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太子巧施离间计 世民水淹刘黑闼(1 / 1)

韦挺那日截住房玄龄带领的车队,依李建成的主意将车赶到城内交给殿中省侍中陈叔达,让他转交尚食局。李建成知道陈叔达与李世民交好,有了这个验货之人,若真的从车中抖出珍宝,由陈叔达奏于李渊更为可信。谁知韦挺睁着大眼察看,只见车内确实装满了一包包的陕州粟米,哪儿有什么金珠宝贝,他顿时傻了眼。

“怎么会是这样?肯定是二郎掉了包。”李建成得知了这个结果,满心的期望化成一片冰凉,在显德殿内焦虑地来回转悠。

韦挺道:“应该不会有错,我们派去的人一直盯着庄园之门,哪怕是有人从中提出一个包裹,也要想法盘查清楚。”

“万一东西没从庄园门出来,万一这溜车是二郎使的障眼法,转移了你的视线,另行将财宝转移呢?”

韦挺一想,这件事上确实存在漏洞。当时他们看见车子出门,认定其中夹有珍宝,就将庄园四周监视之人撤掉,沿途监视。现在看来,也许房玄龄真是虚晃一招呢。想到这里,韦挺心中不由得沮丧万分,叹道:“太子,还是我无能,未将事情办好,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走了。下一步怎么办?”

李建成停止转悠,断然道:“这批货现在肯定已经不在庄园之内!你带人前去,看那位庄主到底是谁,悄悄将之绑回长安,好好问个清楚。”韦挺领命而去。

时间不觉到了三月,天气一天天变得暖和起来,渭水中冰凌早已融化,水流哗哗向下泻去。这一段时间,李建成一直想找机会与封德彝聊聊,谁知春节过后,封德彝被李渊派往东突厥为使,直到三月初方回。

大唐现在和东突厥的关系,很是微妙。封德彝此次出使东突厥,两邦正处在一个对抗的时刻。还在李世民围攻洛阳的时候,东突厥处罗可汗听从老叶护的主意,立了隋炀帝之孙杨政道为隋王,以分唐势。处罗可汗还派人密切与王世充、窦建德联络,想以此牵制李渊,争取让唐、郑、夏形成鼎足之势,这样突厥就可从中得到些便宜。孰料王世充和窦建德很快垮了台,让老叶护在那里傻了眼。这时,朔方梁师都兴兵日盛,与大唐势同水火,主动来突厥这里巴结,以争取突厥的援手。老叶护一计不成又思二计,见梁师都主动前来投怀送抱,他顿时计上心来,又向处罗可汗献计。处罗可汗处事仁弱,心想李渊现在毕竟向自己纳贡称臣,一时不好拉下脸皮直接出兵去攻,内心里还以间接制约为上策。他听从老叶护的主意,封梁师都为大度毗伽可汗,向他赐钱赠马,让梁师都当了骚扰唐境的急先锋。

可贺敦(突厥可汗妻子的称谓)义成公主觉得处罗可汗优柔寡断,性格懦弱,她满心想帮助杨政道复隋,现在感觉若靠处罗可汗的力量,希望太渺茫,渐渐灰了心。这时她见处罗可汗的弟弟莫贺咄设已成了一位壮健的青年,更兼他性格坚强,骑术高超,武艺出众,就有心前去勾搭。其时义成公主年龄刚刚三十出头,她有着美丽的面庞和娇媚的身材。尽管已经养了两个孩子,然她天生丽质和多年在长安城里养成的大家气质,使她举止优雅,置身于北国众女丛里,依旧显得非常出众。莫贺咄设此时不满二十岁,哪儿挡得了义成公主的几度撩拨,很快就拜倒在其石榴裙下。不久,处罗可汗生病,义成公主服侍他吃药,处罗可汗不明何故很快发疽而死。莫贺咄设在义成公主的鼎力支持下很快继位,被称为颉利可汗,义成公主顺理成章地当了他的可贺敦。算起来,他是义成公主的第四任丈夫,其父亲启民可汗和两位兄长始毕可汗、处罗可汗为其前任。

颉利可汗上台后对唐态度大变,先是扣留了唐使者长孙顺德、郑元璹,又令梁师都出朔方攻唐,自统十五万大军分成三路,到唐边境骚扰掳掠。无奈大唐国势已非往日,边防早已相当稳固,见突厥来攻,各地官吏据城坚守,颉利可汗无法深入,只好在边境游**数日后退回。

李渊此时不愿与颉利可汗翻脸,主要因为国内尚未完全安定,如今刘黑闼在河北作乱,又要防备各地发生的骚乱,一时难于全力调兵前去保卫边境。他见颉利可汗退兵,即派封德彝带大批珍宝前去求和。封德彝到了突厥牙帐,一面悄悄向突厥重臣逐个送礼,一面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向颉利可汗陈说李渊求和之意,并许和亲。几日后,颉利可汗左思右想,且架不住一些受贿重臣的劝说,遂许与唐言和,并放回长孙顺德和郑元璹。

北方边境得以平静。李渊见卑膝求和又送出大批珍宝,不免心疼,然毕竟为安定国内又争取了时间,遂当廷夸赞封德彝不辱使命,并让李建成代为赐宴。

李建成大喜,心想正好就此与封德彝好好叙说一回。他下朝后回宫,一面令尚食局送来精美酒食,一面令人去请封德彝。李建成将酒宴摆好,即让众人退下,封德彝此时也入宫就座,房中仅剩两人对饮。

共同浅斟数杯后,李建成说起这次出使之事,连连称赞封德彝不辱使命。

封德彝摇头,满脸愧色,说道:“太子莫再夸老臣,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都不是滋味。想那游牧胡族,昔日隋文帝在其最困顿时伸以援手,哪儿知道他们趁国内大乱,即来趁火打劫。唉,国势不强,即招侮辱呀。”

李建成道:“无妨,假以时日,待我朝整顿江山,不怕他不来朝。”

“是这个理儿,老臣日日盼着这一天呢。”

“依封公所见,我们向颉利称臣仍需多长时间?”

“不会太长,此次颉利领兵南下,本想势如破竹,谁知他仅及边境就铩羽而归。我朝边疆稳固,颉利一开始也想不到我朝已非同往日。由此观之,双方势力此长彼消,已经发生了悄悄的变化。老臣有一个想法,当奏圣上定夺,就是我朝今后对颉利的态度,不能一味就软,他若来攻,我亦击之,胜后而和,则恩威兼著矣!”

“对,我赞成封公此议。突厥狼子野心,须让他们吃点苦头,方能明白些道理。来,封公,请满饮此杯。”

两人又聊了几句,李建成慢慢将话题转到李世民的身上:“唉,我朝这些年给突厥送去多少珍宝啊,若不是二郎连连战捷多有所获,恐早早将国库掏空了。对了,封公,我听裴监说起,他抓住了一帮私藏珍宝者,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封德彝瞧了一眼李建成,心想你身为太子什么事情不知道,还在这里明知故问。他心里明白,这是李建成在试探自己,遂说道:“老臣刚刚出使回来,只是听说了几句,知之甚少。”

那日韦挺奉令去抓杜楚客,连带着将庄园中所有人都带了回来。韦挺设了刑堂,日夜拷打,杜楚客紧咬牙关,只字不说。最后实在熬不过,竟然在一个黑夜里咬舌自尽。韦挺弄清了杜楚客的身份,劲头更大,将庄丁逐个勒逼口供。无奈这些庄丁不甚知情,仅知后园秘洞里藏有东西,且有人把守。那日一帮人将货起出,逾后墙运走。韦挺闻言,如获至宝,令他们人人写出伏辩,并按上手印,然后报给李建成。

李建成苦苦思索,觉得虽知庄主为杜如晦之弟,又有庄丁证言,毕竟那批宝货不知去向,正所谓捉贼未曾拿赃。他想了一个主意,令韦挺将这些伏辩交给裴寂,让裴寂奏闻李渊,这样可以不露痕迹。

裴寂果然卖力,就在早朝之时当堂奏闻此事。李渊听后,并无特别表示,说了一声“知道了”,遂丢开不理。

封德彝知道裴寂的本事,又风闻此事是韦挺在后主持,明白幕后的真主儿是李建成。这会儿见李建成主动提起,不想深谈,便淡淡地搪塞几句。又想他所以问起此事必定有其深意,停顿一下,又说道:“若果如裴监所言,这帮人组织如此严密,杜如晦的弟弟又为庄主,可谓大有来历,秦王似乎脱不了干系。”

“是啊,常理确是如此。不过二郎素来光明磊落,我想他不会弄这些名堂,可能是裴监过于捕风捉影了。”

封德彝点头称是,心中暗道,太子近时脾气大改,像这种欲盖弥彰的伎俩,也想在我面前卖弄,太走了眼。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又说出另外一番话:“秦王这些年连战皆捷,甚为大气。这种私藏珍宝的事儿,依老臣看来似乎不像其所为,其实秦王这些年已积三宝,最为宝贵。”

“哪三宝?”

“一为自身胆略非常,能断大事,且沉静有度,虚怀若谷,此为首要。”

“不错,二郎这些年已经磨炼出来了,所谓锋自磨砺出啊。”

“二者,秦王身边有一群出谋之人,例如十八学士。秦王能够连征皆捷,这一群智囊功不可没。当初在洛阳,窦建德来援,我和萧公等人想退保新安,独薛收力排群言,要求分兵去堵。现在看来,我们的意见还是保守了些,不如薛收站得高,看得远啊。”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李建成的心事,李世民将众多人才网罗府中,可谓深谋远虑,他长叹一声道:“封公所言极是,二郎这些年延揽人才,已将顶尖人才收入囊中。天下之大,这样的人确实寥若晨星。”

封德彝一笑,说道:“其实太子不必妄自菲薄,像殿下府中的王珪、魏徵、欧阳询等人皆是一顶一的人才,也差不到哪里去。太子今后,让他们人尽其才即可。”其时,王珪在东宫任太子中允,魏徵任太子洗马,欧阳询任率更令。

“还有一宝呢?”

“周公吐哺,猛将归心,此为其第三宝。譬如东都洛阳,秦王令一张亮镇之,则外人莫入。”

封德彝说到这里,已经非常露骨地为李建成出主意。他所说的后面二宝,就是委婉地告诉李建成,让他设法培植自己的势力,想法充实幕府,招揽猛将,并在京城之外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封德彝早就判断出李建成和李世民必然相争,比较起来,他觉得李建成性格宽简,若为其臣下相当舒服。反观李世民,他个人能力超群,手下文士猛将如云,自己若为其治下,难有任何建树。且李世民性格好猜疑,自己在朝中的名声不太好,时间久了难为所容。封德彝本来打算不陷入两人争斗的旋涡之中,然内心深处却对李世民有所抵触,又见李建成如今身处太子之位,平素进退有据,难有失措,遂将心内的天平倒向了李建成。

李建成此时细细品味封德彝言语,顿时明白了其深意。他眉头顿展,举盏道:“封公言语精辟,让建成领悟不少。来,建成再敬你一杯,望今后还来时时教我。你说的对,二郎如今已有‘三宝’,哪儿还在乎那么一点破金烂铜。看来这件事儿还是裴监多虑了。”李建成明白了封德彝的心意,也不想把话说得太白。只要封德彝今后心向着自己,从此朝中多了一位貌似中立的自己人,也许效果更好。

封德彝不敢多饮,遂拱手告辞。李建成满面春风,亲自将他送出宫门。

李世民带领众人在洺水城里坚壁不出,李艺领军屯于洺州城北。其时两人不通信息,李艺连连致书李渊,说李世民按兵不动,不知何意,李渊接报后连连询问究竟。李世民见前奏表章叙说即使再细,也不如有人当面向李渊禀报,遂派房玄龄入长安叙说原因。

李渊就在两仪殿东暖阁里接见房玄龄,其时阁内还有李建成、萧瑀、裴寂、封德彝、屈突通等人。房玄龄入阁后先向李渊叩拜,又逐个拜了众人,方才将李世民所奏表章交给屈突通,让他转送给李渊。

李渊令萧瑀当众朗读所奏表章,其中多是李世民叙说不能强攻的原因。李渊听后,就其中不解地方询问房玄龄。房玄龄言简意赅,声音顿挫明晰,将所询问题答得十分透彻。李渊听来甚觉满意,最后道:“这件事情总算弄明白了,房记室,你速回山东,让秦王临机断之,朕不干预。你退下去吧。”

看见房玄龄退出了阁门,李渊叹道:“此人深识机宜,每为我儿陈事,必会人心,千里之外,犹对面语耳。”

封德彝附和道:“陛下所观极是,天策府属中,以此人为韬略之首。”

李渊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叹道:“二郎这些年典兵在外,收罗的人物不少。朕这些日子静静想来,是不是良莠不齐呢?裴监,你前些日子所奏之事,朕在朝上并未明言。后来细想此事有点蹊跷,若有人打着二郎旗号为非作歹,也未可知呢!”

裴寂眼中一亮,起身道:“陛下圣明。若果是秦王手下所为,当让秦王约束手下,不能乱了国法。”

萧瑀也起身道:“陛下,捕风捉影之事不足采信。如今秦王典兵在外苦战,若让此事渲染开来,恐怕会寒了秦王及众将士之心。”

李渊不置可否,转而言道:“李艺这些日子多来奏章,言说二郎手下无理闯营,二郎对李艺又不理不睬。这件事朕曾派人核实,确实如此。萧郎,你多次说二郎虚怀若谷,怎么这件事就透出乖张呢?李艺当初投唐,使朕轻易据有幽州之地,功劳很大。朕许他许宣不许调,二郎又不是不明白,为何弄得如此剑拔弩张呢?”

李建成听李渊的话音里已透出了对李世民的不满,心里一阵狂喜,他起身言道:“父皇勿虑,想李艺这些年久镇幽州,不习惯中央调度,二郎难以指挥,这件事情似不能怪二郎。”

李渊愠道:“太子不必为二郎遮掩,这里面也有二郎的错儿。所谓胜不骄,败不馁,朕这些年有些太宠二郎,让他骄傲起来,毕竟年轻啊。裴监、萧郎,你们为朝中老臣,不能一味惯着二郎,尽说好听话,这样对二郎并不好。”

群臣默然无语,心中怀着两般心思。萧瑀、陈叔达和屈突通难以理解李渊平素对李世民慈爱有加,为何今日言语之中透出不满。而李建成、裴寂内心窃喜,心想这一段的功夫终于没有白费,果然让李渊转变了态度。

李渊一直对李世民甚是喜爱,此次言语中透出他的不满,看似突然,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裴寂那日与李建成结为同盟,此后就开始不停地在李渊面前吹风。这裴寂有一件特别的本事,就是与李渊貌似言笑无忌,其实自己时刻把握着分寸,不说任何过头的话,让李渊觉得裴寂甚为交心又不至于讨厌。裴寂并不直接说李世民的坏话,他常常以赞颂的口气,言说李世民之能、天策府之隆、士民之景仰。这样时间一长,让李渊不自觉地产生了一丝忧心。李渊并不认为李世民如此光芒四射对李建成形成了威胁,而是怕如此发展下去会对自己不利。此年李渊为五十七岁,身体健康,精力旺盛。他想历史上因臣子及儿子权重,发生的逼宫事件比比皆是,甚为担心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过李渊不爱喜怒形于色,裴寂并不能体味他心情的变化。裴寂见多日言说无功,又使出了他在太原时对付李渊的一招,就是寻求尹德妃和张婕妤之援。其时尹阿鼠痛殴房玄龄之事哄传长安士林,众人都知道了李世民与她们的矛盾。裴寂想让两女在李渊跟前吹吹枕头风,就与李建成商量,两人共同从家中挑选些珍宝,由裴寂出面送给两个女人。裴寂并不隐瞒来意,当场向她们托出了李建成的想法。两女闻言,一拍即合。

李渊虽多宠年轻嫔妃,然也难忘尹、张二人的风情,每月三人总要共宿数晚。这日见两人相邀,他满口答应,到了晚间,令人抬舆将自己送至尹德妃居住的明善殿内,其时张婕妤已经早早过来等候。

李渊入了殿门,两女跪地相迎。李渊一手拉起一个,三人向暖阁走去。这时,李渊见尹德妃梨花带雨,一张脂粉脸划出了几道泪痕,遂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事不高兴?莫非讨厌朕吗?”

尹德妃一听,猛然伏地,痛哭出声,连连叩首道:“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李渊细问究竟,尹德妃泣不成声,张婕妤在一旁叙说了原委。

原来洛阳之北邙,风水堪旺,素来为历朝达官贵人的墓葬之地。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早闻其名,在尹德妃奉旨赴洛阳的时候,嘱她到洛阳后找一片田地,求作本家荫田,待自己身死之后即为墓地。尹德妃入了洛阳,见有几十顷良田背靠北邙,坡面向阳,正对龙门,又请来风水先生勘查,皆说此为风水宝地。其时尹德妃对李世民甚为不满,怕再碰钉子,并不向他索求。她回了长安,在枕边向李渊言说此事,李渊那时心情甚好,满口答应,就在榻上写了手诏,将此田赐给尹阿鼠。

尹阿鼠兴冲冲拿着李渊的手诏到了洛阳,大大咧咧地求见温大雅示之以求地。温大雅一见面露难色,说这块地已由秦王下令拨给了李神通,让尹阿鼠先找李神通商量。李神通正在冀州忙于对付刘黑闼,待李神通败回洛阳后,不识时务的尹阿鼠拿出李渊手诏让他看。李神通此时正在气头上,找不到发泄处,当场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找老子的晦气!你不就是拿了圣上的一份手诏吗?我回长安一趟,能到圣上那里拿出十份让你看。你滚得远远的,别惹得老子火起,有你的好看。”这一顿骂让尹阿鼠灰溜溜地回到了长安。

后来李神通见了李世民,说起此事,李世民觉得李神通做的对,说道:“当初父皇让将洛阳的金珠宝贝赏给有功将士,也是圣旨。神通叔在义兵起时即兴兵响应,此后多立军功,功劳甚大。他尹阿鼠有什么功劳,有什么理由来争这块地?”

此后,尹阿鼠又来洛阳,温大雅已被李渊召回长安,洛阳事务由张亮主持。张亮秉承李世民的意思,言语之间很不客气,又弄得尹阿鼠灰头土脸。

尹德妃听了尹阿鼠叙说,一张粉脸早气得歪了起来。她有心找李渊哭闹,又见如今李世民势大,加之李神通又是当今皇弟,不敢太过造次。此次见李建成和裴寂主动来联络自己,就与张婕妤商量,今晚演一场戏。

果然,李渊听完了张婕妤叙说原委,顿时大怒,拍案道:“这二郎简直是无法无天!朕还没死,手诏就不管用了吗?尹妃,别再哭了,朕答应的事一定要办成。”

尹德妃止住哭泣,小声言道:“陛下莫怒,别因为臣妾的这点儿小事伤了龙体。其实臣妾还有一肚子的话,一直不敢在陛下面前提起,陛下严令后宫不得干预朝政,怕因此坏了朝廷的规矩。”

李渊挥手道:“但说不妨,今晚不管你们说什么话,朕都恕你们无罪。”

尹德妃和张婕妤对了一下眼神,尹德妃先说道:“其实陛下应该有所察觉,每年元日,陛下设宴宫中,本是喜庆事儿,大家都是一团高兴。座中唯有秦王,每次都是唏嘘流涕,思慕太穆皇后早终,不得见陛下一统天下。”太穆皇后即是李渊发妻窦氏,为李世民的生母,已于隋大业九年病逝,现被李渊追赠为太穆皇后。

李渊点头道:“不错,太穆皇后确实没福。朕当时为唐公,她给予朕内助甚多,今日想来,朕也很怀念她。不过二郎在喜庆节宴上流泪,终为不祥,朕当场已经怪他。”

尹德妃突然抽泣出声,断断续续道:“陛……陛下,贱妾私下相议,秦王思……思慕太穆皇后,看似仁孝,实为憎嫉妾等。贱妾很……很是忧心,若陛下在,可以相娱乐,若陛下万……万岁后,贱妾母子必不为秦王所容。观陛下赐予臣妾家之田地,秦王竟……竟敢抗旨,可见他对待贱妾之态度。”

张婕妤愤愤道:“是啊,秦王为陛下的皇子,可贱妾所生,也是陛下的骨肉啊。”

李渊听后不作言语,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他内心一直非常喜爱李世民,曾经产生过立他为储君的念头并当面许之。现在看来,他自恃功高,所作所为日见跋扈,若如此发展下去,终有一天,自己也许要被动地让出皇位。想到这儿,李渊心头忽然涌出一丝恐惧,从这一刻开始,李渊萌生了警惕之心。

尹德妃和张婕妤见李渊在那里独自沉思,知道今天的这场戏起到了效果,两人相视一笑,意甚满足。两人久处宫中,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遂起身挽起李渊,一人一侧为之宽衣,将他扶入纱帐之中。两人打起精神,媚态百生,将李渊伺候得满满意意,三人叠股相拥,酣然而眠。

李世民驻兵洺水城,与刘黑闼日日相持,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六十余日。只见眼前的漳水和洺水又复碧波,河岸上的柳树慢慢透出绿芽儿,春天已经到了。

刘黑闼见久被困在洺州城内,粮草不继,人心思动,就与范愿、高雅贤等人商议,想突围向贝州方向转移。李世民早已防备此节,派李世勣率领五千人到洺水下游一名为柳树屯的地方驻防。柳树屯位于漳水和洺水的交汇处,正西面五十里即是洺州,李世勣驻扎在这里,南与李世民相呼应,北与李艺大营和史大柰等人连接,可以防备刘黑闼东窜。

刘黑闼定下计策,准备今晚摸黑去偷袭李世勣兵营,从而打通东向道路,摆脱唐军的围困,甩身向东寻求可以腾挪的地域,以图发展。是夜,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和星斗,大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刘黑闼先派范愿、高雅贤领兵一万前去柳树屯摸营,自己和董康买分兵两支,一路向北,一路投南,试图挡住唐军来援之兵。

范愿、高雅贤至二更时到达柳树屯,他们打起火把,向李世勣的寨门猛冲。李世勣闻听敌人来攻,披衣而起指挥若定。李世勣又令营中敲起梆子,只听两路梆声向北向南间隔响起,自是通知友军来援。

李世民听说刘黑闼已经发动,带领一万人前往驰援。行到半路,只听周围发出一声喊,四周火把顿起,火光中只见一将招呼众人杀来,李世民识得此人,正是贼帅刘黑闼。

刘黑闼此次共带领将士近两万人在这里埋伏,人数比唐军多,一下子就将唐军重重包围起来。李世民见敌人来势凶猛,面色不惧,对身旁的程咬金和秦叔宝说道:“两位兄长,我们不可杀散了,要避免被他们各个击破,我们只要紧密成团,撑上一个时辰,援军自会来到。”两人明白李世民的心意,遂将命令逐级传达。

过了大半个时辰,只见一溜火光从南边急速而至,显是洺水城唐军的援兵到了。只见他们迅猛撕开刘黑闼的包围圈,一将声若洪雷,手中的两条竹节鞭左右横打,触者纷纷落地。很快,这彪兵马打开了一个缺口,与阵中的李世民相会。众人早已看清,来人正是尉迟敬德。李世民在那里喝了一声彩,回顾程咬金和秦叔宝道:“好一个了得的敬德!乱军之中,轻取人首;重围之下,敢破敌阵。敬德能让敌人闻风丧胆,想古来之樊哙、张翼德,也难当其勇啊。”

刘黑闼手下兵士,皆是短期内招募来的乌合之众,哪里挡得了训练有素唐军的里应外合,很快向洺州败去。李世民收拢队伍,不向洺州方向追击,而是挥师东进,从后面包围进攻柳树屯之敌。那范愿、高雅贤久攻柳树屯不下,又听说刘黑闼败退,遂下令队伍向洺州狂奔。这时,李世勣下令大开寨门出击,李世民的援军此时已赶到,总算困住了敌军的一个尾巴,吃掉三千人。

第二天一早,曙光已现,混战了一晚上的唐军聚在一起。这时李世民下令,让各路将领入柳树屯议事。其时西面唐军由史大柰、段志玄领兵来援,李艺也派出薛万均、薛万彻兄弟领兵一万来迎。薛氏兄弟最先与董康买的人马遭遇,兄弟两人领兵厮杀,冲散了敌军阵列,其后段志玄和史大柰领兵来到,董康买只好知难而退。李世民见了薛氏兄弟二人,温言夸奖他们解了柳树屯之围。这一段时间,李世民和李艺两人心存芥蒂,薛氏兄弟也对李世民疙疙瘩瘩。今天初次见到李世民,见他甚为谦虚且温言有加,心里顿时舒服不少,觉得彼此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李世民遍视众人,说道:“大家一夜劳顿,定是疲惫得很了。不过经此一役,让我们明白了刘贼的虚实。”

“我们与刘贼相持已经两个月有余,我们坚壁不出,并非示以怯意,其实为少伤人命。那刘贼久困洺州之内,我们断其粮道,其城中存粮已经无多,观昨夜其拼命突围的劲头,他大概已经撑不下去了。诸位,破敌之机,就在今日,我们现在就找刘贼决战。”

众将听说要和刘黑闼决战,群情振奋,一迭声叫好。李世民低头对薛氏兄弟道:“两位薛将军,请你们上复燕公,将世民这番心意讲明。若要一鼓作气击破洺州,断断少不了燕公的协助。”

薛氏兄弟点头称诺。

李世民又道:“此次决战,本王不想全凭人力,一月以前已让史将军他们在洺水上游准备了一件厉害兵器。届时上阵,请各位将军约束手下,密切注意中军令旗和号令,按计行事。”

众将对李世民的指挥早已心悦诚服,知道若按中军之令行事,或进或退,并无太多差失。大家满心喜欢,眼瞅着此次战役即可一战结束。

李世民准备的这件厉害兵器,即是洺水那奔腾的碧波。

洺水河床并不太宽,仅有二十余丈。其缓缓东流,到了洺州沿西墙向南,绕过南墙复又向北,顺东墙而流,然后猛一转弯折向东北,直到与漳水交汇。这样,洺水从三面绕着洺州城墙而走,成了洺州天然的护城河。刘黑闼觉得可以倚势防守,不需要投入太多的兵力,因而把主要防守放在了北城墙。

李世民为了摸清敌情,曾多次轻骑来到洺州城外观察。随行众将见了洺州的地势,都说刘黑闼有眼,寻到了这个绝佳的易守难攻的城堡。李世民不这样认为,他对李世勣说道:“世勣兄,如今洺水上游由段志玄他们把守,若在那里垒堰阻水,然后决堤放流,能否就此冲了洺州?”

李世勣眼睛一亮,觉得此计大妙,兴奋地说道:“洺州城墙较高,水难入城。不过刘贼日日前来索战,可以将之引到一低洼地,再以水冲之,定能收到奇效。”

水淹敌军之计,就这样很快定了下来。段志玄、史大柰、张公谨三将接到李世民的将令,一面防备刘黑闼前来进攻,一面派人在洺水上游闸了一道高高的堤坝,用来蓄水。

三月二十六日,唐军列队向洺州进发。刘黑闼闻讯,觉得昨夜固然兵败,毕竟损失不多,如今唐军想乘胜来占些便宜,正可趁其疲乏之际将之打败以求突围。他对众将道:“我们能否突围,就看现在能否打胜此仗。现在李世民驱疲惫之军,明显轻慢我等。我们可激励大家士气,拿出韩信过河焚舟的劲头,与唐军浴血决战。”说完,他带领步骑二万出北门,然后南渡洺水,向唐军迎去。

李世民早已摸清周围地势,令各营在指定位置排定,那里是扇形的高地,面前是一片开阔的低洼地。巳时三刻,刘黑闼的步骑缓缓东来,渐渐入了唐兵的视线。他们在低洼地里排成阵列,手持盾牌开始冲锋,一抵近前,唐兵的弩箭纷纷迎面射来,逼迫他们又退了下去。这样,唐军占领了三面高地,恰恰将敌军围在前方的低地里。

此时日近中天,温暖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双方可以看清彼此的脸孔。相较之下,坡上的唐军旗幡严整,衣甲鲜明;而坡下的敌军因饥饿已久,人人脸现菜色,透出狼狈之相。李世民骑着“拳毛騧”,迎风站立在南面高坡之上,仔细观察刘黑闼军队的阵势,冷寂的脸上透出一丝轻松,觉得今日已稳操胜券。他回首对李世勣说道:“世勣兄,我带人冲锋,中军由你把持。可让步卒坚守高地,不许他们妄动。你待洺水决堰之后,可使令旗,约束大军齐进齐退。”说完,他将大手一挥,一扯缰绳,“拳毛騧”撒开蹄子率先冲下高坡。身后的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敬德见状,急忙控马跟随,八千马军随后冲杀。

这八千人霎时就冲到了敌军阵前,他们入阵后横挑竖劈,杀得血肉横飞。刘黑闼见状,急忙驱使手下马队前去接战。无奈唐军马队领了先杀敌步卒的方略,不主动与他们交战,往往一触即离。两方马骑就在刘军步卒方阵里来回奔驰,许多刘军步卒成了蹄下之鬼。

北边的薛氏兄弟见李世民已经发动,带领五千马骑飞快闯入敌阵。一时间,偌大的洼地里人马往来,喊杀声和伤马的哀鸣声混成一团。

刘黑闼见难以截住唐军马队的厮杀脚步,遂令手下放箭。很快,他们箭发如雨,纷纷射向阵中的唐兵,然羽箭入阵后不认敌我,连带着伤了自家不少人。

李世民的“拳毛騧”躲避不及中了几箭,它负痛嘶鸣一声,继而身子直竖起来,险些把李世民颠下马来。李世民紧贴马背稳住身体,大喝道:“敬德,你带领三千人冲散刘贼马队,阻止他们放箭。”尉迟敬德领命而去。李世民俯身看“拳毛騧”的伤势,见几处伤并不致命。其中三处所伤甚浅,剩下一箭贯穿了马尾,他伸手为马拔出羽箭,叫道:“好马儿,且再忍耐一会儿,看我为你报仇。”

尉迟敬德领人迎着箭雨冲锋,双方形成了混战局面。战斗进行到未时,李世民见己方显得力薄,遂命令秦叔宝道:“放号挥旗。”

混战军阵里扬起红旗,李世勣看到后,知道这是李世民的命令,就将手中红旗招起,唐军步卒队伍立刻起动,从三面蜂拥入阵。这两万步卒加入战团,顿时改变了双方态势,唐军渐渐将敌阵压迫后退。

此时天已经黄昏,范愿见大势已去,无奈对刘黑闼说道:“大王,唐军势大,西面的唐军还没有发动,不知又有什么名堂。我看今天凶多吉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要先找一条生路。现在向北突围已经无望,不如少带人马从唐军夹缝中逸出,向北投奔突厥,今后再徐图发展。”

刘黑闼此时人困马乏,又见喊杀声中,唐军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遂叹道:“也罢。范将军,你派人去通知高雅贤他们,让他们也想法冲出去,我们先走,待潜出幽州后再会齐。”范愿一面派人通知高雅贤等人,一面和身边的二百余人掩护着刘黑闼,且战且退,悄悄脱离了战场。

这时,李世勣在中军又升起黄旗。这是退兵信号,唐军遂止住脚步,手执军械护身向高地撤退。刘军本来就陷入绝阵,见对方主动收手,一时不明所以,他们此时已经散了队列,凄惶惶如一群乱羊,踉踉跄跄向洺州退去。

这边的唐军缓缓上了高坡。

天已经黑透,高雅贤、董康买等人向洺州狂奔,已经遥遥望见了城内的灯火。原来范愿派出通知之人乱军中没有找到高、董二人,反而遭到杀戮。这样,高、董二人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陷入绝境。他们先是听到一阵如惊雷的声音隆隆而来,继而听到前列之人呼喊惊号,很快,一片白茫茫的大水扑面而来,瞬间将他们冲得无影无踪。

李世民站在高坡上听见上面来的水声,知道大势已定。他令大军退回各自营地,好好睡上一觉,待明日天亮之后再来打扫战场,接收洺州。他习惯地拍了一下马颈,却触手空空。李世民忽然想起,那心爱的“拳毛騧”今日共中了九箭,力战而死。这会儿马尸被洪水裹挟,其身不知漂到何处去了,刹那间,他心头泛出了无限伤感。

洺水一战,除了刘黑闼本人带领二百余骑投奔突厥之外,其余叛军悉被平定,大唐又重新控制了河北诸州。

由于刘黑闼的影响,任城的徐圆朗和渔阳的高开道起兵与之响应。李世民如今打败了刘黑闼,他与李艺商量,由李艺领兵北上剿灭高开道,自己则与李元吉一起向东南进发,准备擒拿徐圆朗,以彻底安定山东之地。

李元吉此次跟随李世民,一路上如同摆设,每及战事,皆让他守营,每议大事,压根儿就不与他商量。李元吉身在河北,有专使与长安相通,李建成写给他许多书信,将朝中之事通报于他。李元吉已经知道了父皇现在对李世民的态度,这天他见李世民准备去进攻徐圆朗,觉得机会来了,遂修书一封,派专人送往长安。李元吉认为,父皇仅让你李世民讨伐刘黑闼,如今事已平息,却又节外生枝,而且当奏不奏擅自行事,其祸必咎由自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