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自恃才情甚高、器识兼茂,他当初被召进长安,原是抱着大鹏展翅的志向,但他并未获得任何施展大志的机会,即使获得皇上赏识,也不过是被用来作为宴乐取悦的工具罢了。在高力士向玄宗说了针对李白的谗言之后,李白感念君恩,还曾表明自己的志向,希望能够功成而后身退。但他发现针对自己的谗言诽谤越来越多,同时君恩日衰,李白的处境越来越尴尬,他觉得自己大展宏图的梦想逐渐破碎了。
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青琐贤。朝天数换飞龙马,敕赐珊瑚白玉鞭。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西施宜笑复宜嚬,丑女效之徒累身。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玉壶吟》
从这一时期的诗作可以看出,此时的李白既畏惧谗言,又憎恨屡谏谗言的人,同时对玄宗也是怨念和期盼交杂: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玉阶怨》
曾有后人评价李白的《玉阶怨》,无一“怨”字,却饱含幽怨之意。的确,虽然此诗表面是写宫人望幸,但此时此刻的李白,何来的闲心描摹宫人望幸,不过是借此抒发自己的不幸罢了。他本可由此一帆风顺,做起大官来,却因得罪了高力士,而落得只能借酒浇愁,这位天才的心情是多么苦闷啊!
奸人屡谏谗言,令李白无法在玄宗面前重获赏识,同时,李白的狂傲不驯也往往不能获得翰林院同僚们的谅解,他们对李白的**行径不断地加以指摘和讥讽。而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高傲气节也使他得罪了朝廷中人,他们几乎集体处处抵制他,这使得李白万分苦闷,而在这陌生的朝廷中,他能向谁倾诉他心中的郁闷不平呢?于是李白只好日日把自己沉溺在酒乐声色中。
李白在长安的生活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全然的酒徒生活,他作诗时饮酒,得意时饮酒,失意时也饮酒,酒成了他主要的精神食粮。他的诗中有许多作品是关于酒的,而这些作品往往都很杰出,如这首《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李白此时的心志真是颓丧到了极点,他放情逸乐,沉迷酒色之中,再也无心去求政治上的发展。而自从杨贵妃对李白表示厌恶后,玄宗也不再宣他入宫,李白也就更放任自流地沉沦了。
李白张扬、不拘常调的性格和放浪不羁的行为早已令一般人看不顺眼,再加上他目空一切的狂傲,更叫人难以忍受。当他得意受宠的时候,人们不敢有任何不利于他的言行,如今玄宗逐渐疏远他,李白就立刻变成了众矢之的。一向天真无城府的李白,一时间真是无法应付这种局面。他有一种被隔绝,被摒弃,被排挤的感觉,他对现实的一切彻底绝望了。
经过一段长时间自弃的放纵之后,李白醒悟了。他体悟到政治环境中的龌龊与黑暗,而自己纯粹的志向在这种乌烟瘴气的政治氛围里遭到唾弃和排斥是必然的。但政治的尘污并没有蒙蔽他的心智,他开始觉得自己与仙、道离的距离越来越近,开始追忆起自己曾经与蓝仙追仙求道时的超拔情志。他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绝尘而去的冲动。李白虽然已有退隐之意,但却一直处于还山与恋阙的矛盾之中。
李白既然在政治上极不得志,也就索性不加关注,而一任地纵情诗酒,此时,他的豪名可真是响彻长安每一个角落,无人不知这位杯不离手的诗仙。但不满意他的那些朝廷中人,看李白失去君王恩宠后仍然过着悠游闲适的诗酒生活,不禁更加眼红,因而肆意地毁谤他,想尽办法要将他逐出长安城。
李白身在长安的这段时间,留下了《蜀道难》这一传世佳作: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天宝三年,翰林院同僚驸马爷张垍因为嫉妒李白的才华而在玄宗面前挑拨是非,极言李白的不是,于是玄宗曾数度宣李白入宫,对其严加责难。这时李白才深悟,他曾经一心向往的朝堂实在是不宜久居的是非之地,李白决定急流勇退,重新去过那种寄情山水,有鸟语花香的隐匿生活,于是他上疏请求还乡。
李白在长安生活了三年,在这儿,他享尽富贵,极得恩宠,曾留下“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等美谈,但他那与生俱来的傲骨,桀骜不驯的言行终使他从九霄跌落至深谷,尝尽了人情的冷暖。
李白的长安之行虽然以失意告终,但在这里他也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酒伴诗友,而其中最为称道的要算是王昌龄、张旭及贾至等人了,他们常常在一起饮酒终日,谈诗论道。而当时他与贺知章、李适之、王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七人为酒中知己,被时人称之为“饮中八仙”。这“饮中八仙”的名号虽然听起来风雅,但实际上,被列入“八仙”之列的多半是如李白这样的失意朝臣。
李白在公元744年初秋离开长安城,他的许多在长安的诗朋酒友都到城外为他送行。当日李白满怀希望地来到了长安,但今日他并未能一酬壮志,怆然地离开了长安城。秋风瑟瑟,败柳残英纷飞,李白身着绿色长衫,逆着风走出长安城,约行了数十步,李白骤然回头,凝望着长安城,向送行的友人挥了挥手后,仰天长笑,阔步向前,离长安城越来越远,他将再度过上流浪漂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