裳,足蹬乌皮履,腰系珠宝钿带,身侧斜挂着一柄古色斑斓的玉真松纹剑。李隆基本来就容貌俊秀,再配上这身戎装,愈发显得英气逼人。
李隆基唤郭元振过来,说道:“郭公,取一面大鼓过来,另让鼓手届集于台下,朕要亲自击鼓。”
听到皇帝要亲自击鼓,群臣惊得张大了嘴。此举表明皇帝要亲身加入到讲武行列中,可以进一步激发士气,近旁将士闻之,不由得热血沸腾。郭元振知道皇帝善于击羯鼓,然眼前为军鼓,其中定有差异,遂关切地问道:“陛下圣手,岂能与士卒同伍?”
李隆基明白郭元振的心意,说道:“不妨,朕与鼓手们稍微合练一回,即可融入其中。你放心,无非几个鼓点,较之乐舞中的羯鼓,实在简单多了。”
郭元振依言去办。
按照讲武之法,东军闻鼓举青旗为直阵;西军闻鼓,举白旗为方阵以应之。次南军闻鼓,举赤旗为锐阵;北军闻鼓,举黑旗为曲阵以应之。此后东军再闻鼓,即举黄旗为圆阵;西军随之举青旗为直阵以应之。如此各阵互为客主,先举者为客,后举者为主,以旗帜颜色表现五行相胜之法。当阵势变化之际,各军出士卒进行格斗,各出刀盾之士五十人,挑战于两军之前;此后又有骑兵阵战,其法与步军略同。
此次集合二十万将士,昨日连营旌旗连绵五十里,今日列阵,此阵势当然非同小可。
李隆基与鼓手们试鼓完毕,军鼓节奏相对简单,只要掌握节奏按序擂出即可,李隆基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诀窍,示意郭元振讲武可以开始。
郭元振向唐绍喊道:“开始吧。”唐绍闻言,刷地举起了手中的红旗,然后向下猛地一挥。
此为擂鼓的信号,几十面大鼓瞬间响起,李隆基领悟得甚好,就听鼓声节点整齐没有乱音。
东军闻此鼓声,急忙举起青旗变为直阵。当其变阵的当儿,鼓手们住手不鼓,待东军变阵成功后再鼓召唤西军。
李隆基站立的位置最高,他将两个大鼓槌悬于空中,凝神观看东军变阵。看着看着,他渐渐地皱起了眉头:东军变阵缓慢不说,最要命的是步伐较乱,其头顶上的青旗既不成行又不成列,乱糟糟的一大片。最后士卒到了指定位置之后,其头上的青旗方才聚拢成形。
李隆基心中怒火渐炽,他斜眼瞧了一瞧郭元振,只见他犹立在那里兴高采烈。这时鼓吏又示意击第二通鼓,李隆基强忍着火气,挥槌击打鼓面。
鼓声止歇,西军开始举白旗变为方阵,以与东军赤旗直阵相应。较之东军变直阵,西军因变方阵,模样变得稍好一些,然其头顶的白旗犹乱成一团,没有队列的层次,显示其步伐凌乱不堪。
李隆基心中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他挥槌向鼓面猛敲,就听“咚”的一声之后,李隆基大声喝道:“郭元振,不用再讲武了。”
郭元振闻言,急忙趋步至李隆基面前台下,躬身问道:“陛下,讲武刚刚开始,为何骤然停下?”
李隆基手指正在变阵的西军,就见他们还在那里凌乱地变阵,李隆基大声喝道:“此为训练有素的将士吗?朕看他们非为将士,分明为一帮农夫在那里悠闲聚众。”
郭元振辩解道:“陛下所定讲武日子太短,这二十万将士匆忙相聚,没有一起演练的时日,凌乱是有一些,然毕竟中规中矩。”
“哼,朕一月前就定过此事,并让兵部有演练预案,如此混乱不堪,分明是你们把朕的言语当成了耳边风。郭元振,这难道是朕的错吗?”郭元振的辩解更加惹恼了李隆基,他大声喊道,“来人!郭元振职掌兵部,治军不力,致使今日军容不整,有碍观瞻,依律当斩!”
王毛仲是时任辅国大将军,被封霍国公,职掌左龙武军,时为李隆基的近侍。李隆基话音刚歇,王毛仲已带领六名如狼似虎的龙武甲士快速奔至郭元振身侧,左环右抱将之捆绑起来。此时,西军变阵已然成功,全场人皆知皇帝正在雷霆大怒,一时间,偌大的场地上鸦雀无声,静得似乎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正当王毛仲要把郭元振带出去斩首的当儿,被此变故惊呆的群臣醒过神来,以刘幽求和张说为首,齐齐地跪在李隆基面前叩首。刘幽求率先禀道:“陛下,郭元振今日虽有罪,然他往日有定边之功,又随陛下讨除逆党,有大功于国,乞陛下免其死罪。”
张说也禀道:“陛下,二十万兵马集合于此未加演练,确实疏于阵列。乞陛下看在郭元振往日功劳的面上,千万要饶他一番。”
其他臣子也苦苦哀求不已。
郭元振在此仓促之间遇此陡变,心里说什么也不相信因此掉了脑袋。其眼观群臣在那里央求,方悟大祸已然落在头上,心里就有了惧怕,然口中已被甲士塞上了布团无法说话,只好向皇帝投以哀求的眼光。
其实李隆基内心里根本不想杀了郭元振,这样做无非为了立威,他知道群臣定会替郭元振说情,如此就有了台阶可下。他望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郭元振,脸色依然阴沉,停顿片刻说道:“也罢,看在你们求情的分上,就饶了郭元振的死罪!然活罪难免,可即时剥夺其一切官爵,废为流人,发配新州!”新州居于南方蛮荒之地,离京城五千二百余里。
群臣见郭元振被免去死罪,方才吁了一口气,看到李隆基怒气难平,不敢再进一步替他求情。那边的王毛仲见皇帝改了郭元振的死罪,唤人为其松绑,并派人将其押赴京城,然后与其家人一起递解至流放地。
李隆基余怒未息,愤然说道:“郭元振也就罢了,那个唐绍身为知礼仪事,将此讲武之事弄得乱七八糟,实为大罪。王将军,你速将唐绍拿下,就地斩首,以树军威!”
王毛仲答应了一声,带领甲士前去捉拿唐绍。顷刻之间,只听一声惨叫,唐绍就在阵前被斩首。
群臣知道今日皇帝震怒,须有一个替罪者。唐绍为五品官员,层阶较低,这些重臣平日与他也没有什么交情,也就不敢吭声。魏知古是时为门下省侍中,为唐绍的主官。然门下省此次主持大礼出了差错,皇帝说唐绍该死,那么门下省侍中也有逃脱不了的责任。魏知古这会儿心想只要皇帝不找自己的毛病,说什么也不敢替唐绍求情。
唐绍被斩,现场将士登时惊骇不已,阵列就有些散乱。李隆基此时冷面立在高台上,凝目观看下面兵阵,这时看到大部分阵形皆乱,唯南军和中军有两小部分人岿然不动,心中就有些诧异,将王毛仲唤过来吩咐道:“看见了吗?这两部分人马还算齐整,你速去瞧瞧,这是谁领的兵。”
王毛仲飞身上马前去查探,过了一会儿,回来禀道:“陛下,臣瞧仔细了。那两部兵马一为中军节度薛讷所领,另为朔方道大总管解琬所带。此二路兵马甚是严整,臣欲入其阵寻主将,竟然无法通行。”
李隆基脸上露出喜色,说道:“好哇!郭元振说眼前混乱缘于仓促集合,为何这两部兵马就能纪律严明呢?可见治军之道,唯在日常从严。高将军。”
高力士趋前躬身答应。
“你持朕之符节,速去传北庭都护郭虔权、朔方大总管解琬及中军节度薛讷过来见朕。”
高力士急忙去传讯。
李隆基瞧见群臣犹跪在面前,说道:“都起来吧,朕有话说。”
群臣起身垂手而立,李隆基大声说道:“朕此前下诏说过,往者韦氏构逆,近有凶魁作祸,则我之宗社实属危矣。若武之不修,将处何种境地?此次讲武,就是想以振国威,查勘军实。孰料军礼不肃,可见军务懈怠,已入膏肓之境。所谓一叶知秋,朝中其他事务想也如此,你们为朝中重臣,自今日始都要打起精神来,当以郭元振与唐绍为殷鉴!”
这番话说得很重,群臣听后不禁心有余悸。想想也是,朝中之臣何人能与郭元振相比,如此功臣却因军容不整差点丢了脑袋,遑论别人?
高力士将郭虔权等三人带了过来。
李隆基目视三人道:“郭都护久在北庭都护府带兵,那里是真刀真枪的本事,若稍有懈怠,脑袋会被敌人砍了去;你们二人也很好,众军溃乱,唯你们所带兵马岿然不动,连朕派去的人都入不了阵,可见平日训练之严。朕过后自有封赏。”
三人急忙跪伏谢恩。
李隆基令他们平身,然后说道:“你们都看到了,这次讲武实在令人沮丧。怎么办呢?凡事不可半途而废,朕想过了,就由你们三人继续操持此次讲武。任郭虔权为讲武使,薛讷、谢琬为讲武副使,朕给你们一天半时间操练,后日朕与百官再来观摩。”
李隆基刚才流郭元振、斩唐绍,已在群臣心目中形成了巨大的威严,现在如此说话,当然没有商量的余地。郭虔权三人闻言,急忙跪伏领旨,郭虔权抬头说道:“请陛下放心,臣等就是不吃不睡,定将阵列演练得有模有样。”
李隆基此时方才脸露微笑,说道:“你们去吧,朕相信你们的本事。”
郭虔权三人离去后,李隆基说道:“张卿,明日到渭川围猎之事已安排妥当了吗?”
张说越众躬身禀道:“请陛下放心,围猎之事早已安排妥当。围猎事宜及护卫之事,由左骁卫大将军葛福顺和武卫将军李宜德负责;按照朝廷规制,三百里以内诸州刺史须到场随行,臣已移文知会,他们今日应该到达渭川。请陛下明日辰时二刻起驾,百官随驾行走即可。”
李隆基点点头,说道:“此次围猎,非为嬉戏之道,其内里精神与讲武类似,朕想让众卿体会尚武精神及雷厉风行之道。张卿,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其间若有纰漏,朕唯你是问。”
张说躬身道:“臣定会小心谨慎,不敢有失。”
李隆基意味深长地盯了张说一眼,然后起身离去。
围猎地点离新丰驿仅有十余里,皇帝车驾及百官赶到这里,已近午时。就见渭川谷底平阔,两旁的山坡上多为灌木丛,残存的叶子尚有大半,树顶处的叶子为红色,其下及散落到地面的叶子为黄色,其与泛黄的枯草相映,煞是好看。按照围猎惯例,渭川外围先由甲士持棒击木,使其中的小兽受惊吓向中间驱奔,以利皇帝及百官射杀。负责此项事儿的葛福顺向身着戎装的李隆基禀告道:“陛下,众甲士已至预位,是否现在开始?”
李隆基答道:“嗯,先等一会儿。张卿,诸位刺史都到达了吗?”
张说上前躬身道:“禀陛下,应到刺史昨晚就集于此地,没有差一个。”
李隆基点头赞许,问道:“姚崇到了没有?”姚崇现任同州刺史,同州距离新丰不足百里,按例应在随行之列。
张说给予了肯定回答,看到皇帝如此关注姚崇,其心里顿时又添了几丝疑问。李隆基不再说什么,让高力士速传姚崇前来。
姚崇是年六十三岁,其当初被贬斥出京,在外任上一晃数年。他领旨来到李隆基面前行礼,李隆基凝视片刻,叹道:“姚卿,我们一别数年,不料你的容颜变化甚大,颇有苍老之感啊!”
姚崇躬身道:“陛下数年未见微臣,因觉变化甚大;臣这些年饭吃得香,觉睡得沉,反而觉得精神健旺更甚往日,没有任何苍老之感哩。”
李隆基哈哈笑道:“是了,你之容颜尚未到‘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地步。”
姚崇道:“臣不敢比廉颇,也没必要自比廉颇!”
李隆基发觉姚崇此话中的机锋甚健,微一沉吟,马上明白了姚崇的真实心意,遂又笑道:“嗯,你今日的装束倒是围猎的样儿,不知是装装样子,还是果有其能呀?”
姚崇答道:“想是陛下不知,臣自幼为浮浪子弟,携带猎鹰出外围猎为臣最拿手的活儿。只是臣二十岁时遇到一个老者,说臣今后是一个出将入相的人物,不可如此虚掷青春,臣方才翻然醒悟,从此折节读书。”
群臣看到这君臣二人视众人为无物,在那里唾沫横飞叙说姚崇幼时的掌故,心中实在不得要领。唯有张说冷眼旁观,知道皇帝今日单挑姚崇说话,其含义定然深远。想起昨日郭元振被废为流人,今日皇帝又召见姚崇,此两者是否有内在关系呢?张说思念至此,忽然悟到若果真如此,那么皇帝改授姚崇为同州刺史,此次又在渭川围猎,三百里以内的刺史要来随行,是不是说明皇帝早就筹划好了到此与姚崇见面?张说想到这里,脑中不由得一激灵,后背上顿时惊出冷汗来。
李隆基微笑道:“如此说来,姚卿定然是文武全才!不过你二十岁前可以在山野间腾跃翻飞,如今毕竟六十开外,还能行吗?”
姚崇断然答道:“臣筋骨尚健,至于驰射,老而犹能。”
李隆基笑道:“也罢,你今日就随朕一起围猎,让朕瞧瞧你是否在夸海口。葛福顺,可以开始了。”
葛福顺取出哨子吹了一声,此后哨声如烽火相传,渐渐弥散开去。继而川外有了响动,那是击打声与吆喝声相间,自是驱赶开始。
催犬携鹰围猎亦为李隆基拿手的事儿,其年少之时颇与姚崇相同,那是京城中闻名的浮浪少年。只见他一马当先向谷中扑去,姚崇见状,也急忙紧催马儿跟随过去,二人一先一后没有拉开距离。
自贞观年间开始,唐朝宫廷就盛行狩猎活动,因设雕坊、鹰坊、鹘坊、鹞坊和狗坊,名为五坊,五坊使由闲厩使兼领。每至围猎之时,五坊里皆牵出最好的五种猛禽猎狗,供皇帝与大臣们驱策。李隆基狩猎之时,偏爱以雄鹰为伴,然对五坊所养看不上眼,最为喜爱四弟岐王范所养的一只北山黄鹘、五弟申王业的一只高丽赤鹰,此前都要派人从弟弟那里要来,由自己单独使用。
这一场狩猎,用时近两个时辰,此时艳阳已然西斜,金色的光芒使得渭川的林木显得更为明丽。此后检点猎物,姚崇比李隆基少了一只獐子和一只梅花鹿,然李隆基有了两只猎鹰的协助,野兔却多出了二十余只。姚崇观罢叹道:“唉,臣毕竟老了,与陛下相比,实在落在下乘。”
李隆基用衣袖揩了头上的汗滴,笑道:“姚卿不可太谦!这一番奔忙下来,朕已感到劳累,观卿犹然神清气闲,卿之长力肯定胜于朕。再说了,朕得了那两只畜牲之力,因而多了一些猎物,不足为凭。”
张说这时凑过来,插言道:“臣等刚才观陛下与姚公一前一后左冲右突,如闪电之疾。臣等私下里说,大约姚公这些年深爱此道,故体魄壮健,臣等万万不及。”
李隆基目视张说,微笑道:“依卿所言,姚卿之所以能狩猎如飞,定是平日里不务正业所致了?”
张说急忙躬身辩解:“臣等刚才以为,陛下精力旺盛,姚公也老当益壮,实为国家之幸。眼下百废待兴,君臣身体康健方能从容处置冗务,且错谬甚少。”
李隆基颔首道:“嗯,你这样说,还算有些道理。”他又扭头唤道,“高将军,传旨车驾向骊山离宫进发。大家今日又是汗又是土,应该好好沐浴一回。”
高力士领旨后急忙过去安排。
李隆基又微笑着对姚崇说道:“你很好!想不到你六十有余,身子还如此康健,身体如此,脑子也不会差了。这样吧,朕许久未见你,有好多话儿要说。待会儿车驾启程后,你就随后行走,不要离朕远了。”
姚崇躬身相送,嘴里也似乎答应了一声。
渭川至骊山脚下的离宫仅有六里,车驾启程后,百官及护卫人员皆乘马而行,一个时辰内应该能到达。
李隆基此次斥退郭元振,又到渭川面见姚崇,看似偶然之举,其实是有意为之。
自己真正成为皇帝之后,李隆基最大的想法就是立刻拨乱反正,树贞观之风。然近三个月的时间已然过去,张说这帮功臣如温吞水一般不急不躁,四平八稳的,这令李隆基想起姚崇的好处来,因有起用之意。张说窥破了李隆基的心事,其先是用言语煽起功臣们进身为相的心思,继而又向王琚陈说利害,于是王琚就有了向李隆基建言的一幕。李隆基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明白张说为幕后主使,由此感到这帮功臣唯重既得利益不思再建新功的现状,且这帮功臣围在身边,其他人不能打开这个圈子,有能力打破这个圈子的人唯有皇帝一人。
李隆基起初是想寻张说一个错处将之拿下来,然郭元振却早早地撞了过来,张说由此逃过一劫。不过拿下郭元振效果更好,此人名望之隆声名之赫,无人能望其项背,且他在军中经营多年,又是太上皇的嫡系亲信,被拿下后就可少了许多隐患。
郭元振尚且如此,其他功臣定然大为震骇,李隆基已然达到了立威的效果。
至于面见姚崇,缘于李隆基的一个疑惑:姚崇毕竟六十多岁了,若委以重任,他的身体精力能行吗?今日的一番驰骋表明:姚崇能行!
李隆基坐在车内,随车轮的转动轻轻摇晃着身体,想到此处,其嘴角间不禁抿起了笑纹。那一时刻,他不禁扭头撩起车幔,意欲看视姚崇一眼。然其瞧了片刻,没有看到姚崇的身影,遂喝道:“停车。”
车停之后,李隆基跳下车来。高力士不明所以,急忙前来问询。李隆基挥手指道:“姚崇呢?朕让他随后行走,为何不见他的身影?”
高力士走到队伍末节,方才寻到姚崇。朝廷有制,皇帝车驾之后由宰臣相随,再往后为朝中百官,至于各地刺史属于地方官,当然排在末节。
姚崇被高力士带着面见李隆基,姚崇欲行礼,被李隆基喝住,就听他厉声质问:“姚崇,朕让你随后而行,为何抗旨不遵?”
姚崇答道:“陛下,臣为同州刺史,当遵朝廷制度不敢僭行。”
“哼,你遵朝廷制度,朕的话又当何处?”
“陛下,臣以为国家法度,不可轻言废止。臣读过陛下近期诏令,多次说过要遵贞观故事而行。太宗皇帝得魏征之谏,不敢动辄违了朝廷法度,如此才有了贞观之治。”
“嗬,如此说来,还是朕的不是了?”
“臣以刺史之身,不敢妄居宰臣之前。”
李隆基凝视姚崇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道:“姚卿呀,原来你嫌自己的官职太小。也罢,朕今日就遂你愿。高将军,唤张说过来。”
张说过来后,李隆基当即吩咐道:“张卿,你就在这里拟诏,授姚崇为兵部尚书,兼知同中书门下三品。”
张说躬身答应,心中却一片冰凉,心想自己不愿意的事儿竟然这么快就发生了。
然而姚崇却来到李隆基面前躬身一揖道:“陛下大恩,姚崇心领。然姚崇年老才陋,万不敢奉此职!”
李隆基一愣,愠道:“朕授你此职,没有违背朝廷法度吧?你若不奉诏,即为抗旨!”
姚崇拱手道:“臣不敢抗旨。然臣此前已二度为相,行事皆半途而废。臣想做些事儿,事先须得了陛下言语允可,方敢奉诏。”
李隆基转颜一笑,说道:“哦,你想与朕讨些条件吗?好吧,我们就不要在途中说了,待沐浴之后,你可与朕共同进膳,你再细说。然这道诏书必须立刻就发,此事不用商议。张卿,你速去办吧。”
李隆基登上车驾,回眸笑道:“姚卿,你这次就跟在朕身后行走,应该不违背朝廷法度了吧?”
姚崇于是跟在车驾之后行走,与原来三位宰臣张说、刘幽求和魏知古行在一排。姚崇与其他三人目视,互相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就资格而言,姚崇此次三度为相,其气度无意有意间显得非常从容。昨日的郭元振还在宰辅之列,不料一日之间就换为姚崇,可见世事难料,似无预兆。
自从李隆基诛灭太平公主之党羽后,姚崇虽身在千里之外的申州,仍异常关注朝廷的一举一动。待到他看到张说等人为相后,没有体会皇帝的心意而有所动作,心中的滋味杂陈。此后又得到改授自己为同州刺史的授书,姚崇知道,许是自己的机会来了,因为此举表明,处于纷繁万端事务中的皇帝想起自己,绝不会仅仅改授一下这么简单。从那个时候开始,姚崇处置同州事务更趋简单,更多的时候独处静室默默思索。
姚崇想到这里,再回忆今日皇帝的言行,嘴角间不禁浮起微笑:皇帝今年不过二十九岁,其心计竟然老辣若斯!昨日讲武将郭元振废为流人,今日来狩猎是假,其内里意在自己,起意绝不会在近日。看来人称皇帝为“阿瞒”,那是绝对有道理的。
李隆基泡于温汤之中,惬意地将自己的四肢伸展,任池水**漾轻刷躯身。他今日办完姚崇的事儿,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到了此时,李隆基的色心随着池水**漾辄起,方悟此次讲武未带妃嫔,不免有些美中不足。他此时有心在离宫中选出一位宫女来消火,又忆起姚崇马上就要来了,遂将色心按捺下去。
一番沐浴之后,李隆基感到通体舒泰。凡驰骋劳顿后再入池水,即可消解疲乏,精神再生。李隆基起身出浴,两名宫女急忙上来揩净水滴,并替其穿衣。李隆基此时闭目猜想姚崇的犹豫:我让你当宰相,自是让你大权独揽,你又何必在这里推三阻四呢?
从温汤室沿内廊向北行约五百步,再向左拐,即为皇帝起居议事的正殿。此处离宫较之太极宫小了不少,然一应设施颇为齐全。李隆基步入正殿的时候,就见姚崇已候在那里。姚崇起身行礼,李隆基关切地问起姚崇是否沐浴过,姚崇答道已然沐浴过。原来这里除了皇帝沐浴的专汤之外,另建有供大臣们沐浴的大汤池。
李隆基施施然坐下,令姚崇与自己相对而坐,然后说道:“姚卿,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此次任你为相,非朕一时兴起,实因朕熟思良久,认可你为不世干才方有此授。你如此推三阻四,莫非不想帮朕吗?”
姚崇起立后再复跪下,奏道:“陛下待臣如此厚恩,臣万分感谢。然殷鉴不远,太上皇主政之时,臣与宋璟颇想有作为,不料中途夭折。臣今日想了几件要紧事儿,若陛下答应,臣方敢就职;若陛下不答应,臣只有违旨了,哪怕降为流人也心无所憾。”
李隆基诧异道:“只要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朕万事准奏。姚卿,你心思机敏,当能明白朕的心意。我们其实并无私交,当时你与宋璟之所以暗里助朕,正是缘于我们皆有正本清源、将国家领上正路的心思。你起来说话,朕定会答应。”
姚崇道:“今日就请臣跪奏,若陛下答应,臣定当起身履任。”
李隆基摇摇头,苦笑道:“也罢,你赶快说吧。千万不可长篇大论,如此跪麻了你的膝盖,那也怨不了别人。”
姚崇抬头道:“臣有十事相献。这第一件,垂拱年间,则天皇后开始以峻法严刑御下,此非仁政也。愿陛下今后施政先存仁恕之道,可以吗?”
李隆基当即答道:“朕施政诏书中说过要效贞观故事,太宗皇帝贞观之初施政就是去严刑峻法,以教化天下为主旨。姚卿,今日所谓拨乱反正,就是要以忠恕治下,朕答应你。”
“第二件,自垂拱年间之后,朝廷在西北用兵屡有败绩。有句话叫做 ‘内强则外强’,臣请求陛下三十年之内不追求开疆拓土,可以吗?”
李隆基颔首道:“可以。贞观之初不求边功,以清静为要,让国家与百姓休养生息。”
“第三件,过去近亲宠臣触犯了国家的法度,常常因为皇帝的开恩而免于处分。臣请陛下今后自亲近之人始严守国家法度,可以吗?”
李隆基断然道:“可以。国家法度在朕之上,朕不敢擅专违反。”
“第四件,则天皇后临朝之时,常常用阉人传达诏命,阉人由此成为朝廷的喉舌,臣请求陛下不许阉人干预政事,可以吗?”
是时高力士正站在一侧,姚崇口称“阉人”而不呼“宦官”,显示其极度厌恶宦官。李隆基抬眼向高力士扫了一眼,沉吟道:“好吧,今后宦官只许内廷侍候,不许干预政事。”
宦官由于其特殊的身份,干预政事由来已久,让宦官完全不参与政事,其实很难。以李隆基之英明,刚刚授高力士为右监门将军,是为正三品职,由此打破了唐太宗定下的内侍省不置三品以上官员的定制。后来宫廷宦官渐多,且三品以上将军除授日增,肇始于此。
“第五件,顷年以来皇亲国戚向皇帝贡送财物以取媚,公卿及地方官也依此效法。陛下,这些贡献多是他们额外搜刮而来,由此加重百姓的负担。臣请陛下今后除国家规定的租、庸、调之外,杜绝其他收取,可以吗?”
“可以。”
“第六件,自武氏窃据权要,继之韦庶人、安乐公主、太平公主又专权用事,使班序荒杂;臣请今后皇亲国戚不得授任台省以上中枢官员,凡是斜封、待阙、员外等官,一概罢免,可以吗?”
李隆基拍案道:“好呀,此为朕的夙愿。姚卿,你主政后可以从此处下手。”
“第七件,先朝皇帝轻慢大臣,有时横加凌辱。臣请求陛下对大臣以礼相待,可以吗?第八件,中宗朝燕钦融及崔琬等人因直言被害,谏官畏惧不敢诤谏。臣请求陛下允许今后臣下都可以批逆鳞、犯忌讳,以开诤谏之风,可以吗?”
李隆基点头赞许,说道:“太宗皇帝开诤谏之风,代臣下以礼,朕记住了。”
“第九件,则天皇后造福先寺,中宗造圣善寺,太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观,其耗资何止百万?实为劳民伤财之事。臣请陛下今后不得再建寺观,可以吗?”
李隆基道:“朕每次见到这些寺观,心中就感到不安,今后肯定不再建造。贞观之初,太宗皇帝力促去奢省费,朕此后对奢费一节当有举措。”
“第十件,此为最后一件事儿。西汉时吕禄、吕产几乎覆灭汉朝,此后的窦宪、梁冀又乱了东汉,如此外戚干政,在我朝更甚。臣请求陛下将不允许外戚干政,更不允许再出现女主天下的局面,可以吗?”
李隆基听完站起身来,边走边说道:“你这十件事儿皆说到朕心坎之上,前朝所以纷乱无比,其根源皆在外戚干政上。好了,姚卿,这十件事儿朕皆答应,你可以起来,今后就依此施政吧。”他走到姚崇面前,伸手扶他起来。姚崇毕竟跪了良久,腿上有些酸麻。
姚崇道:“谢陛下容臣无礼。臣还有一事不明。臣现在虽为宰相职,然为兵部尚书偏重军事,如何来施政呢?”
李隆基微笑道:“哈哈,人言姚卿老而弥辣,看来不假。你先以十事逼朕就范,现在又伸手要权来了。姚卿放心,朕多次思虑过此事。前朝有宰相七人,如今为四人,所谓人多嘴杂,不宜太多。朕以为有一主一辅二人就够了。你此后可放手施政,朕近来再替你留心,想法为你寻来一名辅政之人。”
李隆基此话说得非常直接,按其话意如刘幽求、张说和魏知古三人很快就要离开宰臣的位置,姚崇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而大权独揽。
姚崇心内大为感动,再复长跪谢道:“谢陛下恩典。陛下对臣之信任无以复加,臣定肝脑涂地,有死而已。”
李隆基将姚崇搀了起来,说道:“朕将年号定为开元,即是想开启一代新纪元。只要你我君臣戮力共治,定能遂朕之愿。姚卿,今日就说到这里,你速去安歇吧,今后就仰仗你了。”
姚崇长揖相谢,躬身告退。
第二日的讲武如期举行,经过郭虔权、薛讷和谢琬的连夜**,讲武阵形虽不是十分整齐,毕竟有了大模样。李隆基由于办成了两件大事儿,心情大为好转,对郭虔权等人并不十分苛责。午时过后,讲武仪式完毕,李隆基等人随便进了一些食物,即起驾返回京城。
随后,李隆基还是采纳了郭元振的建议,授郭虔权为营州大都督,并兼任幽州大都督。至于宋璟,李隆基授其为雍州府刺史,并兼知御史大夫。
按:开元元年十二月,尚书左、右仆射改称左、右丞相,中书省改称紫微省,门下省称为黄门省,雍州府为京兆府,洛州为河南府,长史为尹,司马为少尹。到了开元四年,又将称呼改为原状。本着明晓简单的原则,本书不做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