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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看米泽穗信的短篇集《羔羊的盛宴》,每个故事里都会出现一个叫作巴别会的颇有神秘色彩的组织。说它神秘,它其实只是大学里的一个最单纯不过的读书会,但似乎故事里的每一次谋杀都和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为了加入它,或者为了躲避它。

明明是读书会,会员们定期寻找某个宜人的场所读书并交流读书的感受,仅此而已,却偏偏取名为巴别会,真是太有自嘲和反讽的色彩了。

在短篇集的最后一个故事里,巴别会终于进入了故事的主干,终于从若隐若现的背景现身为镜头的焦点。果然,它实在没有任何神秘可言。“虽然巴别会这个名字很夸张,但左右不过是个读书会。只是一个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大学内的日光浴室里,聊些故事的团体而已。”是的,对于心地单纯人来说,巴别会的确仅此而已。但是,对于另外一种类型的人,巴别会不啻一架通天的阶梯,因为所有的会员无一不是举止优雅、身家显赫的人。当然对于某种人来说,前一个特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主人公大寺鞠绘小姐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被巴别会除名的命运。她煞费苦心地试图说服会长收回成命,而会长虽然语气始终不失温和,态度却亦始终不失坚决:“巴别会是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的幻想家们的圣域。那些受不了太过单纯或复杂的现实的人就会聚集在巴别会里。可以说我们抱着同一个宿疾。……然而大寺小姐,你不一样。……你在巴别会里寻求的是社交和人脉。你和六纲小姐交上了朋友,意图接近丹山小姐,还送过礼物给我。……”

隐秘的意图不但被看穿了,还被当面揭穿了,大寺鞠绘不禁脸颊发热。她必定没可能加入巴别会了,正如幻想家与实干家互不相容,功利主义与理想主义互不相容一样。

其实,现实生活中的人类其实并没有这般极端,任何一个凡人的身上都会交杂着幻想与实干,混搭着功利与理想,所以那些手把手教你设计人脉的恶俗读物会超级畅销,梦工厂编造出来的梦幻电影也会大行其道,而这两者的受众其实是高度重合的。在幻想世界里我们无所不能,为所欲为;在现实世界里我们处心积虑,谦卑恭顺。一味耽于幻想会让我们无处容身,一味打拼名利会让我们面目可憎,这两种极端中的任何一端都不是我们乐于接受的状况。

所以,精明的米泽穗信为巴别会的每个成员都设计了显赫家世,让他们都有资本尽情地耽于幻想;他也给了大寺鞠绘小姐安排了一颗异常强悍的心,使她可以最大限度地施展实干家的本领。小说家总是会做出各种极端的设定,以便为戏剧性冲突营造出摄人心魄的效果。

实干家和幻想家各自掌握着不同的语言—前者是公共语言,后者是私人语言。公共语言世界通用,私人语言则只有一个私密的小群体,乃至只有讲话者自己才能够听懂。私人语言既无法传承,也无法拓展它的使用范围,永远都像是废弃花园里的萤火虫一般,在毫无温度的孤独闪动里自生自灭。

可是,公共语言又真的有那么通用吗?其实世界通用的语言至少自巴别塔倒塌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一种沟通媒介哪怕通用性再强,也会时不时地制造出恼人的沟通障碍。语言,既使人凝聚,亦使人分裂。“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语言被变乱的人,彼此无法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