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德和张亮身陷牢中,李世民一时也无可奈何。他只有派长孙无忌等人设法打通若干关节,争取让两人少受些苦,但牢头等人都是李元吉早已派人打点过的,此举也收效甚微。让李世民感到欣慰的是,两人在牢中虽然受刑,然坚强不屈,不论别人如何威逼利诱,他们坚不开口。
转眼间就到了元日,长安城里和宫内自有一番庆贺。往年的这个时候,天策府前车水马龙,如今门可罗雀,喜爱热闹的李世民深切地感到了前后的巨大反差。
正月初五上朝后,李建成在殿前的台阶上等着李世民过来,主动说道:“二弟,今晚我备下家宴,你和四郎过来,我们兄弟三人聚聚如何?”
李世民听完此话,迟疑了片刻,说道:“节后忙乱,大哥日理万机,小弟怎么敢打扰呢?”
李建成明白了他的心意,微笑道:“二弟,我们这些年之间的误会不少,主要原因在于沟通不够,若能及时说开也许就没事了。我为长兄,应该给兄弟们找一个沟通的机会,今晚家宴正是为此。”
“大哥胸襟宽阔,是我们为弟者的福气。可是四郎呢?他现在抓住我的人投入牢中,妄想屈打成招。唉,我为这件事情,这个年都没有过好。”
李世民上来就咄咄逼人,让李建成很不舒服,他还是柔和地说道:“不妨,到时候有什么话都可以摊开来说。”
李世民见李神通从后面走过来,忽然计上心来,点头道:“小弟先谢谢大哥的美意,晚间定遵嘱前去赴宴。不过,晚上我想让神通叔同往,有一个长辈在身旁,四郎也许不会太放肆。”
李建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随你。二郎,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啊。”
“大哥言重了。小弟只想叔父和我们是至亲,万一遇到绕不过弯的地方,叔父还能把把舵。”
“那好,今晚酉时,我和四郎在东宫专候你们。”
两人拱了一下手作别。
到了晚间,李世民果然约上李神通一起到东宫赴宴。李世民一边走一边想,大哥摆此酒宴,是真心谈和,还是当场摊牌?依照大哥的性情,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身旁的李神通却不知道此行的真实含义,他头脑简单,平时好凭武力,思虑的功夫就差了一些。这些年,他知道太子和秦王相争甚急,自己为他们的叔父,也不好明着帮哪一派,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干脆糊里糊涂两不相帮。然他毕竟和李世民相处的时间要多一些,内里的感情还是偏向李世民。今日李世民约他去东宫赴宴,他想这三兄弟终于又能坐在一起,当是美事,就一团高兴,满口答应。
两人不带从人,双骑很快就到了东宫门首。就见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经候在那里迎接他们。几人携手入宫,殿内早就备好了丰盛的晚宴。三人推李神通坐在上席,然后分头坐下。李建成端盏劝酒,晚宴的气氛渐渐活泛起来。座中之人以李神通饮酒最多,过了一会儿酒劲上来,脸庞变得通红。
“好啊。”李神通又饮下去一盏酒,不知道是赞扬酒好还是说别的事情,慢慢就有点语无伦次,“太子,皇兄每每说起你们兄弟三人,神色间颇为自豪。哈哈,我们李家,不仅能取得天下,还要传之万代呢。你们三兄弟今天就挺好,今后遇事有商量,遇难同担当,这才叫真兄弟呢。”
李建成拱手道:“叔父之言甚是,小侄今晚请你们来,正是要说明白了此事。”
李神通摆手道:“这样就挺好,只要你们兄弟今后能经常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则万事大吉。”
“不然,这一段发生的许多事情,应该说个明白。神通叔,你正好在这里做个见证。”李元吉冷冷地说道。
“什么见证?”
“大哥坚执将二哥请来说个明白,其实非我本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既然来了,不妨直截了当。二哥,大哥的太子之位,是由父皇钦定的。我劝你呀,今后不如收起锋芒,老老实实做你的藩王,不要再有非分之想。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李元吉这样咄咄逼人,弄得李神通张口结舌:“哎……哎,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吵什么?都是四郎在那里自说自话,我什么时候加入了?”李世民也冷冷地说道。
“哼,你倒是成了高人了。现在神通叔在旁,我问你,你若胸怀坦**,为何要昧下洛阳的金珠宝贝?为何要买通马三宝诬陷杨文干谋反?”
李世民愀然不乐,目视李建成道:“大哥,你今日想是兴师问罪吗?”
李建成叹了一口气,说道:“二郎,我们兄弟到了今日的处境,确实非我所愿。我不想兴师问罪,不过你扪心自问,我们所以走到今天,你难道就能脱掉干系吗?有句话说得好,叫作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今后各安其位,兄弟的情分也要逐渐加深起来,这才是我今天找你来的初衷。”
李神通见场面气氛有些尴尬,就鼓掌道:“大郎的这句话说得好呀。难时依然亲兄弟,上阵还是父子兵。兄弟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和了就好、和了就好。”
李世民观察李建成的神色,见他不似作伪,遂言道:“大哥有如此心意,小弟唯存感激。今天既然想摊开来说,小弟就冒昧直言。自从那日得父皇训诫之后,我尽量内敛,日常谨慎办事。可是你们呢?先是派人携带金银来收买我府中之人,现在又无凭无据将尉迟敬德、张亮下在牢中,将诸般酷刑加之身上。四弟,你刚才所说,皆是猜测妄谈,无凭无据。我这里却有凭据在手,这又如何说?”
李建成脸现尴尬,而李元吉却若无其事。要说他们办的这几件事情,皆由李元吉主之,经过李建成点头赞同。其间,独魏徵全力反对。魏徵以为李世民性情刚烈,且谋虑深沉,若这样妄动其身边之人,定然撩拨起李世民的性子,弄不好会出大乱子。魏徵说道:“要想一劳永逸,须除秦王本身。只要他一倒,则树倒猢狲散,其身边之人自然离去。”李建成和李元吉不以为然,觉得李世民如今势单力孤,又在父皇那里失宠,只要将其府属弄散,则李世民不足为患,遂不听魏徵之言。此后魏徵又多次说起,两人充耳不闻,让魏徵伤心不已,私下里叹道:“时至今日,尚不知秦王是何许人也,真是枉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李元吉见李建成脸现愧疚颜色,遂强辩道:“二哥的话,兄弟可有些听不懂了。尉迟敬德和张亮被捉,那是大理寺的事儿,和大哥我们又有什么干系?至于说有大哥的书信,二哥,当初既然有人能伪造大哥的手迹挑起杨文干兵变,这封信又焉能是真?”
李世民不理李元吉,目视李建成道:“大哥,这话到底如何说?”
李建成长叹了一声,心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往所发生的许多事,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不直接回答李世民的问话,而是回头唤宫女道:“去,取来些柑橘汁儿为我们醒醒酒。”片刻间,宫女们为他们每人奉上一盏橙黄的柑橘汁儿。
李建成端起玉盏,目视李世民道:“二弟,如今神通叔在侧可以做个见证,我今日请你来无非是为了兄弟的情分。神通叔,你定然赞成这个理儿。”
李神通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是这个理儿。”
李建成接着道:“我们喝了不少酒,饮了这盏柑橘汁儿,当能清醒一些。来,请饮此盏。”说罢,他先仰头一饮而尽。
李世民目视盏中的汁儿,只见盏是青色,汁儿是黄色,青黄相衬在烛光下透出温润。他先品咂了一口,觉得和菁儿调的汁儿差不多,口感甜酸滋味不错,遂一饮而尽。李神通品了一口就丢开,说道:“这汁儿有什么好喝的?酸不拉叽的,哪儿有美酒好喝?”就自顾自地斟了一盏酒,仰头喝下。
李建成又对李世民说道:“二弟,我的这番心意不管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总算是尽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义。刚才你和四郎说的事情毕竟过去了。我们自今日开始,兄弟亲近如初,这样可好?”
“我相信大哥之言,然则尉迟敬德和张亮两人呢?他们现在还在牢中。若我们不咎既往,我回府后是否能见到他们?”
“二哥,你不可逼人太甚。我刚才已经说过,那是大理寺的事情,怎么能硬往大哥我们身上攀呢?”
“大哥,你说,这件事儿如何处之?”
李建成此刻也不敢说句干脆话儿,嗫嚅道:“这……这……等明日,我叫来大理卿问一问,若真是虚妄之事,当然应将他们放掉。”说着,向李元吉扫了一眼。
李世民瞧清了他的动作,心里不由得叹他有些可怜。遇到这等大事,不能断然处之,却在这里犹犹豫豫、左右摇摆,莫非也学了父皇的性子?李世民知道今日的这场酒宴枉费了大哥的一片心意,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遂起身道:“如此,小弟就不劳烦大哥了。就让大理寺为他们定罪,然后处之吧。神通叔,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李神通站起身来,说道:“该走了、该走了。大郎,谢谢你的这顿酒饭。”他很识趣,见场中气氛越来越紧张,若他们冲突起来,自己万万弹压不住,还不如早点脱身为好。
兄弟三人再也无话好说,各自打着自己的主意。他们一路默默出了殿门,李神通和李世民先行,李建成和李元吉还要回去说上几句。
李神通和李世民出了安礼门,经北风一吹,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李神通轻声道:“好冷,按说我喝了这么多酒应该暖和才是,怎么不见效果?”
“神通叔,须知酒入口时为暖,久之即成寒的道理。我的身上,此时也满是寒意。”
两人并辔徐行,只听马蹄踏在青石路面上的踢踏声音。过了一会儿,李神通忧心地说道:“二郎呀,我没有想到你们兄弟之间的成见会如此深。皇兄那里,怎么也不管不问呢?若这样下去,那怎么得了?”
“神通叔大可放心,我今后只要消沉居家,不与他们争一日之短长,不会再有什么事儿。”
“大郎嘛,还行。只是那四郎性如烈火,需有人去劝诫一番才行。”
“嗯。”
他们又行了一阵,李世民忽然哼了几声,然后放慢马行速度,头耷拉下来,低声道:“唉,这肚儿怎么疼得如此厉害?”其声现苦楚,很快,头上冒出黄豆般的汗珠子。
李神通关切地上前观看,还没到马前,只听“扑通”一声,李世民那高大的身躯撞于马下。李神通大急,连声唤道:“二郎,怎么了?怎么了?”
李世民声音微弱,说道:“神通叔……这……这情势有些不对,我——我莫非中了什么毒。”说罢,他“哇”地一口吐出些什么东西来。
李神通只觉一股腥气扑面而来,凑前借着月光一看,只见地面上有一片血迹,遂颤声道:“不好,这是血呀。”
李世民微合着双眼,断断续续道:“那盏……那盏柑橘汁儿,许是有……有问题呢。神……通叔,你……你扶我回府,赶快找人来瞧。”
李神通不敢怠慢,遂躬身将李世民放在自己背上,加快步伐向弘义宫赶去。
说来也凑巧,近些日子长孙嘉敏觉得身子不适,长孙无忌为她请来一名医生正好在府中未走。李世民入府后,众人手脚忙乱将李世民放在榻上,只见他脸色灰白,已陷昏迷之中。医生上前翻起李世民的眼睑观察,又见他的嘴唇发乌,皱眉说道:“看此光景,似为中毒之相。不可再耽误下去了,马上要为他洗肠。”说罢,他从箱中取出白色粉末,令人用水调之,然后让人将李世民抬起身来,撬开其嘴灌入腹中。片刻之间,只听李世民腹中“咕噜咕噜”直响,然后开始上吐下泻,房内弥散出恶臭的味道。
医生说道:“刚才秦王所服为泻散灵,这里还有一帖药,请煎之令其服下,此药可调理脾胃。若秦王能够慢慢醒来,则无大碍,此后慢慢将养即可。”
长孙嘉敏等人六神无主,自然对医生的话唯命是听。李世民服下药剂之后,脸色慢慢从灰白变得有了一些红润。
医生此时舒了一口气,说道:“看样子是不碍事了,我这药内还有镇定安神的成分,秦王今晚不会醒来了。王妃,只要这里留下侍候之人,大家都可安歇去了。”
长孙嘉敏泪眼婆娑,抽泣道:“好端端的一个人儿,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大家都出去吧,今晚我和菁儿在这里照料,好歹要看着他醒来。”
长孙无忌道:“妹妹,你的身体这么弱,别为此再劳累伤身。”
长孙嘉敏不听,众人只好作罢。
众人出了外房,高士廉问李神通道:“淮安王,二郎到东宫内吃酒,到底吃了什么?”
李神通不解地说道:“是呀,我也弄不明白。我们一同喝酒,一同夹菜,众人都没有事儿,二郎就何至于如此呢?对了,二郎刚刚肚痛的时候,说了一句好像是那盏柑橘汁儿有问题,可是我也喝了呀。”
长孙无忌愤愤地说道:“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二郎要去赴宴的时候,我就劝他不要去,可他不听,这不真弄出事儿来了?淮安王,你们喝汁儿的时候肯定不是共盏饮用,他们若想弄鬼,机会就太多了。”
“嗯,要是这样,太子就是早有所图了。不过太子也不能如此大胆呀?他若敢公然下药,我一直在身边,就不怕圣上责罚吗?”
“他们怎么不敢?如今他们公然将尉迟敬德和张亮下在狱中,日夜拷打,这暗中下毒的事儿难道就不敢做吗?”
高士廉止住长孙无忌的话头,语重心长地对李神通道:“二郎这些年功高名著,太子和齐王如坐针毡,想淮安王定有耳闻。其实二郎一心为国,一心为圣上办事,怎么又碍着太子了?想是他们胸襟不宽,就做下如此下作的事儿。其实二郎这些日子以来,深敛锋芒,不与太子争一日之短长,实际就是对太子示之以谦恭。唉,今日的事儿,你一直在身侧,眼见太子下毒为实。二郎今后的安危,那就难说了。”
李神通思索了片刻,慨然道:“不妨,我当保二郎无虞。我与二郎相知甚深,他是我李家的优秀儿郎,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夭折了。要止他们兄弟相斗,唯有圣上。等明日上朝之后,我定要找皇兄说上一番,定谋保全二郎之道。”
高士廉拱手道:“淮安王如此高义,我这里代二郎向你表示感恩了。”
“那有什么,他们都是我的子侄,我岂有看不明白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各自回府,你们明日等我的消息。”
李神通果然不食言,第二日散朝过后,李渊轻车简从,由李神通陪同来天策府探望李世民。
李世民直到早晨方醒,听见外面传过宦者那哑哑的嗓音“圣上驾到”,遂沉声说道:“来,扶我下榻接驾。”
李渊见李世民挣扎着来拜,急忙道:“吾儿免礼,你依旧躺在榻上吧。人都这样了,还摆这些虚礼干吗?”
李渊言语中透出对李世民的关心,李世民眼睛一热,哽咽道:“孩儿该死,累父皇操心。”
“罢了,你先躺到榻上去,我们再说话。你的事情,神通已经对我讲得很明白了。”几个女子遵旨将李世民又架回到榻上去,然后轻轻地低头退出房。那边,宦者为李渊奉上锦凳,父子两人一人在榻上,一人坐在凳子上,相对默默。
李渊挥挥手,令宦者们也退出门外,这样房中仅剩下他们三人。
李世民侧过脸来,眼中流泪,说道:“父皇既然知道了昨晚的事儿,孩儿也不想多说什么。孩儿想向父皇请求,看在我曾积有薄功的份上,放我出京,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边鄙蛮荒,我带着嘉敏她们归隐那里,再不敢入京城一步。”
李渊长叹一声,然后道:“唉,你们兄弟三人,真的就水火不相容吗?我听了神通的诉说,刚才已将大郎和四郎训斥了一番。我知道你不善于饮酒,已嘱他们今后不可再召你夜饮。二郎,我为你们的父皇,岂是糊涂之人,怎么能将你流放于鄙荒?我若这样做,天下人会怎么看?就是你那地下的母亲,她也会责怪我呀。你今后再不许起此念头。”李渊的这番话,的确是真情流露,李世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温情了。
李神通插话道:“可是皇兄啊,大郎和四郎如今已联起手来,二郎势单力薄,怎能自保呢?”
这句话将李渊问住了,他一愣神答不上来。过了好一阵子,方说出一番话来:“说起来,二郎首建大谋,削平海内,应该立为太子。可二郎当初固辞,因立大郎为太子。现在大郎为嗣日久,我也不忍心换他。神通,你知道,大郎平时勤勉办事,很有能力,实在找不出废他的理由,你说该如何办呢?”
李神通道:“这是皇兄的家事,臣弟不敢妄言。还是那句话,要保二郎周全。”
“是呀,怎么保呢?”
“臣弟素来愚鲁,想不出好法子。皇兄英武睿智,定有可行之道。”
李世民知道废立太子一途已走入死胡同,无法可想,故说道:“父皇,孩儿的妻舅原在交趾,那里离京甚远,不如请父皇降旨,我可去那里安家,以终其一生。”
李渊忽然动了感情:“二郎,交趾那里地偏人稀,离京师何止千里?我现在一日比一日老,你若去了那里,我此生还能见到你几回?”
“孩儿不孝,不过这样在京常常生事,惹得父皇不得安宁,也为不孝。我这样躲远一些,一者可避己祸,二者也可使父皇耳目清静。”
“不可,让我好好想想。唉,神通,知道什么事儿难处置吗?就是家事。他们兄弟同处京邑,互不相容,将来必有纷争。我看二郎说的离京的法儿,似也可行,但不能走得太远,你以为呢?”
李神通想也不想,当即答道:“好啊,二郎若出京,则大郎他们不相见,就没有了生事的机会。”
“那就这样吧,二郎,我想起了汉梁孝王的故事,今遵行之。你现在不是还任为陕东道大行台吗?你可带领家人和府属前往洛阳居住,我许你建天子旌旗,这样自潼关以东皆由你主之。我死之后,这天下由大郎和你分别统领,如何?”
李世民没想到李渊会出此语,心中大喜,心想若将自己放归洛阳,则今后要征要伐,那是自己的本领。心里这样想,脸上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一边挣扎着要起来,一边涕泣道:“父皇怎能这样想?一国难容二主,孩儿怎么敢建天子旌旗?要是这样,还不如将孩儿就此赐死。”
“胡说,你以为我不是真心吗?咳,我们李家的天下,终归还要你们兄弟掌之,以使之千秋万代。我这样做,看似权宜之计,其实大有深意。将来你和大郎居于东、西两都,只要都能勤政爱民,又互有比较,天下不是更加繁华吗?我心已定,你勿复再言。”
李神通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此事若能这样解决,也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因喜道:“还是皇兄的主意好啊,这样一来,既不伤兄弟之情,又使他们各安其事。”其实李渊的这条法儿并不是高招,若李建成和李世民平分天下,则日后他们凭借各自的力量,定会攻伐不已,两人中定有一人胜出,然这番劳民伤财,兵戈相见,恐怕就不是李渊的初衷了。
这时李世民又提起尉迟敬德的事儿,说道:“父皇,尉迟敬德和张亮以往随儿臣多立战功,可现在有人以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将他们关在牢中,日日拷打,妄图攀上儿臣的干系。请父皇下旨,他们若真有罪就按律惩之,若无罪不能再让他们在牢中受苦。”
“还有这般事儿吗?敬德这样一员虎将,对我朝忠心耿耿,又有什么事儿了。神通,一会儿你去问问此事,传我的话,若没有什么真实凭据,就要当即放人。”
李神通点头答应,到了午后,尉迟敬德和张亮果然被从牢中放出。
李建成和李元吉听说了李世民要去洛阳的消息,大为惊惧,李建成忧心地说道:“二郎若至洛阳,那里有土地甲兵,他极易形成气候,到那个时候,我们就难以制服了。”
李元吉咬牙切齿道:“二郎就会搞些鬼名堂,我们什么时间喂他毒药了?全是他自说自话,以此来蒙蔽父皇。父皇也是的,就这样轻易信他了,还分了半个天下给他,怎么会这样荒唐呢?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二郎的阴谋得逞,必须将他留在长安。他在京内,势单力孤,则一匹夫耳,取之易矣。”
李建成然其言,两人就在那里商量了半天。他们先是让数人到李渊面前游说,言道“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欢,观其志趣,恐不复来”之类,果然又引起了李渊的忧虑。此后,裴寂、封德彝与张、尹二妃又向李渊陈说其中利害,弄得李渊又改变了主意,再也不提让李世民往赴洛阳的话了。
张亮出狱后,因实在没有什么罪状,依旧回洛阳官复原职。而尉迟敬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遍体鳞伤不说,大理寺还放出话来,因其杀人一案还要继续审讯,让他在家不可出城,时时等候传讯。
李世民带领众府属前去看望尉迟敬德,见他全身伤痕,除了面部和手足之外,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好肉。众人不禁垂泪,李世民道:“敬德真是铁打之人,为了我,受了如此苦楚,依旧骂不绝口,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尉迟敬德痛得龇牙咧嘴,说道:“为报秦王厚恩,敬德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要说这一次的事儿,还是我太大意了,若将两名刺客交给大理寺,也会弄得他们灰头土脸。谁知他们的心这么狠,反而不惜残害手下两条性命来陷害我。”
程咬金道:“黑子也许不知道吧,前些日子秦王去东宫赴宴,差点儿被毒翻。这般人行事,手段越来越毒辣了。”
尉迟敬德咬牙切齿道:“血债要用血来还,他们别撞在我尉迟恭的手里。”
尉迟敬德起了个头,群属愤恨痛骂,房内的声音很是嘈杂。这时李世民握着尉迟敬德的手道:“敬德,你好好在家将养,缺什么东西,派人告诉我一声。”然后转头对众人道,“大家都散去吧,别在这里扰了敬德。”
众人静了下来,缓缓地退出房外。李世民又嘱咐大家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没来由的话不能再说,请大家切记此点。”
程咬金嘟囔了一句:“不让说没来由的话,人家现在已经欺负到脸上了,难道打了左脸再伸右脸不成?”
众人脸上皆现赞成之色,秦叔宝也说道:“秦王,他们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敬德就是现成的例子,利诱不成又来刺杀,刺杀不成又加陷害,今天是敬德,明天不知又轮到谁呢。我们也有双手,岂能束手待毙?”
众人齐刷刷地说道:“请秦王明示。”
李世民长叹一声,挥挥手道:“你们不要这样逼我,都散去吧。”说罢,他转身先走了出去。
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紧跟着李世民入了天策府,李世民颓然地走入仁文厅坐下,眼神呆板,坐了好长时间不发一言。另外三人也不敢发言,或仰头看着房顶,或斜视其余,厅里一时很寂静。
房玄龄最先打破平静,小心翼翼道:“秦王,此次圣上先许你去洛阳,后来又悔之,此举更能长东宫的气焰。以属下观之,此时已到了紧要关头。”
李世民脸色阴沉,淡淡说道:“父皇这样反复变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唉,为君如此,臣何以堪啊!”
他语声到最后愈加低沉,其中蕴含了无穷无尽的酸楚之意。
长孙无忌道:“刚才众人群情激奋,也是多日郁积而来。二郎,若府中之人自身难保,恐怕不是长法。为今之计,须采取断然措施,主动出击才是。”
李世民说道:“这件事儿我想了许多,谈何容易啊。我现在长安,势危力薄,又有何能力来办此大事呢?”
杜如晦道:“秦王不可妄自菲薄,勾践卧薪尝胆数载一击而中,成为一时霸主。此次太子和齐王不愿放你去洛阳,他们以为只要你身在长安就无腾挪的机会,这正是天赐良机。当其无备之时,我们暗暗准备然后猛然发动,则可成就伟业。”
“成就伟业?又怎样成就伟业呢?玄龄,你先说说看。”
房玄龄道:“我和如晦、无忌议了多次,以为如今之计,须使雷霆手段。”
“什么雷霆手段?不要语焉不详。”
“八个字:逼皇易储,斩草除根。”
李世民脸上变色,斥道:“胡说,如此逼父皇杀兄弟之行,岂是世民所为?即使将我贬于蛮荒之地流放,也强于此法百倍。”
杜如晦冷冷一笑,说道:“秦王,若太子掌权,你能独善其身吗?不唯你尸骨无存,就是这天策府之人也绝无好下场。以上皆是小事,男子大丈夫须以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玄龄兄所言是我们多次商量过的,殿下若能登上储位即为大事,不可效妇人之仁。”
长孙无忌道:“二郎,房、杜二位先生所忧甚是。当此危急时刻,若不抢占先机,则今后就要步步被动。”
李世民断然道:“你们今日所说之话到此为止,今后想也不要想。让我逼父杀兄,打死我也不会做出来的。”
房玄龄、杜如晦平时和李世民在一起的时候,房玄龄最为谨慎,从来不敢违拗李世民半分。比较起来,杜如晦若以为自己意见正确,还敢犯颜诤言几句。现在李世民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吓得房玄龄不敢再说,杜如晦却马上接过话头,说道:“秦王仁慈不愿意行此果断之举,终有一日太子之刀会架在殿下的脖颈之上,到那个时候,殿下还能慨然受之吗?”
房玄龄听得出来,杜如晦的话里含有激将的意思。
李世民并不为所动,悠悠言道:“我实在难忘家姐的临终嘱托,他们真要杀我,我也无法可想。至于今后时势究竟如何发展,现在无法料定,徒思无益,只好听之任之。你们请回吧。”说罢,他先起身转入后堂。
后两日,吏部的一纸公文送到天策府,知告天策府的左一马军总管程咬金出为康州刺史,右二护军段志玄出为邓州都督,右三统军秦叔宝出为灵州刺史。公文上说,这三人战功卓著,特加官晋品云云。
所有入府公文例由记室房玄龄最先过目,看到这三项授任,他一边嘴里说道:“到底还是来了。”一边拿着公文前去见李世民。
李世民知道后也很坦然,他平静地看完所有文字,说道:“玄龄,看样子他们以为这三人是我府中最紧要人物,所谓盛名之下啊!对了,还有一个敬德,他现在若不被事儿绊着,恐怕也要被授为外任。嗯,大哥他们也是煞费苦心啊。”
“不错,他们以为府中以此四人最为紧要。”
李世民轻轻一笑,转言道,“咳,其实他们还是走了眼。玄龄你说,我这府中最紧要的人物到底是谁?”
“当然是秦王了。”
“错了,是你和如晦二人。只要你们两人在我身边,不管众将星散何方,照旧呼之即来。哈哈,玄龄,你说是吗?”
房玄龄赔笑了一声,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秦王还有心情开玩笑,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说话间,就见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和杜如晦走了进来。就见程咬金扬起纸卷道:“秦王,看看他们又在搞什么鬼名堂,想把我们赶出天策府呢。我老程拼着前程不要,绝不离开天策府一步。”
李世民微笑道:“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儿,你却推托不要。咬金兄,若让外人说起,定会怪你不知好歹。”
众人却笑不起来。
秦叔宝正色道:“大家都看得很明白,若像我们这样,都渐渐出为外任,则秦王股肱羽翼尽矣,殿下自身又能维持多久呢?秦王,咬金刚才说得对,我们拼着前程不要,绝不离开殿下身边半步。也请秦王早早决断,以行大计。”
众人皆热切地望着李世民。
李世民缓缓起身,走到秦叔宝、程咬金和段志玄的身边,逐个与他们拉了一下手,然后说道:“你们的这番心意我心领了,然将你们放为外任,这是国家的制度,岂能因我而废?不管你们走向何方,只要我们心心相连,你们还如同在府中一样。你们不要将事情想偏差了,我有大功在身,又是二皇子,谁又能撼动半分?好了,你们速速回府打点行装,早早赴任去吧。等你们临行之前,我自有礼物分送你们。”
程咬金坚执不走,秦叔宝和段志玄也坚持不去。
李世民薄有怒意,说道:“你们这样,定要陷我于不义之地吗?再说此语,即是不智,此后休登此门。”看到别人有些惴惴然,他的言语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接着说道,“我明白你们的一片忠心,然你们细想一想,此番出为外任并不是坏事。你们在天策府里毕竟是单独个人,到任后,则是一方大员,手下人员众多,岂不壮哉?”
李世民好说歹说,方才把他们劝回心意。几名硬汉子平日里难得落泪,步出天策府的时候,他们禁不住热泪盈眶,心中柔肠百结。
房玄龄和杜如晦将他们三人送出门外,一返身又找到李世民,继续陈说其中利害。李世民意兴索然,不愿意多谈,仅说了句:“京师禁卫甚严,以我府中区区不及千人,能当何用?”
房玄龄道:“府兵之制,大权独揽于皇帝一人手中。当初隋文帝病中呼曰‘独孤误我’,命柳述、元岩召废太子杨勇入宫,欲交托大事,不让杨广为嗣。然杨广矫诏先拿下柳述、元岩,又发东宫之兵围文帝于寝殿,继而文帝驾崩,杨广不动刀兵就谋了皇帝之位。其实欲行大事不一定就要大动干戈,只要掌握了皇帝,就把握了大局。因小搏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房玄龄说的这段往事,正是隋炀帝谋得皇位的关键之举。此前杨广为谋夺其兄杨勇的太子之位,一面内敛自己的行为,扮出一副忠孝、仁智的样子来取悦隋文帝和独孤皇后,一面交结权臣杨素为己股肱,终于被立为太子。然其荒**的毛病收敛日久,实在难以掩盖下去。仁寿四年正月,隋文帝生病居于仁寿宫,杨广、杨素等人入宫侍疾。杨素怕杨广忍不住露出马脚,就将注意事项写成一书,令宫人送给杨广。孰料这封书误送到文帝手中,让文帝觉察到杨广和权臣的勾结之事,才知杨勇被废其实并不简单。那边,杨广正色眯眯地注视着其父的两名妃子,一名为宣华夫人陈氏,一名为容华夫人蔡氏。那陈夫人为陈文帝之女,金枝玉叶,生长在锦绣丛中,更有说不尽的齐整。一日陈夫人欲入殿,杨广从旁过来动手动脚,陈夫人将此情形告知了文帝,文帝大怒连呼“独孤误我”,又要废储。孰料杨广的羽翼已成,其事不谐终于酿成大变。
李世民愠道:“玄龄怎能说得如此离谱?我岂能如隋炀帝般行事,后人定会像骂炀帝一样来骂我。”
房玄龄背上冒出了冷汗,心想自己怎么顺口说了隋炀帝的例子?若拿隋文帝逼宫大周帝的例子来说,李世民也许更容易接受一些。
杜如晦圆场道:“玄龄兄举的例子虽不妥当,然现在就是这样的形势。为今之计,唯有雷霆一击方能改变形势。”
李世民叹道:“宫城守卫已逾万余,且城坚门固,要想掌握皇宫,谈何容易?那天我已经说过,此等不义之事我断不能为。逼父杀兄,劣行尤甚隋炀帝,此事今后不可再说。”
房玄龄和杜如晦见李世民立场坚定,遂告辞退出厅外。两人行在迎阳湖边的石头路面上,一时默默无言。好半天房玄龄方说道:“如晦,秦王这一段时间怎么了?他原来不是一名固执之人啊!”
杜如晦答道:“我们的心意已经向秦王剖说明白,最后的主意还要由他来拿。玄龄兄,秦王所说之话也许发自内心,不过在此等危急关头,他一味避缩退让,并非他一贯的作风。”
“是啊,我也很是纳闷。”
“玄龄兄,还记得杨文干的事儿吗?”
“嗯。”
“那次还是我们两人最先提议,然秦王却把我们抛在一边,独自操作。我想呀,眼前的形势比上次更为险恶,秦王素来是默然独断的性格,此时他的心中若无所思,反倒是奇怪的事情。”
房玄龄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说秦王现在定有所思,然并没有完全思虑明白?”
“对呀。我们跟随他多日,难道还不明白他的脾气?事发之前绝无先兆,行动之时雷霆万钧,然后一击而中。”
“嗯,若是这样,我们今后不要再以此类言语挑之了。总有一天,他会来主动找我们。”
两人哈哈一笑,相携步出大门外。
三日后,房玄龄和杜如晦也被逐出天策府。一纸敕书授两人为国子学助教,这纸敕书想是经过李渊亲自过目,其中措辞严厉,有句云“尔今后不得复事秦王,若相私谒,必坐死”。原来一日李建成对李元吉说道:“秦府智略之士,可惮者独房玄龄、杜如晦耳。此二人现在秦府中,一以当十,必当逐之。”李元吉又将这番话说给裴寂听,裴寂大包大揽,说道:“这事儿好办,包在我身上。”裴寂记得李渊以前说过,大意是二郎本来是个很好的人,现在也学会了争权夺利,原是因为被读书郎所教。
果然,李渊听了裴寂的话语,大为震怒,将一腔恼火都撒在房玄龄、杜如晦身上,说道:“速速拟旨,将此二人赶出天策府之外,且不许他们再见二郎之面。”
李建成的计策收到了效果。只见昔日车水马龙的天策府前,等闲难见到有人出入。如今的天策府里,仅仅剩下长孙无忌和侯君集这两名得力的人,尉迟敬德依旧是戴罪之身,进出天策府也不敢大摇大摆,生怕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尉迟敬德将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渐渐平复。他在养伤过程中,对史万宝的怒火是日甚一日。这天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即将到外地赴任,三人结成伴儿到尉迟敬德府中辞行。尉迟敬德眼望他们,恨恨地说道:“你们要走我不拦阻,这是没法的事儿。离开京城之前,你们要帮我办成一件小事。”
“什么小事?还用劳我们出手吗?”程咬金问道。
“帮我将史万宝杀了!这厮为太子、齐王的鹰犬,手段挺硬。你们若走了,留下秦王独自在京城,我怕这厮又会弄出什么花样来。”
几人相看了一眼,面露难色。段志玄道:“史万宝有官品在身,且武艺出众,又有一帮徒弟环在身侧,要想除掉他委实是一件难缠的事情。”
秦叔宝也说道:“黑子,小不忍则乱大谋。除掉史万宝事小,万一因此攀上了秦王,事情不就闹大了吗?”
尉迟敬德说道:“怎么了?素常你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就这般小事难住你们了?你们尽可放心,这事儿说什么也不会牵扯到秦王身上,黑子自有主意。”然后他说出一计。
原来史万宝十分好色,看见有姿色的女子乃至自己稍微出众一点的女弟子,他都要想法弄到手。由于内宠甚多,他多置外宅。最近李元吉赏给他一名从扬州征来的乐籍女子,风流婀娜,让他迷恋不已,遂在延康坊为她置下一宅,近时日日流连其中。他自恃武艺高强,晚间来时并不用人随侍。尉迟敬德的主意是潜入其宅杀了史万宝,然后将那名女子移走,在现场制造此女子移情别恋,因而害命卷财潜逃的假象。
程咬金见猎心喜,说道:“好啊,如此美事若不干上一把再走,岂不可惜了?你们要走就走,我反正要和黑子做完这把。”
尉迟敬德道:“事毕后,这名女子就由咬金兄带至康州。今后是将她送人或者杀掉,抑或自己留下,就听凭咬金兄处置。唯有一点,不能让她漏出任何口风。”
四人说干就干,他们悄悄来到延康坊,找到史万宝的那处住宅。到了掌灯时分,觑准房中之人皆在厅中吃饭的当儿,他们一闪身入了卧房。只见房内居中的榻床甚是阔大和别致,原来史万宝为讨此女子的欢喜,不用长安官宦之家惯用的带帐幔屏床,选用了波斯人传来的四角帷帐大木床。这床要比中土之床高上一尺,床侧皆用帐幔罩起,四角伸出木杆以挂帷帐。他们见屋内并无其他藏身之处,仅床下还能容人,四人就掀开帐幔一一钻了进去。
秦叔宝低声道:“大家噤声,这厮既然武艺高强,耳朵也定然灵敏得很。待他进入此房之后,我们千万不可再出粗气。”另外三人心领神会,就屏着呼吸伏在地上。可怜这四位驰骋疆场的威风将军,这会儿如梁上君子一样潜伏,那模样儿着实狼狈。此时天色尚早,要等到半夜后方能下手,时间实在难熬。
后来又有一件尴尬事儿,让他们更是难熬。那史万宝入房后就赤条条地上床,在那里与那女子巫山云雨。只见床体摇动,又听史万宝吼声如雷,女子呻吟不已。
好歹等到史万宝的鼾声响起,那女子也沉睡过去。秦叔宝和段志玄一起,尉迟敬德和程咬金一道,分别从床的两侧钻了出来。只听尉迟敬德低吼一声,一张黑黝黝的大网飞起罩在**。四人一人执起一角的网绳,将之绑在床腿上。尉迟敬德腾出手来,挥动利刃狠命向史万宝的身子扎了过去。只听史万宝惨叫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自是程咬金的利刃也戳入其身内。
他们早闻史万宝身轻如燕,不敢大意,怕他惊起后逃逸,遂定下先用大网罩之之法。谁知史万宝的动作并非传说中的那么快,身子尚未大动利刃已经加身,顿时了账。
段志玄打火点亮灯烛,见史万宝已经大睁着双眼死去,那名女子也吓昏死了过去。这时,尉迟敬德推门而出到了侧房,将宅中的唯一侍女也一刀杀了。那边,程咬金先用布团塞着女子之嘴,然后用一根索子将其捆在锦被之中。秦叔宝和段志玄挨屋搜索,将房中细软尽数裹起。这样他们很快将现场布置好,制造了女子与人潜逃的假象。
四人悄悄地退出了宅子。那名女子由程咬金带入府中,然后往康州赴任时偷偷将她带走。
秦叔宝和段志玄的住处较近,他们一同行走,段志玄恨恨地说道:“看尉迟敬德弄的是什么事儿?虽把史万宝杀了,然这过程也太晦气了。”
秦叔宝哭笑不得,摇摇头,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