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退为进
当时吕羽还未登基,因此这武功褂子便是吕康赐给林封谨的,林封谨此时这么一说也确实是有道理,因为吕康为父,吕羽为子--尽管吕康的死甚至都是吕羽推动的,但在表面上,吕羽作为人子无论如何都应该尽孝道。
事实上无论是哪个朝代,先王的旨意之类的,在明面上权威是永远要大过在位的君王的,并且为了表示自己的“仁孝”,几乎每个在位的君王都也都是在表面上要尽量推动这点,表示天大地大,先王的意思才是最大的,这才能避免被史书上记载下来丑闻之类的东西。
所以,林封谨这时候的意思就很明显,我身上的武功褂子是先王赏赐的,你拿现在君上的口谕来压我怎么可能压得到?传扬出去的话,不怕会伤害当今圣上的盛德?乖乖给我跪下吧!
向聚显然被林封谨将了一军,他气势汹汹而来,摆明是要公事公办,但若在这里对林封谨一跪,那还问什么话?气势都被林封谨反过来凌驾而上,自己还有什么脸皮了。不过这人也是有急智的人,忽然捂住额头就往后面一倒,身边的随从急忙叫了起来:
“啊呀,大人的风疾犯了,今儿出来还没服药,先回府去,先回府去。”
这人既然都在自己找台阶下,林封谨也没有要赶尽杀绝的念头,笑了笑道:
“既然如此。等向大人病愈了再说吧,送客!”
等到向聚刚刚一走,林员外就脸色越发难看的对着林封谨发作道:
“你怎的这么糊涂。此人虽然摆明是要来找你麻烦的,但好歹背后也是有着王上的影子,你这样子把人家打发走,岂不是变相的扫了王上的面子?”
林封谨叹了口气道:
“我若是用了其他的法子,那么保不准王上会记下这码事,但是我用的先王赏赐的武功褂子,那就没有什么后患了。在先王那件事上,王上可是亏了不少心的!”
果然不出林封谨所料。吕羽最初听说了林封谨居然大逆不道的将自己派去传旨的向聚顶了回来,立即勃然大怒,当场就摔了几个杯子,但后面一听说林封谨是拿先王赏赐的武功褂子将向聚顶回来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口,跌坐在了椅子上,慢慢的用手捂住了脸,然后仰面朝天,一句话也不想说。
过了好一会儿,吕羽才有些艰难的道:
“此事......就这么罢了。让向聚把这差事交卸了,他的哥哥掺杂在了这件事里面,那么做弟弟的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旁边自然有太监躬身领命。吕羽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对崔知节道:
“你去问一问林封谨,听一听他怎么说的。”
崔知节听了吕羽的话以后。立即便躬身领命道:
“奴才领旨。”
崔知节虽然在领旨的时候没有什么二话,但一出门后就摇头叹气,对他来说,此时是很不想裹进这摊浑水里面去的。
为什么,因为这时候已经不仅仅某件事的成败得失,而是已经演变成了两家的派系之争。
向聚是法家楔入到了北齐朝廷当中的一个钉子。并且还是眼睁睁的钉在了东林书院的眼皮子底下!若是东林书院不能做出什么反应出来,那搞不好就会成了天大的笑话。
所以。东林书院在朝中的一派人便借着此事发难了,一听说向雄失手归来之后,便连上五本奏他“志大才疏,刚愎自用,败坏国事,因私废公。”在朝政上,这种事情貌似是攻击向雄,其实却已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拿老百姓的话来说,那便是打着“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主意。
先将向雄的罪名坐实,然后再借着向聚和向雄两人亲兄弟的身份来大做文章,就算是搞不倒你也要搞臭你,让你没脸在刑部侍郎的位置上呆下去。
而法家如何识不得这厉害,马上就将各种罪过都往林封谨身上推,林封谨乃是带队的人,哪有办砸了差使主官没事情的道理?这一手拖林封谨下水也是玩得十分漂亮,因为林封谨乃是东林书院栽培的重点对象,你要搞倒向雄,那么就得连林封谨一起牺牲了再说.....
崔知节这老油条在宦海里面沉浮几十年,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并且更是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林封谨本来不想沾染这档子是非,是赶鸭子上架去的,现在这时候去找他,保不准会闹些什么幺蛾子出来呢。
但这也是崔知节的悲哀,王上点将,他能不去?有的事情,这信任也是压力啊,因此也只有启程前去。
很显然,对于崔知节的来到,林封谨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一见到了崔知节前来,先是愣了愣,然后就张开嘴巴笑了起来:
“我知道君上应该很快会派人来的,心里面打算的最坏结果是大理寺的官差,最好的结果就是崔公公驾临,看来我的运气还没有用完呢。”
崔知节听了林封谨的话,也不和他客气,苦笑摇头道:
“林公子啊,你倒是觉得运气不错,咱家却是头疼啊。”
林封谨一摆手道:
“我知道公公头疼什么,来来来,这鬼天气可是冷的要命,先小酌两杯,回去的时候包公公你心满意足就是了。”
崔知节被林封谨连拖带拽的拉到了后面的花厅里面,接下来便端了酒菜上来,不过这大太监哪里有心思喝酒,只是苦笑,林封谨倒是劝酒十分殷勤,见到了这权势熏天的大太监的模样。忍不住也是心道这名利圈端的是好大的枷锁,无论谁套上了都不得自由啊。
当下酒过三巡,林封谨便对崔知节道:
“在下也知道公公担心什么。无妨,公公回去就对王上说,夺玺这件事的过错,一应都在林封谨身上便是。”
说着林封谨便拿了个奏本上来,崔知节愕然打开一看,便发觉这折子名字就叫做知罪折,上面赫然一条一条的写着自己的罪过。一共十大项,什么见机不断啊。什么延误战机啊,什么优柔寡断啊。并且崔知节这老油条更是注意到:这奏折上面的笔迹也是写得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充满了林封谨书法“极丑处见美感”的独特味道在里面。显然在写这奏折的时候心平气和。心无旁骛。
崔知节看了之后越发有些不明白了,他来的时候最怕是什么?最怕的就是林封谨闹了起来,说自己接手的本来就是个烂摊子,若不是万和林办差办砸了,怎么会有这种事?自己擦屁股没擦好,罪过还是在乱拉屎的人吧。
林封谨假若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明显要搅混水,而且他确实是有理有据的,那么朝廷中非得掀起大动荡不可。万和林,法家,东林书院三派的人相互攻击。这水不知道有多深,崔知节自己想不下水都难了,一想想这种情形,崔知节忍不住都觉得头皮都在发麻发炸。
最重要的是,于公来说,这样的内耗对北齐内部极其不利。党争的代价就是以迅速消耗国力。于私来说,这种情况一旦发生。那么就是崔知节弄出来的导火索,在吕羽心目当中也会留下来无能的印象......
可是......林封谨居然没有推诿,一个人就把这个事情担了下来!!
这一瞬间,崔知节甚至忽然觉得万和林这个老东西真的是太怂包了,当时以为夺玺乃是手到擒来的功劳,抢得比谁都厉害,一旦办砸了事情,立即就变得滑不留手,推卸责任比谁都快。这样没担当的老货,不要说吕羽,就连崔知节一下子就对万和林有些鄙夷吧。
看到了林封谨的奏本,崔知节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
“王上乃是明主,林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林封谨微微摇头道:
“此事本来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搞到了现在的话,却是已经被弄成了党争的工具,一旦弄出来了气候的话,于我北齐不利。在浩荡的国势面前,我个人的得失荣辱真真是不值一提了。这也是目前能最迅速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崔公公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崔知节微微点头道:
“既然如此,咱家也是放心了,总算也是能够给朝廷里面一个交代,林公子你所受到的委屈,咱家一定会在王上面前为你分说明白的。”
林封谨此时却是笑了笑道:
“公公且慢,您老的心病既然都去掉了,那么何不留下来陪我多喝几杯。”
崔知节此时确实是没有什么心病了,哈哈一笑道:
“也好,也好。”
两人多喝了几杯之后,下人却走上来对林封谨附耳说了几句,林封谨便让人拿了个托盘过来,上面却是个小册子,然后林封谨拿过小册子,对着崔知节正色道:
“好教公公得知,这本小册子便是邺都里面天下第一汤大大小小二十一家铺子的房契,人员花名册,每个月都还有三五万银子的纯利。奈何这一应的琐事,都是由我父亲在打理的,早就觉得力不从心,十分倦怠。如今我父亲感染风寒卧病在床,实在是没有办法再行视事。”
“因此,这天下第一汤本来是要直接关掉或者转卖掉,也是不缺买家,但奈何公公你也是知道,这羊汤店当中的伙计,都是以吞蛇军当中退下来的人手为主的,烧火的,运炭,打汤,收钱,杀羊,收货等等,都是给他们找了条活路,一旦随便卖了的话,新东家可能就会辞退人手之类的,又给王上平添麻烦,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干脆将这玩意儿送给内务府好了。崔公公请帮我通禀一声吧。”
崔知节也没想到林封谨忽然来了这么一手。不过旋即就意识到这是林封谨的舍财免灾的举动,先前林封谨既然将夺玺的一干事情都担了下来,那么少不得有人就要落井下石。推波助澜,有的时候在朝堂之上,若是没有道理和借口的话,君王的意志也不是万能的。
林封谨将这“天下第一汤”捐掉,一来是可以避免吕羽忌惮他和吞蛇军往丛过密--吞蛇军乃是吕羽的**,起家的宝贝,无论谁伸手进去都是大忌惮。二来则是破财免灾。一旦旁人对他进行攻击,林封谨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捐了价值几百万两的银子的店铺出来赎罪。吕羽也有了借口来维护他。
当然,这只是崔知节的推断而已,其实这其中还有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那便是林封谨这一次心里面也是有几分怨气的。自己被赶鸭子上架,最后差使办砸了,还要自己出来顶缸,这种事情换成谁,谁没有点怒气?
这天下第一汤看起来为什么做得红红火火的能盈利?那是因为林封谨其实是在里面贴了不少无形的资本的!!而这些东西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比如说天下第一汤进货的牛羊,那都是林封谨依靠自己开拓出来的商道,从吴作城那边购买来的平价牛羊,你想想看,草原上吴作城牛羊的采购价格。能和襄都的牛羊价格比吗?
若是没有了这一点便利的话,天下第一汤能够勉强保本就不错了,但要想赚现在的钱就休想。
而接手的人能有林封谨这样的头脑么?能有林封谨的大气么?
单是这一点。就要将接手的人难到死!亏损是必然的了。
并且林封谨入主天下第一汤的目的是什么?
便是要讨好吕羽,凡是在里面做的吞蛇军的退伍军士,发的都是双份银钱。林封谨甚至可以推测得到,一旦出现亏损,那么接下来往往就会发生两种事情,第一种事情是降薪。降薪之后便是裁员。
从吞蛇军里面退下来的这些伤残大头兵平时习惯了领这双份工钱,突然之间给他降一半。甚至叫他滚蛋,那会惹出来什么事情?当然是用肌肉都想得出来的了。
当然,林封谨的这些小心思暂时是一定不会表露出来的,吕羽作为君王,估计对商贾之事情也不会太明白,林封谨把每个月盈利五六万两银钱的羊汤连锁店交出来,他肯定是会拿过来交给别人的,不过吕羽心中应该也是有个底线,林封谨在操办这件事的时候都能盈利五六万两,你接手的人就算是不如他精明,每个月给我交个两万两银子上来也就很合理吧。
到时候,等残酷的现实来给予吕羽重重一击之后,吕羽应该才会明白林封谨的重要性,也会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很多事情,确实是离开了某人就玩不转的。
林封谨一直都深信一个道理,那就是送礼就一定要送重礼,这样的话一次性就能让人领情。同理,他此时要以退为进,那么就干脆一步后退到足够的距离!自己退得越多,那么留出来的战略空间也就越大!更加方便看清楚敌人!将来反攻的时候也更加酣畅淋漓!
崔知节在拿到了林封谨的答复以后,便是迅速进宫了,同时,他也是恪守自己的身份,不带任何感情因素的将林封谨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的都重复了一遍。吕羽听了以后,拿着林封谨的奏折,还有呈上来的账本看了良久,最后颓然叹息了一声,坐倒在了椅子上捂住了额头,半晌之后才道:
“这家伙是想要给我撂挑子了吧?”
他说出来这句话以后,一时间也是没有人敢于说什么,四下里都是一片安静,吕羽忽然摆了摆手,疲惫的道:
“只有坐上了这个位置以后,才知道原来国事居然是如此的艰难,真的不像是战场上面,遇到有什么艰难的事情,舞刀策马一刀砍过去就是了,真的是举步维艰啊!崔知节?”
听到了林封谨叫了自己的名字,崔太监急忙跪下道:
“奴才在。”
吕羽的语声转冷道:
“林封谨站出来要了结这件事。这是他识大体!并不代表朕就要被蒙在鼓里面!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朕现在手里面知道杨安(活下来的三名毒牙都)三人的说法。还有向雄的说法,现在林封谨这边的真正说法我也得知道,有的账或许不能明算,但是朕不能像是傻子那样被人哄!!”
听到了吕羽最后一句话,崔知节浑身上下都是剧烈一颤,连声称是,此时他在心中可以说最为佩服的就是林封谨。虽然表面上吃了大亏,可是算起来他能有什么事情?说得直白一点。林封谨就只是在侦破拜魔教徒的时候担任了个临时的职份,就类似于钦差那样虽然当时权重,可是事情办完了就没了。
并且林封谨还主动将可能惹起吕羽猜忌的“天下第一汤”给主动交了出来,这样的话。凭借林封谨之前的功勋,就算他真的是要承担所有的责任,吕羽也不会怎么难为他,何况现在林封谨还是有意吃亏,息事宁人?
这时候,崔知节自然是不敢怠慢吕羽的询问,很干脆的又去了林封谨的家,林封谨依然是很热情的接待了崔知节,请到书房里面用茶。听崔太监说起了来意之后,林封谨沉吟了一会儿道:
“崔公公,我总之是将这件事已经担了下来。也不可能再去翻口攻击旁人了,这么着吧,我先讲我的经历,讲完了之后,也有个不情之请,你也得将他们两人怎么说的告诉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两个字:好奇。这当时已经是手掐把拿。十拿九稳的事儿,怎么就能黄了呢?你老别说不知道啊,您要都不知道的话,得了,就没把我姓林的当朋友看了。”
林封谨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的,也在情理当中,崔太监也只能苦笑点头。
林封谨便是秉着九真一假的说法,便说是不久以后就遇上了武亲王钱震这群人(当然,林封谨也没有说武亲王钱震的身份),自然就打了起来,好在自己本来也就存下来了拖延的念头,也布置了一些机关,见势不妙,且战且退,结果靠到了一处地支迷宫的入口处之前的时候,忽然发觉怀中的玉简重宝之匙发出来了刺目的亮光,然后那个地支迷宫的入口就变色,生出了巨大的吸力将自己吸了进去。
之后的林封谨几乎都是全部照实说的,自己被吸进去之后,那群人也是追了进来,发觉这里才是真正的寢陵。林封谨隐瞒了自己魔傀儡的真正实力,只说是依靠着玉简重宝之匙的便利,便利用帝陵当中的机关和他们周旋,最后双方却是无意当中触动了一处十分厉害的机关,使得墓地当中的雕像傀儡复活了,双方为求活命只能共同对敌。
接下来林封谨便将青梅嗅的来历,前因后果都是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也拿出来了证据,便是宣宗龙棺当中的几件陪葬品来证实自己的说法。
崔太监听得也是非常仔细,很多细节处都是找林封谨求证过的,好在林封谨考虑这谎话也是有好几天了,早就弄得水滴不漏,崔太监便是再厉害,若不是亲眼所见,也不可能戳破林封谨的话来,除非武亲王钱震等人把林封谨给卖了--问题是武亲王钱震这群人就算是想卖林封谨,在北齐国中也要有人信啊.......
听完了林封谨的讲述以后,崔太监沉吟了一会儿,便告诉了林封谨向雄等人的经历,这其中,林封谨和他们分开之前的经历几乎都是讲述得一致的,关键是分开之后的那段经历了。
原来,在向雄他们踏入到了归真匣指示的那个迷宫当中以后,就感觉是踩踏在了一片落叶上面,徐徐不停的在往下方猛飘似的,很是令人感觉到了有些惊秫。
等到落地之后,一干人才发觉自己一行居然是落入到了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沼泽当中,每一脚踩踏下去,沼泽里面的烂臭污泥几乎都要达到腿弯处,还有吸血蚂蝗在里面窜行,十分恐怖恶毒。而沼泽里面虽然还有不少旱岛,但是,登上了旱岛想要歇气才是噩梦的开端。