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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五年(1502年)八月,三十一岁的王守仁向朝廷告假,认认真真地回家养病去了。《年谱》记载:“遂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行导引术。”

洞中为何可以筑室,是因为王守仁并不是真的住在山洞里。

阳明洞天在会稽山区的宛委山里,所谓“洞”,是道教“洞天”的意思。道教认为世间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是修仙的理想场所。阳明洞天又名会稽山洞,在三十六小洞天里排名第十。阳明即东方青帝,道教中的太阳神。

筑室阳明洞,意味着离群索居,在一个专属自己的疗养胜地安心养病。王守仁的治病方法是导引术,也就是今天所谓的气功,也含有体操的动作。导引术原本是修仙的技术,盛行于两汉,渐渐也变成一种医疗手段了。知识精英靠练气功来治病,这在今天看来多少有一点荒诞,但一个人毕竟很难摆脱时代风气的影响,在今天也不例外。

从《年谱》的记载来看,王守仁练导引术有了奇效,虽然没能把病治好,却练出了未卜先知的超能力。某日他在阳明洞端坐,忽然要仆人到很远的地方去迎接来访的王思舆等四位朋友,将这四人的来迹讲得详详细细。仆人与那四人在途中相遇的时候,双方都很震惊,交谈之下,信服王守仁一定修炼得道了。但时间久了,王守仁忽然有所悔悟:“这只是簸弄精神罢了,并不是道。”过而改之,从此弃超能力于不顾。

先世的遭际在王守仁身上重演,这些高人的想法是我等凡夫俗子始终难以领会的。阳明心学的后辈也会有这样的疑惑,譬如有学生请教罗汝芳(字惟德,号近溪),说某人在静坐中养成了未卜先知的能力,自己愧不能及。罗汝芳的教导是,不及他倒也无妨,及了他反而害事,因为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是人力强求来的,是“有明之明”,而人应当追求的是来自天然的“无明之明”,前者如同一点灯光,仅能照亮一室,后者却似太阳,普照天下。(《明儒学案》卷三十四)

依罗汝芳的逻辑,“无明之明”可以带给人的是胜过未卜先知千万倍的超能力,王守仁后来显然获得了这种神通,自然可以无往而不胜,而他的偶像孔子、孟子自然也无往而不胜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儒家也从来不是这样神神怪怪的。平心而论,无论靠占筮预知未来抑或未卜就能先知,预知能力分明是很有意义的一项本领,就算本人并不在意趋吉避凶,但至少可以为民造福、为国谋利。尤其在那个边患与内乱频仍的年代,尤其对于王守仁那样一个矢志报国、时刻关注国防事业的人,有了这项超能力就等于有了一颗间谍卫星,千百万无辜的百姓都会因此保全性命。那么,倘若换孔孟来做斟酌,必定是“虽九死其犹未悔”了,怎会仅仅因为“簸弄精神”就轻易放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