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传唤魏徵的宦者走出殿门,李世民怒火中烧,心想待魏徵入殿之后,定劈头盖脸将其斥责一番,以解心头之恨。至于如何定其罪,则是之后的事情。
李世民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激灵,心道:“对呀,如何定其罪呢?是说他狂悖忤逆,还是说他侮慢君王?”
想起以前的无数次交手,李世民大多落在下风。魏徵觑准了李世民希望治理好国家,方肯折节纳谏这个软肋,每次出击多获全胜。想起此篇上疏条理清楚,语句凝练,且旁征博引,显然是魏徵多日琢磨而成。李世民知道,这老儿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之所以敢这样大胆,必有所恃!
李世民又走到案前,快速翻到上疏的末篇,赫然看到魏徵在篇末这样写道:“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看到此节,李世民暗暗恨道:“哼,这老儿原来也知道所写是狂逆之言,已抱有必死之心。怎么了?你原来不是想当良臣吗?缘何这次要当忠臣?想以此让朕当昏君吗?”他又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好一个处心积虑的老儿,你魏徵似抱有必死之心,知道朕定然不会杀你,所以才如此大胆,将朕羞辱到极致。”
李世民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十余年来,魏徵所上谏章无数,其中固然言辞激烈,直揭其短,让李世民多次下不了台,然其谏章高屋建瓴,多是真知灼见,纳其言确实对国家有利。李世民多年来感到,采纳了魏徵的意见,除了面子上有点委屈以外,其他的对己对国都非常有利。眼前的这篇奏章也是这样,因为魏徵到了现在的年龄和地位,他不会再以言语邀宠,也不会存心找皇帝的别扭,他之所以写出如此激烈的话来,定是秉承其一贯的宗旨。
这样又促使李世民坐到案前,耐下心来,继续看魏徵的谏章。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视,事唯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数载之后,不能固志,虽无十旬之逸,或过三驱之礼,遂使盘游之娱,见讥于百姓,鹰犬之贡,远及于四夷。或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侵晨而出,入夜方还,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事之不测,其可救乎?此其渐不克终,七也。”
这几年,李世民见天下安定,出外围猎、游历的机会比较多起来。按照魏徵等人的意思,若百姓见皇上动辄带领从人出外围猎,会认为这是嬉于国事的行为,因此要尽量减少。李世民读到这里,点点头,心道:“这段话还算说得恰切,并未夸大,朕出外的次数确实频繁一些。”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则君之待臣,义不可薄。陛下初践大位,敬以接下,君思下流,臣情上达,咸思竭力,心无所隐。顷年以来,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阙庭,将陈所见,欲言则颜色不接,欲请又恩礼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难乎?此其渐不克终,八也。”
近年以来,因天下大治,李世民自视其能力超卓使然,不自觉地变换了态度,群臣奏事时,他或对不感兴趣的话题“颜色不接”,或打断奏事者的话而直斥其短,使群臣奏事时心有所忌,不敢随意说话。魏徵认为这样会堵塞言路,渐渐会使君臣产生隔膜。
李世民此时的心情渐渐平复起来,心道:“所谓旁观者清,许是朕果真如此,然不自觉。”
“傲不可长,欲不可取,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贤以为深戒。陛下贞观之初,孜孜不怠,屈己从人,恒若不足。顷年以来,微有矜放,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此傲之长也。欲有所为,皆取遂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此欲之纵也。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率土义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此志将满也。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此其渐不克终,九也。
“昔陶唐、成汤之时,非无灾患,而称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故也。贞观之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扶老幼,来往数年,曾无一户逃之,一人怨苦。此诚由识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死无携贰。顷年以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敝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所驱使;和市之物不绝于乡闾,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既有积弊,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此其渐不克终,十也。”
魏徵说李世民不能有始有终的第九件事,是其自恃功业很大,蔑视前代帝王,自负聪明才智,内心轻视当代贤人,渐渐生出了骄傲之心。由此放纵自己的欲望,喜爱嬉戏游玩,消磨了远大的志向。
李世民读罢也承认这点,近年来他在多个场合说过,贞观之治不输于前代圣贤之功业。
至于第十件事,魏徵说李世民现在渐渐违背了贞观初年使百姓安静的初衷,表现为征役开始增多。像前一段时间,李世民当众说出若百姓太闲容易产生安逸之心,所以要让他们不停地劳役才可避免生乱,此谬论当场被魏徵等人驳斥,由此可看出李世民心性的转变。
李世民读到这里,感叹道:“防微杜渐,魏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看来人若能三省己身,犹不能全察自身之失呀。”
这时,那名去传唤魏徵的宦者入殿禀道:“陛下,魏徵现候在殿外。”
李世民此时已经失去了向魏徵问罪的兴致,不愿意接见魏徵,说道:“朕今日不见他了,可传魏卿先回。”
李世民的语气明显温和起来。
李世民又继续埋头看谏章。
“臣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伏唯陛下统天御宇十有数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内,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于可封,菽粟同于水火。暨乎今岁,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于郡国;凶丑作孽,忽近起于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戒,斯诚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也。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理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则社稷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李世民读完此章,不禁微笑上脸,心道:“朕向来不信种种凶吉先兆,你魏徵比朕更甚。你这里却以种种凶象警诫朕,说什么该是惊惧之时,忧虑勤苦之日。莫非你黔驴技穷,实在搜不出朕的短处,只好拿这些虚妄之象来滥竽充数吗?
“‘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这句话没错,可是魏徵,难道你认定朕能成为一名完人,不能有一点越轨之处吗?若整日里循规蹈矩,做人还有什么趣味?
“甘从斧钺!甘从斧钺!你知道朕的心思,明有必死之心,心中早已断定朕不会杀你。你知道朕爱护自己贤君的名誉,犹胜于生命。哼,你却是满腹心机呀。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朕真的杀了你,又有何妨?哼,你此次实在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回呢。不过这样一来,朕当朕的贤君,你当你的忠臣,我们君臣两人各得其所,这是不是你的初衷?”
李世民的心思很活跃,又想刚才盛怒之时,不能仔细体会魏徵的意思,遂折返将其谏章再看一遍。
他此时的心绪已经彻底平复了下来,很细心地逐字阅读,并反复揣摩魏徵的意思。殿内的宦者、宫女见他火气很大,皆悄悄地退往殿角,屏声连大气都不敢出,殿内显得异常安静。阳光渐渐上移,透入殿内的光柱收缩了一截,时辰在不知不觉地飞逝,待李世民读到结尾句“甘从斧钺”时,一个多时辰又过去了。
李世民抬起头来,此时的心境已完全换了一个样儿。
如果说,他初读魏徵谏章因触其颜面产生怒意,是人类弱点所致的话,那么,他现在以平静心情细辨其味,终于明白魏徵的拳拳报国之心,则是他历来形成的超越凡人的优点所致。
读完魏徵的谏章,李世民感触颇深的是“居安思危”四字,他明白魏徵之所以用如此激昂的言语,之所以选取自己的单个事例来危言耸听,无非是想让自己在天下实现大治之时,能不忘乎所以,应该常怀谨慎才是。
何况,魏徵此次上谏言并未在朝堂之上当众宣讲,而是采取了一对一上疏的方式,也算是顾及了自己的颜面。
想到这里,李世民忽然想起了铜镜:魏徵在侧,不是一面铜镜吗?他站在那里,可以时刻照出自己所失所短,帝王之身一举一动事关天下,若据此修补,这对国祚大运是何等的幸事啊!
是日,李世民一直待在两仪殿,反复诵读魏徵的这封谏章,细加揣摩,间或又拿出马周和刘洎的上疏对照阅读,感触良多。
第二日的朝会上,群臣奏事毕,李世民唤出魏徵,说道:“魏卿,朕昨日宣你入宫,既而又让你退回,知道是何缘故吗?”
魏徵对曰:“臣猜想,定是陛下御览了臣的上疏,因宣来问询。”魏徵自从上疏之后,也知道自己疏中言语太过激切,若招致皇帝的龙颜一怒,那也是一忽儿的事,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昨日被宣入宫,一路上心里也是敲上数面小鼓,莫知后果,然后来李世民让他退回,又弄得他一头雾水。魏徵在此反复之间,尚不知道李世民的心头正风云际会,一反一正对其命运影响颇大。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不错,朕正为此事。你的这两封上疏,朕昨日已经仔细研读,朕为之取了名字,第一封可称为‘十思疏’,第二封可称为‘十渐疏’。魏卿,所谓奇文共赏,你上来当堂将此二疏向诸卿宣读。”
魏徵见李世民的颜色平静,然也难知祸福。就趋至御台前,接过自己的那两封上疏,转身向群臣诵读起来。
群臣听了“十思疏”,场面还算平静,待听完“十渐疏”,场面有些嘈杂起来。许多人心想,魏徵缘何如此大胆,竟然不顾君王颜面将李世民驳得体无完肤。孔子还推崇中庸之道,魏徵为士大夫多年,浸润儒家学说日久,为何不能以平和心态及中和的语句致疏皇帝?一些人甚至猜度李世民的意思,更有人埋怨李世民:如此激烈文字,自己看看也就罢了,何必还要在此当堂宣读?岂不是自扫颜面?
李世民说道:“众卿,你们听了魏卿的谏章,有何想法?魏卿,你不要动,就面对群臣听听他们如何说。”
萧瑀出班道:“臣以为魏徵所言,实为忧国忧民之警句。臣有时也想上如此谏章,奈何智力所限,难有如此精辟之思虑写成章句。陛下,魏徵之言率真直切,其本意是让陛下居安思危,其中不免有犯颜的地方,念其忠心为上,望恕其罪。”
李世民暗道:“萧瑀与魏徵都是耿直的性子,心思接近,其能不揣摩朕的心意而当堂赞扬,这份胆量其实难得啊。”
房玄龄出班奏道:“臣赞同萧公所言,如今天下大治,应该常怀警惕之心。魏特进的这番话固然是对圣上说的,其对群臣,也有警诫的作用。”
但也有人提出异议,中书舍人许敬宗出班奏道:“魏特进心忧国家,此次直言上疏,委实可敬。只是其疏中言辞激烈,少了一分纯厚之意。以此言语来谏皇帝,似为不敬。臣以为,魏特进应将此疏收回,另变语句为妥。”
许敬宗此言一出,群臣中一大半人纷纷点头,显然赞同许敬宗的话。
李世民看到群臣开始争执,觉得还要先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样,一些臣子即不会再猜度自己的意思,免得以后多费口舌,遂说道:“罢了,众卿不要再争执了,魏卿,你转过身来,朕有话说。人臣侍奉君主,顺从旨意是非常容易的事,而违背上情犯颜直谏就非常难了。朕自从看了你的这篇上疏后,反复揣摩,深觉其中词强理直,已将其书为屏障,以朝夕瞻念。朕这一段时间,确实有些懈怠了。朕今日当着群臣之面,保证闻过即改,有生之年,定坚持贞观初年的那些做法。魏卿,朕今后若违背此言,实在没有面目再与你及群臣见面。”
魏徵躬身道:“陛下接纳臣言,实为开明。臣的话激烈狂放,能为陛下所容,实为天下苍生的福祉。”
“不错,朕不想当昏君,你要做良臣,我们君臣彼此克制,相得益彰吧。魏卿,你写就此章,显然费了许多工夫,让朕如何赏你呢?”
“陛下能纳谏言,即是对臣的极大奖赏。”
“你劝朕要居安思危,这番功劳极大,朕一定要赏,还有马周、刘洎,朕也有赏赐。你的‘十思疏’和‘十渐疏’词直意切,字字珠玑,朕已让人誊来后交付史馆,要让千年以后的人也能知道我们君臣的情义。”李世民说罢,即宣人赐给魏徵黄金十斤,良马二匹,同时,马周、刘洎也得了相应的赏赐。
李世民让魏徵退回班中,然后立起身道:“魏卿的‘十思疏’和‘十渐疏’,堪与经典并列。朕已将之悬列左右,以朝夕观瞻。玄龄说得对,魏卿此疏不唯对朕有益,对众卿也有好处。朕已让人誊录,使众卿能够人手一份,日夕诵读以体会魏卿的深意。另外,可将此疏明发天下,要让天下的官吏知闻。”
李世民此言一出,令群臣大为震惊。看来皇帝不仅在朝堂上自曝其短,还要天下大大小小的官吏也知道这件事,这是何等的胸怀!
李世民接着说道:“朕闻过即改,就要有所表示。朕现在说几件事,有司要立刻去办。一者,立即停建洛阳宫和飞山宫,已备好的木石,可就近赈给受灾的百姓,让其修缮房屋之用;二者,由户部和大理寺联手,清查一下各级官府征用劳役的情况。若有人敢违反《租庸调法》额外滥用民力,要重重责罚。今后,自朕以下,任何人不得妄取民力,若朕违背,亦要按法责罚;三者,鸿胪寺今后收到外番朝贡珍奇之物,不得送往宫中,可将之造册登记藏于府库,遇节日时,可选其中一些贡品列于凌烟阁内,供百姓赏玩。有良马贡来,可将之输往陇西牧马场内,不得送入宫中。魏卿,自今以后,朕不再围猎,朕若有违反,卿可随时谏止;四者,朕今后除授、贬黜官吏,皆经过政事堂议定后,再行册授。这四件事,有司马上要办。玄龄,此事由你主之。”
房玄龄出班领旨。
李世民又目视魏徵道:“魏卿,至于篇中所阐述的微言大义,朕自会慢慢咀嚼,将之化入朕之日常行动之中。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闻过即改,善莫大焉,这些话朕都明白。只是人之欲望为天成,若靠己身之力来克制之,实在不易且难以自觉。你这些日子可在朕身边,看到朕有失处,随时举谏。魏卿,朕昨日把你比成一面铜镜,可以随时照出朕本身的缺失来。”
魏徵听李世民将自己比作一面铜镜,心道:“以人为镜?倒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颇有新意。”
李世民与魏徵这一番交锋,以魏徵完胜而结束。李世民闻过即改,并举一反三,努力戒除骄逸之心,恢复贞观初年的心志和做法。皇帝如此,臣下自然不敢怠慢,皆各司本职,勤政为民,继续以“抚民以静,唯重教化”的宗旨治理国事。
弃宗弄赞那日带领数万兵马杀奔吐谷浑,这数万铁骑在吐谷浑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攻击到诺曷钵的牙帐前。吐谷浑新被大唐打败后,其军力已经式微,难以抵挡吐蕃兵如狼似虎的进攻。诺曷钵闻惊之初,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念头,急忙召集族人向凉州、鄯州方向撤退,以寻求李大亮的保护。
弃宗弄赞扑了一个空,听说吐谷浑人入了凉州、鄯州,心中怒火更盛,骂道:“多嘴的毛孩子,你以为躲入大唐城池内,就可高枕无忧吗?我天不怕,地不怕,此次就与唐军碰硬一回,定将你从城中揪出来。”
吐蕃兵遂拥到凉州城下猛力攻城,兵士们呼唤着诺曷钵的名字,让其早早出城投降。凉州城居于通往西域的要道上,向为兵家必争之地,唐军这些年来为防敌进攻,将城池修得非常坚固。城内粮草充足,没有缺食之虞。守城唐兵恃城坚有粮,一般对来攻之人不理不睬,现在他们也任吐蕃兵在下面跳脚大骂,只要他们不攻城,不撞门,压根儿就不管他们。如此,两军倒是相安无事。
黄昏之时,李大亮率领大军掩杀至凉州城。李大亮令唐兵自东首一字排开,兵士手擎火把,场面煞是壮观。李大亮又号令凉州城内守军大开城门出战。吐蕃兵从无夜战的经验,弃宗弄赞见此阵势不敢怠慢,急忙唤人吹起犀牛号,顿时,吐蕃兵如潮水一般向南退却。
第二日,弃宗弄赞衡量双方力量,觉得无法攻下凉、鄯两州,实在无计可施。然自己此次挥师北上,未施予诺曷钵任何颜色,闹了个铩羽而归,归去后岂不被国人耻笑?弃宗弄赞想到这里,不愿善罢。欲领兵向东进击,先打败附属大唐的党项部,再经此窜入唐境,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禄东赞显然不赞成继续进攻,劝道:“赞普,我军此次出战的目的就是惩罚多嘴的诺曷钵。现在诺曷钵已经逃窜,则此战的目的已经达到,似可班师了。若再袭党项部,乃至侵入唐境,即是与大唐为敌。赞普,如今大唐强盛,四方弱小皆不是对手,我国若与大唐为敌,实为不智。”
“可那诺曷钵躲在凉州城内,毫毛未损,我岂能咽下这口气?”
“赞普的意思,是想与大唐联姻。我们班师之后,我携带珍宝,亲自入长安,定要说服大唐皇帝,为赞普访来一名好公主。若两国开战,事就会变得麻烦起来,弄不好要大费周折呢。”
“哼,我数次派使入长安请婚,可那大唐皇帝压根儿就没把我看在眼里,一味拒绝,甚至连诺曷钵都不如。此次更是百般保护诺曷钵,我若就此收手,他们难知我的手段。你不用再劝,我们且战且说。”
禄东赞忧心道:“赞普,我只怕事情越弄越糟。”
弃宗弄赞不听禄东赞之劝,执意要引军东掠。于是,这数万吐蕃铁骑轰然发动,直接杀向党项部。拓跋赤辞闻听吐蕃来攻,打破脑袋也想不通吐蕃和自己交恶的原因。他只好一面依托地势抵挡吐蕃兵的进攻,一面派人入大唐求救。
吐蕃兵这些年纵横高原,有着犀利的战斗力。党项部竭力抵抗,终究不是对手,很快败下阵来,拓跋赤辞也在乱军中被杀。吐蕃兵横扫党项部的地盘后,不事停留,快马杀向松州。松州都督韩威见吐蕃来攻,组织人马迎战,但很快被杀败。韩威只好退回松州城内,派人入长安求救。
弃宗弄赞领兵在松州一带耀武扬威,邻近的一些羁縻州见吐蕃力强,纷纷叛大唐降吐蕃。数日间,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率族人降了吐蕃。
李世民那日得魏徵谏言后,日日三省自身,努力匡正所失,勤勉理政,似乎与前段相较换了一个人儿。
这日,李世民将虞世南、魏徵、房玄龄、马周、褚遂良、温彦博、王珪、刘洎等人召入两仪殿内,让他们围坐在自己面前。
李世民待大家坐定,缓缓说道:“朕那日读了魏卿、马卿、刘卿的谏章,后来反复研读,愈觉其味无穷。昨日,朕随手翻到这本《群书理要》,细研其意,发现其中也有魏卿等人说的道理,只是慎始慎终的道理不免薄了一些。”李世民即皇帝位之后,为配合励精图治的需要,让魏徵、虞世南等人删编《百代帝王所以兴衰者》的节本,以历代帝王所为,彰善斥恶,以为自己的规诫,书成之后,定名为《群书理要》。
王珪说道:“圣贤道理,古今大致相同。像慎始慎终的道理,人皆能知,然终其一生,能做到者其实寥寥无几。”
“不错,王卿说得对。像朕即位以来,为从史籍中寻找治理天下的借鉴,手不释卷,披览忘倦,每达宵分。如此能明其理,然不能善终,还要魏卿等人规谏才能警醒。看来人之一生,许多事说着容易,然要彻底战胜自己的心魔,实非易事啊。”
褚遂良说道:“陛下能采谏言,这种胸怀古今帝王实在难及。”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遂良,若是乃父在侧,断不会说出这种话。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须常怀谨慎之心。朕为君王,不能有些许沾沾自喜之情,若渐升渐积,朕就会爱听恭维之言,实为祸端。”褚遂良之父褚亮此时已致仕归家,褚亮一生谨慎耿直,素为李世民所钦敬。所以其致仕后,李世民还常常派人入其宅中问询。褚遂良上来就闹了个没趣,顿时满面羞惭,不敢再吭声。
李世民接着道:“虞卿、魏卿,《群书理要》编得不错,只是‘慎始慎终’一节还要增益,你们近日可增补之。书成之后,朕要分发给诸王以及重臣,让他们人手一本,使他们能经常诵读,以体会理国的大义。”
这是一件严肃且有益的事,虞世南、魏徵皆敛容答应。
李世民目视房玄龄道:“朕听了魏卿的言语,不敢再大造宫室。又让户部和大理寺,去查验各级官府滥征民力的事。不增加百姓的额外负担,只要官府节约其行,当保无虞。然这些年来,粮食年年大熟,粮价直线下落,有句话叫‘谷贱伤农’,长此以往,恐怕也不是个好事,你认为呢?”
房玄龄对曰:“臣这些日子也在想,若府库充实,任其溢满,粮价更贱。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前世君王,当其国家府库充实之时,或大造陵墓,或奢修宫室,以此来消耗财富。陛下欲百姓安静,断然不为。如何解决这个难题儿?这让臣想起贞观之初,陛下曾让百姓自发修筑水利的事。这些年风调雨顺,无旱涝之虞,然天时无常,趁着丰年修筑水利,臣想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温彦博接口道:“欲修水利,须由官府出面引领。一些大宗的水利,除了百姓及其他人捐助之外,官家也要出一部分钱物,方能建成。”
君臣接着谈论一些文史经籍,他们似乎又回到贞观初年一同以史为鉴、补益时政的谈话场景。
适时,一名宦者伏地禀道:“圣上,兵部侯尚书送来加急文书,现候在殿外。”
李世民惊道:“吐蕃攻凉州不下,不是已经归国了吗?现在又来加急文书,又是何处起战事了?宣他进来。”
侯君集走入殿来,先向李世民行礼,然后禀道:“陛下,吐蕃兵犯凉州,被李大亮杀退。他们又折头东窜,先袭破党项部,拓跋赤辞力战而死。其后他们又兵犯我境,现在围困松州。这是松州都督韩威送来的告急文书,请陛下过目。”
李世民问道:“记得前一阵子吐蕃王接连派使来我国,致以通好之意,缘何现在兴兵来犯我境?”
侯君集一时不好回答李世民的问话。当吐蕃兵侵入吐谷浑境内,继而又犯凉州,李大亮曾派人送来军情文书,书中说定能击退吐蕃兵。侯君集心想若吐蕃兵攻凉州不下,捞不到便宜,定会引兵回国,也就没多理会,更没有向李世民禀报。他没有想到此事越闹越大,此次入宫时还生怕李世民责难。到了眼前的地步,他只好实话实说:“陛下,据李大亮所言,那吐蕃赞普来我朝求婚不成,认为是吐谷浑从中挑拨,由此迁怒吐谷浑,因有此役。”
李世民笑了,说道:“哈哈,朕听说这位弃宗弄赞年轻英武,不料却因一名女子就妄动刀兵,其胸怀也忒窄了一些。”
“吐蕃至今尚未有文字,上上下下皆凭勇力,其行事难以常理度之。”
“嗯,他们崇尚武力,若以此对付一些小部落尚可,以其区区数万兵马来我国耀武扬威,那是不成的。魏卿,你以为我们应该如何对付来犯之敌?”
魏徵答道:“不管吐蕃的出兵意图如何,他们现在来犯我国边境,骚扰百姓,只有以牙还牙,给以颜色。只不过战事过后,以求得边境安静为上策,不可一味用武。吐蕃国近年崛起于高原,若与其连年相攻,也不是长法。唯想陛下审时度势,以威镇之,以恩抚之,以取得长治久安才好。”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如何安抚吐蕃,须长久为计。眼前的事,唯有出兵将其击退。君集,松州那里,我军形势如何?”
“目前松州城内,有韩威在那里坚守。松州城池坚固,城内有充足的粮草维持,只要韩威轻易不出城,可保坚守两月。在松州的左右两翼,左武卫将军牛进达拥兵驻扎于阔水,左领军将军刘简率兵居于洮河,他们连成一线防止吐蕃兵再深入内地,这也正是吐蕃兵不敢轻易再前进的原因。”
李世民让侯君集呈上当地山川图,凝神观看了一阵子,很快有了决断,毅然说道:“君集,此次军事由你主持。朕授你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克日奔赴前线。朕再授执失思力为白兰道行军总管,牛进达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他们皆归你节制。你此次进兵,可依李药师上次击破吐谷浑的行军方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将吐蕃兵逐出国境。嗯,你可持此兵符,调动五万兵马完成此役。”
侯君集见李世民让自己主持此次军事,不由得大喜过望。心想自己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当主帅的机会。然听到只许自己带领五万兵马,感到兵力太少,很不满足,遂说道:“臣领兵进攻,定杀得吐蕃兵有去无回,力争生擒弃宗弄赞献给陛下。只是五万兵力稍嫌单薄了一些,乞陛下多给些兵马,以保完胜。”
李世民摇头不许,说道:“此番迎战吐蕃,与前次进剿吐谷浑略有不同。吐蕃国居于高原之上,其只要与我国通好,不扰我境,这样最好,朕没有心思再派重兵。费尽许多力气破袭其国,这样对我国没有任何好处。你此次进兵,一者,先解松州之围,将吐蕃兵逐出国境;二者,设法联络党项部,联手恢复党项部土地,立其头领;三者,与李大亮联络,共同进兵将吐蕃兵逐出吐谷浑地盘,以恢复吐谷浑旧地。想那弃宗弄赞仅带来数万兵马,你统辖五万兵马,再得党项部、李大亮之助,定能将吐蕃兵逐回其国。”
李世民又道:“你恢复党项部旧地,立其首领之后,要好好代朕祭奠一下拓跋赤辞。唉,此人数月前来京面见朕,不料今日已经战死,让朕万分伤感。”
侯君集接过兵符,急忙出殿开始布置此次军事。
魏徵、房玄龄等人见李世民如此心情平和地布置此次军事,又适可而止地说明此战的目的,不由得大为感动。魏徵说道:“陛下在遭他国侵扰之时,犹能心念百姓,适可而止,不穷兵黩武,此是我国之福,也是他国之福。”
李世民看到日已正午,遂留下众人赐宴,唤宦者取出魏徵所献之酒让众人饮用。他又在案上取过一纸,说道:“魏卿,朕饮你所献之‘醽醁翠涛’,觉得余味悠长,实为美味。朕这里写成一诗,现赐予你。”
魏徵双手接过此纸,仔细观看,只见上面写道:
醽醁胜兰生 翠涛过玉薤
十日醉不醒 十年味不败
诗中所称的“兰生”,相传是汉武帝时的百味旨酒,而“玉薤”则是隋炀帝享用的酒。李世民用此二物相喻,可见他对魏徵所献之酒的推崇。
席间,大家品尝魏徵自酿的“醽醁翠涛”,纷纷赞叹不已。李世民含笑问道:“魏卿,这些酒都是你亲手酿成的吗?”
魏徵答道:“此酒名为‘醽醁翠涛’,须精选纯色葡萄,且个头也要相等,如此酿出酒之颜色方显翠绿。还有一点,酒成之后芳香酷烈,味兼醍醐,十年内其味不散,须以十蒸十酿之法为之。臣苦研酿酒之法数十年,每道工序须亲手操之。若失之毫厘,则差之千里,不敢让他人代酿。”
萧瑀接口道:“依你所言,此酒须由你亲手操作乃成,万一你百年之后,此酒酿法岂非要失传,世上也从此见不到如此美味!”
“是呀,凡手工活皆须个人悟性,靠言传身教,他人仅能知些皮毛,其中细微之处还要靠各人悟性领会。”
李世民举盏饮了一口酒,笑道:“魏卿,想不到你以重臣之身,却沉迷于如此的劳役之中。朕问你,你痴迷于酿酒,对你行朝中之事有碍吗?”
魏徵听出了李世民话中的意思,这是微讽他仅知举谏皇帝要克制己欲,不得做游戏之事,而自己却躲在宅中,黑天昏地猛酿美酒,显然也是不务正业。他一时语塞,只好端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温彦博取笑道:“魏特进的‘醽醁翠涛’大名鼎鼎,我若致仕归家,要到东市里寻一店铺,再求魏特进书一牌匾,名为‘翠涛酒轩’,定能大发其财。”
这句话逗得李世民也笑起来,说道:“哈哈,届时二卿一人酿酒,一人卖酒,定是轰动天下之事。不过如此一来,天下人定会指责朕的不是。天下富足多年,二卿又为朝中贤相,你们现在当街卖酒,人们定说是朕短了你们的薪俸,以致你们潦倒如此。”
席上之人闻言皆轻笑起来,在此轻松之际,魏徵也就免了回话。
侯君集和执失思力带领众人向松州奔去。
侯君集出京之前,派人分两路向牛进达、刘简传达命令,让他们接讯后立刻带领所部向松州移动,以解松州之围。侯君集还行在路上的时候,牛进达与刘简已经到达松州前线,战斗已经打响了。
是时,吐蕃兵已经猛攻松州城二十余日,吐蕃兵惯在高原之上跨马搏杀,没有攻坚的经验,其在松州城下吼声连连,然面对高耸的城池和固守不出的唐兵,无计可施,只好在城池四周扎寨,妄图困死城内唐兵。
牛进达率领两万兵马出阔水潜行奔往松州,北面的刘简也带领一万兵马出洮河快速南下。两人运动之时,密切联络,商定进攻的时间和步骤,他们约定先由牛进达发起攻击,刘简再及时现身予以支援。待共同吃掉吐蕃兵一股之后,即安营扎寨,与吐蕃大队人马相持,以等候侯君集、执失思力前来,进行下一步的大行动。
牛进达和刘简的这两路兵马行进之时,吐蕃兵毫无觉察。这日薄暮时分,牛进达所部突然出现在松州城东面,那里有两千吐蕃兵驻扎,暮色渐合,唐军分成无数小队围着这两千吐蕃兵,猛然攻打。很快,有一千余名吐蕃兵被斩下头来,仅有两百余人逃出重围,仓皇奔向弃宗弄赞的主帐所在地。
弃宗弄赞得知唐军来攻,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幕,镇定说道:“传令,各队人马不得妄离营盘,须坚守不动,有事明日再说。”吐蕃兵不善夜战,若在此黑夜调兵往攻,弄不好会先乱了自己的阵脚。弃宗弄赞此举,可谓决断得宜。
到了第二日,天刚麻麻亮,弃宗弄赞带领禄东赞等人来到松州城前的一面高坡上,抵近观察唐军形势。
这时,禄东赞已派人侦知面前的这两路兵马由牛进达、刘简所率,又听说大唐皇帝遣兵部尚书侯君集带领大队人马,星夜从长安向松州赶来。弃宗弄赞闻讯,不禁忧色上脸,对禄东赞道:“大唐皇帝调兵何其迅速?唐境国土巨大,我本想攻其一点,其难以为备。不料其旬日之间,重兵接踵而至,看来我还是失算了。”他虽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有一丝不服气,“唐军此次与我交手,或凭城池坚固,或欺我不善夜战,他们若有种,何不与我这高原铁骑对阵一番?如此才能见我的手段。”
禄东赞对此次攻战不以为然,这些日子一直侧面劝说弃宗弄赞退兵:“赞普,臣以前听何吉罗说过,大唐皇帝爱马成癖,大唐马政在其手中兴旺发达,中土之马已不输于四周之马。昔日东突厥号称控弦百万,何其强盛,结果到了大唐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由是观之,我们不可轻视唐军。再说中土多有兵法大家,像古代有孙子,当代有李靖,其兵家谋略即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完胜,以其所长制敌所短,他们凭借坚固城池,多发动夜战,即是此例。”
这句话令弃宗弄赞为之气沮,其叹道:“中土越国千年,文明可谓博大精深,我国草创未久,与其相比委实粗陋。我苦求与大唐通婚,即是想若两国从此通好,我国也可见识上邦礼仪多加交往。可惜呀,大唐不知我的这番心意,屡次拒绝通婚,将我看得连那小小的诺曷钵都不如,你说可气不可气?”
禄东赞摇头道:“不然,我们仅与大唐通使数回,想那大唐皇帝至今难知我国全貌。换句话说,我国与今日吐谷浑相比,实有天渊之别,小小的诺曷钵尚能请婚大唐公主,赞普为何不能呢?其实唯时日长短而已!赞普,臣听何吉罗说过,这名大唐皇帝年轻英武,与赞普有相似之处。其征战之时,遇强则强,杀伐决断游刃有余,终于一统中土江山。他还有另一般好处,就是胸怀宽阔,没有华夷之分,四夷之人皆愿效力。像前次袭破吐谷浑,固然由李靖为帅,然契苾部、党项部、突厥部充当了急先锋,对此役贡献可谓居功至伟,由此可见一斑。”
弃宗弄赞听出了禄东赞的话里含有深意,问道:“你在这里大赞大唐皇帝,到底有何话说?”
“臣想问赞普,我国若与大唐为敌,如此可行吗?”
“这也没有什么不可。西突厥现在表面似与大唐和睦,其实互相猜忌。大唐皇帝封了泥孰可汗,使得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大为生气。我国若与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联手,定会使大唐手脚忙乱。”
前几年,李世民看到这两派在那里征战不已,将西域搅得乌烟瘴气,影响了大唐的商贾通路,遂决定支持东方的莫贺咄侯突利俟毗可汗,册其为泥孰可汗。泥孰可汗在大唐的支持下,渐渐由弱变强,很快打败了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将其逐向更西方。由此,泥孰可汗在西突厥内部斗争中取得了绝对优势。弃宗弄赞说要与西突厥联手,自然不会找与大唐友善的泥孰可汗。
禄东赞显然不赞同弃宗弄赞的话,知道这是他气急败坏之时说的偏激之言,遂劝道:“与西突厥联手?如此,我们须隔过泥孰可汗,若大唐来攻,我国势必独当其锋,那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居于西鄙之地救援不及,何谈联手?臣请问,赞普此次出兵,到底意欲何为?莫非要坚持与大唐为敌吗?”
弃宗弄赞想想自己此次为争一口气大举出兵,不免有些效小儿女之态,遂微笑上脸。弃宗弄赞这些年雄起于高原,并非一任武力,亦是辅以相当的谋略而成。他默识大势,知道与大唐和睦相处才符合自己的利益,这也是他一直坚持与大唐通婚的原因。想到这里,他又反问禄东赞道:“我们已出兵与大唐交恶,现在又处于如此不尴不尬的境地,你有何妙法?”
禄东赞年龄与弃宗弄赞相当,这些年相伴弃宗弄赞左右,两人名为君臣,然心意融洽,实为莫逆。大至宗国大计,小至排解纠纷,弃宗弄赞每遇事皆要找禄东赞相商,且多言听计从。禄东赞现在观察弃宗弄赞的神色,知道他的心意已经有了转变,遂决然道:“主动罢兵!”
“主动罢兵?”
“对。赞普,以眼前的这数万兵马,与唐军决战,有必胜把握吗?”
“我们若决心与唐军一战,即可回国调兵,再调二十万人马来,足可一战。”禄东赞的话激起弃宗弄赞的满腔豪气,后者慨然喝道。
“然我们所立的地方为大唐的地盘,是为其西境边缘,其后方广大,后续兵马可源源不断开来,且粮草充足。我们与其相比,就失了地利。何况,若此战一开,我军千里出战,须倾举国之力来支援。不出半年,定损折我国无数钱粮,更有许多人战死域外,我国定然疲敝不堪。到了那时候,国内若有部落发难,则赞普首尾难顾,悔之不及矣。”
弃宗弄赞微笑点头。
禄东赞接着说道:“赞普此次出兵,本意是与大唐通婚。若此战一开,请婚之事肯定成为泡影。臣以为赞普此次出兵,已达到耀武扬威的目的,大唐皇帝定能掂出赞普的分量。以大唐皇帝的英武才智,他岂能惜一女子而使两国交恶?这样对两国皆不利,大唐皇帝肯定不会采用如此下策。”
弃宗弄赞此时已经完全拿定了主意,待他听完了禄东赞下面的话,不禁哈哈笑起来,说道:“好吧,我们立刻退兵!我回国后即着手建造宫殿,殿成之日,即是我迎娶大唐公主之时。我就先信了你这一回。”
禄东赞说道:“我们先退兵回国,使大唐明白赞普的诚意。待缓一些时日,臣亲身往长安面见大唐皇帝,年底之前定为赞普访来一名好公主。”
弃宗弄赞弯刀一挥,吐蕃兵徐徐退回吐蕃国内。
待侯君集到了松州城,见不到吐蕃人的踪迹,不禁大为奇怪。又想此次兵不血刃,吐蕃自退,实乃幸事,遂举章向李世民禀报。他又知会党项部、吐谷浑,让他们复归旧地,他又到拓跋赤辞的灵前祭奠一番,方才班师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