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代思想概况(1 / 1)

中国通史简编 范文澜 1268 字 4个月前

第一节 孔子

中国文化的起源,向来从夏商说起,也就是从私有财产制度确立的时候说起。不过夏商两代,尤其是盘庚以前,可信史料太缺乏,无法论证当时的真相,只能在先秦传说里,约略推见些稀疏的影子。

夏代社会已有阶级,但是原始公社制度还保有很大的成分。孔子说,夏人尊天命,事鬼敬神,赋税政令比较宽,刑罚威势比较轻,人民蠢愚朴野,对统治者没有什么怨恨。殷代奴隶占有制度发展了,统治阶级尊天命,敬鬼神,借重天命鬼神的威权,掠夺财富,对被统治者施行严厉的刑罚,不讲什么道理和恩义,所以社会“**而不静,胜而无耻”。换句话说,是阶级斗争非常剧烈。周代开始了封建制度,周公制礼治民,规定尊卑、亲疏、贵贱、长幼、男女、君臣、父子等等无数差别。每一等人有他一定的义务和权利。尊贵人权利大,义务小。卑贱人义务大,权利小。

夏、商、周政教不同,绝非如儒家所说“三代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实际上是社会向前发展的不同现象。

春秋后期,贵族领主的土地所有制,向着地主的土地所有制变革。这一变革的过程,经过战国时代,完成于秦之统一。这种制度与阶级的激剧变化,在当时思想上的反映,有主张保守的一派,梦想恢复周公时代的领主制;这一派的代表人物为孔子。战国时代,地主势力较春秋时强大,传儒家之学的孟、荀,都放弃尊周的主张,特别是荀子,要求秦朝式的统一。有主张打破贵族领主制,尽量使地主得到发展的;这一派思想的代表人物为商鞅、韩非。没落了的贵族领主,因为陷入绝望地位,所以情绪消极,主张极端的复古守旧;这一派思想的代表是老子。上述各派之外,还有许多思想派别,其中最显著的,是主张劳苦庶民利益的墨子。

孔子赞美尧舜(原始公社社会),认为是大同之世、太平的社会;同时对现实社会,希望造成固定的、巩固的、不变动的封建制度,就是说想恢复周公时代的制度。

孔子名丘,字仲尼,鲁国曲阜人。先世是宋贵族,曾祖父逃难到鲁国。父叔梁纥,曾做鲁陬邑(山东泗水县东南)宰。宋是殷朝的后代,鲁是周公的旧封,春秋时代,宋、鲁是文化国,给孔子学术上很大的影响。

孔子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前五五一年),卒于哀公十六年(前四七九年),年七十二岁。这正当春秋后半期,公室卑弱,大夫争权,所谓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表示出旧制度不能维持现社会的时代。当时士大夫间,流行着“善之代不善,天命也”,“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已然”,带些革命性质的理论。这在旧统治者看来,是多么危险的思想。孔子立在复古的观点上,严格批评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但对鲁国的乱臣贼子,却替他们讳莫如深,说是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

士处在社会中间阶层,看不起老农老圃,当然不愿意吃苦劳动,但贵族阶层里又没有士的地位,士很少机会取得大官。因此他们憎恶世卿把持,要求登进贤才,唯一希望是做官食禄,最好得做国君的宰相。周公相成王,是他们理想的幸运。如果做不到,替世卿当家臣也可以。孔子正是这个阶层的代表。

想维持旧统治者的地位,可是正在摇摇欲坠;想反对世卿大臣,可是他们仍有实际权力;想做大官,可是被贵族压抑;想安贫贱,可是委曲了治国平天下的大学问。士的生活是烦恼、矛盾的。信天命而不信鬼神,正是这种矛盾生活的反映。因为天是至尊无上、独断独行、高深莫测的东西,“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定下的命,谁能反对呢?鬼神应该福善祸**,事实却不然,所以鬼神是不可信的。孔子所谓天命就是君主专制,鬼神就是卿大夫,卿大夫不得分君主的威权,不得有独立的地位,犹之有了天,不必再信鬼神,犹之君主有权,不必向卿大夫要官做。

据说,孔子五十岁才知天命。他没有被桓司马杀死,说是有天命,冉伯牛病死,也说有天命。这样,统治者未被推倒,当然是天命未改,应该“仍旧贯,何必改作”。等到统治者既被推倒,那是天命已改,可以拿“仍旧贯”的理论去拥护新受命者。照《春秋经》大义说来,魏文侯是篡逆之臣,文侯的老师,却是传《春秋经》大义的卜子夏,这也许就是孔子天命论的实践。

天命是固定不变的,所以道德、政治等等都是固定不变的。政治的根本是礼乐,亲亲、尊尊、长长、男女有别,是礼乐的真义。那些疏者、卑者、幼者、女人等被压迫、被轻贱是合理的。道德的根本是仁义。仁就是爱,义是等次。爱有等次,对父母谓之孝,对君主谓之忠。人臣事君之礼是“不显谏,三谏而不听则逃之”。人子事亲之礼是“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春秋战国时代,诸侯并立,士不必拘束在一个国家做官,所以君臣关系固然比不上父子,也不像秦汉统一以后“君天也,天可逃乎”那样严厉。

孔子教人立身处世的大道理,可说是中庸主义和家族主义。处世以中庸为主,庸言庸行,寡悔寡尤,就是不要说固执的话,不要做特异的事,免得招祸受辱。天下有道,出来做官,无道,快点隐藏,和不分是非、唯利是图的“乡原”(伪君子),区别就在这里。立身以家族为主。孝为仁之本,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自然不会犯上,更不会作乱。

历史证明统治者在未得政权、已得政权,以及政权将要崩溃的时候,对孔子的态度是不同的。汉高帝,侮辱儒生,夺下他们的帽子撒尿,这是何等的无赖行为;后来做了皇帝,用太牢(牛、羊、猪)祭孔子。金兵攻破曲阜,指着孔子像骂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是你说的么?”一把火烧毁孔子庙;后来统治中原,赶快修庙尊孔。宋徽宗大封孔子弟子做什么公什么侯什么伯,连仅见姓名的人物,如公夏首封钜平侯,公坚定封梁父侯。不多几年,北宋灭亡,徽宗当降虏,被金人封做昏德公。统治阶级不从改善政治着手,却一味大尊圣人,正是说明自己政权的动摇和危险。

中国是长期的封建社会,所以孔子学说的影响也是长期的。他是历史上伟大的教育家、政治家,教育方面的成功比政治要大得多。他那种“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不知老之将至”的精神,是应该学习的。他那种繁富的学说,在一定的批判之下,加以选择继承发扬,是非常必须的。他有些概念,只要改换阶级内容,也还适用的。至于失去时代意义的理论,腐朽没落的统治阶级最喜欢拿来利用,企图阻挠新兴的力量,企图挽救崩溃的危局,不过这种企图无例外地会得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