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1 / 1)

随着心学门人的增多,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便再也回避不开。好吧,我们承认心学就是终极真理,人的一生当然应该追求真理,但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程朱理学才是晋身之阶,追求真理岂不是耽误了前程?

如果取一个折中方案,将心学当作真理来学,将理学当作应付考试的教条,这总是可以的吧?但这又会引发一个矛盾,如果只把理学当作应付考试的教条,为求晋身而采取虚伪的姿态,这本身就违背了心学的宗旨。

再者,年轻人往往可以凭着理想主义的冲动弃伪求真,为真理而无所谓科举,他们的家长哪里肯依,心里不知道要把王守仁这个“带坏”自家孩子的罪魁祸首骂上多少遍。就在王守仁守制讲学的这段日子里,真的有学生家长到访了。

当时王守仁的高徒钱德洪带着两个弟弟在城南读书,钱父亲自上门查看孩子的学习情况。钱德洪的两个同学代为接待,领着钱父游山玩水,一连玩了十天。钱父不免生疑:“承蒙两位这样关照,但你们就不怕耽误学业吗?”

同学的回答很有禅意:“我们的举业随时都有学习啊。”

钱父一头雾水:“我知道心学可以触类旁通,但是,朱熹的书你们就一点都不读吗?”

同学答道:“我们都是从自己的良知上来求朱熹的学说,这就好比打蛇打到七寸。”

钱父当然理解不了这样的言辞,索性直接向王守仁请教,后者做了一番很精彩的回答:“学习圣贤之道就好比治家,宅邸、服食、器物都是自己置办来的,等请客的时候就拿家里的这些东西来招待客人,等客人走了,家里的东西就留下来自己享用,终生不会匮乏。现在那些只顾举业的人恰恰相反,自己不置办任何东西,一切都靠租借,如果请客,一时之间倒也百物具备,等客人一走,所有东西都要归还原主,自己照旧一无所有。”

翌年乡试,稽山书院的学生果然有人中举,其中就有陪钱父游山玩水的两人之一。老人家终于释怀:“果然打蛇打到七寸啊。”

王守仁的治家之喻说中了一个时弊,世人学习程朱理学,只是拿它作为应对科举的手段罢了,并不曾学到自己的心里,而心学之于理学,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提纲挈领的作用。但当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如果学生毫无程朱理学的素养,真的就能从心学打中理学的七寸吗?

读者读我这本书,到这里应该已经基本掌握了阳明心学的要领,但这样就可以应对明朝的科举考试了吗?哪怕可以用现代汉语答卷,显然也不可能有人中举。我们来看王守仁时代,他那个有名的弟子王艮尽管把心学传承得风生水起,但分明就不是中举的材料。要想中举,必须有深厚的程朱理学的基础才行。王守仁和他的诸多门人弟子都是在程朱理学中浸**过的人物,做上述结论的时候却偏偏轻忽了自己的理学背景。钱老先生以成败论英雄,到底也没搞清其中的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