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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诗人波德莱尔有一个著名的美学观点:比美更美的就是将美在你面前活生生地毁掉。所以波德莱尔的追随者们,无论诗人还是画家,最喜欢描绘的一个主题就是美人之死,安排美人在最美丽的年华以无辜的姿态死去,大赚读者与观者的眼泪。这条创作准则直到今天仍然被偶像剧的编剧、导演们奉为圭臬,只是在表现手法上又翻出了许多花样而已。

其实,若是把波德莱尔的名言理解得稍微深刻一点,艺术家们大可以超越“美人之死”的局限,摧毁一些更加缤纷璀璨或更加宏大的美,比如一座城市、一个国家、一种文明。

古罗马最臭名昭著的暴君尼禄就导演过这样一场辉煌盛大的行为艺术:纵火焚烧罗马城,那熊熊的火势,那摧枯拉朽的毁灭力量,为他制造了莫大的审美愉悦。从美学的角度,且仅仅从美学的角度而言,这真是了不起的手笔。

尼禄皇帝很快身败名裂,罗马帝国亦惨遭蛮族的劫掠,我们作为旁观者,从史书里一览这个伟大帝国的兴亡,譬如在终于读完爱德华·吉本那部卷帙浩繁的《罗马帝国衰亡史》的最后一页之时,是否体会到“文明之死”给人造成的审美冲击远远胜过了“美人之死”呢?

当然,从伦理的角度来看,无论从美人夭折抑或文明毁灭当中享受审美体验都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倘若一位画家很有社会责任感,有心以自己的画笔揭示兴亡的奥秘,以独到的视觉冲击力警醒世人,而不仅仅像高高在上的唯美主义者们标榜“为美而美,为艺术而艺术”的话,那么这当然算是一种令人钦佩的努力。

英裔美国画家托马斯·科尔(Thomas Cole,1801—1848)就是这样一位“铁肩担道义,妙手绘兴亡”的人物,他一组五幅的鸿篇巨制《帝国之路》(The Course of Empire,1833—1836)也许还算不上美国绘画史的某座里程碑,但是若放在美国社会思潮史里来看,却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饶有趣味的是,在1858年,纽约美术馆正是以这一组作品为礼物,送给了纽约历史学会。礼物不止一份,还有一份也是托马斯·科尔的组画,题为《人生旅途》(The Voyage of Life,1939—1842)。这两组画的问世正值18世纪末美国第二次大觉醒运动(Second Great Awakening)的尾声,在那个宗教情绪高涨的时代里,它们得到的喜爱简直有点异乎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