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漼时谏官薛调奏称:“兵兴(李瀍攻灭泽潞镇,李忱与党项、南蛮战争)以来,赋敛无度,所有群盗,半是逃户。”这就是说,人民受残酷的剥削,到逃无可逃的时候,不得不到处聚众反抗了,较大规模的起义,是在朝廷统治力薄弱的浙东开始。
李漼咸通元年,浙东起义军首领裘甫攻陷象山(浙江象山县),明州(浙江鄞县)城门昼闭。裘甫有众一百人,进攻剡县(浙江嵊县),唐军大败。甫破剡县,募壮士得数千人,浙东**。当时浙东文武官吏贪污腐朽,兵不满三百,器械朽钝,每战必逃,贫民群盗,四面蜂起,甫众扩大到三万,分三十二队,大聚资粮,募工匠制造武器,威震中原。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朝廷起用前安南都护王式为浙东观察使。式对李漼说,如果带兵太少,不能破贼,迁延岁月,江淮群盗,纷纷起事,国家用度,全靠江淮,江淮一失,国用枯竭,危险不可言。李漼害怕,发忠武(陈、许等州)、义成(滑、卫等州)、淮南三路大军,命王式带去。裘甫分兵攻掠衢(浙江衢县)、婺(浙江金华县)、明、台(浙江临海县)、上虞(浙江上虞县)、余姚(浙江余姚县)等州县。王式智谋远在裘甫上,招募充配江淮的回鹘吐蕃当骑兵,令各县开仓赈济贫民,不置烽火,使懦弱人当斥堠兵。式屡败裘甫,集全军围剡县,甫守剡,三日中凡八十三战,城中妇女编成女军,上城用石块击唐军,勇猛不畏死伤。甫起初误听进士王辂等谋,不用部将刘暀(音旺)取越州(浙江绍兴县)进攻浙西,渡江攻扬州的计划。这时候甫军穷困,刘暀杀王辂等,怒骂道:“害我军的都是这些绿虫(王辂等进士数人,都著绿衣)。”
裘甫败死,起义军被王式消灭。式部将问式道:“我等生长军中,没有见过这次用兵的神妙,请问大军初到浙东,粮食缺乏,为什么急令散放仓米,赈济贫民?”式说:“这是很明白的道理。贼聚谷号召饥民,我散仓米,贼众自然减少。而且各县没有守兵,贼来城破,积谷反被利用。”诸将又问为什么不置烽火。式说:“烽火是催救兵的,我们全军出战,城中并无援兵,居民望见烽火,惊慌溃乱,反而坏事。”又问为什么选懦弱人当斥堠。式说,勇悍兵不自量力,遇敌便斗,斗死,贼来就不能预防了。王式确是破坏农民起义的能手。
唐朝虽然战胜裘甫,并不能阻止人民起义的勃兴,在统治力较强地区,起义也逐渐发展起来。
咸通四年,徐州民众攻破州城,杀官吏。朝廷怕徐人强悍作乱,选募军士三千人赴邕州(广西邕宁县)防南蛮,分八百人戍桂州(广西桂林县)。起初约定三年一代,过了六年,咸通九年,还不让归还乡里。戍桂军士怨怒,将校许佶、赵可立等原是徐州招安的大盗,率众叛变,推粮料判官(军需员)庞勋做首领,自动北归。叛兵攻陷宿(安徽宿县)、濠(安徽凤阳县)、泗(安徽盱眙县北)、和(安徽和县)、滁(安徽滁县)等州。唐起大军并令沙陀酋长朱邪赤心、吐谷浑、鞑靼、契苾等部酋长各率众攻庞勋。朱邪赤心率沙陀骑兵三千充前锋,立功最多,赐姓名为李国昌。
这次大战争,开始只是兵变,后来加入农民起义的成分,因此发展极快,几个月工夫,成为强大的力量。庞勋围徐州,人民助勋攻城,推草车塞城门,放火焚烧,城陷。庞勋和部将,日夜盼望朝廷封给他们节度使等官号,对民众抢掠迫胁,没有爱护的意思。他们虽然指唐兵是国贼,自己的军纪却并不比国贼好些。朝廷利用这个弱点,敕令诸军破贼,俘获农民一概释放。自此唐兵进攻,勋众先自溃散。勋势穷蹙,部将张玄稔叛降唐军,协力击勋。咸通十年,勋死。
咸通八年,怀州(河南沁阳县)农民告天旱成灾,刺史刘仁轨出示禁止告灾。农民怒,聚众逐仁轨。仁轨逃匿,民入宫舍。没收仁轨财产。
咸通十年,陕州(河南陕县)农民告旱灾,观察使崔荛指庭树怒道:“树上有叶,哪里会旱,罚杖驱出。”农民怒逐崔荛。荛逃匿民家,口渴求饮,民取尿给他饮。
咸通十二年,光州(河南潢川县)民逐刺史李弱翁,弱翁逃走。谏官杨堪奏称:“刺史无道,百姓受冤,理该申诉朝廷,依法罚办,哪得聚众擅逐长官,犯上作乱,罪不可赦,借惩未来。”依据这一套谬论,许多人民被屠杀。
李俨乾符元年,商州(陕西商县)刺史王枢苛征暴敛,民众执木棍殴枢,又殴杀官吏二人。朝廷捕民李叔汶等三十余人斩首。
以上各个起义,规模大小不同,起义地点却逐渐扩大到离长安不远的陕州、商州,这说明唐朝统治力量愈益衰弱,大起义的时机成熟了。
乾符二年,冤句(山东菏泽县)人王仙芝、尚君长、尚让等聚众起义,攻陷濮州(山东濮县)、曹州(山东曹县)、郓州(山东东平县),众至数万。同县人黄巢,与仙芝都是贩私盐为业。巢家富,性豪侠,喜救济贫民,善击剑骑射,颇通书传,屡举进士不第,聚众数千人响应仙芝。仙芝、巢合兵攻掠州县,横行山东,檄告天下,指斥官吏贪暴、赋敛苛重、刑罚不公,切中朝政的弊病。贫民争先归附,数月间,巢得众数万。
王仙芝、黄巢起义,淮南、忠武(陈许等州)、宣武(宋亳颍等州)、义成(卫滑等州)、天平(郓曹濮等州)五节 度辖地人民纷纷响应,大部千余人,小部数百人。李俨调发大军进攻,命平卢节度使宋威为招讨草贼使。
三年,王仙芝攻陷申、光、卢、寿、舒、通等州,又攻蕲州(湖北蕲春县)。仙芝受朝廷招抚,入蕲州城受官职。黄巢大怒,骂道:“我们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天你做官赴任,出卖我们。”殴仙芝伤面。士兵喧噪不止,仙芝畏众怒,只得不受朝命,大掠蕲州。黄巢与王仙芝分兵,率众自去。
四年,王仙芝又受朝廷招抚,遣尚君长等往见招讨副都监杨复光,路中被宋威劫去斩首。五年,招讨使曾元裕大破仙芝军,杀五万余人,仙芝死。部将王重隐率余众破洪州(江西南昌县),转攻湖南,别将曹师雄攻宣润,转入两浙。
王仙芝起兵,凡攻破曹、濮、汝、郢、复、申、光、卢、寿、舒、鄂、安、随、荆等十余州。投降两次,终于被杀。
黄巢军自蕲州北上。仙芝死,尚让率仙芝余众归巢。众推巢为王,号冲天大将军。朝廷发大军守洛阳,兵力颇厚。巢引兵渡江攻陷虔(江西赣县)、吉(江西吉安县)、饶(江西鄱阳县)、信(江西上饶县)等州,引兵入浙东,开山路七百余里(自浙江衢县到福建建瓯县)入福建,破福州。六年,转入广东。巢想得广州整理军队,请唐官崔璆、李迢代求广州节度使官号。朝议广州是通商大都市,必不可许。巢大怒,当天攻破广州城。
黄巢军在岭南,遭疫死亡极众。定计北还,自桂州沿湘江历衡(湖南衡阳县)、永(湖南零陵县)到潭州(湖南长沙县)。尚让乘胜进逼江陵,众号五十万。唐守将刘汉宏大掠江陵,士民逃窜山谷,僵尸满野,汉宏率众北归,寇掠宋、兖等州。黄巢进攻襄阳大败,与尚让收兵渡江东走,攻鄂州(湖北武昌县),转攻饶、信、池(安徽贵池县)、宣(安徽宣城县)、歙(安徽歙县)、杭(浙江杭县)等十五州,众至二十万。
李俨广明元年,黄巢自采石渡江,围天长六合,进至泗州,大破唐守军,渡淮陷申州,攻颍、宋、徐、兖等州,转入汝州境。朝廷大惧。唐汝州守将齐克让奏称巢自称天补大将军,檄告诸军道:“你们各守本垒,勿犯我兵锋,我要入东都(洛阳),转往西京,替百姓伐罪魁,不干你们的事。”朝廷得信,君臣商议对策,相视涕泣,束手无计。黄巢众号六十万,破洛阳,唐留守刘允章率百官迎降,巢入城慰问居民,市井安靖如无事。
李俨命大将张承范选神策军弩手二千八百人守潼关,神策军士都是长安富家子弟,贿宦官买得军籍,领厚饷,依势讹诈财帛,听说要出征,父子聚哭,出钱雇街上小贩、病坊乞丐代行。潼关左旁有谷可通行人,平时征税官禁人出入,称为禁谷。黄巢军到关下,唐军以为谷早经官禁,贼不能从禁谷来,无须设防。巢将尚让、林言率前锋由禁谷入关,夹击潼关,唐军大溃。统治阶级到临死的时候,还自信平时压迫人民的法律命令依旧神圣有效,这证明顽固的头脑必然自归于灭亡。
唐溃兵入京城,宦官田令孜挟李俨逃往四川。溃兵及市民竞取府库中金帛。唐大将张直方率文武百官到灞桥迎黄巢,人民夹路聚观,尚让宣告民众道:“黄王起兵,本为百姓,不像李家不爱你们。你们尽管放心安居。”巢军士见路旁穷人争投财物赠送。巢即皇帝位,国号大齐,年号金统,杀唐宗室及大官,三品以上官停职,四品以下官仍守旧位。李俨中和元年,有人在尚书省门上写嘲笑诗,尚让怒,杀城中能作诗人三千余人,罚识字人充贱役。唐将唐弘夫、程宗楚、王处存夜攻入京城,一部分市民欢呼出迎,或拾砖瓦击巢军,或拾箭供唐军,唐军大掠金帛妓妾,巢率军露宿灞上,引兵还袭,大战长安中,弘夫、宗楚死。唐军负赃物重不能走,十死八九。王处存收余众逃出,黄巢怒市民助唐,纵兵屠杀,称为洗城。
三品以上官、读书识字人、长安市民自然成了黄巢的敌人。唐勤王兵四面来会,巢势渐衰弱,巢大将朱温降唐,授同华节度使招讨副使,赐名全忠。唐又召沙陀李克用(李国昌子)入援,克用将胡兵四万渡河击巢。中和三年,克用大破巢军,诸军继进,巢力战不胜,率众由蓝田逃入商山。唐兵进城,烧杀掠夺,长安居民及房屋,所存无几。巢军沿路遗弃辎重、珍宝,唐军争拾,不急追逐。巢出商山入河南境,攻破蔡州,节度使秦宗权大败请降。巢率兵攻陈州,刺史赵犨坚守不下,巢纵兵攻掠洛、许、汝、唐、邓、孟、郑、汴、曹、濮、徐、兖等数十州。四年,唐大将周岌、时溥、朱全忠屡败不能支,共遣使向李克用求救,克用将兵五万自河东来援。朱全忠退守大梁,尚让进逼,全忠向克用告急,克用追巢至中牟,大败巢军,杀万余人,巢军溃。尚让投降时溥,别将葛从周等降朱全忠。巢率余众千人逃兖州。克用追至冤句,粮尽回汴求粮。朱全忠固请入城,置酒灌克用大醉,发兵袭击克用,克用死战,跳南门出城。克用回许州。请周岌助粮,岌拒不给,克用率兵归河东。
时溥遣尚让等追黄巢至泰山狼虎谷,巢穷蹙对外甥林言说:“我本想讨灭害国奸臣,革新朝政,现在无路可走了,你割我头去求功吧。”林言不敢,巢自杀。言割巢头并杀取巢兄弟妻子头出山往投时溥,路遇唐军,并斩林言头献给时溥。
黄巢起义凡十年败死,他从山东到河南,转入安徽,又转湖北,从湖北回到山东。从山东到河南,从河南到江西,转浙东入福建,从福建到广东,转广西湖南湖北,又转江西安徽浙江,转江苏入安徽渡淮入河南,克洛阳,攻破潼关,据有长安。又从长安入河南回到山东。这样伟大的行军,在历史上是空前的。他经过的地区,农民纷起响应,成立许多较小规模的起义军,使唐朝官吏顾此失彼,手足无措。巢行军不虏掠,这在统治阶级的历史家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就是尽力污蔑黄巢的文人,如韦庄的《秦妇吟》说他抢劫官僚地主,也还得承认“黄巢过后犹残半”(抢去一半),而唐朝的官兵却是“罄室倾囊如卷土”(抢个净光)。黄巢号召广大农民反抗统治者,要讨灭奸臣,革新政治,这就是他能胜利的原因。但是他当了皇帝建立政权以后,人民不得耕种他不管,人民饥寒他不管,士兵们吃树皮他也不管;他却模仿地主阶级的腐化生活,他的部下,也都去做官、夸功、享乐、**,于是他们脱离了农民群众。黄巢被地主生活腐蚀了,可是他又大量屠杀读书识字人和投降的官吏,朱温叛变,旧官僚地主和由农民领袖新变成的官僚地主,都跟随朱温叛变走了。黄巢失去农民的拥护,而又被地主阶级抛弃,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
黄巢失败了,统治三百年的唐朝,却被他摧毁。
四川是全国第二富庶地区。李俨初年,崔安潜做西川节度使,想出一种治盗新法。他出库钱一千五百缗,分置三市(成都城内有蚕市、药市、七宝市三市),钱旁揭示道:“捕得一盗,赏钱五百缗,盗自相捕,受赏同平人。”果然有人捕盗来见安潜,被捕者不服道:“他和我做盗十七年,我有罪,他也不得免。”安潜道:“你为什么不先捕他来。”立赏捕盗人钱,杀盗一家人。因此群盗猜疑,不敢立足,散逃境外,安潜嫌蜀兵怯弱,募河南壮士杂蜀兵训练,得数千人,号黄头军。又教蜀兵用弩,选得千人,号神机弩营。崔安潜的统治力量加强了,同时也就造成大乱的根源。
田令孜畏惧起义军,早想逃入四川,使陈敬瑄(令孜第三兄)代崔安潜做西川节度使。黄巢入潼关,李俨、田令孜奔蜀。令孜重赏从驾诸军,蜀军每人只给钱三缗。黄头军将郭琪请求土客军待遇平等,令孜怒,取毒酒饮郭琪几死。琪率黄头军攻令孜。焚掠街市,郭琪兵败逃走。田令孜疑忌蜀人,压迫更甚。
陈敬瑄多遣密探巡行各县镇,称为寻事人。寻事人到处寻事,蜀人怕他们像虎狼。某次有两个寻事人路过资阳镇,镇将谢弘让邀请相见,二人不理,弘让自疑有罪,连夜逃避。第二天,二人去,捕盗使杨迁诱弘让出面,捕送节度府,说弘让为盗被擒。敬瑄不问实情,杖弘让脊背二十,钉西城上十四天,煎油泼身,用麻线掣破疮皮,备极惨酷,蜀人怨愤。又有邛州小吏阡能,因公事错误,避罪逃亡,杨迁诱能出首。能闻弘让冤死,大骂杨迁,聚众起义,一两月间,有众万人,横行邛、雅二州。蜀人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先后各聚众数千人响应阡能。陈敬瑄遣将杨行迁等往击大败。行迁恐无功获罪,俘虏农民及老弱、妇女送节度府,每日数百人。敬瑄不问,悉数斩首示众,观众问受刑人何事得罪,同声答道:“我们正在耕田纺织,官兵忽来捕捉,我们不知犯了什么罪。”杨行迁出兵一年以上,起义军声势愈盛。陈敬瑄改任高仁厚为指挥使,代杨行迁。仁厚扬言只杀阡能、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五人,其余都是好百姓,赶快投降,决不杀一人。起义军被诱,叛卖阡能等五人。仁厚出军凡六日就压平了起义。
与阡能同时的别一起义军韩秀昇、屈行从起兵断峡江路(四川湖北交界处),陈敬瑄遣庄梦蝶出击屡败,江淮贡赋被阻,百官不得俸给。敬瑄令仁厚往攻,仁厚又用诱降计,杀秀昇和行从。
全国农民起义被镇压了,接着是军阀大混战,唐朝也就转到五代十国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