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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旅途》系列共有四幅,象征着人生的四个阶段。第一幅题为《孩提时代》(Childhood,1839—1840),描绘在黎明的光线里,一条雕琢精美的小船从黑暗的岩穴里缓缓驶出,船上满载鲜花,花丛里立着一个**的、手舞足蹈的孩子;一袭白衣的守护天使站在孩子的身后,前途狭窄的河道两侧开满各样的美丽植物。(守护天使的观念源自古罗马的斯多亚主义,哲学皇帝马可·奥勒留就深信神为每个人都安排了一名守护精灵。)

小船驶入《年轻时代》(Youth,1840),船还是当初的那条小船,孩子已经成长为青年;守护天使退到了河岸上,伸手呼唤青年,青年却毫无觉察,只是向往着飘浮在云端上的白色城堡。这情景很容易令人联想起爱伦·坡的那首《黄金国》(Eldorado):

Gaily bedight,

A gallant knight,

[美]托马斯·科尔《“人生旅途”系列之一:孩提时代》 Thomas Cole,The Voyage of Life: Childhood,1839—1940

[美]托马斯·科尔《“人生旅途”系列之二:年轻时代》 Thomas Cole,The Voyage of Life: Youth,1840

[美]托马斯·科尔《“人生旅途”系列之三:中年》 Thomas Cole,The Voyage of Life: Manhood,1840

[美]托马斯·科尔《“人生旅途”系列之四:晚年》 Thomas Cole,The Voyage of Life: Old Age,1840

In sunshine and in shadow,

Had journeyed long,

Singing a song,

In search of Eldorado.

(大意:一名英武的骑士,身着华美的铠甲,日夜奔驰,长途跋涉,唱着歌,寻访传说中的黄金国。)

渐渐铠甲锈腐,精力耗尽,从青春寻到垂老,最后一无所得。但是那黄金国,或者说那空中的美丽城堡,是每个年轻人都曾经梦想过,追寻过的,如果说全部的历史只有一页,全部的人生又何尝不是有同样的固定轨迹可循呢?

时至《中年》(Manhood,1840),水深浪极,天光黯淡,这时候人才知道祈祷,但守护天使已经远远退到了云层之上,而云层最浓处隐隐透出了恶灵的狰狞嘴脸。《晚年》(Old Age,1840)终于步入宁静,黄金国早已在心中沦落到不值一提的地位,终于明白了虔信祈祷的重要;心静了,风浪便也静了,暌违许久的守护天使终于回到身旁,引导人的灵魂通往永生的天堂。

这一组画在中国观者看来,有几分南宋词人蒋捷那首《虞美人》的味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人生的每一阶段都是相似的,只是蒋捷不是一个信神的人,以至于老境虽然同样归于平和,却只是将一生的悲苦酝酿得更加深沉而已,并没有一个在生活中最可欲、在艺术中最可鄙的“光明的尾巴”。

以艺术论艺术,蒋捷的词无疑在境界上更胜一筹,然而对于劳苦倦怠的人生来说,科尔指出的归宿—天堂,当然比蒋捷指出的归宿有着十倍百倍的**力。

在科尔看来,全部的历史只有一页,这一页几乎是无法更改的;全部的人生—倘若只是幸福人生的话—也只有一页,而这一页是我们应当不遗余力去追求的。所以《人生旅途》在当时的美国激起了巨大的反响,工业流水线将它复制成大量的印刷品,使之成为第三次大觉醒运动(Third Great Awakening)里的一面旗帜。在民众纷纷陶醉于科尔给出的“人生指南”的时候,只有少数深研神学的精英分子怀着悲哀且无奈的心情指出:这样的观念难道不是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被罗马教廷定性的异端邪说吗,与美国赖以立国的清教徒信念也颇有龃龉难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