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在价值一元化的古代社会,人们并不容易发现良知理论的问题所在,何况儒家哲学的整座大厦都建立在“人性本善”这块不甚可靠的基石上。

王守仁揭橥良知,虽非创见,在当时而言却有很强的针对性,所以立即一石激起千重浪。明代八股取士,奉朱子理学为圭臬,死读书、读死书的人多,真正用心体会书上道理的人少。评判一件事是对是错,只会机械地对照书本上的条条框框,这种风格以现在的话说就是形式主义加教条主义。于是多数知识分子对儒家经典都采取了阳奉阴违的策略,只拿它们当作获取功名利禄的手段罢了;另一些知识分子发展出了灭绝师太一般的性格,以食古不化的执拗和苛刻来应对这个活生生的世界,从不觉悟“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

“良知”的杀伤力在于,它一旦在心中明朗起来,那么无论孔子如何说、孟子如何说、四书五经如何说,都不再是绝对的标准了,依从良知来做判断才是最简易直截的办法。圣贤之言有些会错简、阙文,有些只是针对一时一事而感发,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有些会因为语境的隔阂而变得不易理解,但这都不重要了,我们与其字斟句酌地在故纸堆里探寻圣人的真意,倒不如直接让自己心里的良知来做主张。

良知人人都有,而且所有人的良知都是高度一致的,这就是陆九渊所谓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正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只要同样发乎良知,那么所有人对同一件事的道德判断当然会是整齐划一的。万一有人看法与众不同,要么他的良知,即天理,仍处在被人欲遮蔽的可悲状态,竟然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要么他就是居心叵测,故意颠倒黑白——当然,后者也是一种良知被人欲遮蔽的状态。

良知既已洞明,自然会有致良知的努力。用孟子的话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自己心里的良知不断推广,推广到极致,也就是圣人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