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太极殿。他入了殿门,就见李渊正默默坐在那里看着自己,遂叩首涕泣道:“儿臣叩见父皇。”
李渊的心态此时依旧难平,失声道:“二郎,你杀了大郎和四郎,他们可是你的亲兄弟啊!你若觉得杀得还不过瘾,不妨连我这把老骨头也杀了最好。”
李世民抢前几步,扑入李渊怀中,恸哭道:“父皇这样说,儿臣真是百死难恕。其实大哥和四弟身死,儿臣并不知道。儿臣事先谆谆告诫手下,只许他们就地擒拿,不许伤及性命,然后再交给父皇发落。谁料想,局势一乱,儿臣也控制不住,竟然惹出了天大的祸事。说起来,这都是儿臣不好,请父皇重重责罚。”
李渊看了一眼身侧的尉迟敬德,他从海池到这里,一直带领甲士环卫自己身侧,明显是奉二郎之令来监视自己。李世民现在说不知道大郎和四郎身死,李渊压根儿就不相信。他本想推开李世民,将其重重责骂一番,然看到身边的阵势,知道自己也是不自由之身。自己虽然名为皇帝,真正实权却掌握在怀中恸哭的二郎之手,他只好将满腔怒火压了下去。
此时,尉迟敬德已经将裴寂圈入侧房,令人就地看管。殿中仅剩下萧瑀、陈叔达随侍李渊身边。萧瑀看到他们父子两人相拥一起垂泪不已,走过来劝慰道:“陛下,太子和齐王在乱军中身亡,已经无可挽回。老臣刚才听说,他们两人欲后日在昆明池击杀秦王,则祸始者为他们,似不可怪罪秦王。”
李渊老泪纵横,心伤不已,怀中李世民的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可以感到泪水的凉意。他听了萧瑀此言,脑子忽然清醒了一些。到了此时,他方才将事情的前后连在一起想了一遍,隐约感到李世民昨天晚上来宫中哭诉,也许是他整个行动的组成部分。此子杀伐决断可谓凌厉,谋事筹划可谓周密。想到这里,李渊的背上不由得冒出了冷汗,心间涌出了许多恐惧:二郎眼前哀哀切切,似对自己万分恭顺,然其内心里到底如何想呢?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既然已夺自己手中兵权,则早已想好了处置自己的法儿。
李渊脸上忽然浮起了慈和之色,他轻轻地推开李世民,用袖口揩去脸上之泪,说道:“二郎,十指连心,他们也是我的儿郎,我心伤其亡亦为性情之中。萧郎说得对,他们心怀歹意,完全是咎由自取,我不怪你,起来吧。”
陈叔达拱手奏道:“陛下,如今京师震动,则安定其乱为第一要务。建成已亡,应早立太子,以平复眼前之乱。”
李渊点头道:“不错,陈卿所言极是。二郎,这太子之位本来就是你的,此次万万不能推辞了。士及,你过来,马上拟一道册书,立二郎世民为皇太子。”
次日,这道册书颁行天下。六月七日,李渊又复下诏,诏曰:“自今后军机兵仗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断决,然后闻奏。”如此,李世民彻底掌握了军国大权,此年,李世民年仅二十九岁。
李世民既然当了太子,自然要入东宫居住。六月四日那天随着薛万彻为首的东宫宿卫一哄而散,东宫就成为一座不设防的宫殿。侯君集带领一帮如狼似虎的手下,旋风般地杀入东宫,搜出李建成之子承道、承德、承训、承明、承义,将他们拉出宫门斩之。随后,他们又入了齐王府,找出李元吉之子承业、承鸾、承奖、承裕、承度,也是一刀斩之。侯君集又指挥众人将两府中人尽数赶出,将他们圈入大理寺狱中。独杨琚一人被侯君集带入天策府,原来李世民有交代,说杨琼独怜其妹,可将她交给杨琼看管。这样,东宫就为李世民空了出来,待李渊的册书一下,李世民即刻搬入了东宫。
李世民奏闻李渊,说为保安定,朝中官职一概不动,唯东宫官属需要重新授任,李渊准奏。当日,李世民任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为右庶子,尉迟敬德为左卫率,程咬金为右卫率,虞世南为中舍人,褚亮为舍人,姚思廉为洗马。
李世民当了皇太子,其首先面临的就是如何处理东宫及齐王府旧属。
当时,侯君集正带领人员满城搜捕两府人员,已经逮捕了一百余人。按侯君集及一些将领的主意,这些人为李建成及李元吉鹰犬多年,作恶甚多,应将他们尽数诛杀,然后籍没其家。众将中独尉迟敬德不以为然,他在显德殿里向李世民说道:“如今二凶已伏诛,其子亦绝籍。至于其党,他们各为其主,也是朝廷任用的官吏。太子,敬德以为应赦其罪,这样对安定天下有好处。”
尉迟敬德在此次事件中功劳最大,李世民已将齐王府内的金帛器什尽数赏给他。李世民听了此话连连点头,赞道:“敬德有智有勇也就罢了,难得还有这般宽阔的胸襟。玄龄,你以为呢?”
房玄龄说道:“敬德所言其实为太子初政的第一要事。如今京城之内,因大肆搜捕建成和元吉余党,人心惶惶,亟须安定。玄龄以为,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对其余党,可以一概不问。可请皇帝下诏大赦天下,以安人心。”
杜如晦道:“还有,天下因傅奕灭佛、道,至今民众言论汹汹。可请皇帝一并下诏,罢傅奕原意,使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各复依旧,则天下即安。”
李世民点头道:“对,此二事当请父皇下诏。然李艺据泾州,李瑗、王君廓据幽州,他们手握重兵,且与大郎生前最为亲善。我可以不问他们,然他们万一起兵反叛,能同时赦免他们吗?”
房玄龄说道:“李艺和李瑗又与东宫旧属不同,他们居兵在外,心思难测,应该早做防备。”
第二日,李渊果然下诏,主要内容是赦免东宫与齐王府旧属之罪,另罢傅奕之议。后二日,屈突通领命出镇洛阳,长孙无忌为行军总管出镇京城之西。
冯立、冯翊、谢叔方等人见了朝廷的诏令,走出终南山向李世民投降,李世民好言抚慰,另为他们授任官职。其中只有一个薛万彻自以为得罪李世民太过,加之其性格倔强,仍旧藏身于终南山中。李世民闻讯,唤来薛万均道:“乃弟也是忠于所事,真义士也。你可前去诏谕他,申言我意赦免其罪,让他速速返京为朝廷出力。”
薛万均那日未及逃亡,后被赦免,亲眼看见了李世民确实不再为难原太子之人。他欣然领命,入终南山找到薛万彻,如此往返三次,终于把薛万彻劝说回来。
李世民却对魏徵耿耿于怀,他派人将魏徵带到显德殿,劈面问道:“魏徵,你为原东宫洗马,好好掌握文章图籍也就罢了,缘何不务正业,专事挑拨离间我们兄弟之情?”
座下的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甚惜魏徵其才,不忍见魏徵因此有罪。现在见李世民雷霆动怒,有心想替魏徵说话,却碍于李世民的威严不敢吭声,内心里暗暗替魏徵担心。
孰料魏徵神色自若,脸上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坦言对曰:“若先太子早从魏徵之言,必无今日之祸。”他又微笑着对房玄龄等人道,“若是这样,则魏徵今日之位就是你们站的地方。”
李世民看着魏徵此时的表情,忽然想起了李靖当初被缚来见李渊时的情景,遂改容悠悠问道:“魏徵,我知道你有才能。可是你毕竟投错了门庭,心中难道没有遗憾吗?”
魏徵眉目间晃过一丝无奈之色,然后昂然道:“不然,先太子虽没有殿下如此决断凌厉,然他宽仁为怀,属下归心。魏徵仅冲着这一点,就是死了也终究不后悔。”
李世民冷笑道:“好一个魏徵,你竟然先用话儿扣着我。你定是想说我不如先太子,对你有些斤斤计较吗?你既有如此机心,我问你,若复你官职,当前能为朝廷办些什么事情?”
“魏徵心想,殿下如今以安定天下为第一要务,这就有用得上魏徵的地方。殿下势力向东仅止洛阳,而山东、河北之地,先太子在那里树恩不少,若殿下放魏徵去宣慰,则魏徵就成了一个活例子,那里的人定会体会到殿下的宽仁之意。”
房玄龄、杜如晦听魏徵说出这样一个主意,甚是钦佩他的心智敏锐,想李世民定然不会再为难他,刚才吊起的心又落了下来。
果然,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魏徵,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大郎若对你言听计从,我焉有翻身的余地?你今日若对我摇尾乞怜,那就不是你了。玄龄、如晦,我意委魏徵东宫詹事主簿之职,你们以为如何?”
房玄龄道:“魏徵今入东宫,我和如晦最为高兴,想他定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李世民正色道:“魏徵,你从今日成为我的幕僚,唯勤谨办事方为正道,此点你要切记,以前的鬼蜮伎俩不可再使,且想也不要想!”顿了顿,他又说道,“至于我是否宽仁,你可留待时日观察,到时候再做结论。”
魏徵到了此时,方拜道:“魏徵其实早知殿下之英名,惜缘分不好未早追随。今后我定当恪尽职守,忠心办事。只是我性格正直,言语之间不顾忌许多,若因此触怒殿下,唯望殿下能体会大节,不追究属下的言语之失。”
这次轮到高士廉笑了,说道:“魏徵,你怎么会是这样的脾气,什么事情都要辩个清清楚楚吗?”
殿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后数日,朝廷下诏授魏徵为谏议大夫,并遣其前去宣慰山东、河北之地。与魏徵同时被授为谏议大夫的还有三人,即是结束流放生活的王珪、韦挺、杜淹。
当朝廷的诏令辗转送到巂州的时候,韦挺他们刚刚听到玄武门之变的消息。此时,韦挺的火暴脾气已经收敛许多,他听从王珪的意见,与杜淹释去前嫌,慢慢地相处融洽起来。听到李建成、李元吉被诛的消息,王珪和韦挺不免伤心垂泪,其中又以韦挺最为悲痛,他呼天抢地,几至涕泣失声。
杜淹劝慰二人道:“太子和秦王相争,必有一失。这是很明白的事儿,你们不可太伤心了。我们被流放于此,对各自的主人尽了自己的力量,再无什么牵挂。秦王现在主政朝中,我知他胸襟甚宽,定然不会为难你们。”
韦挺和李建成的感情以友情为主,王珪则是一名爱讲正义的主儿,听了杜淹此言,不禁恼怒道:“我们拥太子,也是朝廷赋予的职责和义务,更是做人之本分。若依你所说,凡人但奉有奶便是娘的信条,岂不是与禽兽无异吗?”
王珪的这番义正词严之语,令杜淹为之气夺。
慢慢地,王珪和韦挺的情绪平复了下来。这日他们接到朝廷的诏令,就开始打点行装,然后三人结伴起身上路,迤逦向京师赶去。
李艺听到李世民做了太子的消息,在泾州城里如坐针毡。他思来想去,现在自己举兵在外,李世民一时没有办法来收拾自己,待他的位置逐步稳固,则是自己的凶险之始。恰巧此时,曹州巫师李五戒专程来探,李艺就向他问自己的前程。李五戒煞有其事地为他卜了一卦,惊呼道:“燕公贵色已发,当据天下。”李艺以前也很迷信卜筮之事,每遇到大事皆卜之,遇吉则行,遇凶则避。现在听了李五戒之语,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杀一回。趁着李世民立足未稳,自己率先起兵,也许能得到天下的响应。若大事能成,可继续拥李渊为帝,自己就成了第一功臣。
李艺说干就干,对手下诈称奉李渊密旨,要领兵入京勤王。他整顿手下兵马出了泾州城,一路向东行进。李艺知道高墌刺史张万岁是李世民的死党,先下令全力击破高墌城擒拿张万岁。张万岁已经得知了李艺举兵的消息,自忖势单力薄难以相抗,就身带十余骑,飞快向东奔跑,向长孙无忌报讯。这样,李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高墌,他意气风发,下令加快行军速度,直奔豳州。
豳州治中赵慈皓闻听李艺统兵到了城下,他不明底细,急忙出城来迎。李艺装模作样,说明自己奉密旨兴勤王之师,赵慈皓自然相信,连忙将他迎入城内。
这时,长孙无忌已经见到了张万岁,遂提调大军向西开拔。为了防止李艺裹挟不明真相之人,长孙无忌派出密使送信给沿途州县的官吏,说明李艺反叛的真相,让他们认清大势,不可助逆为虐。
赵慈皓闻听长孙无忌统领大军来迎战李艺,又得到了长孙无忌的书信,决心与他联手,设法擒拿李艺。赵慈皓将豳州统军杨岌找来,向他说明了事情真相,然后两人细细商量了行动步骤,此时的李艺尚蒙在鼓里。这日,长孙无忌统领大军到了豳州城下,令人高声宣读了李艺反叛的罪状。李艺正在城墙之上与长孙无忌来回辩驳的时候,赵慈皓、杨岌领人大开城门,引长孙无忌大军入城。
看到赵慈皓里应外合叛了自己,又闻城里城外鼓声连天,喊杀阵阵,李艺明白大势已去。他仓皇溜下城墙,顾不上去唤家人,就匹马落荒而逃。李艺出城后一路向北,想跑到颉利可汗那里苟延残喘,以图东山再起。然他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半路经过乌代国时被人认出。乌代王此时奉行亲唐的国策,遂将李艺就地斩首,将其首级贮在一匣子内送往长安,作为向李世民的进见之礼。如此,李艺反叛之事彻底解决。
李瑗被授为幽州都督,因其性格懦弱无主见,大事皆听幽州副都督王君廓来决断。李世民兵变成功后,派通事舍人崔敦礼持诏令前往幽州召李瑗回京。李瑗因自己往日与李建成交好,见了诏令心中忐忑不安,就找王君廓商量。王君廓断然道:“大王若就此入京,必无全身之道。大王现在拥兵数万,奈何受崔敦礼之召,而自投网罟呢?”其实此时的李世民为减少事变的影响,不愿意再追究李建成余党的责任,多宽大待之,像魏徵、韦挺就是例子。李瑗若能及时回京,至多会丢掉手中实权,并无性命之忧。
李瑗听了王君廓的判断,不禁垂下泪来,心中惊惶不安。王君廓假惺惺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并催促李瑗先发制人。
李瑗终于在王君廓的鼓动下决心反叛,决然道:“好吧,与其入京一死,不如放手一搏。王公,我今天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望你能全力助我。”李瑗遂将崔敦礼囚下,令人日夜拷打,询问京师兵变的真相。崔敦礼坚强不屈,闭口不言。
李瑗一面开始征兵,准备入京勤王,一面招燕州刺史王诜来幽州,与之商量一同进兵的事情。这时,都督府兵曹参军王利涉觉得李瑗行事有些草率,委婉劝说李瑗道:“大王,王君廓性好反复,不能将重任委之。大王若举大事,宜早去王君廓,以王诜代之。”此时的李瑗,早已将王君廓奉为主心骨,认为王利涉挑拨离间,将他斥责一顿然后逐出门外。
王利涉的这番话被王君廓辗转得知,遂加快了行动的步伐。他先带领数十人来到王诜的寓所,此时王诜刚刚沐浴之后,听说王君廓来访,急忙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相见。王君廓见面后拔出佩剑,一剑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然后持其首级召见众下属,说道:“李瑗与王诜囚执敕使,擅自征兵,图谋叛逆。我现在已将王诜斩首,剩下一个李瑗也难以翻起大浪。我问你们,是愿意随同李瑗反叛而致使灭族呢,还是愿从我去擒拿李瑗以图富贵呢?”
李瑗平时不问军事,军中大权集于王君廓一手,王君廓现在这样说,下面的人皆说道:“愿意随王都督平定叛逆。”
王君廓带领一千余人去捉拿李瑗,李瑗惊恐万状,束手无策,只会瞪大着双眼听王君廓宣读自己的罪状。当二人前去绑缚李瑗的时候,只见他跳起身来,大声骂道:“王君廓,你这个卑鄙的小人!你以为出卖了我,就能长保富贵吗?李世民不是一名糊涂之人,他岂能容你来蒙蔽他?你等着吧,我现在若死,在地府里很快就能见到你。”王君廓阴沉着脸,令人当即缢死李瑗。
王君廓入狱放出了崔敦礼,让他回长安将幽州的事情报告给李世民。李世民听说李瑗欲反叛被诛,倒是免了自己的一番手脚,很是高兴,遂授王君廓为左领军大将军兼幽州都督,令他继续镇守幽州。
后来李瑗诅咒王君廓的话果然应验。原来此次王君廓劝李瑗举兵,本来就居心不良。他知道李世民会将自己视为李建成之党,有心想用李瑗之头取信于李世民,换来自己的富贵。事情过了大半年之后,李世民授李玄道为幽州长史,让他来协助王君廓维持府事。王君廓心中有鬼,以为李玄道是来监视自己的。偏偏李玄道是一位清静无为的人,有那么一股学究气,对王君廓纵逸不法的事情常常阻止,经常拿王法来吓唬他。一次王君廓奉命进京朝见,李玄道托他捎一封信给房玄龄。王君廓怕李玄道告自己的状,就偷偷拆了信看。谁知这信是狂草而成,满纸烟云,没一个认识的字。王君廓此时走到渭南,更加心虚,就打定主意,要逃往东突厥。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说什么也斗不过李世民的。但他没跑多远,半路上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杀掉了。
李渊被困在宫城之中不能出外一步,除了在宫殿之间流连,唯一的适心活动就是在海池里泛舟。周围的禁卫皆换了一遍,他们听命于侯君集,将李渊等人看管甚严。李渊在宫中不能出城去狩猎,也见不到臣子们来奏事,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让他顿生烦躁。
李渊非常明白眼前的处境,自己虽名为皇帝,然没有任何皇权,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李世民除了那日见过一面之后,再也没有入宫一步。李渊叹其不顾亲情之余,常想起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经魂归地府,更有众多皇孙受了池鱼之殃,实为人生之大哀。
这日落晖无限,夕阳如金,李渊独自一人在两仪殿内闭目养神。这时,侯君集径直走了进来,施礼奏道:“臣奉太子之命,将此书奉于圣上。”
李渊微眯双眼,说道:“呈上来。”他展开一看,上面仅有寥寥数语,大意是张婕妤、尹德妃**后宫,德行有亏,不宜再随侍圣上身边,特请李渊将二妇人赐死。
侯君集见李渊已经读完书信,又奏道:“圣上,臣带来白练一段和鸩酒一瓶,只要圣上下旨,剩下的即可由臣来办。”
李渊忽然大怒,立起身来将信一抛,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朕这样说话。你把二郎叫来,朕有话问他。”
侯君集急忙跪下道:“陛下息怒。太子令臣来办这件事情,若办不好,太子就要臣的脑袋了。”
李渊见侯君集使出这般无赖的架势,心想他既然为二郎的心腹,又负责守卫宫城的职责,他若坚持,自己就是再吹胡子瞪眼,终归是虚张声势。想到这里,李渊颓然坐下,眼中流出眼泪,叹道:“朕连自己的妃子都保不住,还称什么圣上?侯君集,你告诉二郎,他若瞧我不顺眼,趁早一刀把我也砍了,这样才最干净!”
侯君集连连叩头,说道:“臣不会办事,惹动圣上生气,实在是罪该万死,望圣上重重责罚。只不过这尹、张两人,人言其德行有亏,陛下不可留之,圣上的后宫之中也不差了这两人。”
李渊有心再斥骂,又想侯君集是受二郎指使,二郎不露面,对侯君集只能是白说。事情明摆着,今天若不把尹、张二人交出,侯君集不会善罢甘休。李渊长叹了一口气,唤来宦者道:“召尹、张二妃过来。”又对侯君集道,“你先退出去,朕既然不差了这两个女人,你也不差这一时。”
侯君集急忙退出殿外。
过了一会儿,尹德妃、张婕妤款款而来,她们全然不知道大祸已经临头,见了李渊盈盈下拜,口称:“这些日子宫中大变,陛下一直没有召见我们,贱妾正为陛下担忧呢。”
李渊的脑海里忽然晃过当时在晋阳宫的情景,这两个女人在那些日子为自己带来了许多欢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到这里,李渊心中涌出了无限柔情,眼圈又红了起来,叹道:“你们——唉——你们若能安安稳稳做你们的妃子,不去与大郎他们扯出诸多恩怨,何至于有今日呢?”
张婕妤的心思比较灵动,她马上听出了李渊的话音中透出蹊跷,急忙问道:“陛下这样说,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
李渊抬手指向殿外,说道:“你们来时定然看到侯君集正候在殿外,他奉二郎之命,让我赐死你们两人。唉,此次玄武门之变,起因还是二郎说你们两人与大郎一起**后宫啊!”
二女大惊,她们抢前几步伏在李渊脚下,失声痛哭,尹德妃抽泣道:“陛下,这明显是秦王诬陷贱妾,他嫉恨大郎,无孔不入,妄想从贱妾身上攀下大郎。陛下,你要为我们做主呀。”
张婕妤抱着李渊的右腿,说道:“我们与大郎交往多一些,这是事实。我们只是觉得秦王跋扈飞扬,心思就与大郎有点相近。其实我们这样做,都是为陛下着想,秦王既然想夺太子之位,下一步就是要夺陛下的皇帝之位。现在终于酿成玄武门之变,说明我们当时的眼光不差。陛下如今还是皇帝,当明白臣妾的心事,拼着不听秦王的摆布,看他有什么办法。”
李渊幽幽说道:“秦王?二郎如今已为太子,非复昔日的秦王了。他名为太子,实际上已夺朕之权柄,我现在日日被困宫中,难出外一步,你们连这一点都看不出吗?”
尹德妃伏在李渊的脚面上,说道:“贱妾今后日日随侍在陛下身边,不问外事。请陛下对秦王说,只要能留下贱妾的一条命,今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若不相信,就是割下我们的舌头也成。”
李渊泪飞如雨,大颗泪珠儿滴落在二女的头发之上,他伸手揽起她们,说道:“难道我不是这样想吗?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尹德妃泪眼模糊,乞求道:“陛下,或者将我们逐出宫外,削籍为民,这样不行吗?”
李渊摇摇头,说道:“你们在宫中多年,还不知道宫中的凶险吗?眼前的处境,我实在是做不了主的。你们若不信,我将侯君集叫来,你们听听他的言语。”说罢,李渊将侯君集唤入殿来,让他传话给李世民,只要能保此二女之命,可以将她们逐出宫外。
侯君集为难道:“陛下,太子令臣来办此事,还让臣两个时辰之内回东宫复命。臣现在空手回东宫,恐怕臣就要自斩己头了。”
李渊知道李世民心硬如铁,其志难改,又想尹、张二女与李世民积怨甚深,难有转圜的余地,遂叹道:“朕为一国之君,尚乞求自己的儿子保全身边嫔妃之命,其实已非君主。你们两人,不要怪朕心肠刚硬,实在是势不得已。你们就随侯君集去吧,朕说过,要给你们一个全尸。”言罢,李渊将头埋在面前的案几上,失声大哭。
二女呼天抢地,瘫在地上不走。尹德妃更是说:“我们姐妹自从跟了圣上,本想这辈子可以风光无限,厮守到老,不料想圣上中途把我们就撇开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在晋阳宫时出宫为一农妇,也可全其一生。”
张婕妤嚷道:“圣上,秦王会不会连贱妾的儿子也一同杀了,他们可是陛下的骨血啊。”
李渊脸色很难看,向侯君集挥了挥手。侯君集扭头使了一下眼色,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将尹德妃、张婕妤拖出殿外。
侯君集不忍再在殿内与李渊相对,遂施礼准备退出。这时,李渊叫住他,说道:“你转告太子,让萧瑀、裴寂、陈叔达、宇文士及明日来这里,朕有话说。”
侯君集长揖道:“臣今日扰了圣上,实在罪该万死。臣定当遵旨,将此旨意转告太子。”
尹、张二女的哭声还能传入殿内,李渊的神色游移,无力地坐了下去,眼光呆呆地盯着殿上的画梁,仿佛入定了一般。
李世民自从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之后,一到晚上,就梦见李建成和李元吉带领他们的儿子前来索命,其后还跟着王世充、薛仁杲、窦建德、刘武周、杨文干、史万宝、李艺、李瑗等人,将其连连惊起,无法入睡。
长孙无忌接连找了几个和尚和道士,在东宫设坛镇压,然收效甚微,李世民依旧无法安睡,弄得神情恍惚,到了白日里竟然无法理事。房玄龄问清了原因,对李世民说道:“不妨,今日晚上,定能让殿下安睡。”他下去后即去找尉迟敬德等人。
玄武门之变中,以尉迟敬德功劳最著。
房玄龄来此说了李世民惊梦难眠的事儿,最后说道:“你们跟随秦王南征北战,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秦王没有因此皱一下眉头,他现在这样,无非因为原太子和齐王是他至亲。你们若能在他身侧,也许能渡过此关。”李世民现在已成太子,昔日天策府旧属因口顺,依旧呼之为秦王。
众人纷纷答应,这时尉迟敬德道:“这种事儿其实不用劳烦多人,只要我与叔宝两人前去即可。房先生,这件事儿你不用管了,到了晚间,我让秦王歇息的殿门大开,我和叔宝兄全身披挂各把一门,任何妖魔鬼怪休想近得身来。”
当晚,尉迟敬德和秦叔宝两人全身披挂,佩齐了长短兵器,直挺挺地站立在李世民的寝殿门前,这样一直站立了一夜。说也奇怪,李世民这晚一个噩梦也未做,甜甜地睡到了天明。
尉迟敬德和秦叔宝又接连站立了两个夜晚,让李世民彻底地消了疲倦之态。这日李世民一早醒来,睁眼看到他们两人直挺挺立在门侧,就翻身下床,走到门前,心疼地说道:“叔宝兄、敬德,你们这样为我值夜,让我如何心安?”
秦叔宝道:“殿下为国为民日夜操劳,我们不过出了一把力气,实在不足挂齿。”
尉迟敬德道:“我们晚上值夜,早晨回家休息,也累不到哪里去。”
李世民说道:“不可,你们为国之栋梁,岂可常劳此役?这样吧,我现在已经能够安然入睡,从今日开始,你们不要再来值夜。”
“万一再有反复,岂不前功尽弃?”尉迟敬德着急地说道。
李世民道:“我昨天想了一个主意,可让阎立本将你们两人的英武之像绘出,然后贴在两扇门上,也许一样有效。”
阎立本当日果然为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绘了像,画像栩栩如生,又涂以颜色,更显生动。李世民是夜令人将之挂在门扇之上,然后掩门而睡,果然一夜无梦,又一觉睡到了天明。这件事儿慢慢传到民间,到了这年年节,有人临摹阎立本的画儿将之贴在自己家门之上,称为“门神”。
这日萧瑀、裴寂、陈叔达和宇文士及出了太极殿直奔东宫,他们见了李世民,将李渊的一道诏书交给他。
原来李渊召见他们,仅说了一句话:“朕当加尊号为太上皇,士及,你来拟旨,朕即日禅位于太子。”
裴寂当时满目含泪,萧瑀和陈叔达也以为不妥。无奈李渊心硬如铁,坚持要禅位。
李世民看完诏书,似乎觉得很突然,说道:“父皇怎么能这样呢?我刚刚进位为太子,天下尚不安定,还有赖父皇来安定天下呢。裴司空,你与父皇交厚,可前去劝说,让父皇千万不能有此想法。”
裴寂拜道:“殿下,圣上这样做,实在是一片苦心啊。圣上这些年岁数渐高,精力有些不济;而殿下却精力过人,文武俱备,在此百业待兴之际,正该大展宏图。老臣以为,殿下可从圣上之意,早早接位,则对天下庶民百姓即是福音。”
众人听后都一愣,想不到裴寂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其实裴寂说的这些话,实在是言不由衷。他的内心里还想让李渊挂名为皇帝,这样李世民就多了一层顾忌。还是李渊给他说了几句话,让他转变了心意。他们要出太极殿的时候,李渊见裴寂眼含热泪,就让其他三人先行一步,留下裴寂有话说。
殿中仅仅剩下他们两人,裴寂哽咽道:“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老臣——老臣我实在难以接受。”
李渊走过来,轻抚裴寂之背,语重心长说道:“裴监,我们是多年的老友了。都到了眼前的这般境地,你难道还看不出事情的大小吗?我了解二郎的脾性,他有能耐,今后由他来治理国家尽可放心。然二郎的猜疑心也重,我若继续留在皇帝位置上,时间一久,不知他又做何想。既然这样,我干脆彻底退位,将天下全交给他好了。至于你自己,我劝你也要好自为之。你与大郎以前交往甚密,没少替大郎说话,即使二郎今后不为难你,可他那帮如狼似虎的属下不定会找你的什么麻烦。记住我的话,今后是二郎的天下,我们能保一个富足安定的晚年即足矣。”
裴寂现在能这样乖觉地回答李世民的问话,缘于李渊的这番教导。
无奈李世民坚决不同意继位。
李渊想起了当初自己逼隋恭帝禅位时的情景,不料想今日又复昨天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成了自己,那边虎视眈眈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就将裴寂等人又叫入宫内,令他们将传国八玺送往东宫。
朝中大臣见状,连连上书请李世民遵从李渊的圣意;诸州官员见了京城来的诏书,他们判断大势,揣摩李世民的真实思想,也连连上书请求李世民早日继位。那几日,通往京城的驿站异常繁忙,雪片似的上表堆在李世民的案上。
这日,众大臣齐集东宫显德殿里,公举萧瑀向李世民进言,让他早日即位。后面的大臣群情激昂,齐声喊道:“请太子早日即位。”说完,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李世民急忙从案后站立起来,说道:“世民不能顺了你们的心意,请起,请起,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这时后面有人喊道:“殿下若不答应我们,臣下就在这里长跪不起了。”
殿内一时沉静了下来。
良久,李世民方长舒了一声,说道:“唉,这实在让世民为难。你们说的也有理,父皇执意要将这千钧重担交给我,我若不接,愧对你们和天下百姓。好吧,我答应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脸现喜色,慢慢站立起来。太史令傅奕跨前几步,奏道:“殿下,臣已经看好了日子,明日即是良辰吉日,事不宜迟,请殿下明日即位。”
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世民不忍拂了父皇和众大臣的心意,就按太史令所选日子即位吧。不过,有两件事情要先说明,一者,如今国内民穷,不宜举办铺张的登基仪式,明日由我率领大家祭于南郊,告于太庙,再发一道诏令颁于天下,即为登基;二者,父皇要搬出太极宫,此事万万不可。我今后视事的地方即在此显德殿内,明日登基的地方也在这里。”
李世民既然这样说,群臣不再有异议,此后众人分头准备明日的登基事宜。
李世民晚间回到寝殿,长孙嘉敏已经为他备好了晚膳。
共进晚膳时,李世民瞧着长孙嘉敏那消瘦的脸庞,心疼地说道:“敏妹,你这一段时间为我担足了心事。瞧,你比以前瘦多了。”
长孙嘉敏满脸喜色,说道:“我担一点心又算什么,谁能比上你这样日夜操劳呢?总算大事有成,不枉了一番心血。”
李世民想起举事前夜她为众人添酒壮行的情景,心中对她又多了一层感激,柔声道:“敏妹,你这些年操持家务,遵循礼法,堪称贤人。尤其难得的是,你能奉事父皇,承顺父皇之妃嫔,弥缝我与大郎之阙,更有添酒壮行的男儿气概,实为我的贤内助。明日,父皇传位给我,今后治理天下之时,你还要帮我出一些好主意。”
长孙嘉敏心里一沉,正色说道:“古语有云‘牝鸡司晨,唯家之索’,我前段时间所以做了一些事情,盖因你身边人手不够之故。如今你做了太子,明日又成了天子,则天下文臣武将皆为你所用。我为妇人,安能再谈政事?不过后宫之中,我将殚精竭虑,请你放心。”
李世民听后心里感动,对她又加深了一层敬重。此后两人说话,颇有默契,不再涉于政事。
长孙嘉敏忽然提起了杨琼之妹杨琚,说道:“我这些日子细细观察,那杨琚确实生得国色天香,且举手投足之间中规中矩。可惜了,她若不随四郎,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杨琚和李元吉已经生有一子,此次乱军之中被人斩杀。杨琚自从被带入天策府后,一直跟随杨琼居住。
李世民抬眼问道:“我这些日子太忙乱,无暇顾及。她的情绪怎么样?”
“她初来之时,因心伤其子,整日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思茶饭。这些日子已经好了,慢慢也有了一些胃口,脸色红润起来。琼妹妹还说,杨琚能有今天,还多亏你看在她的面子上有些照顾。”
“唔,这样最好。她们姐妹相处在一起,谈谈说说,可以免除寂寞。敏妹,女人最好健忘,日子久了,杨琚也许会慢慢好起来,你说是吗?”
长孙嘉敏眼含笑意,默默地盯着李世民并不言语。
次日卯时,李世民依次去南郊、宗庙祭祀,然后回到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李世民就在这里颁布了他的第一道诏令,其内容为大赦天下,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免除租调两年,其余地方给复一年。
李世民当了新皇帝,为免朝中动**,如裴寂等大多数大臣不做调整,诸州县官吏亦各司其职。当然,为了行事方便,对一些重要职位做了一些调整,其即位之日,即以高士廉为侍中,房玄龄为中书令,萧瑀为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封德彝为尚书右仆射,颜师古、刘林甫为中书侍郎。一开始,李世民坚决让萧瑀任尚书令,然此职最早由李世民领之,萧瑀也坚决不同意,群臣纷纷附和。这样,尚书令一职因没有人敢就任,就空了起来,主持尚书省的事务实际上由尚书左右仆射领之,即为宰相职。
李世民对此次事变有功的人员,除了厚加赏赐外,另外皆委以重要武职,秦叔宝为左卫大将军,程咬金为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为右武侯大将军,马三宝为右卫大将军,段志玄为骁卫将军,侯君集为左卫将军,张公谨为右武侯将军,长孙安业为右监门将军,常何为中郎将。薛万彻投降之后,李世民很是欣赏他的忠心与勇猛,亦授他为右领军将军。如此,军中重要武职基本上由原天策府府属把持。
登基事毕,诏令发出。李世民身穿衮冕端坐御座之上,他目视座下整齐恭肃的群臣,第一次感受到了皇帝的威严。他对群臣说道:“朕今日登基,深感天下百废待兴,望众爱卿竭尽心力,为天下苍生计,多思、多述治国方略。朕想起昔日天策府的学士制度,当时使朕受益不浅。欧阳爱卿、魏爱卿,朕看弘文殿内藏书不少,共有多少卷?”
欧阳询出班答道:“回陛下,弘文殿中共有四部书籍计二十二万卷。”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想在弘文殿侧再辟一文学馆,可称之为弘文馆,丰富其藏书,精选天下文学之士于其中,这样,朕在听朝之余,可以入弘文馆检言咨学,商榷政事。玄龄,此事由你来办。”
封德彝出班奏道:“陛下初登大宝,即虑国事,又采纳群言,则我朝幸甚。老臣还想,陛下居于东宫,似嫌狭小,能否再造新宫,以显我朝新气象。”
李世民答道:“不好。朕初登皇位,不顾天下之水火,为了一己安乐另造新宫,岂不寒了天下人之心?封卿,这样的话今后不可再说。”
魏徵前去山东宣慰,刚刚回到京城,待李世民的话音一落,即出班奏道:“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委实圣明。臣以为眼前的一件大事,要比置弘文馆更重要。”
“魏卿快说。”
“陛下宽赦原东宫、齐府属下之罪,并信用我们委以官职,更派臣往山东宣慰,免除关东赋税一年,这些都是英明之策。可有一件最紧要的事情,陛下恰恰忘了。”
群臣听后不禁皱起眉头,觉得魏徵的话委实刺耳。果然,李世民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问道:“朕有何不当之处,你不妨直说。”
“先太子和齐王至今身首异处,望陛下能将他们好好礼葬。臣与王大夫有表一道,请陛下御览。”
这句话戳到了李世民的痛处,然魏徵和王珪现为谏议大夫,说这些话也是份内所当。李世民让将其表呈上来,只见这篇上表写得感情真切,又极富策略。李世民读罢不禁悚然动容,立起身道:“王卿、魏卿,你们所言极是。朕这一段时间诸事忙乱,倒是忽略了此事。他们为朕的亲兄弟,当礼葬至墓所。礼葬之前,可追封建成为息王,元吉为海陵王,还要定下他们的谥号。陆卿,你为渊博之大儒,可先提之。”
陆德明斟字酌句,默默思索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奏道:“《谥法》云‘隐拂不成曰隐。不思忘爱曰剌,暴戾无亲曰剌’,老臣以为,可将息王谥曰‘隐’,海陵王谥曰‘剌’。请陛下定夺。”
陆德明的提议让李世民和群臣都很满意,这样先追封李建成和李元吉为王,维持了他们和李世民的兄弟名分;又加以如此谥号,则申明了玄武门之变的正义性,很是恰当。
李世民感激地看了一眼陆德明,觉得他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脸上的神色依然沉重,说道:“就依陆卿之议,虞卿,拟旨吧。礼葬之日,朕当亲往致祭。王卿、魏卿,此事就由你们二人负责,知会原东宫、齐府僚属统统前往送葬。还有,可嗣赵王福为息王之后。”赵王福是李世民和杨琼生的儿子,年方三岁。
李世民话锋一转,说道:“王、魏二卿今日的行为,让朕又想起了李卿世勣,他当时礼葬李密,太上皇曾经多次赞其忠义。他们三人殊途同归,都是臣子的本分,朕心甚慰,唯望众卿亦怀忠义之心,是为人之大伦。”
魏徵和王珪伏地叩首道:“陛下心胸豁达,昭如日月,臣等今后唯忠于陛下,不敢再有一丝疑阻。”
解决了这个难题,李世民满意地又复坐下。这时,只见杜如晦匆匆从殿外进来,走到前列奏道:“陛下,颉利可汗带领二十万兵马,突破泾州**,现在已经到了武功县西。”
李世民大惊,他知道泾州的城防因为李艺之乱尚未修复,以致让颉利可汗钻了空子。他一激灵站起身来,问道:“颉利何来之速也?他**如进无人之境,沿途州县为何没有一点动静?还有,李靖、李世勣手握重兵,为何就没有一点动作?”
颉利可汗听说长安内乱,遂引兵来袭,很顺利地就到了武功县西,这里距离长安仅有二百里。这样,李世民在他的登基之日,马上又要面临着突厥大军兵临城下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