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零落势去天策府 疑阵退散突厥兵(1 / 1)

这个冬天不算太冷,仅是飘了两场不大的雪,即应景般地了事。

李世民的心境却未随这个暖冬而增添些暖意,反而渐渐沉重起来。天策府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其时,十八学士中的薛收已病逝,陆德明、孔颖达正与东宫的欧阳询等人一起修撰《艺文类聚》,姚思廉、盖文达、颜相时、许敬宗、李守素、李玄道、蔡允恭奉李渊的指令修撰前史,至于苏世长、于志宁两人,他们日日随侍在李渊身侧,无暇分身,原来的更日值宿制度已名存实亡。如今李世民的身边,仅有房玄龄、杜如晦、褚亮、薛元敬四人时常跟随。

李世民被任为中书省中书令之后,渐渐感到无事可做。中书省须按照李渊的意思负责进奏表章,起草诏敕策命,再由门下省进行审议,最后由尚书省执行。这样,他上有李渊口授批改,下有李元吉瞩目挑剔,那边还有一个李建成虎视眈眈,其一章一句不可违了李渊的意思。李世民做了两个月中书令之后,感到没有什么趣味,渐渐将中书省的事务交由中书侍郎办理,自己落个清闲。其时位列宰相之职者为李世民、李元吉、封德彝、陈叔达、萧瑀五人,陈叔达和萧瑀近日奉李渊之诏前去主持修史,不来参加政事。每每到东宫议事,李建成和李元吉一个鼻孔出气,封德彝善于左右逢源,暗暗地倒是附和李建成的地方多。李世民冷眼相视,知道自己在这个场合居于绝对劣势,也就敷衍了事,闭嘴的时候要比张嘴的时候多。

李建成果然说动李渊,将马三宝封为云梦县男,授为同州刺史。李渊一开始不太乐意,架不住李建成多次游说,遂征求封德彝意见,封德彝说马三宝为近臣多年,须放到外任上磨炼一番,这样才能成为大唐的有用之材。李渊点头答应,李建成终于搬开秦王设在父皇身边的这枚钉子。

马三宝见自己被授为外任,心里倒是一下子轻松起来。前次杨文干兵变,他满想可以此将李建成的太子之位拿下来,没料想李渊却反其道而行之,又给了李建成更大的权力。眼瞅着李世民在那里形影相吊,日渐势穷,他不免心下恻然。又见李建成对自己失却了往日的热情,渐渐冷漠,知道他们对自己若有所思,心里不免忐忑不安。这下子被授为外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从此可以脱身他们兄弟之间争斗的旋涡,离开这是非之地,真正是一种解脱。

到了马三宝带同倩紫前去赴任的日子,李世民并未到场相送。李世民让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代表自己给他送了一些礼物,其中一幅字是李世民亲笔书写,上面仅写了一句话“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是江淹名篇《别赋》的开卷语。其依依惜别之情,跃然纸上。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送别马三宝之后回府,见李世民仍在庭院里转悠,知道他此时心中郁闷。两人在那里商量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过来,说了一个坏消息。

原来两人回府的半路上,正好遇见封德彝奉李建成之召往东宫赶去。三人寒暄了一阵,然后封德彝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你们敢是去送马三宝赴任吧?将来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看皇上和太子的意思,如今天下太平,将京官放为外任正是时机。秦王的天策府里人才济济,太子说这样闲置下去太可惜,过两天不知谁又要走了。”

房玄龄明白这是封德彝向秦王透信儿,说明李建成准备打天策府的主意。

李世民听完并未评论此事,只是说了一声:“又是这个封德彝,每每关键时刻,怎么都有他的影子?”

李世民平淡地打发着日子,平日里处事低调为之,在朝中渐渐无声无息。终于有一天,东突厥不甘寂寞杀向长安,又给李世民带来了际遇,他又有了露脸的机会。

自从李大亮在并州屯田,雁门关、马邑的防守日益巩固,颉利可汗领兵来此骚扰,碰了几回钉子见这里难以撼动,遂从此不从这里进兵,另选择西路进攻。武德八年七月,颉利可汗得梁师都之助,带领大军经过朔方向南直攻泾州,袭破阴盘城后,带兵又抵达陇州,这里向东距离长安仅有四百里的路程。李艺见突厥势大,不敢出泾州城与其交战。那几日,各地急报像雪片也似飞往长安,纷纷要求李渊增兵。

消息传到长安,百官震动。李渊气急败坏,骂道:“突厥贪得无厌,朕将征之,自今勿复为书,皆用诏敕。”他口中虽说要御驾亲征,然心里没有一点底儿,不自觉将目光射向李世民。

这时裴寂先与数名官员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献上一个馊主意,奏道:“陛下,突厥屡寇关中来威胁长安,只是认为我国府藏财帛皆在京师的缘故。如果现在将长安焚烧另行迁都,则胡寇无计可施自然退兵。”

李渊道:“裴监这个主意挺有新意,依卿所言,国都迁往何处为宜呢?”

裴寂道:“若迁都山南,则突厥难以深入,最为安全。”这时,李建成、李元吉也附和同意,李渊即当堂指派中书侍郎宇文士及越过南山前往樊州、邓州一带,寻找迁都的地方。

宇文士及即是弑杀隋炀帝的宇文化及的弟弟,现任中书侍郎,又兼任天策府司马。

萧瑀、陈叔达、殷开山、屈突通等人认为此议不妥,然这一段时间以来,朝中大事皆由李建成、李元吉、裴寂等人剖断,现在李渊又同意,他们有心谏止又实在不敢。封德彝内心认为迁都不是好法儿,也不出言谏诤。

李世民在堂上隐忍半天,没想到裴寂所提的荒唐法儿竟获父皇同意,他实在忍不住,出班谏道:“父皇,儿臣以为现在迁都不妥。”

李渊虽心里厌恶李世民,然知二郎的见识和所断皆超常人,又见萧瑀等人脸上透出热切的神色,遂示意他说下去。

李世民道:“戎狄为患,自古有之。陛下有精兵百万,所征无敌,奈何胡寇扰边,就轻易迁都远避?若迁都,恐为四海所羞,为百州之笑,望父皇慎思之。”

李世民的这番话,先拍李渊的马屁,又说不可失了大唐的威仪。李渊刚刚说了今后与突厥之书皆用诏敕,那是待属国之礼,他听后也觉得顺耳。

李世民接着道:“陛下太原首义之时,国势何等弱小,犹不卑不亢,巧与突厥周旋。如今国势已强,父皇唯不愿与突厥发生大规模冲突者,盖缘于国内亟须休养生息,并非向之示怯。今颉利可汗上门来欺,若不还以颜色,其豺狼心性,今后更狂。想古时的霍去病,不过为汉廷的一将帅,犹且志灭匈奴,穿行于漠北。儿臣忝备藩维,却使胡尘不息,遂令陛下议欲迁都,这是儿臣的责任。父皇,儿臣愿假数年之期,请系颉利之项,致之阙下。若儿臣无能使之,那时再提迁都也不为晚。”

这番话说得李渊心花怒放,拍案赞道:“好。”

那边的李建成却有些着急,怕李世民从此又揽兵权,当着群臣的面又不好说破这个意思,遂冷言道:“秦王之语未免托大,昔樊哙也有豪言壮语,欲以十万横行匈奴中,结果呢?不过虚妄罢了,我听秦王的言语怎么和樊哙有些相似呢?”

李世民不示弱,当堂反驳过去,说话简短铿锵有力:“形势各异,用兵不同,樊哙小竖,何足道哉!我不说诳语,敢定不出十年,必定漠北!”

群臣见兄弟两人当堂折辩,这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的场面,他们窃窃私语,其中倒有一大半人赞成李世民的意见,认为目前国势尽可放手与突厥一搏,不可示之以弱。

李建成复向李渊道:“父皇,儿臣以为突厥虽屡为边患,得赂则退。可遣一大臣前往相谋,不用大动兵戈。”

李渊此时已拿定主意,向李建成摆了一下手,说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不错,突厥得赂即退,然如今深入国境,若一味相让,其势必得寸进尺。二郎、四郎,朕与你们十万兵,兵出豳州以御突厥。你们可与李艺一道,陇右诸州军事皆由你们主之,得以便宜从事。众卿,明日你们同朕一起,设宴于兰池,为二郎、四郎送行。”

众臣纷纷答应,这样,久违了典兵权的李世民抖擞精神,重又披挂上阵。

颉利可汗此次势在必得,除率领手下铁骑六万以外,又说动突利可汗一同出兵。突利可汗本名为阿史那什钵苾,为始毕可汗的儿子,即是颉利可汗的侄儿。颉利可汗接替处罗可汗即位后,为笼络人心,封什钵苾为小可汗,管辖契丹、靺鞨一带地方。这突利可汗今年刚刚二十岁,其年龄虽轻,然性格温和,处事大度,没有父兄那样的骄横跋扈劲儿,赢得所辖部落的拥护,后势渐壮。此次突利可汗出兵三万,与颉利可汗合兵一处后,人马即有十万之众,对外号称二十万。他们一路南下,铁骑所到之处势不可当,将诸州唐军吓得紧紧龟缩在城池之中。

颉利、突利两位可汗强攻陇州不下,这日听说李世民、李元吉带领十万大军到了豳州,两人遂弃下陇州不攻,挥师东进,欲与唐军决战。

李世民与李元吉带领大军出了长安,天空就开始下雨。一开始雨势不大,过了两天,大雨滂沱,山洪冲垮了官道路基,阻隔了后面运粮车队。这样就使唐军陷入缺粮的不堪境地,使李世民未与颉利交手,就要先考虑筹粮之策。他一面令军中集中粮草,统一供应,一面又令长孙无忌、史大柰、段志玄领人去两厢州县征集存粮。

军中烦心的事儿并非缺粮一桩,将士们遭遇苦雨,衣甲和军械皆被大雨淋湿,也是苦不堪言。许多人渐渐生出了瘙痒疙瘩,加上身上甲装被水泡透,凭空又多了不少重量。沿途路上都是一色的黄土,被水淋湿后,就成为很深的泥浆,后来人众经过,弄不好就陷了进去,折腾得如泥人般地翻滚爬出。那些日子,军中怨言顿起,皆以为忧,这些消息传入长安,李渊和群臣也感忧心。

这日大军好歹入了豳州,未及歇息,就听颉利、突利两位可汗率领一万余骑到了城西,布阵于五陇阪,并派人前来邀战。豳州刺史眼望源源而至的唐军,见他们周身泥巴,模样狼狈,人困马乏,心道他们这样如何能战。

众将一听突厥兵已列城西,其中的一大半人皆惊恐不已。倒是天策府的那帮将领求战心切,他们摩拳擦掌,坚决求战。尉迟敬德道:“大雨奄至,突厥一样遭遇苦雨。这样我们就扯平了,谁能胜出,还要看各自的真本领。”

秦叔宝也道:“黑子说得不错,突厥深入我国腹地,这里不是北方的大漠,他们往往倚仗马快刀利,到了这儿,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李世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这帮府属,心想烈火见真金,关键时刻才能显出各人的本性。他眼望外面如注的大雨,豪情又起,对李元吉道:“四弟,如今突厥陈兵于外向我求战,我们不可示之以怯意。他们领兵万余,我们也领兵一万与他们对阵如何?”

李元吉这些日子连连咒骂苦雨,刚入了豳州城,就想好好洗个澡儿,再睡上一大觉,以释去数日来的疲乏。现在听说要出城战斗,满心不愿,说道:“突厥兵现在以逸待劳,知道我军疲乏,想一举击之。形势如此,我们不如先坚城固守歇息一阵,再定行止。万一现在轻出失利,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啊。”

“不然,突厥素来欺软怕硬,若不见于颜色,其更跋扈。刚才叔宝说得对,突厥兵往往倚仗马快刀利驰骋大漠,到了这里山丘之间就无用武之地,反不如我军的战斗力。”

“你们天策府之人,素来傲视群雄。只不过,眼前的突厥兵不是山寨里寻常的草鸡队伍。二哥,我劝你要慎重啊。这里距离京师仅三百里,若豳州一失,京师震动,悔之不及呀。要我说,还是稳妥一些为好,你以前好坚壁怠敌,怎么现在变了性儿呢?”

李世民见李元吉的坚守立场很坚决,神气中似有一丝怠懒之态,心里的火慢慢升起来。然他惯常喜怒不形于色,语调依旧平缓,商量道:“四弟所说有道理。这样吧,就由我领兵出外,你在此坚守,万一我失了手,你且接应如何?”

李元吉冷冷地说道:“此次典兵,父皇授你为行军主帅。你既然坚持要出城,我不好拦阻,我自听吩咐罢了。”

李世民点起五千马军、五千步卒,大开西门,向十里外的五陇阪行去。

行军路上,李世民向杜如晦道:“自从那次和突利相遇,算来已有两年了吧?听说他现在将辖下整顿得有声有色,其威望隐隐然凌驾于颉利之上,是吗?”

杜如晦答道:“是啊,突利年龄虽轻,然宽厚随和,不欺凌辖下部落,能够一样看待,如契丹部等对他很是尊敬。从其父始毕开始,至于处罗、颉利,往往蛮横霸道,唯重突厥部落,对薛延陀、契丹等外族部落既索牛羊奴隶,又厉言有加,现在怨言日重。这突利与其父其叔不是一样的性情,确实透出特别。想起那日秦王与突利相遇,你们言语投机,又英武相当,如今相见堪称故人。只不过眼下为敌对阵,不免有些尴尬。”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那日我在朝上对父皇言道,十年之内,定能谋下突厥。我说此言,并非虚妄,也不是一味凭武力取之。我今日领兵前来与他们对阵,主要是不想示之以怯意,若想彻底打败颉利,现在还不是时机啊。”

杜如晦眼神一亮,喜道:“秦王想先稳住突厥,然后徐徐图之。”

“不错,以我国目前国势,若倾全力一举击溃突厥,虽有其能力,然定会劳民伤财,大伤元气。我知道颉利那骄横的性格,若突利的声望凌于其上,他肯定会不舒服。且其待外族部落的态度,时间长了也难以持久,定招怨望。现在颉利那里,变数很多啊。”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觉得李世民的这步棋意义深远。房玄龄微微一笑,说道:“如此看来,秦王那次与突利相遇,不是巧合,莫非是上苍的刻意安排?”

李世民哈哈一笑:“玄龄,你莫非开始信天命了吗?”

李世民和突利的相识,确实充满了离奇色彩。那年李世民被李渊放在马邑,久不召回,让李世民顿生愁烦之意。他为排除郁闷,就想出外狩猎一回。马邑周围因人声已多,大兽猛禽寻常难以见到,一日程咬金听乡农说,马邑东北的山林间时有猛虎出没。他将这话儿传给李世民,李世民一听来了兴趣,即收拾行装,带尉迟敬德、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四将,又挑了精壮兵士一百人,携带强弓硬弩,要去那里射虎。

他们一路向西北行去,渐渐就脱离了马邑、雁门所辖之境。迎面就见一山生满了松树、白桦,残雪散落在林间,山势连绵不绝,杳无人迹。程咬金此时嚷道:“好远的路程,该是这里了。”

杜如晦毕竟多识山川形势,他忧心地说道:“秦王,过了此山,即是契丹所辖地境。我们不可往行太远,恐有意外。”

李世民兴致勃勃,挥鞭打马道:“不妨,我观此山中定有猛虎,若就此止步,岂不可惜?走吧,且随我入此山中。”

马蹄踏过枯草、残雪,惊起了众多的小兽和栖鸟。他们今日的猎获目标只在猛虎,对其他动物视而不见。众人行到山顶,只听一声低吼,林中草丛间跳出一只吊睛猛虎,只见它慌不择路,一味夺路奔逃。李世民等人早已张弓以待,见到猛虎出现,就见箭雨连绵,一蓬蓬的长箭向它猛射过去。那猛虎中了几箭,大吼一声,身子凭空一跃,后腿弹动,竟然如一支利箭扑向李世民等人。无奈它在半空之中又遭遇了蓬蓬箭羽,身子尚未落地已经气绝。

李世民叹道:“这虎恐怕至死也不服气,我们人数众多,胜之不武啊。”众人听后不觉莞尔。

兵士正在翻检虎尸的时候,只听到山顶传来一声断喝:“何方来人?怎么就昧了我们大王的猎物。”这人说的也是中土之语,然语调怪异拗口,显然非中土之人所说。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说话之人的身后还有六七十个骑马之人,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是北境胡族之人。

程咬金见这群人逐渐走近,不甘示弱,笑道:“好可笑呀,我们刚刚将这只猛虎射杀,虎体尚温,怎么又成了你们的,莫非这只虎是你们家养的不成?”

那个说话之人毫无畏色,下马走近虎身前,在箭羽间翻检一阵,然后拔出一支到程咬金面前晃道:“我们大王射中此虎在前,这支箭是你们的吗?”

李世民见对方前首站立的两人器宇轩昂,身披胡服头戴双鹖尾,飒爽英武,知道这两人为他们的首领,遂拱手道:“我们同山狩猎,此虎引我们相见,且下马相识可好?”

那两人对望一眼,见李世民他们的人数比自己人多,其时中土和胡族对峙日久,动辄刀戈相见,觉得现在若动武,自己讨不到好处去。两人遂下马言道:“谨遵台命,且请到那边空阔之处坐地。”

自从启民可汗率众归了隋朝,突厥等部落渐习中土之语。他们与南朝之人相见,往往以中土之语交谈,虽语调不免怪异,然并不碍彼此交谈。

李世民和这两名首领一同到了左边的一处阔地,他们相让后就相对坐在山石上。尉迟敬德等四将站在李世民身后,紧紧保护。李世民见气氛不免沉闷,遂对程咬金道:“咬金兄,这只虎既是我们两家所射,就不要再分彼此了。虎皮到处是洞已不堪用,可将虎皮扒下,取肉烹之,再将我们带来的‘土窖春’酒温上,我们一同享用吧。”“土窖春”酒即荥阳所产烧酒,因酒味醇厚,博得李世民及天策府府属的喜爱,自从虎牢之战后常备至今。

那两名首领一高一矮,高者身上穿着突厥服,矮者则是一身契丹人的打扮。高者听到李世民称呼程咬金的姓名,眉毛一挑,说道:“咬金?我听说南朝秦王李世民,现驻军马邑,其手下猛将名为程咬金,莫非就是他吗?”

李世民等人听到面前这人道出程咬金的来历,不禁愕然,李世民镇静道:“不错,他就是程咬金,没想到咬金的名字传闻这么远啊。”

高者又打量李世民身后数人,说道:“传说秦王手下脸如锅底者名为尉迟敬德,脸如淡金者名为秦叔宝。若将军身后即是此二人,则将军即是秦王无疑。”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阁下真是好眼力,我正是李世民。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迟疑片刻,与矮者对望一眼,然后朗声道:“素闻秦王英武能战,且宽以待人。我们今日在此相见,即是有缘。我不敢隐瞒,我名为什钵苾,身旁此人名为孙敖曹,为契丹之大酋。”

这边数人听后不禁动容,他们虽想这两人为胡族中的首领,没想到一人为突利可汗,另一人为契丹的大头领。李世民听后,不自禁站起身来。

突利和孙敖曹也起身,突利说道:“秦王,如今我们为敌国,在此遭遇,若要兵刃相见,虽你人数多于我们,我方多为剽悍男儿,尽可放手一拼。”

李世民向后做了一下手势,独自一人走上前来,握着突利之手,说道:“可汗怎么能说出这般话来,我们以虎相识,正如你刚才所说即是有缘,岂可兵刃相见?我们今日不想其他,只想是山中相识的同猎朋友,在这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若我们今后战场上见到,那时再拼个你死我活如何?”李世民之前也听过突利可汗的一些事迹,今日见面虽仅寥寥数语,但觉得突利为人坦直爽朗,与颉利可汗的性情大异,心里不免喜欢。

突利扭头对孙敖曹道:“早闻秦王英雄了得,你以为如何?我们今天就与秦王结纳一回,日后相遇或战或和,那是战场上的事儿。”

孙敖曹点头赞许,眼中露出欢喜之意。

须臾间,那边虎肉已熟,程咬金唤人端肉奉酒,放在众人面前。李世民和突利可汗席地而坐,就在这山间松涛之中饮酒谈笑,所说虽多,并不语涉两国交恶。待肉尽酒干,两人醺醺然间拱手作别。归去的路上,李世民笑道:“今日来射虎,不料却与突利晤谈。这真是世事难料啊。”

如今颉利、突利领兵来袭,果然应了那日言语,李世民要和突利可汗在战场上兵刃相见了。

说来也怪,李世民率领大军出城五里后,大雨忽然停了,全军一片欢腾。将近五陇阪,李世民令全军变阵。由秦叔宝、程咬金各带两千马军以为左右两翼;由史大柰为主,段志玄、张公谨为副带领五千步卒为中军;自己带领尉迟敬德率一千马军突前。地上仍然泥泞难行,唐军毕竟训练有素,在众将的招呼下很快到达各自的位置,队列逐渐整齐。

李世民和尉迟敬德两骑一前一后走在最前面,这样又行了三里,即到五陇阪。原来五陇阪为一长约五里的黄土高陵,只见上面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突厥马骑。颉利选中这个地方当战场,是想居高临下可以快速冲锋,以此占上一点便宜。唐军到了离高陵有八百步的地方,李世民挥挥手,令停止前进,就地设阵。又对尉迟敬德道:“你去传话,就说我要会会颉利、突利两人。”

尉迟敬德撒开乌骓马奔向敌阵,李世民一面指挥摆阵,一面观察对面的动静。他见尉迟敬德已从对面返回,遂向史大柰交代了几句,自己带领一百骑缓缓向对面行去。他这里一动,突厥队列里也有了动静,就见其中走出来两帮人马,一左一右向中间迎了过来。

两方渐渐走近,已经可以看清楚彼此的面貌。李世民识得右边的突利可汗,与左边的颉利可汗却是第一次见面。他令从骑驻足,独带着尉迟敬德迎向颉利可汗。只见颉利可汗头顶着长长的双鹖尾,脸现剽悍之气,一双鹰目炯炯有神。李世民在马上稍微一躬身,执手为礼道:“来者莫非是颉利可汗吗?在下秦王李世民,现在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可汗谅解。”

颉利可汗早闻李世民之名,他见李世民上来就彬彬有礼问讯,遂拱手还礼道:“罢了,你既是秦王,当知乃父答应过的话。”

若论两人年龄,以李世民为长。两人仅各说了一句话,就显出颉利可汗的稚嫩。李世民暗暗想到,人言颉利简单横蛮,果不其然。看他那毛躁的样子,有些地方似乎与李元吉相似。想到这里,李世民敛容道:“是啊,我今日此来,正是想问问可汗这句话。我父皇答应和亲,又年年送去金币。然你动辄出兵骚扰边境,今又深入我地,累累失约,你到底想干什么?”

颉利可汗一点都不脸红,答道:“当初乃父欲攻长安,派人找吾兄借兵,承诺向我称臣,所获城池归乃父,所获金帛归汗国。如今乃父国土一统,金帛日多,依旧想拿以前的那点儿数目来打发我,这是不成的。你既是秦王,那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都是你给灭的。他们都是我的属国,岁贡为乃父的数倍。你灭了他们,国土即归乃父,这数份儿的金帛理应由你贡来,若不找你们,我又找谁要去?”

李世民听颉利说出这番奇谈怪论,心中不由得大怒,斥道:“我朝江山,向为一统,岂有裂土纳贡之说?当初你父被逼无奈,入中土为隋文帝收留,文帝更划出河套肥沃土地由你等繁衍生息,没有我朝的包容,哪儿有你们的今天?按理说你该向我父皇纳贡才是,这样本末倒置不以为羞吗?”

颉利可汗也激起三分怒意,说道:“谁让你们自相攻伐,竞相衰落呢?我们草原上的男儿都明白一个道理,就是谁的马快刀利,谁就是大汗。”

这句话更激起了李世民的豪气,他沉声道:“好,就依你的道理。今天我们是群斗或是单斗?”

“群斗如何说?单斗如何说?”

“我的身后,现有十万雄兵,我今天罢归不用。若论群斗,我仅带领身后的一百骑挡你的千军万马;若论单斗,你我且到那边的草地上,就我们两人,先马战,再步战,分出个高低来。”

颉利可汗没有想到李世民上来就如此强硬,他今天仅带领万余骑,满想示威一番以挫唐军锐气,不想唐军敢于冒雨前来硬碰硬。眼看唐军后续队伍源源不绝,心想李世民所言非虚,心里就存了怯意。他又见李世民身长体壮,一柄大砍刀黑沉沉的很是沉重,素闻李世民上阵后敢于轻骑驰入敌阵,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现在若与他单打独斗,心中实在没底儿。他在这里踌躇不答,笑也不是,怒也不行,脸上的神色很尴尬。

那边的突利可汗见他们两人高声谈话,似乎已经谈僵了。他松开缰绳,驱马走了过来,拱手对李世民道:“秦王别来无恙?没想到我们今天却在这里相见了。”突利这样一说话,倒是打破了僵持场面。

李世民颜色不改,依旧冷面冷言,拱手还礼道:“是啊,没想到我们今日在战场上成了敌手。突利可汗,我们上次盟于山间,言犹在耳。皆说有急难时互相救援,你来入侵,我又找谁救难呢?我们相盟犹在昨日,何故就没有一点香火之情呢?”

那次他们山中相遇,酒酣之际,两人顿起惺惺相惜之意。突利睁着醉眼说道:“素闻秦王能征善战,今后我若有难,还望伸与援手才是。”

李世民爽快答道:“我们既为近邻,相互帮忙是分内之事。”两人那会儿似乎忘记了两国正在互相攻伐。

李世民如今提起旧话,让突利可汗感到很是羞愧,不觉低下头来。那边的颉利可汗听见此语,不禁顿生疑窦。突利与李世民相遇的事儿,他曾听突利说起过,然而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惜未知详。

李世民神色冷峻,挺直腰板打量着他们两人。这样静默了片刻,李世民不再等他们答话,一拨马头回阵,尉迟敬德和那百骑随后跟了过去,将颉利和突利晾在那里。李世民归阵后,让史大柰挥动令旗,招呼前队缓缓向高陵移动。在两军的中央,有一道浅浅的水沟,唐军渐渐行到水沟之前,眼看着就要涉水而过。

颉利向突利看了一眼,无语返身回了己阵。颉利平素横蛮霸道,还有一桩坏处,就是猜疑心很强。他刚才听李世民说出与突利香火之情的言语,怀疑两人盟誓确有其事。事实上,如今东突厥汗国内暗流涌动,不说其控制辖下异族部落日渐乏力,就是其上层贵族间也猜忌重重。像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日渐貌合神离,与处罗可汗之子阿史那社尔和郁射设也矛盾重重,这次来攻唐境,突利可汗还顾及面子随同前来,郁射设和阿史那社尔借口兵马弱缺粮草,压根儿不听颉利的号令。为了弥合他们之间的裂痕,老叶护不忘始毕可汗之托,经常劝说颉利让他设法笼络人心。颉利没有看到这些危机,觉得自己毕竟势强,谅他们也难以翻起大浪,并不主动修复裂痕,如今大敌当前,颉利不思两军对阵之法,满脑子想的都是突利为何与李世民的香火之情。

看到唐军前锋已抵水沟前,颉利慌了阵脚,他压根儿就没打算今天与唐军开战。他又斜眼看了那边突利率领的队伍,只见他们站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动静。颉利可汗此时觉得今日不能开战,原因有二:一是唐军号称十万之众难与争锋;二是突利姿态不明。遂派人入唐军阵对李世民言道:“秦王不须渡水,我今日来并无他意,只是想重新商定一下盟约罢了。且请两军各自退回,另定日子商议。”

李世民听后,嘴角边浮出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微笑。他答应了颉利派来的使者,声言双方同时徐徐退兵。

唐军退回了豳州城内,豳州刺史在房玄龄、杜如晦的协助下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歇息的房屋。兵士们入房后换上干爽的衣服,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再酣然入睡,这份香甜要较往日来得爽快美妙。李元吉今日在城内,本想二哥要闹个灰头土脸回来,没想到反而折了颉利可汗的锐气,他不愿再见二哥之面,遂闷闷睡下。

大雨又下了一夜未停,到了第二天雨水依然不止,将豳州城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颉利可汗原说今日要派人来,约定商议盟约的时候地点,然一直过了未时,也未见有人来。李世民见此光景,就召集众将议事。众将到场后,李世民开宗明义,令准备好六万兵马,今夜冒雨潜出,前去袭击颉利大营。李世民这次不让李元吉与自己同去,只是让他带领剩余人马固守城池。李世民最后遗憾地说道:“可惜李艺在泾州不能前来,他若不被颉利吓破了胆儿,我们两下一夹击,定能全胜。”

李元吉大惑不解,问道:“如今颉利已同意盟约,我们再冒雨夜出,万一有失,岂不前功尽弃?”

李世民慨然道:“突厥兵所恃者为弓矢,现在大雨滂沱已久,其筋胶俱解,弓不可用,正如飞鸟折断了翅膀;我们比屋而居,能用热食,刀槊犀利,正好以逸待劳。现在若不抓住这个时机,还等待何时呢?”

李世民此次带来将领以天策府府属为主,其余的也多是旧部,这些人早就养成了对李世民言听计从的习惯。只要李世民言语一出,他们不用考虑别的,只要将麾下兵士指挥好依计行事就行。在这种情势下,李元吉的言语不起任何作用,他只得讪讪而退。

夜幕降临,六万兵马结束停当,准备出发。李世民这时召来房玄龄、杜如晦两人,令他们少带从骑,快速奔往突利可汗大营,通报唐军出行的消息。李世民微微笑道:“如何向突利陈说其中的利害,正是你们两人之长。”

房玄龄凝神思索片刻,说道:“我思秦王之意,此行意在威慑,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杜如晦也缓缓地点头。

李世民悠悠地说道:“是呀,我不愿现在就与突厥开战,毕竟现在不是时候。也许此战能胜,只是如此一来,突厥内部精诚团结一致对外,与其他部落一致对我,这倒是一件难事儿。如今突厥内部已出现争斗的苗头,我们所做的应是添一把火泼一瓢油,让火更旺才是。若贸然开战,反把这火引向我们。”

房玄龄道:“我明白秦王的意思了。”他遂与杜如晦一起,身边只带十骑,先行出城,悄悄潜往突利大营。

李世民为房、杜两人留足了两个时辰,让他们有与突利说项的时间。亥时,雨水渐小,六万兵马分为三路,李世民令他们大张火把,只听人声马嘶,三条火龙直取颉利大营。

唐军前来摸营的消息很快报到颉利那里,颉利暴跳如雷,心想李世民欺人太甚,要坚决还以颜色,遂令将突利等人召来议事。

突利此时已接待过房、杜两人,他们寒暄两句后即话奔主题。突利这些年越来越不满意颉利的行为,又见唐朝日渐势大,且与李世民甚为投缘,就有心与李世民交好,没有一点与唐军开战的意思。

颉利见他们入帐站定,满腔怒火说道:“李世民太狂妄了,竟然想来摸营,还大打火把,分明不把我们瞧在眼里。我意已决,定要还以颜色,打他个有来无去。”想起昨日李世民要与自己单打独斗,颉利深感受到了羞辱。

突利劝道:“大汗昨日已答应盟约,想是秦王未见我们人至,故而出兵。”

颉利道:“这雨下得如此大,再等两天也不妨,何至于如此性急?事不宜迟,我们分头布置,准备迎战。”

跟随其来的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叹道:“大汗,如今大雨历久,我们的弓矢筋胶俱解,如何应之呀?我们深入腹地已久,又遇苦雨,人身马匹周身湿漉,困顿疲乏,军中已有怨言。依臣之意,不如早日与唐盟约,引兵北还为上策。”

颉利可汗横了阿史那思摩一眼,鼻中哼了一声。

阿史那思摩为一老臣,处罗可汗时即官至夹毕特勒,因他生得不像突厥人,而貌似其他异族,处罗可汗认为他非阿史那族,疑心颇重,不加重用。到了颉利可汗时,按辈份他是颉利的从叔,然颉利依旧如是,不交给他一兵一卒的典兵权,官位依然为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渐渐明白了这个原因,觉得自己不被族人认同,心中不免愁闷。

颉利在帐中烦躁地转了半天,最后目视突利道:“这么说,你不愿随我出兵了?”

突利点点头,说道:“依特勒刚才所言,此战不利。若贸然出战,使儿郎们抛尸疆场,恐亦非族人所愿。你不妨问问大家的意思。”

颉利可汗巡视帐中之人,见他们的眼光中大多是赞许突利的意思,心里一惊。以往每次征战,尤其是与南朝之战,意见基本上统一。像现在这种阵势,却是头一遭啊。这颉利可汗性格虽然横蛮,但毕竟不是糊涂之人。他脑子中快速转了几圈,将事儿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心中的怒火慢慢息了下去,转头目视突利和阿史那思摩道:“如此,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不过,要想盟约,需退眼前之兵,这件事儿就由你们两人去办。”

突利和阿史那思摩大喜,慨然应诺。

颉利复又阴沉着脸道:“盟约的事儿也由你们去办。告诉那李世民,岁贡金帛要比往年增加一成,少一两都不行!”颉利想从这上面捞回面子来。

此时,房玄龄、杜如晦还在突利的帐中。突利回帐,将颉利的意思告诉两人。他们随即迎上来袭营的唐军,找到居前的李世民。突利和阿史那思摩申明颉利之意,李世民在那里沉吟半天,方才令唐军调头。临行时,李世民让突利两人明日一早入豳州城来议事。

接下来的事儿就很容易了,李世民早就抱定了拿金帛换休战的主意,他临行前已向李渊请命并获得同意,现在只是一些谈判的细节。突利和阿史那思摩谦恭有礼,盟约极为顺利。李世民最后说,只要今日此约签成,明日突厥兵须当即返回北境,且不许骚扰沿途百姓。为求稳妥,李世民让程咬金和秦叔宝各带五千马军沿途护送,突利当场答应。这样,突厥兵在前,唐军在后,好像被押送出境,如此光景,算来也是第一遭儿。

谈判间隙,突利悄悄要求与李世民密谈。密室里,突利言辞恳切,要求从此将自己托付给李世民,并愿与李世民结为兄弟。李世民点头应允,令人拿来牺牲之物,两人就依中土规矩行了八拜之礼。李世民年长为兄,突利为弟。

阿史那思摩目睹了唐军的雄壮和中土的国势,顿生羡慕之心。李世民对他甚是礼敬让他又感到暖意,与族人对他的冷漠有了强烈的对比。他回到突厥牙帐后,整天若有所思,终于趁着一个月黑之夜,带领家人轻装逃出了突厥之境直奔长安。李渊见他来投,大为高兴,将他引坐在御榻之侧,温言慰劳之。又令有司为他拨造房屋居住,赐爵为和顺王,食邑一千户。

李世民此次不损一刀一兵解除了危难,实为大功一件。他又感近时突厥入侵常常从此路进入,就带领众将沿途勘察地形,筹划应对之策。李元吉却不与他同往,而是向北狩猎一回,顺势到了李艺那里。

李艺自从颉利入侵之后,日日缩在泾州城内,无甚作为。李世民来书邀他一同出击,他借口兵少且雨水冲垮了道路无法前行,坚决不去。没想到不到三天的工夫,突厥兵竟然在唐军的押送下出境而去。他在感叹李世民有能之余,心中又不免存有惊悸。

他为李元吉摆宴洗尘,李元吉问他:“燕公,你眼前的张万岁还算老实吗?”

李艺轻蔑地一笑,说道:“这个马贼近来只会乖乖地养马,没有什么异动,不足为患,只是秦王现在的举动,却有些令人忧心呢。”

“何以见得?”李元吉抬眼问道。

李艺嘿嘿一笑,说道:“秦王这一段儿已经变得无声无息了,天赐其缘突厥来袭,让他有了典兵的机会。如今突厥兵已走,他滞留在此,又是勘察地形,又是布置兵马,他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

“他舍不得手中的典兵权呀,你要速告太子,让皇帝把他召回,若留得久了,恐会成患。”

李元吉一激灵,急忙站起,说道:“燕公不愧为官多时,真是老而弥辣。不错,不能给他一点机会。我说走就走,燕公,谢谢你的茶饭。”

回到豳州后,李元吉即修书一封,与李建成报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