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制流言皇帝图治 逐良臣公主弄权(1 / 1)

李成器为了不当太子,日日找父亲哀求,并且数日绝食明志。如此弄得李旦毫无办法,遂于六月二十七日下制,决定立皇三子李隆基为太子。

李隆基当然要辞让一番,接连上表请求立大哥李成器为太子。如此三番五次,李成器派人将李隆基唤入府中,然后撑着虚弱的身体说道:“三弟,你如此辞让,对得起我数日绝食吗?”

李隆基涕泣说道:“储位理应由大哥居之,就是大哥不做,还有二哥嘛。我有何德何能?实在不敢从命。”

其时,李成义等兄弟三人侍立在侧,李成义看到李隆基在这里装模作样,心里当然有气。然他们兄弟四人已商议好,今日要共同相劝李隆基答应,遂按着心中火气,劝道:“三弟,此为我们兄弟们的意思。你不可再推,要早日即位,日后我们兄弟定然亲爱有加,佐你办好事儿。”

李成器道:“我们兄弟中,唯三弟能办大事。此次诛灭韦氏,使父皇得登大宝,除了三弟之外,谁又有这个能耐?储位需贤者居之,父皇之后,还望三弟能光大大唐祚业,我们兄弟还能托些福。三弟,你勿复再推,莫非想让大哥一死了之以明志,你方才就位不成?”

李隆业也道:“三哥,此为我们兄弟的共同意思,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李隆基到了这种境地,无法再推,又见兄弟们发乎真情,其心中感动,遂伏在李成器面前,泪流满面道:“大哥与兄弟们的恩情,我当谨记终生。也罢,我就僭位了。我今日在大哥面前发誓,此储位是我们兄弟共有,隆基无非出面领之。总而言之,隆基今后不敢亏了兄弟们。”

李成器脸上露出微笑,说道:“这就很好嘛。我们得父皇教导,不管何时何地,兄弟相亲恒久如常。自古至今,兄弟相残之事迭出不断,我们能够如此,则可传之后世以为美名。”

众兄弟语出真诚,盛赞李成器这个大哥实为楷模。

人一生实际最难把握的就是自身,如果能够认清自己的才具,使欲望与之相配,则其人就是一个清醒的人,能够快乐地度过一生。李成器不愿当太子,固然有畏惧李隆基咄咄逼人的成分,然他能够审时度势,认清自己所在的位置,这种豁达的心境常人往往难及。其实则天皇后时,李旦接替李显为皇帝,李成器就被封为太子,后来则天皇后当了皇帝,李旦被降为皇嗣,李成器又成为皇太孙。李成器早有了皇太子的经历,犹能按捺住无限的欲望,毅然将储位让给李隆基,这份坚毅之心更加难得。

七月二十日,李旦在承天门举行了隆重的册命典礼。此前七日,已然举行了卜日择期、告圜丘、告方泽、告太庙等仪式,是日,礼官在李旦之侧大声宣读了临轩册命书。

李隆基身着衮冕之服,脚着朱履,腰悬鹿卢玉具剑,从李旦手中接过皇太子金玺及左春坊印,然后接受百官的祝贺。

是时,晴空万里的宫城之上,忽然飘来数朵祥云。司天监见之,急忙将之指示给李旦观看,就见那数朵祥云,堪堪罩在宫城上方,且良久不去。李旦大喜,下令自这日起改元,因有景云之瑞,所以年号为“景云”,并下令大赦天下。

李成器因让立之功也有补偿,李旦授其为雍州刺史、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一下子位居三师之列。

李旦接受了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建议,将他们所荐之人召回京中,并逐个授以官职。

三省六部长官中,韦安石是时任中书省中书令,萧至忠任门下省侍中、姚崇任尚书省左仆射。尚书省六部中,郭元振任兵部尚书,另兼知同中书门下三品;岑羲为刑部尚书;宋璟为吏部尚书,兼知同中书门下三品;崔湜以工部侍郎之身摄行工部之事,张说为户部尚书。

窦怀贞和卢藏用因名声不好,李旦虽将他们召回京中,但仅授窦怀贞为太仆少卿,授卢藏用为尚书右丞,皆为无足轻重的官儿。由此来看,太平公主所荐之人落在下风。

三省长官皆为宰相,另有同中书门下三品及参知机务者皆为宰相职,他们皆有入政事堂议事的资格。刘幽求和崔日用因能参与机务,于是列身宰辅之职。从政事堂的构成人员来看,相王府旧属如姚崇、郭元振等人实在占了上风,太平公主的嫡系之人无非萧至忠一人而已。

这日净鞭三响,李旦登御座主持朝会。李旦率先说道:“众位爱卿,如今三郎当了太子,百官依序就任,该是办一些事儿的时候了。朕前日对韦公说过,让他主持政事堂将此事议一议。韦公,你们议得如何?”

韦安石越众奏道:“陛下,政事堂已然议了数回,有几件事儿需陛下定夺。”

“嗯,你说吧。”

“第一件,此前多年,朝政紊乱,需对正义之人彰名,对有罪之人削爵。则天皇后有功于社稷,可上尊号为大圣天后。至于武氏、韦氏其他人应当削爵夺邑,如武三思、武崇训等人,应当掘其坟暴其尸,将其他人流放边鄙。至于故太子重俊,应复其位号,臣等为其拟为节愍太子,不知可否?另雪敬晖、桓彦范、崔玄暐、张柬之、袁恕已、李多祚等罪,复其官爵,以袭子孙。”

李旦答道:“如此很好,准奏。如何处置韦庶人和悖逆庶人,你们议过吗?”

“议过。臣等以为,韦庶人虽为先帝之后,然她有罪,不能与先帝合葬。”

李旦点头赞同,说道:“好呀,如此狂悖之人,确实不宜与先帝同陵。你们可另选墓地,以礼葬之吧。可给予韦庶人后妃之礼,裹儿虽不好,毕竟是公主,还以公主之礼葬之吧,还有上官婉儿也以后妃之礼葬之。”

韦安石道:“此为陛下的仁义之怀,臣等谨遵。”

李旦又道:“那个被宗楚客摔死的崔琬,应该好好表彰一番。”

“臣等议过了,想请陛下追赠其为谏议大夫,以彰其德。”

“准奏。韦庶人与宗楚客把持当时朝政,崔琬不畏强势,明知有难依然强谏,颇有魏征之风,这样的人应当成为我朝的楷模。众爱卿,朕希望你们都学崔琬,忠心办事,则为朕之幸。”

群臣躬身答应。

李隆基此时作为太子,距离父亲最近。他观此场面,似乎有点不认识这个父亲了。多少年来,父亲沉默寡言,似乎对万事绝无萦怀,现在刚刚当了皇帝,马上就有了励精图治的劲儿,如此来说,父亲此前的言行表现莫非为韬晦之计吗?

韦安石又禀道:“这第二件事儿,就是依贞观故事行清明政治。陛下,此前政风败坏,颇有积重难返之感。欲行其事,须理千头万绪,使之逐一归真。譬如贞观时期,朝中办事官吏仅有六百余人,如今仅‘斜封官’何止千人?臣等议事之时,认为尚书省职责最大,因推姚仆射主持此事。”

李旦道:“朕准奏。姚卿,此事重大,你须戮力行之。”

姚崇出班奏道:“臣谨遵陛下圣言,定将此事办好。”

“你想如何办此事呢?”

“陛下,贞观之初,太宗皇帝申明四事,其一去奢省费;其二轻徭薄赋;其三任用廉吏;其四使民衣食有余。臣以为,眼下百废待兴,若以此四事来振朝务,如此就抓住了总纲。臣已吩咐了下去,嘱六部依此四事意思,再依本部职责,通过对比,列出细则,再厉加整顿。”

“好呀,你这细则何时能列出?”

“臣以为,月余即可。”

“月余?有点慢了。你要督促六部,让他们抓紧拿出。如今天下之人思治心切,诸事若慢悠悠地来做,就会误了大事。”

“臣明白,臣会督促他们挑灯夜战,加紧完成。”

李隆基眼瞅着父亲那着急的神情,心里对父亲更加陌生了。父亲一向是慢悠悠的性子,现在也会着急起来。

其实李旦现在的行为实属正常,人生在世,若遇到能够建功立业的时候,皆愿意跃跃欲试证明自己的能耐。李旦虽为恬淡的性子,毕竟也为一名睿智之人,他从酷吏政治瞧到此前韦氏当权的乱世,早对这些乱象深恶痛绝,因想整饬一番。

此后,君臣又在那里议论了半天,其话题多关如何整顿朝政。萧至忠这天只是随声附和,没有主动奏言。他对整顿朝政一事不以为然,心想仅一个“斜封官”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这些人盘根错节牵涉面极广,又是付出了钱财换来的官位。尽管这是李显时代办的事儿,然你李旦为李显的弟弟,依旧为大唐之君,怎么能说不认账就不认账呢?若废了“斜封官”的俸禄,那么当时买官的钱财谁来补偿?

萧至忠以为,若皇帝悍然废止“斜封官”,那么京城之中定如发生了大地震一样惊天动地。

李隆基当了太子之后,当即从兴庆坊搬入东宫之中。这日午后,刘幽求与麻嗣宗结伴入东宫拜见太子,他们向李隆基叙说了近来市面上的流言。

这些流言皆针对李隆基,其中有些流言甚为不堪。

麻嗣宗说道:“殿下尚未被册命之时,京城已有流言。我派人打听,发现此话主要在官宦之家传言,主要说殿下非长子,又非嫡出,不应立为太子。我听后心想,这些人说的是事实,他们也许不知宋王辞让的过程,就先让他们说去吧。心想待皇上册命殿下为太子之后,这些流言就会不攻而散。”

刘幽求道:“我和嗣宗碰头聊起此事,觉得事态紧急,不可放任不管。”

李隆基道:“嗯,嗣宗,你先说。”

麻嗣宗道:“谁知临轩册命之后,这些流言没有止歇,且愈加不堪。奶奶的,我这一次彻底瞧花了眼。殿下,我把这些话复述出来,你不可生气哟。”

“你说吧。”

“有人说道,宋王所以辞让储位,缘于殿下以兵势相逼。他们说得活灵活现,说是我与葛福顺跟随殿下,身后带有数百万骑兵士,将宋王府团团围住,然后由殿下持刀威吓宋王。”

刘幽求道:“我听来的就更加有趣了,说我们将宋王裹挟入万骑兵营,然后持刀逼迫。”

麻嗣宗继续说道:“还有人说到,殿下数日间找圣上哭闹,威胁圣上坚决要当太子。他们还杜撰了殿下的原话,绝对是无赖之词。”

“他们如何杜撰我的原话?”

“他们说殿下见了圣上,威胁说道:‘我若为太子,万事善罢。若不能,我马上再起宫变,干脆自己做了皇帝。’”

李隆基听罢并不恼怒,微微一笑道:“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刘幽求道:“殿下,这些无稽之谈固然荒谬,然流言弥散开来,庶民百姓不明内里,更有好事之徒添油加醋,我怕此风愈刮愈烈,恐对殿下不利。”

麻嗣宗道:“是呀,我看到那些家伙在那里说得口沫横飞,就想把他们抓起来暴揍一顿。然说者太多,那是无论如何抓不完的。”

李隆基道:“我知道了。你们说,到底是谁不想让我当太子呢?”

刘幽求心中当然知道答案,麻嗣宗却不甚明了,他率然说道:“哼,估计是那些流人们干的。他们以前仗着韦太后之势作威作福,殿下带领我们将他们赶下台,这帮人心中怨恨又无计可施,只好讨些嘴头上的便宜。”

李隆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罢了,我们不用管它,这些流言终归会传入父皇耳中,他肯定会有处置之法的。嗣宗,我入东宫之后,与你们往来颇不方便,你们经常聚会吗?”

麻嗣宗道:“曾经小聚了两回,殿下和刘兄不在场,气氛就闷了许多。”

李隆基道:“刘兄,你找个机会,将他们约在一起聚饮一次,我有话说。”

麻嗣宗道:“殿下有什么话?先说给小弟听听也成呀。”

李隆基道:“你们立有大功,万不可凭此作威作福。许多人告诉我说,万骑将士近来实在跋扈,就在大街上横冲直闯,甚至有抢掠之行。嗣宗,你们立有大功,若由此骄傲,就将这些功劳抹煞了去。你可告诉葛福顺他们,让其约束手下,并谨守本职才好。”

刘幽求点头道:“殿下说得不错,人得意最容易忘形。我这几日检讨近一段的言行,确实有些躁了。嗣宗,看来人不管到如何时候,不能居功自傲。我们应戒之慎之。”

麻嗣宗不以为然,说道:“我们怎么得意忘形了?不过饮些酒图个快活,总不成立了功,日子反不如当初畅快?也罢,既然殿下说了,我注意就是,我也会把此番道理说与他们。”

李隆基说道:“我们此前皆默默无名,这一次起事后天下闻名,我们就从此立于浪头之上。嗣宗,你要知道,我们身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所以要比以前更加有恐惧之心。”

麻嗣宗点头称是。

李隆基又道:“你和他们现在皆在军中任职,不可恃功这山望着那山高,不要动辄离开军中,须谨守本职。绍京兄的遭遇就在眼前吧,他已为宰相职,不是一样成为地方刺史吗?”

这是太子的训令,麻嗣宗收起嬉笑之脸,躬身领命。

太平公主这些日子很烦,缘于两件令她很窝火的事儿:三郎隆基果然当了太子,这令她很不爽;自己向皇兄荐的人虽被召回京中,除了一个崔湜以侍郎之身知事工部之外,其他所授官职无足轻重,那些昔日相王府的旧吏纷纷身居重位,她觉得皇兄没有给予自己足够的面子。

李隆基已然当上了太子,瞧大郎李成器那决死不愿居储位的劲儿,如此格局似乎短期内难以撼动。太平公主心有不甘,遂指使人出外散布流言,近日内京城里的流言纷纷,皆为太平公主的功劳。她心中痴想,以皇兄那一向退让避祸的性子,万一他顶不住流言的压力,心中再生出易储的主意,那也是不无可能的。

至于如何改变朝中重臣的格局,这件事儿复杂得多,须要谨慎谋之。正当刘幽求和麻嗣宗入东宫的时候,太平公主派人唤萧至忠进入府中。

萧至忠刚刚坐定,太平公主就急问道:“那两件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萧至忠摇摇头,叹道:“一件事儿还算顺利,另一件事儿,唉,还是如年初那样啊。”

“你把详细过程说一遍。”

“下官得了公主言语,将岑羲召入府中,向他言说了公主对圣上所说的赞语,如此方被授为刑部尚书。那岑羲闻言,顿时感激涕零,说要专程拜见公主以示感谢之意。”

太平公主脸上有了一些笑意,说道:“好呀,我正想见见他。”

“下官向他言道,公主向得圣上亲爱,圣上每遇大事,定先问‘公主知否’,由此可见公主在圣上心中的位置。那岑羲还算知趣,说此生定追随公主,永葆忠心。”其实萧至忠的话仅说了半截,自从李隆基成为太子之后,大臣单独向李旦奏事的时候,李旦肯定首先会问:“此事公主知否?”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再问,“三郎知否?”若再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此事肯定能得到李旦答应。

萧至忠又说:“岑羲那日说道,若公主答应,他可以再弹劾崔日用,有把握将其赶出京城。”

太平公主笑道:“好呀,此人很知趣。崔日用原来追随宗楚客,毛病应该不少,岑羲若把他扳下来,估计有把握。萧公,此人连扳三郎的亲随,到我这里有邀功之嫌呀,他莫非知我不喜三郎吗?”

“他弹劾钟绍京,公主又是赞扬又是推荐,他当然能明白公主的心意。公主,现在人的脑筋都很灵光,往往能从一件小事儿身上猜出大概。对了,现在市面上的流言愈刮愈烈,竟然有人说此为公主指使。”

其实这些流言泛滥,其中也有萧至忠的一份功劳。他受太平公主指使,惯用一些不着痕迹的话来推波助澜。萧至忠与李隆基无仇无怨,然他铁心跟定了太平公主,则主子的意志就是自己思想所在,自然指向哪里就打到哪里。

太平公主不屑一顾,说道:“随他们去说吧。所谓流言,就是无端之语,何必要较真呢?好吧,你就对岑羲说,让他选择时机把崔日用赶走吧。”

“公主,我们是否可以招揽崔日用呢?”

太平公主摇头不许:“如此反复无常之人,你如何能识得他的真心?他若归了我,会不会到关键时候再反戈一击呢?罢了,我们不惹这个麻烦。”她停顿片刻又道,“你可在这里拿些钱物,代我赠给岑羲。此人多年为小官,估计囊中羞涩,现在当了尚书,宅子也该换一换了。”

萧至忠道:“公主关爱我们,我代他向公主致谢。公主动辄赏钱物给人,我的心中实在不安。”他说此话,估计日常也得了太平公主不少钱物。

“这有什么。你也看到,皇兄近来又赏了我不少食邑。你说,我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不如大家一块儿花吧。对了,你找韦安石怎么说?”

“这老贼还是滴水不进,尤甚往日。这一次,他不收公主的钱物不说,还上了性儿,说了许多难听话儿,下官不忍复述。”

“你不可露了一句,详细说与我听。”

“他先拒收钱物,说道:‘我有俸禄,何必收他人钱物?你说此为公主之赏,此事有悖朝廷规制,我为大唐之臣,若有赏则为天子所赐。太平公主身份再尊贵,毕竟为公主之身,她没有赏赐的资格。’公主您瞧,这些话说得我顿时噎着了气儿。”

太平公主铁青着脸,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此后谆谆告诫我,说我为侍中,理应为圣上效力,不可妄动其他心思。他不让我多往公主府中跑动,有句话最为气人。”

“他怎么说?”

“他说圣上最近新立太子,那么大臣除了忠于圣上之外,其下也要忠于太子。若离了这个轨道,即是有不臣之心。”

“哼,这个老贼,他以为现在攀了皇兄这个高枝儿,就可以无所顾忌了。萧公,他还说些什么?”

“此后他多劝说我,说如今乱世结束,应该跟随圣上好好治理国家,不能再有其他心思。他还说了最大逆不道的话,说女人为政最为不该,实在是坏了规矩,他这样说岂不是把则天皇后也说在里面了?”

“你还不明白这名老贼的真实意思吗?他其实是在说我,让你等不要再跟随我。这个老贼,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其实公主不必太在乎此人,只要公主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不用理他。”

太平公主摇摇头,说道:“萧公,你仕宦多年,怎能说出如此稚嫩的话?现在政事堂由韦安石把持,下面又有姚崇、宋璟以及太子之亲随摇旗呐喊,你一人之力有什么用?难道不论大事小事,都需要我在皇兄面前鼓舌吗?只怕时日久了,皇兄也会厌烦起来。”

萧至忠听了太平公主的斥责,不敢再吭声。他知道,这个公主虽为女人之身,然其见识和谋虑比其皇兄强多了,这也正是萧至忠不懈追随太平公主的根本原因。萧至忠迭遭乱世,深知紧跟强势的好处,则天皇后死后,他看准了韦皇后和太平公主这两个强势女人,却没有把李显和李旦这两个皇帝瞧在眼里,现在韦皇后已死,他决意跟随太平公主永不掉队。

太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萧公,此人不能为我所用,即为祸胎,我们须想法除掉他。”

萧至忠感到为难,说道:“公主,这个韦安石官声不错,如今又得圣上倚重,又有姚崇等人围在身侧,若想除掉他,似乎很难。”

“有什么难的?人只要生于世上,都要吃穿交际,他难道就没有毛病吗?你和我都要留心,总能找出他的毛病。若把韦安石扳倒,中书令一职出现空缺,你可以设法填之。”

中书省主要负责皇帝之命的起草,门下省则负责审议中书省所起草的皇帝之命。两省长官中书令与侍中皆为宰相,只不过中书令现在主持政事堂,隐然有了宰相之首的滋味,所以被人们推重。

萧至忠的眉头一皱,说道:“公主,今日朝堂之上,姚崇说要整饬吏治,下官当时心想,他们若如此做,则‘斜封官’首当其冲。‘斜封官’人员牵扯面广,其内里纠结复杂,是不是可以以此做点文章呢?”

数千人的“斜封官”里,其中通过太平公主办成的就有数百人。由于这个缘故,太平公主绝对不愿意废除“斜封官”,她闻言问道:“他们果然决意废除吗?这帮该死的,就会没事找事。”

“姚崇主持此事,宋璟又是吏部尚书,此事铁板钉钉,那是没跑的。”

太平公主决然道:“不成!不能让他们办这件事儿。然也不能找皇兄明说此事。应该想个法子让他们知难而退。这样吧,萧公,此事还由你来办。我告诉你几个人名,你可暗暗去找他们,让他们暗中联络,集齐所有‘斜封官’之后找宋璟大闹。只要事儿闹大了,我就可以在皇兄面前说话。”

萧至忠一面答应,一面说道:“此计大妙。只要他们搬不动‘斜封官’,则诸多整饬措施皆为空言。他们失信于天下,圣上面前也会大削面子,实为‘一石双鸟’之计。”

他们正在说话之时,一名下人入堂禀道:“禀公主,宫中来人传皇帝之旨,宣公主入宫觐见。”

太平公主点头道:“他们来得正好,我正要入宫见见皇兄呢。萧公,我们走吧。对了,你这些日子要寻一个贴心的言官,估计近来有用。”萧至忠点头答应。

太平公主入宫后就直奔太极殿,李旦正在那里等待。太平公主入殿后,嗔道:“皇兄急巴巴将妹子召来,有什么急事儿?现在虽然入秋了,外面依然炎热,瞧我这身上的汗水,已然出了几身了。”

李旦笑道:“我现在每遇到大事儿,皆想找你来商量。你若嫌麻烦,我让他们清出一处宫殿来,你搬来居住如何?”

太平公主连连摇手,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我若搬入,定会群言汹汹,说我违了朝廷规制,我们不是自找麻烦吗?”

李旦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如此,就累你多跑动了。”

“不妨,就怕来多了,皇兄会烦我。皇兄召我入宫,到底有何事儿?”

“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儿,近日市面上流言甚多,说三郎不当立太子,妹子听说了吗?”

太平公主仔细观察哥哥脸上的表情,她许是做贼心虚,就想探明哥哥说此话的真实意思。然李旦脸上平静,没有什么虚饰,她缓缓答道:“是呀,妹子听到了不少。”

“你听到了不少,为何不早日向我转述一些呢?”

“四哥呀,你知道我支持大郎为太子,现在果然立了三郎,我若再把这些流言说给四哥,四哥定会认为妹子心有不满。我如此做,就少了不少嫌疑呗。”

“妹子多虑了。这些流言非妹子之言,你早日告诉我,就可以早点心里有底儿,如此就可早日想出对策。”

“四哥想如何处置此事呢?”

“很简单,就是早日为三郎正名,以平浮议。”

太平公主点头道:“是呀,应该这样。四哥,难道没有别的好法子了?”

“有什么好法子?大郎以死相逼,弄得我焦头烂额。我若迫于流言废三郎之位,大郎估计会寻死,我岂不是鸡飞蛋打?”

李旦亮明了自己的态度,让太平公主无计可施。太平公主心中叹道:人算不如天算,谁料李成器抵死不干太子呢?如此方让李隆基凭空拣了一个大便宜。由此来看,李隆基为太子实在无法逆转,也只好听之任之了。太平公主想到这里,轻轻叹道:“是呀,大郎这一次不知道犯了哪一根筋?事已至此,唯有为三郎正名了。四哥想如何为三郎正名?”

“我想明发一道制书,将大郎辞让的过程与三郎的功劳说一遍。若此后再有流言,须问罪于传播者。”

“好呀,如此一来,天下再无如此流言。”太平公主回答后,忽而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儿,皇兄自己下一道制书也就得了,何至于把自己巴巴地召入宫中商议一番呢?莫非皇兄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李旦确实对妹妹有想法,流言中也有妹妹主使的话题,那么近日两人商议一番,即是申明了自己对妹妹的诚恳之意,若果然是妹妹主使流言,也顺势堵了她的嘴。由此来看,李旦一点儿都不糊涂,颇有睿智。

此事已妥,他们不再说此话题。

太平公主脑中快速一转,说道:“四哥,三郎为太子,其谋虑智识高于大郎,堪当其任。然在敦厚恭谨一节上,大郎就把三郎比了下去。譬如这次起事,三郎办了好事,然三郎事先并未向我们露出半句,他的心气儿实在是胆大了一些。四哥知道,我此前对三郎甚是喜爱,可是有了这档子事儿,就让我心中添了不少忧虑。”

李旦沉吟道:“妹子说得有理,此子平时不露痕迹,突然之间办些胆大妄为之事,确实令人忧心。知子莫如父,我此前多次教训他,总觉得他没有大郎他们稳当。就说这回事儿,他策动一些低层之人率然发动,天幸成功了。我此后多次想过,其过程也实在侥幸啊,若其事败,我们岂不是都跟着倒霉!”

“是啊,他现在做了太子,更应持重。妹子以为,四哥可选些持重之人为太子师,以教授其圣贤道理及敦厚之道。”

“妹子所言有理。我想过了,如韦安石、姚崇这些人行为持重,又历三朝为重臣,让他们兼知太子之师,可能有些好处。”

太平公主闻言不吭声,李旦见状追问道:“妹子以为如何?”

太平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四哥呀,我有些担忧。只怕说出来,又惹你生气。”

“你直说无妨,我不生气。”

“四哥以为,你昔日相王府的属官,他们果然一心忠于你吗?”

“他们皆为正直之人,难道心有旁属?”

“哼,就说这韦安石吧。外人皆言此人为人正直,官声甚好,我却不这样以为。自从三郎当了太子,此人倾心三郎,动辄往东宫跑。其貌似忠厚,心实奸诈,他如此做就是在想自己的后路!四哥你想啊,你刚刚即位,又是盛年,韦安石作为你的旧属,他应该一心一意辅佐四哥才对,其以中书令之身对一个新任太子如此热络,他心里难道没有想法吗?”

“妹子如何知道韦安石常常去见三郎?”

“我府中典签王师虔此前多往三郎府中,与三郎的一名府属交往甚密,这名府属姓甚名谁,恕妹子不明言了。韦安石多与三郎交往,此是王师虔转告妹子的。”

李旦若有所思,没有吭声。

太平公主见皇兄心里有所考虑,又加了一把火,说道:“三郎在笼络人物一节上,确实有相当本事。那崔日用昔日跟随宗楚客,那是何等的忠谨啊,然而突然之间就转投三郎了。四哥,你的儿郎中,才具以此子最为超卓。”

“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唤来韦安石,让他拟出那道制止流言的制书,明日就明发天下。”

后一日,制书果然明发天下。此制一出,效果确实明显。不日间,那些流言顿时变得无声无息,再无踪影。

炎热的夏日已然过去,一场雨下来之后,空气里多了一丝清凉。人们告别了炎热,心境也变得畅快起来。京城之人由于挨近皇宫,朝中的讯息通过各种渠道流入坊间,人们谈论之后往往心情甚好。这缘于韦安石、姚崇等人依贞观故事推行的吏治有了效果,人们说道,此前贪墨的风气顿改,朝中“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托不行、纲纪修举”,复有贞观、永徽时期之风。

废除“斜封官”为此次厘改弊政的重头戏,宋璟为吏部尚书,当然按照韦安石和姚崇的意思大力推动此事。孰料吏部尚未下废除“斜封官”文书,那数千“斜封官”闻讯即来到吏部衙门前,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群言汹汹,纷纷指名找宋璟讨个说法。

宋璟无奈只好来到大门前,马上就淹没在辱骂的声浪之中。

“斜封官”由于只要托到门子拿钱就被授官,其人员构成极为复杂。其中有原来官职低微、搜刮了民脂民膏再图升官的;有东西两市商贾与豪强花钱买官的;甚至一些无赖恶棍借钱买官,以图再大捞一把的。总而言之,这些人托门子要花钱,并按官职大小花钱不等。

宋璟挥手大声喊道:“你们吵吵嚷嚷如何听得清?你们推选数人依序来说。”

这数千人大约事先已有联络,几名领头之人闻言即暗中传令,过了一会儿,本来汹涌的声浪渐渐平息下来。这时,就见三人向大门台阶上跨了数步,宋璟说道:“好了,就是你们了,报上你的名号。”

“下官张俭,被授给事中。”

“下官贾长福,被授员外同正。”

“下官丘立德,被授检校。”

“好了,说说你们来围吏部的原因。”

张俭说道:“我们听说吏部有意废了我们这帮人的官职。宋尚书,我们现在虽多未有实职,也是经过皇帝亲手签署、吏部拟注授任,是国家正规的官吏,怎么能轻易废之呢?”

这个贾长福此前大约为市肆之人,其出言不逊,骂道:“对呀,为了得到这个官职,我当时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怎么说没就没了?宋尚书,先皇是当今圣上的哥哥,先皇办的事儿,当今圣上应该认账。你们若不认账,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告诉你,你们收了我的钱,就该替我办事,若不让当官,你们要把钱退给我。”

宋璟遇到此等不讲理的主儿,无异是秀才遇到了兵,他有些啼笑皆非,问道:“当时谁收了你的钱,你就找谁要去。在这里胡搅蛮缠,是何道理?”

贾长福瞪起大眼,骂道:“你这个狗官,想赖账啊?朝廷花了我们的钱,那时候明码标价,其他的花费不算,仅官位就花了三十万钱,若不让当官,就该还钱。”下面的人很有同感,又在那里嚷嚷起来。

丘立德看起来还是一位有智识之人,他止住贾长福,然后向下面一挥手,向宋璟说道:“宋尚书,这位贾兄说的话虽糙了一些,毕竟是理儿。下官以为,新君刚刚即位,正是用人的时候,吏部选择这个时机,不分青红皂白一刀砍下,确实很不妥当。宋尚书,请问这是圣上的意思吗?”

宋璟当着大庭广众,无法说废除“斜封官”是皇帝的意思,他在那里踌躇未答,底下人皆认为这是吏部的意思,那么宋璟作为吏部尚书,绝对是罪魁祸首,于是,辱骂声浪再起。

局面为此又僵持了起来。

崔日用是时兼知雍州长史,李成器虽为雍州刺史,只是挂了个名儿,雍州的具体细务皆由崔日用主之。崔日用得知数千名“斜封官”围了吏部衙门,心里十分着急。是时京城治安由雍州府负责,这数千人万一闹腾起来,或者顺势砸了吏部衙门,雍州府若处置不当,即为崔日用之罪。

京城禁兵虽多,然不归雍州府调遣,崔日用的手头上仅有数十名衙役,面对数千人,那是无济于事的。崔日用得闻此讯息后,心中明白要想今日不出事儿,非出兵弹压不可。他三步并成二步,疾步来到兵部衙门前,要求面见兵部尚书郭元振。

郭元振威名播于海内,俨然一代名帅,其相貌生得甚是俊朗,正坐在案前拈笔批阅文书,长髯飘飘,宛如一位饱学名儒在那里升座授徒。闻听崔日用来访,他连身子都没动,低头问道:“崔大人此来,有何要事?”

崔日用毕竟身兼同中书门下三品,即为宰相职,郭元振按理应该出门迎接。他如此大模大样,崔日用心里有气,就自顾自到一侧的长椅上坐定。不过他毕竟忌惮郭元振的威名和皇帝的渊源,就语调平和地将吏部的事儿说了一遍,并提出调三千兵士去弹压。

郭元振听罢,侧头说道:“你就在兵部,当知朝廷规制。你调兵不是小数,应当由皇上下敕才对。”

崔日用道:“是呀,所以想请郭尚书转呈圣上才是。”

郭元振嘿嘿一笑,说道:“你这样一来一去,弄不好那帮人早把吏部衙门拆了。你再去弹压,又有什么用?”

“依郭尚书的意思,此事应该怎么办?”

“哼,这帮该死的‘斜封官’,竟然如此猖狂,实在是自己找打。这样吧,我先调给你四千人,你先把他们弹压下去再说。我这就进宫,向圣上讨要调兵敕书。”

崔日用没想到郭元振竟然如此干脆利落,他不待皇帝敕书下来就发兵,真是有天大的胆子。他喜出望外,起身拱手道:“郭尚书果断明快,真是救难于危急关头,我谢谢郭尚书了。”

“罢了,别废话了。我就近为你调兵,这样就可来得快一些。”

郭元振就近从各军中调来四千人,他们从四方向吏部衙门汇集,很快将那帮人团团围住。是时,宋璟除了遭受辱骂之外,身上还挨了不少拳头,已然被围在圈内脱身不开。葛福顺带领一千余名万骑兵士从北面卷地而来,最先来到吏部门前。他看到宋璟在那里受辱,心中的怒火“腾”地燃起,当即大骂道:“奶奶的,愈发蹬鼻子上脸了。都是一帮什么玩意儿,竟然敢围殴朝廷大员!左右,只要不弄出人命,给我使劲打!”

这帮万骑兵士皆手执大棒,一个个如狼似虎地闯入人群,抡起大棒驱散人群。其他各军的兵士看到万骑兵士在这里示范,他们也不用招呼,从各个方向杀入人群,就听人群中皮开肉绽的闷响此起彼伏。

葛福顺带领一帮人解救出宋璟,崔日用这时也来到门前,他着急地说道:“葛将军,将人群驱散即可,如此大棒击打,岂不是要酿出大事吗?”

葛福顺一摊双手,说道:“如此局面,如何呼唤他们?只盼这帮家伙赶快逃跑,就可少些皮肉之苦。二位大人,不妨事的,我事先嘱他们不可弄出人命。”

宋璟叹道:“就是不出人命,此事也不小啊。葛将军,你还是要诫约手下不要再打了。”

葛福顺还算听话,急忙把身边人全部派出去,让他们逐个传令,不许再打。

吏部门前于是血流满地,哀号响彻,甚为凄惨。

如此大事儿很快传遍全城。

李隆基入主东宫,举家迁入宫内,身边就多了许多太监和宫女服侍。这样,李隆基除了拥有一套东宫幕僚以外,内侍省在东宫也安排了一系列内侍官职,宫闱丞高力士成为东宫太监之首。

高力士是年三十五岁,生得宽额方脸,肤色白皙,身长六尺五寸,是一个模样俊逸的美男子。他为岭南人,年少时被阉送入宫中,因其性格谨密,且记忆甚好,语出清晰高朗,实为宫中口传诏敕的第一人,由此引起了则天皇后的注意,如今积功被授此职位。

高力士匆匆从内宫赶往东宫,他刚刚得知了吏部门前发生的事儿,所以想最快时间说知给李隆基。

李隆基默默听完了事件的详细过程,然后问道:“此事确实吗?崔日用怎可如此莽撞,这不是替圣上添乱吗?”

“此事确实无疑。小人当时正在太极殿,正好看到郭尚书匆匆来去,后来吏部门前大乱,又有人找圣上。此事儿太极殿值日典引知之甚详,也正是他悄悄说与小人的。”

“嗯,崔日用这会儿正在忙乱,无法脱身,你去把刘幽求传来。”

高力士躬身退下,急忙去找刘幽求。

李隆基独自在殿内踱步,他觉得此事来得太突然,事先绝无先兆,数千人倏忽之间就一下子集于吏部门前,绝对不是这些人自发地前往。

那么其中肯定会有人暗中策划,若果然如此,这些暗中策划者的道行不浅,其事先保密甚好,事情发动迅速,让宋璟他们措手不及。

明面上来看,这些“斜封官”到吏部闹事是为保住自己的官位,然如此大的举动在朝廷欲整饬吏治的当头发动,那么其背后的意思就不同一般了。李隆基隐约想到,若此事件背后果然有主使人,其目的应该是指向姚崇他们革除积弊的措施。

刘幽求很快来到,李隆基问道:“吏部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刘幽求比高力士所知更多,对此后吏部门前的流血过程知之甚详,他扼要向李隆基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崔日用平时也是一个谨细的人儿,此次处置手段甚是粗糙。唉,如此把事情闹大,恐怕于事无补。”

“这一次又是葛福顺带领的万骑充当了打手?哼,京城之人肯定对万骑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

“是呀,万骑之人自恃立了大功,这一段时间在市肆中常常横暴无法,京城之人怨气很大。”

“我刚才在想,这些‘斜封官’公然聚众闹事,其背后应该有主使之人。这些‘斜封官’想保住官位不假,然主使之人的目的应该不会如此简单。刘兄,你想过此事吗?”

刘幽求冷笑一声,说道:“我想过了。这些‘斜封官’当初的受托之人大多被诛,他们惧怕祸连自己,谁敢有如此大的胆子公然闹事?然其中一些人认为至今还有倚靠之人,我说白了,此人正是太平公主。我难定太平公主是否为主使之人,然闹事之人倚其势,可以断定。”

刘幽求想了一下,又说道:“若太平公主为主使之人,也是有迹可寻的。前一段,京城流言纷纷,说殿下不当立为太子,我们知道,她心中不愿意立殿下为太子,因以流言妄图改立;这一次成为主使,那么就是不愿意韦公和姚仆射他们改革弊政。当然,‘斜封官’因此不废,她也就保住了那批自己人。”

“刘兄,此事已出,估计父皇肯定会大伤脑筋。唉,废掉‘斜封官’为迟早之事,姚宋他们有点操之过急了。”

“殿下说得不错,这帮人虽受了些皮肉之苦,然万骑加入之后流血满地,京城之人肯定会对他们多了同情,转责万骑棒杀横蛮。唉,如此看来,这个流血场面对‘斜封官’而言成了好事。”

李隆基沉默不语。

刘幽求说道:“殿下,我以为你在这些事儿面前须保持沉默。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殿下现在虽为太子,毕竟势单力薄,不可妄动。譬如太平公主现在既有圣上亲爱,又在朝中有许多人脉及耳目,殿下不宜与之正面冲突,须静默蓄势。”

李隆基微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我现在手中什么都没有,怎敢妄自说话呢?就说我这太子之位,若非大哥以死相拒,倾心相让,我怎能痴心妄想呢?”

刘幽求忧心说道:“下一步,就看圣上如何定性此事了,万一为平京城之人怨愤,我有一个忧心,弄不好崔日用要成替罪之人。”

李隆基道:“不错,此事十有八九。”

高力士这时走进门来,躬身禀道:“殿下,圣上有旨,着殿下速入太极殿议事。”

李旦得知“斜封官”大闹吏部,又准了郭元振之请同意调兵,不想后来酿成流血事件,心里就有些焦虑,遂派人传韦安石入宫议事。

细究李旦的一生,此人在夹缝里生存,练就了谨小慎微的性子,外人常说他生性恬淡,其实为恭维之言。他之所以如此,实在是迫于局势,不得不为。一个人长期如此,心里确实非常安静,也就不想为事所累。今日吏部门前演变成流血事件,他心里马上有预感,觉得麻烦事儿要来了。

韦安石入殿后,李旦让他坐在一侧,然后说道:“韦公,瞧这事儿闹的。废除‘斜封官’的诏敕尚未发出,这帮人从何处得来讯息?他们又何从倏忽聚在一起闹事?”

韦安石道:“他们今日聚会,事前毫无先兆,微臣实在不知他们从何处得来讯息。不过此事曾在朝堂上议论过数回,朝臣出外肯定说过此事,因此外泄。”

“唉,这些事儿实在无法追究。韦公,如今事儿闹大了,你说说,此事如何收场?”

韦安石道:“陛下,眼前没有其他路可走,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他们闹事,无非想保住官位。然这帮人花钱当官,个人又无理政能力,这数千人虚占官位,白拿俸米,若不废之,那么诸多厘改弊政的措施就无法推行。”

“我刚才在想,这些‘斜封官’人员驳杂,多数人又与朝中官吏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这一次被打流血,肯定博得了不少同情。若断然废之,会不会闹出更大的事儿呢?”

韦安石观察到李旦有些退缩之意,心里有些着急,急声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厘改弊政现在正是紧要关头,若一事退缩则全盘皆输。多年弊政,百姓深受荼毒,正在翘首以盼厘改之,若顾了这数千人的事儿,就失去民心,今后再说厘改弊政,也就无从说起了。”

李旦到了这个时候,绝对开始迟疑起来,他期期艾艾说道:“如此,就把太平公主与太子叫过来,我们一同再议议吧。”

黄门官去叫人的时候,韦安石对李旦过于信任太平公主感到不满,因谏道:“陛下,微臣以为太平公主不宜过问朝政太多。太宗皇帝当时,向来不许外戚与阉宦插手朝政,更不许女儿涉权。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朝中风云,我朝实应该接受此前教训。陛下,太子已然即位,他断然诛逆拥立陛下,实有相当的智识与谋断,愿陛下亲之信之,可以与其商议大政。”

李旦听到此话,想起了此前太平公主告诫自己的事项,顿心生警觉,说道:“公主能识大体,又善谋断,母后当日曾经多次赞许她。我这次能登御座,多赖公主拥立之功。我向她讨些主意,那是无妨的。”

“陛下可能不知,太平公主近来极力安插朝臣,其公主府宛如一个小朝廷。她若单纯向陛下进些忠良之言,那是无妨的;然她如此做,显有外心,陛下不可不防。”

李旦有些恼火,斥道:“韦公,知道‘疏不间亲’这句话吗?我敬你重你,然你也不可太过。”

“微臣以为,君主应以国家大政为总纲,亲戚之义则为小节,所谓的 ‘疏不间亲’,若亲戚之情妨碍国家大政,应该疏之。”

李旦看到韦安石在这里强项不已,心中更恼,说道:“韦公,想不到你果然替三郎说话。看来公主说得对,你们这班昔日相王府属是不是现在倾心三郎,开始疏离我了?”

这句话说得韦安石如五雷轰顶,急忙起身拜道:“微臣不敢。其实陛下这样说,已然坠入太平公主的计策之中。陛下为国君,太子为储君,实为一体,又如何有区别呢?且太子有大功于社稷,其仁明孝友,天下所称。愿陛下勿信谗言,不敢有惑。”言讫,伏倒在地向李旦叩首不已。

李旦心中恼火更甚,本想再斥几句,但听到黄门官喊声,知道公主已到殿前,遂愤愤地说道:“罢了,你起来吧,我知道你的意思。”

韦安石再叩首,然后起身,太平公主恰在此时踏入殿内。她看到这对君臣神情有异,笑问道:“皇兄、韦公,你们在说什么郑重事儿?缘何一脸严肃?”

李旦不愿多说,答道:“我们正说吏部门前的那档子事儿。叫你和三郎过来,正是就此事再商议一回。”

太平公主施施然坐下,悠悠说道:“臣妹也听说此事了。然这帮人中也有我办的事儿,所谓瓜田李下,我还是选择回避吧。”其说话的当儿,李隆基也踏入殿内。

李旦道:“妹子怎能说出这等话来?我若以为你有私心,还用叫你来吗?三郎,你也坐下吧。我们一同商议一下,如何处置这次事件。”

太平公主道:“皇兄,我以为朝廷废除‘斜封官’没错。这么一大帮子人无才无德,仅花点钱就成了官人,如何取信于天下呢?我当初也帮他们办了些事儿,然当时大家都在办,我若不办,他们再托别人一样能成。呵呵,我无非想多得些钱而已。现在要厘革旧弊,我绝对赞成,我就是把钱再退还给他们,也不容许他们成为朝廷的绊脚石。”

李隆基和韦安石明白,太平公主现在是撇清自己,李旦却大喜道:“对呀,就该这样。韦公你瞧,我的妹子非不明事理之人。”

太平公主侧头笑道:“三郎新任太子,又素有急智,你以为应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件突发事件呢?”

李隆基入殿后一直没有吭声,他现在谨守太子本分,不敢动辄表达自己的意见。现在姑姑来问,他又不能不答。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说道:“如何处置这件事儿,当由父皇和姑姑定之,那是不会错的。”太平公主笑道:“你又耍聪明了不是?你绕来绕去,又把事儿推到皇兄和我的身上了。哈哈,你昔日为小儿郎时,可以如此油嘴,现在当了太子,再如复往是,那是不成的。”

李旦说道:“对呀,三郎,说说你的想法。”

李隆基衡量眼前三人的心中想法,姑姑口中说支持,心中肯定反对;韦安石由于主持厘革,当日极力废除‘斜封官’现在定然坚持;唯父皇心中所想,他实难把握。看到姑姑如此咄咄逼人,又看到韦安石那热切的眼神,遂斟酌道:“姑姑说得对,这些‘斜封官’危害太大,须断然废之。然乱象太久,姚仆射他们想用猛药攻之,如此就稍嫌急促一些,应该有些稳妥之法。”此言一出,韦安石眼神里顿现失望之色。

太平公主心中暗道,这个小子什么时候又学会了推搪之法?他说的话左右兼顾,实在圆滑无比,让人抓不住毛病,就暗里狠骂了一句,接口道:“三郎说得对,此事儿应该办,然失于急促就变了样儿。譬如那个崔日用,你调兵维持秩序即可,或者将他们驱散了事,何至于大棒横飞,酿成流血事件,这不是给皇兄添乱吗?”

韦安石听到此话,心道狐狸最终还是露出尾巴,太平公主的实在心思由此彰显无余。她心思如此,那么她在事件过程中,是否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呢?

李旦说道:“对呀,这个崔日用平时还算稳妥,这一次怎么如此毛糙?也罢,就从大家议,废‘斜封官’之事先放一放再说吧。”

韦安石脸现失望之色,他知道,自己这一帮人近来热血沸腾,渴求厘革旧弊再现新气象的努力算是打了水漂,朝政也许很快会恢复旧状。

后一日,针对该事件的奏章如雪片儿似的上奏过来,其中多叙说姚宋等人处政不妥,崔日用对事件处置不当。岑羲的奏章单弹崔日用,其中除了攻击崔日用酿成流血事件应负主责外,还把崔日用的老账翻出来,其中写道:“日用倾侧,向附武三思,非忠臣;再附宗楚客,然卖友邀功,非义士。”

李旦接到这些奏章,又把太平公主唤入宫中谈论数回,这一次却没有征询李隆基的意见,即下诏书调整了朝中职位。

罢韦安石中书令,授其为特进(此为文散官正二品衔),另授其为东都留守。

罢崔日用黄门侍郎、雍州长史、同中书门下三品,另授为江州别驾。

如此,韦安石、崔日用因此事件告别京中职位,从此离开京城。韦安石尚有品秩在身,而崔日用从宰辅之身一下子降为五品官员,短时间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其心中滋味肯定特异。

太平公主在安插朝臣方面获得了成功,萧至忠任中书令,而崔湜一跃升为门下省侍中,再次成为宰相职之人。三省长官中,仅姚崇为尚书左仆射占据一席,太平公主的嫡信之人无疑占了上风。

太平公主在内宫和东宫中安插的耳目实在厉害,韦安石与李旦说的一番话,很快一五一十完整地传入太平公主耳中。

太平公主大怒,骂道:“这个老不死的,如此不自量力,竟然敢与我作对。哼,真正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王师虔是时在侧,闻言说道:“公主若实在气不过,属下找人去收拾他一番。一个赋闲老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想如何收拾他?”

“属下找人将他的轿子拆了,再将这老儿痛打一番。”

太平公主哂道:“一个赋闲的废人,值得我们出手吗?实在是污了我们的手脚。不过这个老儿在朝中名气甚大,许多人甚是崇敬之,如此看来,我们不可掉以轻心。这样吧,你找几个言官悄悄商议一下,设法找到这个老儿的破绽,好好参他一本,以此煞煞他的威风。”

王师虔躬身答应。

王师虔可能觉得由于没能及时察觉李隆基起事的端倪,引起公主的不满,就想将功赎罪好好表现一番。他一面找到几个亲近言官,嘱他们瞪大眼睛寻找韦安石的毛病,并及时弹劾;另一方面想起公主那气恼的神情,自顾自找到十余人,向他们许以财货,嘱他们寻机袭击韦安石。

于是在一个傍晚时分,韦安石乘轿回府。行到一拐角僻静处,薄暮中窜出来十余人。这帮人先把轿夫等人逼到一侧,然后将韦安石从轿中扯出来暴打一番,临走时又将轿子打得稀烂。

韦府从人将韦安石抬回府中,就见韦安石一身是伤,左胳膊还被打折了。第二日韦安石被打的讯息传出,人们纷纷痛骂下手者的无耻。

郭元振闻讯,急忙入府探视,并随带十名兵丁,将其留在韦府中以为护卫。郭元振威名赫赫,寻常人不敢招惹他,如此出手保护,韦安石大可心安。

李隆基得知韦安石被打,一时想不明白这名正直的老臣到底得罪了何方人士,以致下如此狠手来折辱他。想到韦安石伤愈后就要到洛阳赴任,遂在午后入韦府探视。

韦安石的左胳膊上了夹板,其他的多为皮外伤,休养数日后即可愈合。李隆基关切地看了他的伤情,说道:“这帮人看来未想夺韦公的命,下手还有分寸,骨折之处将养数日,料也无妨。韦公,瞧清楚这帮贼人的面目了吗?”

韦安石摇摇头,说道:“人若做此龌龊之事,焉敢以面目示人?”

“这是些什么人呢?韦公为人正直,人缘甚好,不该如此啊。”

韦安石侧头令其他人退出,室内仅剩下他们二人,然后恳切地说道:“殿下,老臣即日赴东都上任,心里有一番话,正好说与殿下。至于我挨打之事,终归是小人伎俩,我们不用管它。”

李隆基坐在韦安石榻侧,说道:“韦公一生为朝廷尽力,不料遭此境遇,我心实在不安。”

韦安石道:“殿下,安石一生愿倾心为朝廷出力,所以不愿攀龙附势,不愿营私结党,也正因为这样,我在朝中浮沉动**。像我今日这样,我早就习惯了,不需为之萦怀。”

“不错,韦公为人正直,上下钦服,人所共望。”

韦安石笑道:“正直?殿下以为人正直就好吗?我告诉你,圣贤所教人要正直,然某人果然一腔正直,他其实也是脾性缺失之人。世上有一类人实在少之又少,他能洞悉人世间的幽微,心中智谋万端不失于狡诈,然其心底宽阔能容万物,有向善之心,这种人应该称为脾性健全之人。如正直之人与之相比,十足成为一个蛮干之人。”

李隆基笑道:“原来韦公要教我如何做人。”

韦安石摇头道:“非也。我说的这类人,我朝至今曾出现过,唯太宗皇帝一人而已。殿下今年二十六,年纪虽轻,将成为第二人。”

韦安石的话十分托大,看来其眼界甚高,除了唐太宗李世民,对其他唐朝皇帝都没瞧在眼里。李隆基闻言急忙止之道:“韦公怎能如此说?我才疏智短,如何能与太宗皇帝相比。”

“不妨,我说的皆是心里话,请殿下容老臣说完。这里比较隐秘,我们说的话不会传到外面去。对了,殿下今后在东宫,还是要小心一些,那里肯定有外人的眼线。”

“韦公如何这样以为?”

“我这几日躺在榻上,将诸多事想了数遍。你当知我的人缘,最近并未得罪人。然将我被授外官与挨打联系在一起来想,我还是得罪了一个重要的人物。说白了,就是你的姑姑太平公主。我那日与圣上在太极殿里争执了数句,他受了公主的蛊惑让我们远离太子,我当即反驳。我想太平公主得知了这场谈话的内容,因此恨我。她是如何得知的呢?估计是圣上身边人透的信儿。太极殿里有公主的眼线,东宫也肯定会有。”

李隆基踌躇道:“我知道姑姑的心胸,若说韦公挨打是受其指使,我有些不信。”

“我挨打肯定不是公主指使,当另有他人。殿下,我们扯远了。老臣刚才想说,殿下实在拥有太宗皇帝的英武睿智,大唐今后唯有在殿下统驭下才能回复贞观之风。殿下,老臣即将远离,如此年龄,今后苟延残喘而已,我这样说非是恭维之言,望殿下珍惜此言,好自为之。”

李隆基平时与韦安石这帮相王府属没有什么深交,只不过缘于他们与父亲的渊源有些亲切之意而已。韦安石现在吐露衷心之言,让李隆基有些不知所措,遂谢道:“韦公说得不对,我为太子,当佐父皇办好事才对。”

韦安石摇摇头,说道:“你我皆知圣上的脾性,他能办成大事吗?不能。我与姚崇他们尽心竭力,想恢复一些新气象,不料我马上被逐,什么也办不成。殿下,圣上此前不愿惹事数度为让,现在知道为皇帝的好处,肯定不轻易撒手。老臣瞧准了,第一,圣上今后办不成事儿,因为他不愿惹麻烦;第二,他不愿轻易失去帝位,然他又不想管那么多的事儿,怎么办呢?他只好倚重太平公主和殿下二人。如今太平公主势大,圣上要听公主的多一些。”

李隆基心里有点震惊,心想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其确实摸准了父皇的心态。

“殿下今后须对太平公主小心在意。老臣说句狠话,若太平公主不除,大唐将永无宁日。她认为能够控制圣上,所以极不愿意殿下为太子,她为了安插亲信之人,所以将我们这帮老臣视为眼中钉。老臣相信,太平公主今后定会翻云覆雨,圣上非为他的对手,今后也许只有殿下能遏制她。”

李隆基不想深入此话题,遂说道:“韦公身上有伤,不宜说话太多。待你将息数日后,我再来请教。”

韦安石一把拉住李隆基之手,恳切地说道:“殿下,你让老臣将话说完。我说的话若有一句能对殿下有用处,则死亦瞑目。我仕宦多年,深知此起彼伏的道理。殿下如今在朝中尚无根基,应潜伏爪牙,待机而动。以你的眼前之势,尚无与太平公主叫板的资格,须在退让之中找寻机会。郭元振、姚崇、宋璟和张说对殿下相当推崇,他们许是能在暗里助殿下一臂之力。”

韦安石如此吐露心声,李隆基为之大为感动。他握紧韦安石之手,说道:“韦公如此厚爱隆基,让我感激涕零。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相信对我大有益处。”

“如此最好。殿下,则天皇后为固皇位,不惜屠戮功臣宗室和使用酷吏,由此破坏了贞观以来形成的清明之风;韦皇后当权,又卖官鬻爵、任人唯亲、贿赂公行,更将朝中折腾得七荤八素。我始终认为,人心向善为世上主流,如此鬼蜮伎俩断难长久。殿下前次起事,为何会如此顺利?其中最关键之处,就在殿下所为符合大势,合乎人心。太平公主妄图继续弄权,为了扩大己身势力,甚至不惜将崔湜、窦怀贞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推至高位。她这样做,人们都在瞪大着双眼瞧着呢,一个人就是能耐再强手段再狠,其能够逆大势而动吗?我看不能!殿下,这也正是你的机会,望好好把握。”

“谢韦公之言,隆基不敢忘了祖宗英烈,当尽心尽职,不敢负了韦公之望。”李隆基看到韦安石确实语出至诚,心里油然生出一腔使命感。“殿下,我今日就想说这番话,望殿下今后珍惜自己,妥善处置诸事。唉,安石今后,恐怕没有机会为殿下尽力了。”韦安石说完,老眼里竟然滚出数滴浊泪。

李隆基握紧了韦安石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