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隐的身影在拐角处闪了一下,倏然消失不见。
裴清予深吸一口气,扶着墙再次转回身去。
他的手慢慢放在小木屋的门上,还未使力,突然间感到背脊一凉。
多年的刑侦经验让裴清予浑身立刻紧绷了起来,他的手由推改为撑,顺势一用力,将自己的身子从房门旁挪开了一寸。
但身后那人速度显然比他更快。
纷乱的脚步声只微微停顿了一秒,紧接着破空声蓦然传来,裴清予只感到脑后传来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倏然跪倒在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身后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野哥和赵晨的声音了。
“咳咳咳...”
昏暗中他似乎感到自己被人给拉了起来,后脑处被打的地方似乎破了,温热的鲜血正顺着脖颈流到了衣领处。
裴清予感到拉住自己手腕的那人浑身也在剧烈颤抖着,粗鲁地钳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抵在了墙壁上。
漆黑的隧道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裴清予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微微侧头望了眼前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一眼,突然开口道:“这样做是达不到你的目的的,赵晨。”
紧贴着他的那个人身子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赵晨沉默了一会儿,哑声开口道:“我什么目的?”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想要找你的姐姐的,不是吗?”裴清予手腕动了动,却又被赵晨更凶狠地按了回去。
他轻轻嘶了一声,努力抑制住头脑中的眩晕,轻声叹道:“你别紧张,我是想...给你看看她的户口本。”
赵晨整个人怔了一下,他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松开了裴清予的一只手。
裴清予轻吸了一口气,转了转手腕,从兜里掏出女人的户口本来平静地递到赵晨面前。
一线光亮从木屋的门缝里透出来,恰好照到了赵晨的脸上。赵晨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他喉头哽咽了一下,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拿过裴清予手中的户口本。
“...等一下。”
在赵晨手指触碰户口本的一瞬间,裴清予的手忽然一松,户口本直接落到了地上。赵晨“啊”地一声立刻想要弯腰去捡,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你故意,你故意骗我去捡,然后想借机逃脱。”赵晨再次狠狠地将裴清予的双手按到了墙壁上,咬牙低吼道,“你这个恶魔,骗子!”
“我怎么就是骗子了?”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剧痛似乎分散了些许药效带来的痛楚,裴清予皱了皱眉,一边咳嗽一边轻笑着问道,“我说,死去的那个女人是你姐姐,这可没有骗你吧。”
“...你怎么知道,”赵晨浑身又开始颤抖起来,他有些哽咽地开口,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是你的最开始的态度。”药物失效带来的剧痛仿佛又席卷而来,疼得裴清予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望了一眼,慢慢开口解释道:“你整体表现出来的性格,就是胆小,怯懦的。但你却在我们彼此还不熟悉时,就主动去和这个女人搭话,这一点很不合理。”
“而当时,你有特意说民自己是想来‘放松’的,潜意识里可能是为了消除她的戒备心。但女人说她并不是,相当于明确拒绝了你的示好。”
裴清予抬眼望着面前欲言又止的赵晨,轻轻叹了口气,“但这些都只是佐证,只是能证明你和她一定不是素未谋面。至于决定性的一点,是我突然想起来了她的名字。”
赵晨听到这里倏然抬起眼望向裴清予,咬牙说道:“她的名字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名字,连姓氏都跟我不一样。”
“是,我一开始也忽略了这一点,所以一直没有把整个事情想通。”裴清予垂眸望了一眼脚底下的户口本,低声说道:“我一直认为名字只是一个代称,但其实并不然。”
“她叫燕暮,你叫赵晨。‘燕赵悲歌士,相逢剧孟家。寸心言不尽,前路日将斜。*’”
裴清予顿了顿,低声说道:“你们俩的名字是从这首诗里面化出来的,我不知道你们俩的名字是谁给你们起的,但他一定希望你们能相逢一次,哪怕仅仅从晨曦到日暮。”
赵晨沉默了半晌,他神色似乎平静了些许,缓缓开口道:“我们俩的名字确实是这个意思,只不过...”
他抬起头望向裴清予,一字一顿地说道:“姐姐跟的是父亲的姓,我随的是母亲的。”
裴清予望着赵晨有些黯然的神色,轻吸了一口气道:“所以你们的姓氏不同,并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而是不得不。”赵晨摇摇头,有些难过地说道,“我的母亲离开了我的父亲,所以我不能再用我父亲的姓氏了。”
“因为父亲酗酒,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便离开了这个家,只留下了父亲和年幼的姐姐。姐姐因此对我母亲和我恨之入骨。母亲弥留之际想让要得到我姐姐的原谅,我在这个世上也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所以我这次才会过来找她,想至少跟她说说话。”
赵晨垂下头,轻声说道,“母亲一直都很想念姐姐,所以她才会挖空心思,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但没想到,我和姐姐确实是重逢了,但还没等姐姐原谅我,就...”
裴清予皱了皱眉,还未等他开口说什么突然感觉脖子上一紧,赵晨的脸突然凑到了他近前,脸上的神色混杂着懦弱与愤恨,显得分外可怖:“不过没有关系,我等了这么多年没等到姐姐的原谅,如果我把杀了她的仇人都一一杀死,她应该就会原谅我吧。”
赵晨一边说,掐着裴清予的手便微微用力,裴清予原本眼前便眩晕个不止,此时咽喉处的氧气被隔绝,意识更加昏沉起来。
凑得近了,裴清予鼻尖处能够闻到赵晨手上浓郁的血腥味,他昏沉的神志立刻清醒了些许,勉力抬眼问道:“你,咳咳,你杀了野哥?”
“是,现在我还要杀你。”赵晨如往常般,有些害羞地笑了一声,愉悦地说道,“你们俩合伙杀了我的姐姐,现在我就要报仇,让我姐姐原谅我...”
裴清予倏然睁大了眼睛,莫名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可笑而心酸,他控住不住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说道:“咳咳咳...我们俩没有杀你姐姐,杀人的是...”
“你还狡辩!”赵晨的手又再次收紧,面目狰狞地望着裴清予道,“她都告诉我了,你们还狡辩,还狡辩!”
“谁?”裴清予似乎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依旧勉力维持着清醒,艰难问道。
“小佳!”赵晨终于低吼出声,“你和野哥上楼密谋的时候,小佳就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说野哥还想要杀她,让我一定要救救她。所以...”
这一瞬间,裴清予蓦然明白,小佳之前说的“再帮一下她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她想要在这次旅行的同时,借别人之手除掉野哥。
裴清予张了张嘴,开口想要说什么。但赵晨突然间将两只手都掐到了他的脖子上,强烈的窒息感让裴清予再无力开口,他眼皮越来越沉重,手指颤抖地想要去掰赵晨的手腕,却在还未触及时便无力地垂下。
赵晨睁大了双眼看着裴清予微微垂下头,嘴角嗡动着似乎在低声地说着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手上依旧不断使力,头却慢慢向裴清予靠近。
“...你说什么?”不知道是因为裴清予已经晕过去了还是怎样,即便凑近了赵晨也听不清他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忍不住将头侧过来,却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风声。
剧痛袭来的一瞬间,他也同时听到裴清予用气音低声说道:“...我说,小心...你背后。”
“砰!”
赵晨应声倒地,身体失去了支撑的裴清予也一瞬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呛咳起来。
迷迷糊糊间,他的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拽过,裴清予挣扎着想要将胳膊抽出来,那双干瘦的手却死死地将他攥住,将一抹冰凉的东西按到了他的伤口上。
“不想死就别动。”孙爷爷一脚踢开刚刚打晕赵晨的棍子,难得收敛了笑意,望着裴清予哑声说道,“客人看来耐痛力真是很强呢,药效过了这么久还能维持住清醒,真是...”
孙爷爷话音未落,突然感觉自己手下的裴清予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偏过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疼多了就习惯了。”裴清予吐完血之后感觉胸口的憋闷感好了不少,他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抬头望了孙爷爷一眼,“你为什么要救我?”
“在客人没有帮我找到凶手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松地死去的。”孙爷爷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笑意,开口慢悠悠地说道。
“轻松地死去...咳咳。”裴清予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头望向旁边昏迷不醒的赵晨,犹豫地看了一眼刚刚寻隐给他披上的外套,到底咬了咬牙迅速脱下,将赵晨的手腕给绑了起来。
似乎感受到身后的动静,赵晨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挣扎着醒了过来。
裴清予将外套牢牢地打了一个结,垂头望着已经醒过来的赵晨说道:“不是我和野哥杀的你姐姐。”他一边说一边抬头望了前面一眼,仿佛透过黑暗看到了野哥躺在隧道里的冰冷尸身,“杀了你姐姐的人是小佳,你...恨错了人,也杀错了人。”
“你撒谎,你个骗子!”赵晨脸色涨得通红,他奋力挣扎着,开口喊道,“我不信,我不信!”
裴清予垂下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的难过与痛苦已消失不见:“你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找小佳当面证明。”
孙爷爷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裴清予的手臂再次退到了门旁,裴清予扶着旁边的墙壁慢慢起身,望着地上的赵晨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赵晨趴在地上垂下头,眼中有着些许茫然。他来到民宿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找到姐姐跟她和好,但阴差阳错的姐姐突然死去,自己也成了双手沾满血污的人。赵晨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般,他茫然地抬眼望着裴清予,脸上一贯的怯懦与无助又浮现了出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岂不是,岂不是...”
“就算你做错了,也总要面对。”裴清予打断他的话,开口轻声说道,“真相再痛苦,它也是真的,不然你母亲为什么临死前一定要让你过来找你姐姐呢?”
赵晨喉头再次哽咽了一下,他努力用肩膀将自己身子撑起来,率先向前面走去。
裴清予靠在墙壁上,突然回头望着孙爷爷道:“孙爷爷,我觉得您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怎么?客人是找到了凶手,想要邀请老爷子过去亲自惩罚他吗?”孙爷爷有些意外地瞥了裴清予一眼,乐呵呵地笑道。
“嗯。”裴清予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光如此,我们还发现了一些事情,可能和您的民宿有关。”
那一瞬间,孙爷爷混浊的眼神似乎突然锐利了起来。他沉默地望了裴清予一眼,终于缓缓抬脚,句楼着身子向前走去。
裴清予望着面前两人的背影,迅速俯下身伸手捡起刚刚掉落的户口本。他不明白赵晨为什么一定想要这个户口本,但也来不及细看,只随意翻阅了一下便再次揣进了兜里。
“名字看似平平无奇,却实际别有深意。”他一边向前追上赵晨的步伐,一边心中想着赵晨和燕暮的名字,“这是想提醒我什么呢...”
·
通往民宿的隧道并不复杂,却很长。
三人走了许久,都没见到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踪迹。
裴清予喉咙处刚刚被赵晨勒得还有些发疼,他捂住嘴压抑地咳了片刻,伸出手再一次试图将衣领拉高,好挡住脖颈上可怖的手印。
突然间前面似乎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地面都似乎微微颤抖了起来。
一旁的孙爷爷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皱眉望着面前的隧道道:“不好,这个隧道结构被破坏了。”
所有人都脚步一顿,再扭过头时,却见孙爷爷已直接转身向后走去:“我们最好快写离开,不然这个隧道可能要塌了。”
裴清予愣了一瞬,倏然望向面前的一片黑暗。
——阿寻。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日更嗷嗷!
不更会挂请假条的!(最近不会请假)
*出自《逢侠者》唐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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