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屈尊妃位(1 / 1)

“选妃”这一重大皇室事件,孕育出的暗潮在一轮高过一轮地涌动着。各皇族、各大臣和权贵们都试图利用联姻达到各自所想要的目的。

再加上时局越来越动**。“共和”思潮激起的短暂狂热之后,实际操控政局的北洋军阀显现出的种种卑劣行径,引起了很多普通民众对时局的不满,这一切似乎隐隐地将要达到保皇派藏在心底的希望。于是,特定的时代背景决定了溥仪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帝更是奇货可居,尊贵无极。

据说在此次公开选妃之前,北洋军阀的首脑人物袁世凯就曾想把女儿嫁进皇宫中,虽然最后作罢,但送进宫中的照片从此络绎不绝。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汉族人家的名门闺秀,如前面曾提到过的徐世昌的千金。但清廷的一些旧派势力却以满汉不通婚为由一概谢绝了,由此仍可见历史上皇家择亲的讲究,以及待选者欲入皇家的竞争难度有多大。要想在层层筛选中留到最后参与角逐,那必定是佼佼者中最出类拔萃的。总之,不管以后的命运究竟如何,在这次溥仪选妃中,本身并不情愿的额尔德特氏文绣最终不负族人众望,幸存于仅剩下的几张照片中。被大内总管张谦和恭敬地送到了皇帝溥仪的手中。由溥仪亲自定夺这几张照片中女子的去或者留,当然,去留之间所决定的也是这几个女子一生的未来。

说到这位大内总管张谦和,就不得不提一下在选妃的过程中出现的意外一幕,原来,张谦和在内务府中例行查问选妃进程时,无意间看到了文绣的照片,大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一时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就随口多问了两句。可是,宫中之人却不这么理解,他们时常喜欢对一些也许毫无缘由的只言片语反复揣摩。于是,在你传我说中,几位太妃在甄选照片时,对这位深受皇帝信任的大内总管若有似无表现出的关注,也特别加了几分小心,这便无意中为文绣的留选赢得了一念之机。

照片终于到了皇帝溥仪的手中。接到照片时,溥仪本无心当场验选,因为他知道,与其说是自己选妃,不如说是宫中别有用心的人在为利益作长远打算,而对他这个有名无权的皇帝而言,最大的好处就是对外可以以大人自居,而不再是年少无知的孩子了。所以,在一开始的选妃事件中,溥仪并没表现出有多大的兴趣。再说,此时此刻他还约了外籍老师庄士敦在御花园中叙事,正准备离开前往,便将才接到手中的照片往眼前桌子上那么随手一扔,怎料溥仪刚一转身的时候,他的衣袖正巧拂起了桌子上的某一张照片,而这张照片还就稳稳地落在了皇帝的锦缎鞋面上。一旁年迈的张谦和还来不及弯身上前把那张照片拿掉,看似温文尔雅的溥仪却已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打算将这张碍事的照片踢得远远的。同时,这位少年皇帝也可能是出于好奇,就在他欲抬腿的瞬间,情不自禁地对脚面上随便望了一眼,也就是这么惊鸿一瞥,却成就了后来一段爱恨纠葛的姻缘。

溥仪久居皇宫,平日所能见到的女子都是对他俯首帖耳、卑躬屈膝的,而眼前脚面上的女孩,却昂首张目,鼔着腮帮子,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泼辣地对他报以盈盈的微笑,少年皇帝的心弦被拨动了。溥仪稍稍迟疑了一下,就亲自把这张照片捡了起来,并且还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个稚气未脱、满脸天真的女孩子,比起自己平日里所见到过的那些虽然绝色却故作姿态的女子,更显得生动活泼。她的大眼睛,再配上白皙的皮肤,适中的身形,看着就让自己有股子说不出的欢喜劲。溥仪的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躁动,年少的皇帝此时还并不知道,这便就是让人既甜蜜又痛楚的爱情种子。

当时溥仪只是简单地心想:与宫中那些如木头般千篇一律的女子相比,眼前这双大眼睛,一看就知道那里面肯定藏着很多宫里不能见到的有趣的事情。

皇帝舒展愉悦的神情,一旁的张谦和自然全看在了眼里。就在溥仪继续莫名其妙喃喃自语时,张谦和试探着说道:“皇上,现今能留下来待选的贵人,那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如今只等皇上您圣意定夺,您只要喜欢这其中的任何一位,她就是我大清朝的国母了。”

溥仪这才从莫名其妙的喜劲中缓过神来,对这个自己从三岁进宫起就陪伴在身边的老太监,心情愉快地说:“对,朕意已定,朕的皇后非此女子不选。”

张谦和听了皇上这样的言语,当即跪地恭贺道:“老奴恭贺皇上喜得所爱。”说着又举起双手伸到溥仪面前讲:“不知老奴可有福一睹皇后娘娘的风采。”

溥仪听了这番恰到好处的恭维,便很是高兴地将手中照片递到了张谦和面前。张谦和接到照片后,一看到照片上的女子便又立即对溥仪赞叹着说:“皇帝好眼光,额尔德特氏是我大清朝数代的忠臣,如今又将如此端庄慧丽的女儿敬献给皇上,其忠心苍天可表。”

溥仪听了那心里更是美滋滋的,便正声威严地吩咐道:“笔墨伺候!”

张谦和应声而动,上前铺陈纸张,研墨伺候,本以为皇帝兴起之时能写些溢美之词,谁料却亲眼见证了皇帝溥仪的御笔一挥,在照片上豪气地随手一圈,就定了额尔德特氏端恭之女文绣为皇后。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也就定格在了历史的画册当中。不知那时的大总管见到这看似颇为简便的一幕,有没有觉得溥仪除了画一个圆圈外,再没留下其他白纸黑字来定格会是一种遗憾,这也是直接导致后来妃后颠倒的一大前因。试想,要是溥仪当时就将圣旨拟定并昭告天下,将生米煮成熟饭,那些反对的人又能如何呢?这样一想,也许溥仪本人在以后的婚姻困境和情感纠结中,也曾有过类似的后悔,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既缺乏阅历来参透时事动态,又因为长期在宫廷中受诸多牵制,性格上不够果断。其实用今天的观点来看,那时的溥仪,只不过是个被过度保护又缺乏真正关爱,还被寄予太多与其能力不相符的希望和未来的大孩子。说白了,有些类似于懵懂的豪门二代,甚至有可能还不如。因为后来导致他婚姻的悲剧的成因之一,据说就是他年幼时,被宫中那些如饥似渴、身心扭曲的太监或宫女摧残所致。这么说来,溥仪在文绣照片上所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圆圈,还应该是他人生之中最纯洁的爱情见证(尽管后来他的人生中,曾先后又有了数位女子的身影)。

遗憾的是,这桩良缘果然受到了阻碍。在那华丽的间隙,旁人所见的忧伤都太过轻浅,还来不及深深思量,就已经被历史的过往给冲散了。

虽然溥仪用一个圆圈确定了自己的选择。但那些王公和太妃们没有人会愿意轻易放弃借选妃来争权夺利的大好时机,即使是皇帝选定好了爱慕之人也难如其所愿。逊位的宣统帝又怎能跟他的先祖顺治爷相比呢?虽然顺治爷为了跟心爱的董鄂妃在一起,不惜冷落已经迎娶了的皇后,不惜跟掌权的太后僵持多年。但大家不要忘了,那位鼎鼎大名的孝庄太后是他的生母,也就是说顺治拥有傲娇和任性而为的资本。

而末代皇帝溥仪,只是慈禧老佛爷从爱新觉罗宗族中随便选择的一个继承人而已。他这个皇帝虽也是一代正统,但三岁就离开亲生父母的怀抱,在皇宫内院之中独自长大,身边围着的大都是利益之徒,岂能随他溥仪事事随心所欲?关于选定文绣为皇后一事,光绪帝的遗孀端康太妃获悉后,就在第一时间公然闯进养心殿劝教皇帝,以家长的口吻不容置疑地对溥仪说:“我大清国如今只留下个空名,江山大权已尽数被外人所夺。现今幸好皇帝安在,复国图谋可望。皇帝若能将已圈定的皇后文绣抹去,改选成财与力皆丰厚人家的女子,那日后必定更能加强复国的外力和助势。”然后,不容溥仪答话,又不无嫌弃地说:“再者论起那额尔德特氏文绣,相貌也并非绝色,家世就更别提了,不但不能跟达官显贵相比,就连一般的没落世家也比不上。挤破头往宫里来,也就是一心想攀龙附凤,沾咱们皇家的尊荣而已。”

溥仪听了端康的这番长满了刺的话串子,心中虽不愉快,但慑于长者的威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可说。要知道端康在宫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不说,其人又性格刚毅强硬,溥仪要想在宫中生活得更自在些,有时也不得不让她一让。此番端康话意尖酸,但自己无以回答,在这难堪之际,只好暗示大总管张谦和。为了溥仪,张谦和只好硬着头皮小心地和端康辩驳道:“太妃,老奴认为您的话虽然所言有理,但皇上是金口玉言,已经选定了的事,怕是不大好更改啊。”

这番貌似很是有皇权威严的辩词,似乎很能堵住他人的嘴,但狡猾的端康揣着明白当糊涂,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当场就很不高兴地回答道:“本宫与皇上谈家常,没你这个奴才说话的份,什么选定了,不就是随手画了一个圆圈吗?”紧接着,又毫不犹豫地对殿外喊道:“来人,把这个不知进退的老奴才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自作主张,多嘴多舌教坏皇帝。”

溥仪眼见殿外侍卫听令已进来了,不忍心张谦和受罚,便没奈何地将声调放缓,走近端康身边轻轻地说:“太妃您何必动怒呢,暂且容朕再想想。”

只见端康听后轻哼一声,又指桑骂槐地讲:“一个老奴才也胆敢顶撞本宫,看来在这皇宫里是没我说话的份了。”

于是,张谦和连连声称:“老奴该死,请太妃娘娘息怒。”

溥仪也跟着说:“太妃且请息怒,就看在张总管悉心照顾朕多年的份上,饶他这回吧。”

端康太妃这才觉得解了气,要回了颜面,更重要的是她看到皇帝的态度似乎有所转机,于是,便收敛了故作的怒气,一边往养心殿外面走,一边像是目的已达到似的对张谦和撂下一句话:“这回看在皇帝的面上权且饶了你,下次若再有冒犯,本宫定将赐你一死。”

端康走后,溥仪气得一把抓起书案上的紫毫御笔,“咔嚓”一声就折断成了两截,瞧着手上沾着的墨迹,心情越发烦躁,也不管端康有没有走远,他也有意大声吼道:“这一宫的上上下下,谁把朕当成个堂堂正正的主子了,平日里一口一声地叫着皇帝,那还不都是为了拿着朕的名号来过富贵日子。”且不提还未走远的端康听到这番话作何感想,但只听养心殿内溥仪还在连声怒吼着:“摆威风,使手段,一个比一个有本事,为何就只留下这样一个国不像国家不像家的烂摊子让朕一个担着?”说着,就又传出了一声清脆的炸响。不用说,那肯定是一件稀世的珍品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都是老奴连累了皇上,老奴该死。”张谦和自责道。

溥仪又吼着说:“你何罪之有,她们不过是借拿捏你来指责朕。”

溥仪说着又随手摔落了御案上的一方端砚,看着华丽精美的绒毯上浓墨**开,仿佛正如此刻皇帝那凌乱的心情般渲染着。一群内侍在殿门边上噤若寒蝉,溥仪的心软了下来,方才感觉有些解气。

张谦和又寻机试探着开导道:“容老奴多嘴,端康太妃的话说出来虽是刺耳,但细想也是有几分道理,皇上既不能全听更不能断然拒绝,那就不如想个折中的办法。”

“现如今朕意已决,难不成朕身为一国之君,选自己的皇后也要听他人指手画脚吗?”溥仪不耐烦地说道。

张谦和又结合实际,跟着回答道:“老奴明白皇上心烦,但老奴冒死也要再说上两句,正是因为皇上不是普通的王公,而是一国之君,皇上的家事就是国事,现今我大清国情势已大不如从前,皇上切不可在这个时候与皇族长辈们离心离德,小心误了重整朝纲的大好机会啊!”张谦和说完就自觉地退出了养心殿,只留溥仪独自在寂静中沉思。

后宫之中,敬懿太妃正与载洵品着香茗,为能在头一局上胜端康一筹而相互暗暗自得。前面说到,为了文绣参与选妃的事情,华湛可是提前就与载洵通了气。一来这醇王府的六贝勒与额尔德特家族早年便多有来往,关系可靠;二来载洵又正好与敬懿太妃关系交好,于是,敬懿也就已将文绣视作自己人。

另一边,连日来,端康太妃与其心腹们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等待着溥仪更改后的新旨意。要知道端康是怎么也不肯认输的人。她的嗅觉何其灵敏?文绣被选中为后,实在大出她所料,在她看来,那个有些胖乎乎的小女娃子,在剩下的几张相片中根本没什么特别起眼的地方。当时她还在心里耻笑敬懿,想必其是黔驴技穷了,才硬是找来这么一个入不得眼的人,要不当初又怎会轻易让文绣的照片到了皇帝的眼前。于是,端康不止一次恨恨地心想:肯定是张谦和那老奴才坏了大事,否则皇帝怎会弃自己用心推选的婉容于不顾呢?

这下倒好了,往后这宫中上下再无我端康说话的份了。端康心乱如麻地前思后想。俗话说急中生智,端康把心思暂时转到了另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身上来了,此人就是溥仪的生母瓜尔加氏,说其身份特殊,一般而言,在婚姻大事上,母亲的观点和言论往往是能起到决定作用的。很快,在端康的请求之下,瓜尔加氏便进宫向溥仪说:“文绣虽然也有端庄之姿,但可惜家境贫寒,恐怕日后进宫不能受到宫廷贵妇们的尊敬,那小户人家的习气也难一时更改,有损皇家体面,此桩婚事可缓议后另作安排。”

这样一来,倒真让溥仪有些为难了起来。为了验证自己决定的公平,他让张谦和又将剩下的照片拿到跟前看了一遍。虽然那名叫郭布罗·婉容的女子样貌实在艳丽些,但溥仪就是怎么也生不出喜爱之情。再加上端康还在与敬懿像是针尖对上麦芒一样各不相让,轮流着派说客前往养心殿。搅扰得这位少年皇帝烦不胜烦。可溥仪实在是不愿违背本心,便期望以拖延的方式将这件事以假意的淡忘来蒙混过去。可端康和她的心腹们怎能甘心失去自身的利益,而让这个在世间上最华贵的牢笼中挣扎的小皇帝得其所愿呢?仗着在宫中的地位,她又亲自找上了溥仪,这次,她目的更加明确,见面就将随身另外带着的一张婉容的照片,递到了皇帝面前,介绍着说:“这是世袭一等轻车都尉郭布罗·荣源的长女婉容,郭布罗氏祖上曾为我大清屡立战功,现荣源虽也隐居在家,但其家资丰厚,现在在京城可谓富甲一方。”

端康说完,看到溥仪根本不为所动,于是又接着讲:“皇帝不能因个人所好,而不顾全大局,不为我大清朝往后的前程着想。”

溥仪听了虽嘴上无言,心里却嘀咕道:“这老婆子不知又收了人家多少好处,看样子是吃进去的吐不出来,只好拿定了主意来摆布我了。既是如此,那又何必安排这么个选妃的戏码呢,难道是想白白让世人看我溥仪的笑话?”

端康见溥仪还是没个准话,便恨恨地想:别看你是皇帝,是这宫里的正主,现如今你手上无兵无权如何敢妄言做天下的主,就是在这宫里,没有本宫的撑持你这个皇帝也不一定能过得舒坦。”

端康想着,又有了一计,只见她此时满脸愁苦,着实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悲情地靠近溥仪哀伤地说:“皇上大了有自己的主见,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儿并没有错,错就错在您是皇帝,听说那位被皇上看中的女孩文绣和寡母蒋氏如今住在花市后街的一个小胡同里,租了两间矮房子,以给人家做些挑花和缝补的活儿度日。”

“她每日混迹于市井小民当中,怎么适合入我皇家,更别说配与皇上您当一国之母。”端康不厌其烦地游说着。

这时,溥仪不打算继续沉默了,他连声对端康说道:“太妃此言差矣,自古平民皇后比比皆是,并且还多为贤后被世人传扬,朕选文绣绝非年幼盲目,一是此女子最合朕的眼缘,二来朕也派人暗中了解了她的生活和品性,据悉文绣也是名门之后,现虽落于凡尘之中,却仍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更重要的是她不但品性优良,而且才情也是相当了得的。”

溥仪如此为心爱之人辩解,令端康听了实在是气恼,她在心里想:看来这小孩子是真不好糊弄了。但她嘴上并没有说什么。而溥仪却讲得起兴,仍然继续着前话:“太妃请想,依如今的世态,大清不正是需要像文绣那样熟知民众心意的聪慧女子为后吗?”端康见溥仪一脸坚定,知道仅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已无法让他改变心意,她只好暗揣心思再做打算,怏怏不乐地先行离去。

端康走后,溥仪可高兴坏了,这是他自三岁进宫称帝后,头一回当面顶撞宫中太妃之首的端康,并且还是为了自己所爱的女子。少年皇帝得意忘形,便想着偷偷出宫去看看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子,他知道这事不能让一向小心谨慎的张谦和知道,不然自己别说是出紫禁城就想出养心殿也难了,溥仪在心中一面悄悄地打着小算盘,一面不厌其烦地设想:要是张谦和知道了,最好的结果也是安排御林军开道,大内高手随驾护卫,再加上一大群寸步不离的太监、宫女,甚至还有那些想借机摆个威风的官员们,到时浩浩浩****扰民不说,自己又怎好和人家女孩子说上贴心话呢。溥仪最终给自己出了个主意,身边只带一个小太监,溜出宫去。

所以这样一看,溥仪和文绣在有心眼这方面还真算得上是一对良配。

出发那天清晨,溥仪借故让人给自己找了身不起眼的便装,打算早膳过后就按计划行事。但他不曾想到,自从上次端康太妃二次劝谏不成后,不但仍然没有放弃念头,而且还在设法寻找机会。在端康看来,如果皇帝不改选婉容为皇后,那自己在这宫中便将要失去靠山和威仪,成为世人的一个笑柄,所以,她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于是,这个在深宫中久经权局的老太妃展示了她的手腕,只要关于溥仪的任何风吹草动她都清楚地掌握着。溥仪这边才兴致高昂地换上衣服,那边端康已然是伺机而动了。情窦初开的皇帝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当他一行刚踏出宫门,端康太妃已经和几位重臣在宫门外等着他了。可怜那个与溥仪随行的小太监当场就被赐下清宫中极残酷的刑法“一杖红”,被活活打死了。这还没完,待回到宫中,溥仪又发现张谦和也已经被内务府索拿,端康又借题发挥,召集群臣要依律严惩养心殿所有当值宫女和太监,并以照看皇帝不周、纵容皇帝私自冒险出行为名要斩首总管张谦和。

对于溥仪来讲,面对端康太妃这突如其来又理直气壮的攻势,目的他心里虽然清楚,但无力回旋眼前的局面。他不想让从进宫时就陪在身边、一如亲人的张谦和因此无辜受死。他想起小时候张谦和常常把自己扛在肩上在宫中各处游玩,皇宫中,大到各宫室的物品摆件小到花草树木,在张谦和嘴里都能说出一个个动听好玩的故事,因此自己才慢慢地忘记了离开父母的恐惧。童年时,每当夜幕降临时,只有张谦和陪伴在身旁他才能安然入睡。对于溥仪而言,宫内若真有亲人,那在自己内心里,年迈的张谦和肯定算一个。

事发后从早到晚,溥仪的心都被里外煎熬着。

那精工雕刻的花窗外,一阵惊雷从天际传来,在紫禁城的中轴线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那是天与地的碰撞。人间的忠与孝双面夹击,撕扯着少年皇帝的心。溥仪反复地回想过往岁月,在很长的时间当中,张谦和都以卑微的身份尽力地陪伴和保护着幼小的自己,才让自己在这从不缺争斗的深宫中完好无损地成长,今日今时,自己已然成年,却要害得他无辜送死,溥仪心如刀绞,他的内心也开始疑惧起来。就在这个艰难的时刻,幸好他还有另外一位亲人,他的父亲爱新觉罗·载沣适时地站了出来,为年轻的儿子排忧解难。

载沣也是经过仔细思考左右权衡,想出了一个自认妥当的方略后才进宫的。进宫见到溥仪后,看着儿子一身疲惫,但只能强忍心酸和关切,装作漠然地从表面安慰着说道:“事已至此,皇帝也不必焦虑,幸好大总管目前仍是好好活着在,端康老太妃可能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溥仪连忙问父亲说:“依阿玛的意思,朕眼前该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地了结这桩事情呢?”

载沣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只见他对面前的皇帝儿子恭敬地讲:“端康老太妃先前劝导皇上您选荣源的长女婉容为后,皇上不如就给她个情面答应了,容臣再找宫中其他皇族长辈和敬懿太妃出面,此事方可能了结。”

溥仪听了也只得默认,但他还是不甘心,想极力维护自己的本心,诚恳地说:“阿玛好计谋,只是那文绣确实为朕所爱,本来已定为皇后,而今又无故被替换,传出去了,先不说文绣本人和其家族日后不好面对世人的冷眼和评议,恐怕也有损我大清国在民众心目中的国体和形象。”

载沣这时便也很慎重地回答道:“皇上能有此念,实为情义并重,臣定将竭尽所能让各方都满意。”

溥仪听了父亲的这番言词后,才有了些许的心安。载沣也马不停蹄地在宫中各处游说周旋。结果溥仪为了不忍看着张谦和屈死,只能妥协,接受了端康的坚持,婉容被册封为皇后,赐号“秋鸿”,而另一位同治的遗孀太妃荣惠则在溥仪的授意下,也亲自出面力保被褫夺了皇后位份的文绣,改封文绣为“淑妃”。

然而,这次颠倒妃、后之位,也成了日后三人婚姻的不幸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