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王安石变法及新旧党争(1 / 1)

中国通史简编 范文澜 2365 字 4个月前

赵匡胤制定国策,给与文武官吏、地主、大商人、高利贷者最大限度的权利,为的交换这些人的拥护,在他们交换中被牺牲的自然是劳苦人民。“恩施于百官者唯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宋朝的政治,确被这两句话说透了。统治阶级各阶层的生活状况,大致如下:

皇帝——皇帝是最大的浪费人。宫中每年用大烛十三万条,内酒坊醴祭祀用酒每年糯米八万石(赵恒时只八百石),嫁一公主赏钱七十万贯。买各行货物,经年不还钱,每行积欠多至一万贯。皇帝每三年到南郊祭天,赏赐大小官员及士兵钱一千二百万贯。

宗室——宗室是安坐享乐被朝官们憎恶的废物。他们无知无虑,领恩数(俸禄)度日。他们不知炭是黑色物,对饮食却讲求极精,发明“烂、熟、少”三字诀,说是烂容易咀嚼,熟不失香味,少不会烦厌。

文武官——官吏无不贪污害民。无名氏《咏功臣诗》说:“中原不可生强盗,强盗才生不可除,一盗既除群盗起,功臣都是盗根株。”海盗郑广归降后作诗道:“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郑广南宋末年人,其实北宋官与贼也并无二样。

富人——地主、大商人积累钱财,或贪得无厌,或闭门**乐。开封钱店业刘训铸铁作算子(筹码)称为长生铁,库中储许多青铜,称为不动尊。每天烧香祷祝天地,要钱生儿,绢生孙,金钱变出千百亿化身。蔡河一李姓富家,主人年二十余岁,愚痴不辨菽麦,蓄美妾数十人,仆役数十人。偶宴客,有酒十余种,肴馔果品,备极珍贵,妖妓十余人,奏乐劝饮。饮毕入内,让客人自走,不知拱揖言谈,也不与士大夫来往,当时人称他是钱痴。这个钱痴不官不商,大概是大地主。

高利贷者——富人借本钱给人放债。富人取利息的一半,承借人对富人卑恭类奴隶,俗称为行钱。富人偶到行钱家,必须殷勤招待,妻女出来劝酒,行钱立侍不敢坐,再三令坐才敢就位。高利贷利息通常是百分之一百。

被上述那些人剥削的人民怎样生活呢?大部分农民正像司马光所说:农民即使幸遇好年景,没有水旱、霜雹、蝗蜮等灾害,可是公私债主巧取豪夺,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经归别人所有。自己糟糠吃不饱,短袄穿不上,终年劳苦,仅仅得过饥寒生活。他们世代务农,不知种田以外还有什么谋生的道路,所以只好困守着田亩。一部分人民的妻女堕落到娼妓的惨境,全国各州县都有营妓(公娼),容纳穷苦的妇女(美妓身价七百贯)。宋初,开封妓女约一万户。甚至公然有男妓,傅脂粉,着艳衣,姿态称呼全学妇人,为头人称师巫行头,供官府的呼唤(南宋时男妓更盛行)。一部分人民流落为盗贼,或聚众反抗。其中规模较大的民变、兵变(兵受军官压迫极苦),从北宋开国时起,接连发生,从没有停止过,例如:

赵光义淳化四年,四川苛税奇重,人民无法生活,青城县民王小波聚众百人起义。小波告众道:“我深恨贫富不均,今天我来替你们均平。”贫民踊跃归附,众至数万。攻破郡县,杀彭山县令齐元振。齐元振是朝廷特诏褒奖的第一清官,实际上却勾结豪强,贪暴害民无所不为。王小波剖元振腹,装满铜钱,意思是教他贪个饱。小波战死,众推李顺为帅,攻破成都,顺自称大蜀王。

至道三年,四川戍兵刘盱聚众数千人叛变。

赵恒咸平三年,四川钤辖(军官)符昭寿贪暴,戍兵赵延顺等起事,推军官王均为主帅,国号大蜀。

景德四年,宜州(广西宜山县)知州刘永规残暴不法,军校陈进因众怨起事,拥判官卢成均为帅,号南平王。

赵祯庆历三年,京东沂州(山东临沂县)军士王伦起事,攻掠州县,如入无人的境地。地方官恐惧降附,献出衣甲器械,朝官欧阳修认为心腹大忧。

庆历七年,贝州(河北清河县)军士王则据州城起事,自号东平郡王。

同年崇政殿亲从官(卫士)颜秀、郭逵等夜半攻入宫中,直到赵祯寝殿下。幸得皇后出重赏督禁兵宦官抵御,颜秀等败死。

其余较小的叛变,史书记载连篇不绝,正如余靖所说,“四方盗贼窃发,州郡不能制”,全国性**,确使某些统治者感觉到危险。

赵顼是北宋聪明的皇帝,他感觉到危机严重,完全依靠官僚地主的旧国策不能解救自己的崩溃。赵祯养兵一百二十五万,防御西夏小国,到底仍是屈辱求和。这又使他感觉到军队并不能保护自己的地位。他知道整个统治阶级腐朽无能,人民怨恨**,大起义迫在目前,因之更加重对外族内侵的恐惧心。他即位初年,披金甲见祖母曹太后,问道:“娘娘看我着这好么?”曹太后笑道:“很好。不过要你着这个,国家还得了么?”这说明赵顼主张富强自卫,太后主张维持旧状。

赵顼最怕的是契丹和西夏,所以急需加强军备。养兵先得筹饷,他知道已负租赋重担的人民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富裕的地主、商人、高利贷者应该分担一部分军费。这是他变法的基本观念,也就是引起新旧两派官僚对立的基本原因。

王安石是笃信儒家经典《周礼》的政治家。他秉有倔强严肃的性格,他对社会有“贤者不得行道,不肖者得行无道,贱者不得行礼,贵者得行无礼”的理解,他又恰恰遭遇赵顼决心改革旧制度,需要一个非守旧派做助手的机会。熙宁二年,他终于在满朝大臣反对中做了宰相,实行变法。

王安石以前,早有人主张改革积弊,赵祯时,参知政事范仲淹提出均田赋、修武备、减徭役、择长官等十条政见,被朝官反对、罢去。欧阳修主张理财、练兵、立制度,讥斥朝廷“兵无制,用无节,国家无法度,一切苟且而已”,也被朝官攻击、逐走。王安石实践并发展了范仲淹、欧阳修的主张,造成与旧官僚派(主保守旧制)对立的新官僚派(主改革旧制)。

王安石新法,内容广泛,大别可分理财、整军两类。其中最重要的几种,略述如下:

第一 理财类

青苗法——当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指田中青苗向富户借钱延续生命,收获后纳利息百分之一百。王安石谋夺取富户放债的利益,由官散放青苗钱。例如春季借给农民钱十千,半年内纳本利钱十二千,秋季再放十千,岁终又纳本利钱十二千。这是百分之四十的利息(农民实际缴纳百分之六十),似乎比民间利率要轻微些。可是州县官分民户为五等,不论人民是否需要,自上户十五千至下户一千,按户强派,到期仗官威迫令缴纳本利钱,不得用他物代替。青苗法是许多新法中最受猛烈反对的一个,这证明私人高利贷势力的强大。贫民既受政府高利贷的剥削,同时仍不能逃免私人高利贷的痛苦。

免役法——宋朝力役,名目繁多,有衙前(主管官府库藏及运送官物)、里正、户长、乡书手(三役主催收赋税)、耆长、弓手、壮丁(三役主捕盗贼)、承符、手力、人力、散从(四役主供官府杂差)等类。州县民分九等,上四等量轻重服役(第一等户充衙前、里正,第二等户充户长),下五等免役。诸役中衙前、里正两役害民最烈,往往破产死亡,累及邻保。例如某地衙前,行千余里输送金七钱到内藏库(皇帝内库),库官勒索不遂,扣留衙前一年以上,不让回去。后来偶然被赵顼查出,才得放归。人民唯恐被指为上等户,有的出嫁祖母及孀母,有的与孀母或兄弟分居,有的送田给豪家,有的出家当僧道,有的甚至寻死。如京东某民家有父子二丁,被派充当衙前。父对儿子说:“我愿意死,免得你们将来冻饿遭横祸。”说罢自己缢死。人民为了降低户等,减少人口,甘心嫁母寻死,充役的痛苦危险,可以想见了。

官户、形势户、僧道、学生都有免役权,下等户、单丁户、女户也得免役。富家子弟捐数百贯钱给州县学校,就取得学生名义。这样,应役的民户自然是少钱少势的某些小地主和富农。

王安石新法,凡当役人户,按等第出钱,免充诸役,名免役钱。原来免役的官户、女户、单丁户、寺观户、未成丁户也按贫富分等出钱,名助役钱。官用一小部分免役钱雇人充役(如利州路岁用雇役钱九万余贯,征取免役钱却多至三十三万贯,多征的钱,称宽剩钱),不再强派人民充当。赵顼元丰七年,岁收免役钱一千八百七十二万贯。免役法在原来免役人看来,是深恶痛绝的虐政,反对非常剧烈。

方田法——官员、地主占有无数逃田(隐漏租税),王安石创方田法,想清丈顷亩,增加租税。只方二百余万顷,就被反对停止。

市易法——市易法是侵夺商人利益的方法。它的业务分两类:(一)放款收息。就是听人赊贷官钱,用田宅或金帛作抵押,每年出息十分之二,过期不输利息,每月加罚钱百分之二。(二)统制商业。就是设立大商店,贱价强收商人的货物,抬高价出卖。开封市上连冰块、梳篦、脂、麻等细物,都被政府统制专利。

第二 整军类

保甲法——王安石想用农兵制逐渐代替募兵制,创行保甲法。乡村民户十家为一保,选主户(本地旧户)一人为保长。五十家为一大保,选一人为大保长。十大保为一都保,选一人为都保正。不论主户、客户,每户两丁抽一当保丁。每一大保每夜出五人巡逻防盗。一人有犯罪行为,同保人不先告发,连坐受罚。农隙保丁自备弓箭,集合练习武艺,十日一换班。平时警戒盗贼,战时可补充兵额。保甲法行施的结果,正如司马光所说:“农民二丁取一,编成保甲,官置都教场,无问四时,每五日教练一次。每一丁上教场,别一丁供送饭食,保正、保长借修棚除草为名,扣留保丁,必待贿赂满意,才放免回家。官府派员下乡检查,往来如织,勾结保正保长,勒索给养,小不如意,即施刑罚。中下户破家**产,不够官长们的苛求,愁苦困弊,无处告诉,只好弃家逃亡。”保甲法是统治阶级压迫农民的良法,却因王安石想用来代替正兵,大遭守旧派的猛烈反对。

赵顼、王安石厉行新政的宗旨,显然只求扩大收入,整顿军队来保护自己临危的地位。他们并没有改革官僚政治的意思,反而增官俸,加吏禄,多置宫观官,优待昏老无用的官员,坐食厚禄。他们也没有改善人民生活的意思,反而更加重穷人的负担,既纳助役钱,又要当保丁。他们与旧官僚派政见分歧处,只在对原来享受免赋免役特权的各阶层是否应该受些限制这一点上。苏轼斥责王安石想均贫富,不合天理,其实安石仅仅要求富人也出些钱给国家罢了。

王安石一派新官僚,如吕惠卿、章惇、蔡确都因推行新政得高位。熙宁七年,安石罢官,吕惠卿继任做宰相。惠卿忌安石复用,出力排挤,同派内王、吕对立,给旧官僚派夺取朝政的机会。

赵顼死,子赵煦立,改元元祐。赵煦年十岁,祖母高太后临朝听政,用旧派首领司马光做宰相,起复旧人旧法,凡属新人新政,一概废除。旧派得政,内部分化,洛(首领程颐)、蜀(首领苏轼)、朔(首领刘挚、梁焘等)三党,互相攻击,纷纭不已。元祐八年,高太后死,煦亲主国政,复用新派章惇做宰相,恢复王、吕新法,改元绍圣(继续赵顼的圣政)。引蔡卞、曾布等人居要位,凡元祐政令,一概废除,驱逐旧派七八百人,大小官无一得免。

赵顼时,王安石、司马光二人只是政见上的争执,私人间还保持适当的友谊。赵煦元祐时,司马光对新派意气用事,压迫不留余地,绍圣时新派得势,报复仇怨,指司马光等为奸恶,请掘司马光、吕公著坟墓,破棺斩尸。这不是政争而是发泄兽性了。

赵煦死,弟赵佶立。向太后临朝听政,任旧派韩忠彦、新派曾布为左右相,改元建中靖国,表示大公至正、消释朋党、新旧并用的意思。向太后贬斥蔡卞、蔡京等,追复文彦博、司马光等三十三人官号,向太后临朝七月退位,赵佶亲政,又专用新派,改元崇宁(崇尚熙宁政治)。曾布起初排斥蔡卞、蔡京,后又排斥韩忠彦,引蔡京自助。蔡京想独掌大权、逐去曾布。京得权,一意排斥旧派,新派吕惠卿、蔡卞等也被抑退,京师及各州县树立元祐党籍碑,列司马光等三百九人为奸党,元祐旧臣,贬窜死亡略尽。

王安石行新政主要是想富国强兵,还不失为有主张的政治家。吕惠卿以下,只是专工聚敛,获取皇帝的信任。蔡京刻剥民财,更无微不至,竭全国物力,助长赵佶奢侈浪费的无限恶行,北宋不得不在民穷财尽、外族侵入的困境中,完竭他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