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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这样安排:建议他们在攻击宗教之前,至少先了解一下自己攻击的对象。如果一个宗教自诩能清晰地看见神,**裸地公开宣讲自己清晰地看见神了,那么,说“我们没见过世面,能否也让我们开开眼?”就是有效的反驳。但基督教说得正相反:人处于黑暗之中并与神隔离,神藏匿起来不使人知。上帝在《圣经》中其实是这样称呼自己的:“自隐的神”6。最后,它还努力确立两件事:神把可见的痕迹放在了教会中,使真诚寻求之人认识他;但他把痕迹藏得很妙,只有全心寻求的人才能看见。

那么,根本没尽义务,却宣称自己一直在追求真理的人们,大叫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这种攻击有什么用呢?他们身处黑暗,并用“我没看见”来反对宗教,这岂不是只是印证了它宣讲的一项(其他教义暂且不提)?这到底是证伪还是证明教义?

如果要攻击,他们本来应该说的是,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四处找寻上帝,甚至以教义指明的方式找过了也没找到。这样说才真的证伪了一条教义。但我想在这里指明,没有一个聪明人会说这句话,我甚至敢说从未有人说过。我们很清楚这样的人是怎么做的:他会读几个小时的某卷《圣经》,向某个牧师请教一下信仰的真谛,然后就坚信自己已经努力开悟过,并夸口说自己多么努力地寻求但寻而不得,无论在书籍中还是在人们的身上。但我真想向他们说一句我常说的话:正是这种不作为最让人难受。这里我们说的不是某个陌生人的小事,不能这样写,这件事关系我们自己,关系我们所有人。

灵魂是不朽的还是会蒸发,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它深深地触动我们。如果对它究竟是怎么回事漠不关心,那我们必定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我们全部的行为和思想,会根据是否有希望得到永恒的至福而完全换一条路。除非能看到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并用这个终点调整我们所行的路,否则我们就是在瞎走,没有一步是有理性的。

所以,我们的第一利益和要务就是想明白这件事,因为它决定我们所有的行为。所以,我把无信仰者分成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一种人竭尽全力去弄清楚,另一类人则漠视或根本不思考这个问题,只是活着。

前者在怀疑中由衷地叹息,把这种无法确定视为大不幸,不惜一切努力摆脱不幸,把寻求当作最严肃的大事。我只同情这一类人。

后者一生都不思考生命的终点,仅仅因为无法在心里找到开悟的光,所以不肯到别处去找,不去一探到底,弄清楚灵魂不朽的观点到底是傻人的轻信还是有稳固基础的高深。对这种人,我的态度完全不同。

草草打发这个有关自己、自己的永恒性以及自己的一切的问题,使我愤怒而不是同情。它使我诧异和震惊,我觉得这真可怕。我这样说,并非因为我在精神信仰上有狂热的虔诚。相反,我认为我们理应有这种感觉,基于爱人和自恋的两项原则。我们只需要看一看最蒙昧的人都明白的东西。

心智无须受过太多教育就可以理解,一切满足都是虚无,转瞬即逝。快乐只是泡影,我们的祸则是永恒的。死亡召之即来,过不了多少年,它终会将把我们变成永远的虚无,或把我们放进永恒的折磨,不可抗拒。两种必然都不乐观。

没有什么比这两种必然更确凿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了。即使我们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勇敢,成了世界上最高贵的生命,在尽头等待的也是这两种必然。让我们想一想这件事,然后自问:除了有希望拥有另一个生命,这一生能好过吗?确信永恒生命的人,无疑应该随着越走越近而感到幸福,因为终点是灾祸的终结;而对没有开悟的人来说,那是幸福的尽头。

怀疑的确是种大祸,但至少我们有义务去寻求答案,所以怀疑且不寻求的人不仅完全不幸福,而且不作答就等于完全错啊。而如果他还悠然自得,公然以此自命甚至大肆吹嘘,如果他的快乐和虚荣的载体正是这种存在状态本身,那我就没什么话可以形容这样愚蠢的生物了。

人怎么能有这种观点呢:“在完全的虚无中我们找不到快乐,只有绝望的悲惨”,“在无尽的黑暗里,我们如何自豪”?下面这种话怎么可能出自一个有理性的人之口?

“我不知道是谁把我放在了这里,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我不了解我的身体、我的感官、我的灵魂,甚至不知道是哪部分的我在思考我说的这些话,它思考一切也思考它自身,而它对自己的无知并不亚于对世界的无知。我看到可怕的宇宙空间包围着我,发现自己被锁在广漠空间的一个角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而不是彼处,也不知道在无限延展的时间轴上自己为什么会填充这一段时间而不是另一段时间。我看见四面八方都无限地延展开去,把我裹挟得如同一个原子,又像个影子,一闪而过,永不复返。我唯一确定的是我必然会死,但我最不了解的正是这个我很快就无法逃避的死亡。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只知道我离开此处的时候,要么落进一个愤怒的神手里,要么永远变成无,但我不知道到底给我安排了哪种永恒的归宿。这就是我的情况,充满了无力和变数。所以我总结了,我这辈子不应该关心和研究那些必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假如去寻找了,也许我也能找到解决办法,不再有任何疑惑,但我不会去费那种力气,我才不去找呢。我看不起那些把这件事当回事的人,我蒙上眼睛大无畏地去试探那件大事,根本不在乎这条路的终点,不知道死后会永远进入何种状态。”

说这种话的人,你想和他交朋友吗?谁会从人群中把他挑出来倾谈心事?他会在你痛苦的时候伸出援手吗?这样的人活着,到底能有什么用呢?

其实,有这样不可理喻的人攻击宗教,倒是荣耀了宗教。他们的攻击,其危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这种人的攻击从反面证明了宗教的真理。基督信仰首先确立的两大事实是人性的堕落、耶稣基督的救赎。所以我觉得,虽然这种人的行为没有从正面证明神圣救赎的真理,但是他们最起码用自己畸形的情感从反面出色地证明了人性的堕落。

对人来说,自己的存在是最重要的,没有什么比永恒更恐怖了。所以假如有人对丧失自己的存在漠不关心,无视沦于永恒痛苦的危险,那是不正常的。他们对其他事情并不如此。他们只担心小事,能预测小事并能真切感受。一个人因为丢了工作而陷入绝望,或假想自己的荣誉受损而怒不可遏,无数日夜难消,而正是这同一个人,明知死后会失去这一切,却毫不担心,无动于衷。同一颗心,对琐事敏感,对大事麻木,我看到了一种怪诞的可怕。这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狂欢、一种超自然的麻木,它仿佛暗示着一种无所不能的力量在起作用。

人性中必然存在一种奇异的错乱,才能让他身处这种状态还感到骄傲。就算只有一个人这样也让人很费解了,但经验告诉我,这种人实际上多得很,惊人地多。但我们知道,一多半人虽然声称自己无信仰,但实际上是言不由衷的。他们听说摆脱束缚是一种时尚。但并不难使他们明白,用弃信的方式让人高看真的是自欺欺人。这不是博取尊重的正确方式。我甚至可以说,就算教外的人,如果他有健康的世界观,也一定懂得,唯一的世俗成功途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正派、表里如一、无偏私、乐意帮助朋友,因为人们天生喜欢对自己有益的人。那么,当我们听到一个人说自己摆脱了束缚,不相信有一个神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说自己想干什么没人管得着,我们会获得什么信息?难道他认为这样就能让我们从此完全信任他,每当有需要时就指望他提供安慰、忠告和帮助?他对我们说,他觉得我们的灵魂就是一阵风或一缕烟,还用一种傲慢、得意的语气这样说,这样就取悦了听众?这是件可以得意地说的事吗?难道不应相反,悲伤地说,这是世界上最凄惨的事吗?

假如他们能认真思考就能明白自己犯了愚蠢的错误,周围的人都会认为他们没有良好的教养,而他们本来想让人觉得他是有理性、正派的。他们这样做,实际上无法把人引向歧途,而是恶心那些本来有意效仿的人,使其迷途知返。如果让他们解释一下自己的观点,解释一下怀疑信仰的原因,他们就会讲一些琐碎的小事,缺乏逻辑,毫无道理,以至于我们会感觉千万不能变成那种人。有一天一个人非常中肯地向一个那种人说:“如果你接着这样说,真的会让我皈依。”他说得对,因为谁不讨厌龌龊的人呢?更别说还要接受他那种龌龊的思想,被迫和龌龊的他为伍了。

所以,那些装酷的人一般都很不开心,因为他们要克制自己的直觉,才能变成人群中最蒙昧的人。如果人心底没有足够的光而苦恼,那就不要掩饰,承认这个事实并不可耻。只有毫不开化才是可耻的。不了解无信仰者的凄惨,最能证明一个人的心智到底无力到了什么程度。不想追求永恒许诺的大道,最能说明一个人品性的低劣。拒绝看到神,就会在神的面前飞扬跋扈,他会是最欺善怕恶的人。所以,让他们把不敬留给那些生来就坏得足以作恶的人吧,即使不能做基督徒,至少也要做个诚实的人。最后,让他们知道只有两种人可以称为有理性:因为认识上帝而全心侍奉他的人、因为不认识上帝而全心寻求他的人。

不认识上帝也不求恩而活的人,认为自己不值得被自己爱7,也不值得被别人爱。他们蔑视宗教,只有宗教发挥大爱才能不轻视和遗弃他们。宗教让我们一直尊重他们,并相信,只要他们还活着,就能得到点化、沐浴恩泽,相信他们可以刹那皈依,甚至变得比我们更加虔诚,同时相信我们也可以变得像他们一样蒙昧。我们必须为他们做事,就像位置互换后我们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一样,我们要请他们理解自己,在寻找光明的路上至少努力试几步。让他们从无益消磨掉的时间里拿出几个小时来阅读这本书,无论他们如何反感这项工作,他们都可能有所收获,至少不会有什么损失。至于那些完全真诚地想要邂逅真理的人,我希望他们相信我搜集来的关于圣教的证据,满意而归。我自己差不多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